外交之形势 咸丰帝(清文宗)嗣位,对外改变抚绥政策,采用强硬态度,追论先朝议和之失,处罚主和或议和大臣,起用于台湾杀害英商之姚莹。朝臣称其英断,以为方可驾驭夷人,乃后丧失之权利,屈辱之情状,过于鸦片战争。其困难则在朝廷上无人认识环境之变迁,新时代之进步,岂能决定大计,解决外交上之问题。其时中国新与美、法等国订约,许其十二年后修约,英国以广州不许外人入城引起严重之交涉。法人保护教士,而内地官吏,怀疑教士,往往发生事端。俄与中国接壤长逾万里,五口开放之后,朝廷尚不许其商人至海口贸易。俄自经营亚洲属地以来,遣人至黑龙江下流探检,谋欲修改界约,将其占并,兹分言之于下。
修约之失败 英国自工业革命以来,亟欲于中国广求市场,乃以贸易限于五口,税则太高为憾,谋欲利用最惠国条款,修改条约,扩张贸易之机会,咸丰四年(一八五四),值当改约之期,商得美、法同意,共同进行。三国代表初向钦差大臣叶名琛交涉,未有结果,改商于两江总督,朝旨不许。英、美二使北上,船抵大沽口,要求与全权大臣议商修约,朝饬盐道交涉,谕其不得轻有允许,英使要求公使驻京,外商得于内地购买地产,多开商埠,及修改税则等。美使条件与之相同。奏报朝廷,文宗称其荒谬,对于主要条件概不之许,后二年,三国使臣照会叶名琛再请修约,为其所拒。美使北上,交涉仍归于失败。中国时称条约为万年和约,美、法条约中有修改之规定,原为因时稍为变通,朝廷不欲多所更改,而三国要求关系重大,双方之意见悬殊,故无结果。英乃谓中国不肯遵守条约,非以武力,不能修约。其政府商于美、法出兵中国,武力修约,后得亚罗事件之报告,益有所借口。法国则因教案,与英合作。
亚罗事件 初沿海渔民抢劫船只,渐而变为有组织之海盗,造船置炮,声势张旺,水师从不敢出海缉剿。鸦片之战,广东水师败没,海盗益无所忌,其领袖多住于香港,粤官乃常怀疑香港之水手。政府无法剿平海盗,商人出款交给外商,由其保护,流弊滋多,英、法领事后禁本国商人干与。香港政府定有华船注册章程,此乃侵犯主权之举动,而叶名琛昏庸未有抗议。亚罗为华商船只,曾向香港政府注册,船长例为外人,中有中国水手十四人,泊于黄埔。咸丰六年九月(一八五六年十月),粤官巡江,见船挂有英旗,登船执水手十二人去。船长报于领事巴夏礼(Parkes)。巴夏礼出而请其放还,不得,致抗议书于叶名琛。
战争之起始 叶名琛久官于粤,自巡抚擢至总督,平日轻视外人,不肯与外使相见,至是,覆称中有海盗三人,交还九人,巴夏礼不可。双方辩论,各不让步,英领方面预备作战,提出最后通牒,叶名琛迫而交出水手,巴夏礼称其未照条件交还,不受。英舰奉命开炮轰炸城墙,毁民房甚多,叶名琛调兵固守,坚持如故。英舰之轰城也,未有政府训令,初不过威吓叶氏欲其让步,解决争执耳,而叶始终不屈,大失所望,回归香港。粤官悬赏斩杀英人,团练杀一英人,英军即焚全村。于此仇杀报复期内,粤人火焚商馆,叶名琛奏报朝廷,多所讳饰。文宗饬其不为已甚,许英乞和。英国政府先已商于外国武力修约,及得报告,视为用兵之机会至矣,而下院否决出兵之议,内阁将其解散,新选之议员,通过议案。政府遂与法国联合出兵中国。法国出兵之理由,则为教案。
教案 耶稣教创于犹太人耶稣,其后派别繁多。其先入中国者为景教徒、天主教徒。景教于唐时传入,天主教先于元代传入,后于明末再至中国,其后皆受政府摧残。清自十八世纪中叶,严禁邪教及秘密会社,而神父仍有潜入内地者。鸦片战后,中、美条约许美建筑教堂医院于五口,法使至粤进而要求废除教禁,其理由则天主教劝人为善,并非邪教。钦差大臣耆英为之奏请,上谕许之,并发还天主堂旧屋于教徒。事实上朝廷之让步,则为抚绥之计,谕旨固未公布。教士传教限于五口,而天主教神父潜入内地,其为官吏发现递解至粤者,时有所闻。咸丰三年(一八五三),有马神父者私往广西西林传教,县官初不之问,后三年被杀,领事得报,提出要求。粤督方面所得报告,谓无其人,“只有惑众拜会抢掳奸淫之林八马子农等,”月日又不相合。双方各执一辞,真相究不可知。法皇拿破仑第三认为中国杀害教士,又以英国之请,决定出兵中国,诏葛罗为使臣。英王委任额尔金为使臣。咸丰七年(一八五七)二使东下。
广州之陷失 额尔金先至香港,时印度军队叛乱,来华之军队无几,未有活动。其时俄使普提雅廷、美使列威廉亦先后来粤。俄国闻知英、法出兵,借助中国之名,改订东北界约。初克里米战起(一八五四年),俄遣船运兵防守海口,官员阻之,不得,反而要求据为己有,朝廷弗应,乃令黑龙江北岸屯户移居南岸。至是,普提雅廷来津,不遂所欲,南至香港。美国原与英、法合作,要求修约,及是,不应英国出兵之请,然仍欲得商业权利,故亦遣使来粤,会葛罗亦至。十月,英、法二使议定先攻广州,向叶名琛提出要求,为其所拒,十一月,提出最后要求,亦置不理。十三日(十二月二十八),联军攻城,军士共五千余人,守兵拒战,团练助之,皆大败逃,明日城陷,叶名琛被捕,后送往印度,死于其地。英军夺取库金,复令巡抚柏贵为长官,下设委员会佐之。朝廷得报,命黄宗汉为钦差大臣,办理夷务。
四国天津条约之成立 明年,四国专使各致照会于军机大臣,要求于上海议订新约,否则北上。朝旨答复。英、法、美使,称已委派黄宗汉,可回广东交涉,对于俄使饬其即往黑龙江勘界。专使认为不满,二月乘轮船北上,直达大沽口,直隶总督谭廷襄时在天津。英、法二使要求全权大臣议商条约于天津或北京,朝旨不可。美使列威廉与谭相见,议商条约,未有所成。二使态度益形强硬。普提雅廷出而调停,亦无结果。军舰奉命作战,攻陷大沽炮台,扫除白河障碍,驶抵天津。文宗无奈,始诏大学士桂良、户部尚书花沙纳赴津,并饬蒙古亲王僧格林沁于通州设防。耆英俄亦奉旨赴津出席会议,英、法二使均不之理,并受英使译员之侮辱。会议乃由桂良、花沙纳办理,中、俄条约首先成立,美约次之。争执最烈者,则为英约中之三款,一、公使驻京,二、开放长江口岸,三、内地游历。英使乃以进兵北京为恫吓,桂良迫而尽许其请,签定条约。明日,中、法条约成立。至修改税章,则在上海会议,此五月事也。
主要条款 文宗批准条约,原非得已,乃欲于上海改约。其办法则中国海关不收税银,外国放弃公使驻京及长江通商等款,诏桂良等往议。两江总督何桂清力持不可,未能提出。其时中国国际贸易,英占三分之二,关税会议由英委员主持,桂良等不过承认而已。修约未能成功,反许额尔金乘坐兵舰驶往汉口,无怪文宗愤怒也。关税章程同于条约,又一重大损失。四国天津条约载有最惠国条款,凡许一国享受之权利,其他缔约国亦得享受。其主要条款凡八:一、公使驻京;二、开放牛庄、登州、镇江、南京、九江、汉口、台湾、淡水、潮州、琼州;三、内地游历;四、传教;五、关税协定;六、领事裁判权;七、鸦片弛禁;八、赔偿英商损失费二百万两,英、法军费各二百万两。
天津条约之重要 今观条约之内容,天津条约可谓重要。一则改变中国之国际关系。中国先无驻外公使,外使亦不得驻京,遇有交涉事件,无法直接协商,误会因之时起,朝廷坚持反对者,囿于传统思想少见多怪也。多开商埠,内地游历,亦为中国进一步之开放;先进国原无所谓商埠,入其国者经商游历,多能自由,我们仍有限制。其不同于我国者,一无租界,二外船不得驶行内河,或享受沿海贸易免税之权利。开放之十商埠,登州后换烟台,南京、琼州开放较迟。一则权利损失之重大,其明显之例,当为协定关税及领事裁判权。二者虽非始于天津条约,而天津条约实有进一步之规定,如船钞减轻,海关雇用外人,外商贩运进出口货,纳一子口半税,即可免去厘金,其税率为百分之二·五,而本国商人反纳重税。领事裁判权规定外人及其财产处于被告地位,概按本国法律归其领事或法官审判。传教先已弛禁,条约上之明白规定,则始于天津条约。鸦片弛禁乃应英国之请,每石征税三十两银,仍须交纳厘金。其他条款,殆无说明之必要。
衅端之再起 初联军退守天津,僧格林沁移军设防于大沽,建筑炮台,并置木桩以防轮船。及修约失败,文宗诏称“该夷北来,我兵必先开炮,”而英使毫不介意,仍欲入京换约。朝旨改变,许其入京,但自北塘上岸。咸丰九年(一八五九)六月,英使卜鲁士(Bruce)北上,兵船十六只同行,法使、美使亦同入京,及船抵大沽口,要求撤去防具。直督恒福时驻北塘,请其自北塘上岸。英使之来,兵船卫之,原有作战之意,不理恒福之请,兵船发炮,水兵上岸。守兵应战,击沉兵船四只,重伤者六只,死伤四百余人。文宗得报,仍谕恒福请其换约,恒福致送照会。英法二使不应,美使许而从之,俄使时已入京,美使不肯觐见,国书由桂良转递,换约则在北塘。
联军第二次北上 英船战败,南至上海。其地中外贸易如常,官绅密与英商议定和平办法,文宗态度忽转强硬,事遂不谐。其时英、法二国,以欧洲问题,难于合作。英外相主张和平解决,及知清廷欲废津约,二国乃再合作。咸丰十年(一八六○)二月,二国预备用兵,提出要求,文宗将其驳斥。英、法兵船,遂禁漕船北上,并驻兵于定海、烟台、金州。朝旨忽又改变,严谕将士“不可贪功挑衅,致误抚局,”顾不知如何进行。会额尔金、葛罗来华,英、法军队预备作战者共一万六千余人,六月十五日(八月一日),自北塘登岸,进攻守兵,所向克捷,七月初,进据天津。僧格林沁退守通州。方联军之前进也,恒福迭送照会,请二使入京会议,未有结果。帝命朝臣文俊、恒祺伴送二使入京换约,亦为其所拒绝。及大沽炮台失守,帝授桂良恒福为钦差大臣,及桂良抵津,而联军已据天津。
和议之困难 桂良至津议和,二使则称会议无可再商,只有允许所请,各派委员交涉,巴夏礼与焉。巴夏礼精通华语,交涉由其主持,要求四项:一、开放天津;二、驻兵大沽口;三、使臣带兵入京换约;四、赔款先给现银二百万两。桂良初持异议,后多迫而许之,奏报朝廷,文宗愤怒,尤不愿外使带兵入京,及交现款,以为外兵入京,祸将不测,给与现银则夷兵得饷,势将益横。其困难之症结,则中外之情隔阂,互相疑忌也。帝斥桂良等丧心病狂,“是直举国家而奉之。”桂良奉旨申斥,改变态度,于是和议绝裂。联军前进,帝命怡亲王载垣为全权大臣,一面诏僧格林沁迎头痛击,阻其行至通州。载垣与巴夏礼等会议于通州,和议将成,乃以使臣入觐,面呈国书,复行决裂。清兵捕囚巴夏礼等三十九人。联军进攻,禁军败溃,文宗诏弟恭亲王奕 为全权大臣。
北京条约之成立 奕 初持战议,反对公使驻京,及奉旨议和,照会二使先行停战,二使请放巴夏礼等,各不相让,交涉未有进步。文宗自京逃往热河行宫,联军军火不足,待接济到后,方始进攻。奕不肯释放巴夏礼者,盖视为联军谋主也,囚之于刑部大狱。文宗初欲杀之,后谕送还,奕不可。联军军火运至,以为文宗尚在圆明园,下令进攻,击败守兵。法军首先入园,搜去珍宝,英军亦有所得,奕诉出避。八月末(十月),联军致最后通牒,要求释放巴夏礼等,并请开放一门,留京王大臣迫而释放巴夏礼等十八人,余已死于狱中,又开放安定门。明日,奕诉回京,照会二使换约,二使议定恤金,英三十万两,法二十万两。额尔金主张焚毁圆明园,葛罗要求交还天主堂及教士坟墓。英军奉命焚园。而条约所要求则奕尽许其请。九月初,中英、中法北京条约成立。除上言条件外,其重要者,一、英法军费各增至八百万两;二、割让九龙海岸一部分于英。其堪称异者,充任译员之教士,竟于汉文中法条约内添入教会得于内地购地一语,条约成后,二国撤兵,交还广州。
爱珲条约 二国条约成立,俄使伊格那提业幅称有调停之功。初普提雅廷与三国专使合作,请派全权大臣赴沪会议。朝旨饬其即往黑龙江议订界约,盖帝已改变政策,谕饬将军奕山议商也。中俄天津条约尚未成功,而爱珲条约业已签字。俄方代表为东西伯利亚将军木里斐岳幅(Muravieff),其采用之手段,则恫吓示威,无所不用其极。奕山胆怯,竟许其请,签定界约。黑龙江北岸,自额尔古讷河至海口归于俄国,南岸至乌苏里江属于中国,乌苏里江至海所有地方,归二国共管,于是俄国不费兵力,竟得广大土地。朝廷罢免奕山,拒绝派员勘界。咸丰九年(一八五九),伊格那提业幅入京,要求勘定边界,及陆路通商权利。理藩院大臣肃顺主持交涉,将其驳斥,各不相让,未有结果。俄使照会军机大臣,亦无所成,乃暂出京。
中俄北京条约 明年,英、法联军逼近北京,伊格那提业幅适至,自请调解。奕误解联军之来,系其怂恿,奏称令其劝阻,“事后如有要求,再作理论。”及二国条约成立,俄使竟自言功,要求改订吉林、新疆边界,及商业权利。奕受其愚弄,后竟一一许之,缔结中俄北京条约。其要款凡三:一、黑龙江下流至乌苏里江合流处,南岸属于中国,北岸归俄。乌苏里江以东,亦属俄国。于是沿海之广大区域,说者称为三十万方英里尽让于俄。二、西北边界,中国顺山岭大河及华官所在卡伦为界,后订塔城条约勘定科布多界,俄国得地甚广。三、中国开放新疆要城喀什噶尔,并许俄商于库伦、张家口销售货物。同治元年(一八七二),清廷又应俄请,订成陆路通商章程。边界百里内之贸易,不收税银,俄商陆路贩运之货,减收税银。
外交损失之主因 今观清代外交,迄于咸丰末年,屈服损失可谓重大。英用武力扩张市场,美欲维持商业上之平等待遇,法则保护教士,三国初无兼并土地之野心。中国闭关已久,士大夫不知国际上之形势,疏陋顽固,无以应付新时代之问题,战争失败尚不觉悟。耆英不收美使赠送之枪样,不理法使请派学生学习造船铸炮之建议。联军第一次进至天津,俄使欲赠大批枪炮,文宗初尚不愿接受,此固不能独责一二人,而实一般人之见解也。中国所缺乏者,无过于认识环境具有远见之政治家,时无其人,朝廷上从无一定之政策,前后诏旨,往往矛盾,一次战争损失多于一次,大臣对于丧失主权之条款,多无表示,独于专使入觐,公使驻京,抵死力争。主持外交之大臣又无真确报告,受人愚弄,丧失领土,文宗仍以公使入觐,不肯回京。其设总理各国通商事务衙门,一如奕奏称“将来夷务转机,当即裁撤。”噫!国中无人,可胜叹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