疆域 清世祖于顺治元年(一六四四)入关,战败流寇,据有黄河流域,遣兵而南,次第战败明之起兵诸王,顺治十八年(一六六一)统一中国。圣祖(康熙)继之,削平三藩,满人之政治地位始乃巩固。对外与俄缔结《尼布楚条约》,两国以外兴岭为界,独蒙古西准噶尔部不服,滋扰于外蒙古西藏等地,圣祖世宗(雍正)高宗(乾隆)先后用兵,征服其地,进而收复回疆,外蒙西藏因而内附。沿海岛屿虽禁人民移居,而固收入版图,台湾且设郡县。属国朝贡者,有朝鲜、琉球、安南、暹罗、缅甸诸国,领土广大过于汉唐。宣宗于嘉庆二十五年(一八二○)嗣位,明年,改元道光。其统治疆域,仍为其父祖所遗,尚未削小。
中央官制 清帝入关之后,采用明制,仍为专制独裁之政府,初设内阁大学士,亲王并得参与机要。世宗另设军机处;军机大臣或为大学士,或为尚书,奉旨入直者也。拟定朝旨,应对询问事件,内阁遂无实权。尚书为办理庶政者,分吏、户、礼、兵、刑、工六部,部有尚书二人,侍郎四人,满汉各半,各部皆有司员分司办事。制度上之弱点,则军机大臣为谘询顾问,不得自由发表意见。六部则堂官太多,责任不明。满汉并用,徒相牵制。更就名实而言,亦不相副。信如清季王大臣奏曰;“名为吏部,但司签掣之事,并无铨衡之权;名为户部,但司出纳之事,并无统计之权;名为礼部,但司典礼之事,并无礼教之权;名为兵部,但司绿营兵籍,武职升转之事,并无统御之权。”刑工二部,尚为能举其职者,故未论及。六部之外有院。一曰理藩院,掌藩属事宜。二曰都察院,司纠察事宜。三曰翰林院,掌讲书撰文等事。其次有通政司、大理寺、太常寺、太仆寺等,为秦汉以来遗留之官制,历代帝王偏于保守,设而不废,多为清闲衙门。遇有非常大事,翰林院、都察院亦得参与朝议。内务府宗人府分掌宫内皇族事宜,国子监则司训导生员,钦天监则掌授时,均无详论之必要。
地方官制 地方官制;京师设顺天府,有府尹,直省十八,其最高长官曰总督巡抚。官制殊不划一,如直隶(今河北)四川各有总督,无巡抚;山东山西河南各设巡抚,无总督,其他总督往往管辖二三省,湖广总督管理湖南湖北,两江总督统辖江苏安徽江西,皆其明例。五省各有巡抚。总督巡抚同在一城者,多所牵制。办理漕运河道大员,亦称总督。学政官位视督抚为低,而能分庭抗礼,因为朝廷派遣,且寓右文之意。布政使按察使赞助督抚治理一省,前者俗称藩台,管理民政钱谷,后者俗称臬台,掌管刑狱驿传。其有盐务省分,尚有运使,或设盐道。其下为道,或统辖兵备,或管理河工,或掌运漕粮,盐道上已言之。道下为府,直隶州或直隶厅,其长官为知府、同知或通判,管辖数州县厅,直隶厅或不辖县。州县各有官长,维持境内之治安,征收钱粮,审理诉讼等,各级官长均有属员佐之。
组织上之弱点 综观清代官制,一本历史上之遗传,君主往往不能因时制宜,有所创作,切合当时之需要。一则清帝以外人入主中国,不肯深信汉人,设官治民,互相监视,多所掣肘,造成如此复杂之组织,尤以地方官制为甚。实际上统治之领土广大,交通不便,地方官除督抚而外,多无言事之机会,督抚乃常握有实权。顾自宋代理学发达之后,忠臣思想更形强固,以臣叛君者于三藩乱后,实不常见,固与牵制复杂之官制无关,牵制之结果,则官吏多所顾忌,蒙蔽之弊遂生,敷衍塞责,办事迟缓,犹其余事。凡官于外省者,例须回避本省,初至一地,民情风俗尚不可知,应兴应革事宜,自无从办理,乃奉胥吏为师,胥吏多久任,营私舞弊,官长无如之何。
仕途 官吏出身,旗人优于汉人,大体而论,仕途可别为三。一曰正途,指考试录取者而言,士子考取秀才,身分即异于平民,乡试中式后入京会试,录取者始入仕途,乡会试每三年举行一次。国家遇有大庆,尚有恩科。每试录取多者三四百人,翰林院久有人满之患。二曰武功,凡参与战事或剿平匪乱立有功绩者,朝廷类多许其主将择尤保举,主将莫不利用事机,多所奏保。十八世纪末叶,教匪之乱大起,历久始平,继之以苗人诸乱,军功保举者益多。三曰捐输,指富人纳钱为官而言。朝廷每逢财政困难之时,或遇兵灾凶年,往往许民纳银捐官,收入旺年,至三四百万两,仕途因而益冗益杂,候补无期,正途出身者,亦尝等至一二十年。
俸给 官吏俸给至为菲薄,一品高官年俸一百八十两,他更无论已。世宗诏给文武臣僚养廉银,较俸银增加。然官吏仍不易维持一家之生活费用,执政或有权势之长官,尚有外官馈遗,小京官则穷苦不堪。外官初无办公费,恃田赋之浮收以为挹注。世宗诏额外之浮收如火耗陋规等项为国课,亦另给养廉,其数各省不同,要视地方肥瘠,官级大小而定。总督多者至三万两,其下以次降低,知县少者仅得六百两,“尚有科场考棚之摊捐,解役缉捕之费用,驿路大差之供应,委员例差之应酬,”上司之节礼等,何能足用?势不得不受陋规贿赂馈遗也。凡新官上任,室中用物,均由属吏购办,谓之办差,去时或将其带去,或由属吏承买,善于居官者固无患贫之理。与其许其额外需索,不如斟酌情形,提高其俸给并发给办公费也!
军制 清帝以武力征服中国,仍恃军队维持境内之治安,兵丁六七十万,而空额极多,战时则多临时召募,尤以绿营兵为甚。清初兵制可别为二,一曰八旗,指军旗颜色而言,正黄、镶黄、正红、镶红、正白、镶白、正蓝、镶蓝是也,中分满蒙汉三军,人数二十余万。其人初则久历戎行,战斗力强,死后子孙继之为兵,乃不能战。军饷发给银米,多者每月得银四两,米四斛;其困难则家人不得从事于其他职业,兄弟三人,一人补甲,所领之银米养活全家,生活乃大穷困。绿营则指悬挂绿旗之各省军队,平时军饷月为一两、米凡三斗,省库窘绌尚有不能全数发给者。将领则一品大员,一年俸金不过九十余两,乃故留缺额,侵蚀军饷。兵丁难于维持生计,则听其包庇营私,大小操时,列阵行走而已。其所用兵器,多为古代遗物,以之防御外兵,故无不失败也。
财政 皇帝统治全国,土地人民均其私产,理论上虽可榨取于民,实际上限制极多,清代税制本于明之遗规,担负以农民为最重,盖政府收入以田赋为大宗也,田税视土壤生产力等而定,各地不同。赋指丁税,由来已久,圣祖下诏永不加赋,后将其并入田税计算。十八世纪中叶而后,开垦之土地增加,收入至三千万两,余以盐课关税为多。据嘉庆十七年(一八一二)报告,盐课收入,共五百七十九万两,关税四百七八十万两。三者额征四千四百九十余万两。斯年蠲免者四百八十余万两,实收四千万两。支出则以皇室经费、军费、政费、河工为多。嘉庆中叶,年凡三千五六百万两,尚有余款,此就和平时期而言,遇有天灾祸乱,即感财政困难。宣宗承受父业,颇能勤俭爱民,顾祸乱之酝酿已久,国内之纷扰时起,加以天旱蠲免田税,并发米银救济灾民,收入乃感不足。
人口之增加 祸乱之原因,虽曰政治组织不密,积弊深痼,官吏贪墨,军队腐败,而土地广大,交通不便,更足以促成之。此种原因,无论何时均可适用,要非造成祸乱之因素,其症结之所在,则人口于和平期内,有增无已,土地不敷分配,一般人民生活困难,终遂铤而走险也。清以前之历代人口,据官书纪载,鲜有超出六千万,古有丁税。自不免于隐瞒。清帝于流寇滋扰屠杀流亡之时,入主中国,人口问题作一解决。据《皇朝文献通考》、《续文献通考》及《东华录》列表如下:
上列数目,颇有可疑之点,如顺治康熙相去五十年,而人口增加,只有三百万人。固不足信。康熙五十一年(一七一二)诏称巡幸所至,询知一户或五六人,止一人纳赋,或九丁十丁止一二人纳粮。贫民为避免纳赋之计,乃以多报少。及丁税并入田税,宜若可信,无奈官吏视之,无足轻重,所得数目,亦非根据访问调查。《皇朝续文献通考》称嘉庆十七年,人丁三万六千一百六十九万有奇,视道光元年(一八二一)反多六百万人,时无大乱非常之灾,相去九年,何竟减少,故据《东华录》。要而言之,官书所载人丁不能视为精确。自大体或趋势而言,人口实有增无减。洪亮吉生于乾嘉时,本于敏锐之观察,尝论当时之人口曰:“视三十年以前,增五倍焉,视六十年以前,增十倍焉,视百年百数十年以前,不啻增二十倍焉。”洪氏所论增加之倍数,虽不足信,要可证明人口之有增无已。
古代帝王奖励人丁之增加,一则视为兵士,强之入伍;一则视为纳税服役之机械,多多益善。清代旗兵世袭,营兵召募,无强迫入伍之事,徭役久已出钱由官召募,丁税并入田税永不再加。凡此种种不过证明古今形势之不同。人口增加,则由于伦理观念,早婚风俗及和平时久也。
耕地之估计 百数十年,人口大增,而人民多以耕种为业,开辟限于禁令,视今狭小,据官书记载,列表于下。
上表异于著者所得之和,详见《中国近代史》。就表数字而言,百年余内,耕地增加凡一万九千二百万亩,约占百分之三五。据田亩及人口平均计算而论,清初一家约有田地百亩。乾隆而后,开辟之地稍有增加,而官书未有记载。据同治十三年(一八七四),户部报告,全国田地共七万四千二百万亩,时当大乱之后,江皖诸省尚有荒地,合黑田、官田、学田等而言,道光中叶,耕地殆不下十万万亩。黑田指隐瞒漏税之田地而言,尤以四川及边省为多。无论如何,土地开辟远不如人口增加之迅速,农民量腹而食,亦感不敷。其不安于穷苦生活者,加入秘密会社,乘时暴动,道光中年其势已成,时人纪载,亦以之为言。祸乱之原动力酝酿已成,一旦爆发,遂成燎原之祸。
欧人直航来华 清至道光已入衰弱时期,而外交形势亦忽剧变。初古代中国欧洲原有陆路海道往来,罗马帝国覆亡之后,欧人丧失地理知识。其后回教徒势盛,据有欧亚交通之路。马可婆罗于十三世纪仕于元廷,其《游记》引起欧人好奇之心,航海家谋觅新路直航中国。十五世纪末年,葡萄牙人绕道非洲南端,东至印度,十六世纪初年,来至广东。其人乖张为非,尝为粤官所驱逐,更往闽浙海港贸易,粤官许其纳租,住于澳门,葡人垄断远东商业凡百余年。其继之来华者,有西班牙、荷兰、英吉利、法兰西诸国。西班牙直接商业无足轻重,荷兰偏重经营南洋群岛。英国在华商业自十八世纪以来,最为发达。美利坚独立以来,商船亦来广州贸易,额数次于英国。法国商业未有进展,对于远东传教事业较为重视,此就自海道来华之主要国而言。陆路则中俄三面接壤,长逾万里,边境贸易亦有进步。
中外关系 自欧人直航东下以来,航海术大有进步,实用科学亦颇发达,世界交通趋于便利,各国关系因益密切。十九世纪中叶,国际形势根本剧变,中国于此情状之下,仍持古代夷夏之观念,轻视外人,不知彼国内之情状、政治制度、学术思想之迥异,与其陆海军之实力、工商业之优势等,既无从认识新时代各问题,更无有适当处置之办法,于是见迫列强,交涉处处失败。夫环境之变迁,非成于一朝一夕,惜当时君臣尚不之知。道光初年,中外关系,受时代影响者,可别为三。
一、商业——沿海商港,初许外船贸易者,有广州、厦门、泉州、宁波等,乃后限于广州一地,外船入港,买卖货物,除违禁物外,均交行商(亦称洋商)代办,官吏征收船钞货税而外,尚有规礼。道光九年(一八二九),英商提出条件,货船不肯入港,作为要挟,顾终失败。英船后有北上请求于他港贸易者,亦遭拒绝。其时商业受时代之影响,视前发达,问题益为严重。
二、属国与边界——中国向不干涉属国内政外交,朝臣疆吏于其国内情状尚不之知,缅甸安南与英法交战,丧失领土权利,中国初未过问。英统治印度,边境与藏地连接,界址未尝勘定。俄国经营亚洲属地,不遗余力,侵蚀西北边境,谋夺黑龙江下流,而清廷对于边境从无促进其发达之计划,其后交涉失败,已多兆于此时。
三、文化——耶稣会教士于明末来华,介绍西方科学知识于中国,清初颇重用之,雍正而后,教禁渐严。教士或深入内地,或在钦天监当差,出而传教。嘉庆朝禁令益严,而基督教(即新教)教士乃于此时来粤。其来固为传教,然亦足以介绍一部分欧美学术于中国。医学传入,亦与教士有关。
对外思想 就上三者而言,商业为双方有利之企图,而朝廷以为外人非有我国之茶叶大黄,则无以为生。外人贩运鸦片,更增加困难。属国与边疆之问题,朝臣疆吏尚未认清,传教视为风俗人心之害,信者有罪。其所重视而严管理者,则为商业。外人来至广州,住于城外商馆,不得购置产业,入城观光,不得自由与华人接谈,划船游园亦有限制。其尤严厉执行者,则禁外妇住于商馆,兵船驶入虎门。其他争执,尚有杀伤交犯等案。大体而言,中外人士相处尚安,其原因则外船来粤者,重视商业,安于现状。及英国东印度公司专利权废除,困难遂起,其详见于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