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继儒序、董复表编王世贞《弇州史料》文中开头一段说:

唐郑惟忠尝云:“自古文人多,史才少。”予谓史非乏才也,史之难,难于料耳。史才无料,如良贾不操金,大匠不储材,虽郑卓、公输立窘矣。

史料和史的关系虽然已有若干人郑重地指出,但仍有若干可贵的史料被故意埋没,使后人困于钩稽,明清之际关于建州的史实就是一个好例。

过去研究建州史的学者所能得到的史料只是几部禁毁幸免的明人著作和朝鲜方面的记载,其中最主要的是《明实录》。最近北平图书馆得到一部影印本《朝鲜李朝实录》,记建州初期史实极详尽,从此我们可以拿中国、朝鲜两方实录来对勘会证,重新来写明清史中关于建州的一部分的记载了。过去我曾把这书中涉及中国、朝鲜和朝鲜与建州、建州与明的史料辑录为《朝鲜李朝实录中之中国史料》一书,体例一仍原书。今更从史料中录出李满住事迹为此文,中国方面材料大体上在稻叶君山《清朝全史》和孟心史先生的《清朝前纪》中均已引用,而此等材料所记载李满住之事迹,亦已大致见于《李朝实录》中。此不再引。

一、李满住之家世

李满住在建州史中是一个著名的领袖,假如把建州史分成两期,以努尔哈赤代表后期,无疑地李满住是前期的代表人物。

满住祖父阿哈出,明赐姓名李思诚,父释家奴,明赐姓名李显忠,在朝鲜李太祖朝服属于朝鲜。《李朝太祖实录》卷八四年(公元1395)十二月癸卯条纪事:

自上即位,野人酋长远至,移阑、豆漫,皆来服事,常佩弓剑入卫从征伐。如女真则斡朵里豆漫夹温猛哥帖木儿,火儿阿豆漫古论阿哈出……等是也。上即位量授万户千户之职,使李豆兰招安女真,纳赋服役,无异于编户。

但未久复生反测,故太宗壬午二年(公元1402)十二月复有遣使招安之举:

己巳遣判军资监事辛龙凤招安吾都里、兀良哈等以其不附也。(《太宗实录》卷四)

同时明廷亦遣使招抚:

三年五月辛未三府会议女真事,皇帝敕谕女真,吾都里、兀良哈、兀狄哈等招抚之使献贡。女真本属于我,故三府会议。其敕谕用女真书字不可解,使女真说其意译之而议。(同上书卷五)

太宗四年三月甲戌辽东千户王可仁(修)奉敕招谕女真至朝鲜,为设建州卫之计。时阿哈出入朝,为明帝言猛哥帖木儿,明廷即遣使王教化的经朝鲜赍敕招谕。(同上书卷七)

阿哈出一名於虚乙主,即於虚出。注1225其女为明成祖妃:

太宗四年(公元1404)十二月庚午辽东总旗张孛罗小旗王罗哈时等至,上就见于太平馆。孛罗等奉帝敕谕授参政於虚出于建州卫者也。初帝为燕王时纳於虚出女,及即位后除建州卫参政,欲使招谕野人,赐书慰之。(《太宗实录》卷八)

同书六年(公元1406)二月己卯条记:

大明立建州卫,以於虚出为指挥,招谕野人。(同上书卷一一)

三月丙申条记:

通事曹显启曰:“帝授於虚出参政子金时家奴为建州卫指挥使,阿古车为毛怜等处指挥使,阿难把儿逊为毛怜等处指挥佥事。”(同上)

金时家奴即释家奴。妻康氏,曾于明宣德六年正月入朝明廷贡马(《明宣宗实录》卷七五)。於虚出住凤州,同书十一年(公元1411)四月丙辰条:

凤州即开元,金於虚出所居,於虚出即帝三后之父也。(同上书卷二一)

显忠弟莽哥不花即阿古车,亦内附于明,官建州卫指挥。(《明宣宗实录》卷一三)妻金阿纳失里曾于明宣德九年四月入朝明廷贡马(同上书卷一一〇)。子撒满答失里继之领毛怜卫官都督(《世宗实录》卷六四、六六)。明正统十年三月奏愿居京自效,从之,赐名曰忠。(《明英宗实录》卷一二七)

满住之初露头角在明永乐末年,时已为中卫酋长,计其年当在二十以上(《世宗实录》卷二四)。至明成化三年被诛,大概这老酋长死时的年龄当在六十岁左右。满住有弟名阿古乙,《世祖实录》己卯四年(公元1459)五月辛丑条:

武忠等将率满住、古罗哈等四人赴中朝,满住病以其弟阿古乙代遣。(《世祖实录》卷二〇)

有三妻,一出斡朵里(吾都里),一出兀良哈,一出火剌温(扈伦)(《成宗实录》卷六四)。有八子:

十一年十月丙戌,礼曹条录野人卖土所言以启:李满住住平原无草木之地,子八人曰古纳哈、豆里、阿具、罗歹、毛屎那、多非那、刘时哈,一人名不记,凡子孙二十余人。(《世祖实录》卷四〇)

这是满住死前一年的事。其诸子可考者长子有李古纳哈,即果剌哈:

满住管下王田保,今年七月随同满住长子果剌哈及管下人八名前来婆猪江旧居地面打围。(《世宗实录》卷一二三)

官兀良哈(建州中卫)都督(《世宗实录》卷三〇)。据野人卖土的报告,在公元1429年时满住管下不过三百人,马四十余匹,归古纳哈管领(同上书卷四六)。

有季子甫乙加大(甫古大),满住妾所出,满住死后,屡谋兴兵报复:

睿宗元年五月乙巳召廷臣议野人事,上问曰:“满住之子,今存者有几?”韩明浍等对曰:“但有妾子甫古大。”上曰:“其能招来乎?”明浍对曰:“今必不肯来。然甫古大未能收集部落,安能为患。”(《睿宗实录》卷三)

以部落残破,不能为朝鲜患。后乃勾引火剌温诸部野人屡犯朝鲜边境。

成宗乙未六年(公元1475)六月丁未金礩启曰:“李满住季子因其母娶妻火剌温,欲报父仇积有年纪。”(《成宗实录》卷一二九)

自明成化十年十二月至十一年正月突至理山等镇昌洲等口子侵掠失利。《成宗实录》记:

建州贼寇边屡矣,而兵至二千未有如今日者。李满住子酋长甫加大者火剌温娶女所出也。建州卫虽卷地而来不可得二千余人,其请火剌温兵明矣。(同上书卷一三〇)

次序不明者有亦当哈,《世宗实录》卷一二三记己巳三十一年(公元1449)二月壬申正朝使李光齐赍回明延敕谕内有:“顷者建州卫都督李满住男亦当哈来朝”之文。

有打肥刺(多非那),明成化三年与其父同被朝鲜所杀。(《世祖实录》卷四四)

有古郎巨,《文宗实录》卷九:

元年(公元1451),八月甲戌下谕书于平安道都节制使曰:满住欲于九十月间遣其子古郎巨来献土物。

有伊澄巨,《世祖实录》卷一六:

四年(公元1458)五月庚戌平安道观察使元孝然驰启野人李满住子伊澄巨等十二人到满浦欲上来。

有阿具,《世祖实录》卷一七:

七月辛亥建州卫野人都督李满住子都万户阿具等来献土物。

有毛只乃(毛屎那),《世祖实录》卷四四:

丙戌十二年(公元1467)十一月辛巳平安道观察使吴伯昌驰启:“李满住子毛只乃来告曰:兀良哈阿邑可末乙彦率军四百名继多浪哈而去。”

有李豆里(李豆伊)即都兮(《端宗实录》卷二),《明实录》作都喜。李豆里与朝鲜关系最深,满住诸子中豆里与古纳哈常奉命向朝鲜报告寇变声息,颇得朝鲜信任。《明实录》记:“正统九年十二月癸酉授建州卫都督佥事李满住子都喜为副千户,从满住奏请也。”豆里为兀良哈童速鲁帖木儿婿,明景泰六年(公元1455)五月由童速鲁帖木儿之介求上京朝见修好,闰六月入见:

己酉世祖见豆里于议政府,豆里曰:“速鲁帖木儿使人言朝鲜异于昔日,故我父遣我朝见。”世祖曰:“汝父得罪先王,然今革面归顺,何不容受。”自后豆里及古纳哈、阿具、伊澄哥等连续来朝,皆满住子也。(《鲁山君日记》卷一四)

世祖十三年(公元1468)四月与其子雪胡赤追获逃奴斜住(汪仲武)于高沙里堡,返家中途为斜住所击杀(《世祖实录》卷四六)。豆里子弓之加茂于明成化五年(公元1469)六月入朝于明,受命继父为建州都督并赐印。道使朝鲜通好(《成宗实录》卷五)。其弟达罕都督继之注1226复遣使与朝鲜通好。达罕明人记载称完者秃,《成宗实录》卷一四二:

十三年(公元1482)六月癸亥平安道观察使驰启:“建州卫都督李完者头即达罕遣指挥李买驴持印信呈文到满浦镇,请平安道入朝,且请边邑互市。”

同书卷一五八:

十四年九月戊戌礼曹启:“本曹饷建州卫野人李达罕子李多之哈等。仍问曰:乃祖豆伊(里)向我国倾心效顺,特著诚款,汝知之乎?”答曰:“何不知之,目今之来欲追祖父之迹耳。”又语曰:“乃翁都督未尝通款,前送嗣子,克修前好,良用嘉悦。”答曰:“我父岂不欲来朝纳款,今送我辈,其意可知。”

明成化三年之役满住子漏网者,据《成宗实录》除甫乙加大外有孛儿哈歹(卜儿阿歹),孛儿哈歹或即甫乙加大,甫乙加大为朝鲜所称之名,在奏报明廷文件中则称孛儿哈歹,或原为二人,亦未可定。《成宗实录》卷九:

二年三月丙申移咨辽东云:“建州卫野人李满住子孛儿哈歹说称,曩在丁亥年朝廷征讨建州卫时分,朝廷将俺父亲与兄杀害,已于辽东总兵官根前告说欲要报复间,适因中朝敕招同类三百余人入去,待本人等回还,四五月间草长马肥,前去朝鲜江边口子抢掳设法等因。……”

同书卷一七:

三年(公元1472)四月乙酉建州卫野人左卫酋长卜哈秃右卫酋长李忘哈大语进贺使成任曰:“李满住小子卜儿哈歹今离旧居西就卜哈秃所居近地,与旧居相距一日程。”

九年作贼辽东失利,自蒲州移住东良北无乙界等处(《成宗实录》卷九二)。后为家人所杀,同书卷一一〇:

十年(公元1479)闰十月己未承文院参校郑孝终上疏请罢兵曰:“夫建州酋长李满住等诚心投化,素无仇怨,今以丁亥之战,嗛至今,累次来犯,岂非为害之甚也。甲怒乙移而代人受敌,臣未知其可也。况今满住之子孛儿哥反为家人所杀,则是为百年之运而我民去一仇家矣。”

有柳时哈即刘时哈,成宗十六年(公元1485)十一月曾充都督达罕使节到朝鲜交聘(同上书卷一八五)。满住诸子多受朝鲜官,如《鲁山君日记》一四:

(明)景泰六年(公元1455)闰六月甲寅以指挥佥事豆里为都万户。

《世祖实录》卷一七:

四年(公元1459)八月壬戌以野人都督李古纳哈知中枢院事,李阿具同知中枢院事,依例给禄。

满住诸孙有:甫当可,古纳哈之子(《世宗实录》卷三〇);时应巨(《世祖实录》卷四六);甫罗充,豆里之子(同上书卷四四);时波右,甫乙加大之子(《成宗实录》卷一一〇)诸人。侄行有歹因哈,当是阿古乙之子。(同上书卷七五)

满住之戚属有凡察,凡察为童猛哥帖木儿之弟,猛哥帖木儿及其子权豆并为七姓野人杨木答兀所杀,满住即娶权豆之寡妇。《世宗实录》卷八九:

二十二年(公元1440)六月丁亥满住欲娶权豆之妻已定媒妁。

跋扈一时之建州左卫酋长童猛哥帖木儿之子童仓为满住婿,右卫酋长班车为满住妻弟。满住死后,其孙弓之加茂、达罕相继领中卫,左卫酋长为童仓之子吐老,右卫则班车之子甫花土、罗下二人分领之。(《成宗实录》卷一五八)

二、李满住的住地及建州左卫之西徙

建州介于三大国之间,西有新兴的明,北有蒙古,南有朝鲜。建州在势力强盛时,乘虚入寇,或助明攻蒙古,或联蒙古寇明边,或乘明之敝,抄掠边境,或南下向朝鲜攻击;在势衰时,便卑辞求内服,同时受三国的官职,乞取赏赐粮食。

满住部落原住奉吉古城,因迭被蒙古军队入侵,明永乐癸卯(公元1423)得明廷许可移住婆猪江,世宗六年(公元1424)满住率管下指挥沈时里哈、沈者罗老、威舍歹、童所老、盛者罗大等一千余户南徙定居(《世宗实录》卷二四)。婆猪江亦作拨猪江,蒲州江,亦作蒲州,这四个名称在李朝各朝《实录》中到处互用。

满住势力的壮大和建州左卫之移住婆猪江是有相当的关系的。明宣德八年(公元1433)原住斡木河之建州左卫童猛哥帖木儿父子为七姓野人所杀,部落残破,朝鲜乘机拓境,加以压迫。李满住就利用这机会招引左卫西徙,因为他屡被朝鲜征讨,兵力不能抵抗,想移居草河地面又不能得明廷允许,只能远徙浑河,流离失所,犹恐朝鲜相逼,窜居山谷,不能安业。婆猪江土地肥沃,如能吸引左卫来住,兵力一充,便可合而抵抗。所以他就极力拉拢左卫领袖,和童猛哥帖木儿遗族联姻:

世宗二十年九月庚午以童仓将求婚于满住,传旨令边将责问之。(同上书卷八二)

又娶权豆(阿谷)的寡妇:

二十二年六月丁亥马边者、卞孝文奉书承政院曰:“千户马波罗来言:凡察、童仓等皆无叛离之心,但童权豆收养子指挥老古赤父母皆在李满住部落,满住欲娶权豆之妻,已定媒妁,指挥大也吾乃权豆妻之同产也,故此三人与前日资产被夺斡朵里三十余人同谋,数请凡察等徙居李满住部落。”(《世宗实录》卷八九)

凡察自其兄死后,即入明朝见,受继兄统部之命,惧忽剌温侵掠求徙朝鲜境内被拒,朝鲜又移宁北镇于斡木河,益反侧不安(同上书卷六五)。乘入朝时到婆猪江李满住家留连累日,密相计议,为移居之备(同上书卷六四)。一面奏请明廷求允移住,世宗十七年二月明廷许之,其敕书曰:

敕谕建州卫都指挥李满住等,今建州左卫都督凡察等欲率领部下大小官民人等及百户枣火等五十家俱来尔处居住,已敕其同毛怜卫都指挥郎不儿罕等一同前来居住,特谕尔等知之,故谕。(同上书卷六七)

又怕朝鲜阻留不放,奏请明廷敕谕朝鲜勿阻(同上书卷八〇)。朝鲜方面闻讯极惶急,即奏请明廷勿许移住,理由是:

比来童仓、凡察等所居地方切近本国后门,其被虏人口容易逃来,益生恨心,欲要搬移。见今李满住等仇嫌本国,往来作耗,两相结构,曾未解忿。倘若本人等与李满住一处聚居,同心作贼,本国边患益滋不绝。(同上书卷八〇)

同年五月明廷许朝鲜所请(同上书卷八一)。朝鲜大喜,极力招抚左卫,诱引来朝,授童仓等高爵。满住见事不成,立奏明廷揭破朝鲜用意,明廷得息降敕朝鲜仍令左卫西徙浑河:

敕曰:“今得建州等卫都指挥李满住奏:都督凡察、指挥童山自永乐年间归顺朝廷,开设衙门,降给印信,屡蒙恩赏,升授重职,听令管领部属在边自在居住,已有年矣。今凡察等不思出力报效,背国负恩,听朝鲜国王招引去见,受其鞍马衣服等物,就于本国邻近地方相参住坐。又令毛怜卫都指挥郎不儿罕及凡察男阿哈答等来诱引李满住等前去朝鲜国一同居住,并本国收留逃叛杨木答兀下人口。然此事未知虚实,俱置不问。已遣人赍敕往谕凡察等即将带原管人民及挟同都指挥李将家指挥佟火儞赤等家属并各人部下大小人口与收逃叛杨木答兀下人口,俱来辽东附近浑河头与李满住一处完聚。”(《世宗实录》卷八四)

朝鲜遣使陈奏,斥李满住所言为“虚捏”,并说童仓等已安生乐业,请勿搬移。明廷又听其请,但今朝鲜敕戒童仓等安分守法,勿作非为(同上书卷八五)。但是凡察已决心和满住合伙,再具奏请求移居,明廷先入朝鲜之诉,不许其请。朝鲜节日使李恩俭《闻见事目》记其经过说:

凡察遣指挥童答察儿奏云:“皇帝再敕朝鲜使我与李满住一处居住,今朝鲜尚不解送,且禁打围不得自由,请遣使于朝鲜,使我如敕解送与李满住一处居住。”皇帝不允其奏,敕凡察曰:“往者建州卫指挥李满住等屡奏搬取尔等移来辽东浑河头一同居住,已遣敕谕朝鲜国王禁约彼处军民不许阻当,仍差人护送出境,听尔等搬移前来。既而得朝鲜国王奏李满住等虚捏奏请,妄称尔等欲移来同住。朕惟四海一家,彼此皆朕人民,况朝鲜国王世守礼法,必不敢擅自拘占,已谕其若果凡察、童山等在镜城地面安生乐业,仍听尔等在彼居住,不必搬移。今尔等又奏要搬回凤州放猪地面居住,缘在此在彼均是朝廷官属,兹特遣敕往谕尔等遵奉朝命仍在彼居住,朝鲜国王必能抚恤尔等不致失所。今尔等须守本分以安生理,朝廷或有敕召尔等来朝,或有征伐调遣,尔等须即听命前来效力不违,庶见尔等敬天事大之诚。”(同上书卷八六)

明廷既不许移住,朝鲜又专事侵逼,童仓、凡察等只能举族逃去。次年(公元1440)四月咸吉道都节制使金宗瑞报告童仓、凡察等率麾下举家逃去,被朝鲜军队追截,弃其资产马畜,只着破衣逃脱,麾下四十余人被获(《世宗实录》卷八九)。六月间率管下三百余户逃至婆猪江,住白头山西南亐多干之地。(同上书卷九〇)

世宗二十三年(公元1441)正月明廷敕许同住。朝鲜自此多树一敌。李满住则自此一跃而综三卫,发纵指示,为明和朝鲜的大患。

公元1424年满住从回波江、方州(元开元路)一带避鞑靼和兀狄哈的侵耗移住婆猪江多回坪一带(同上书卷二五)。世宗十五年(公元1433)四月朝鲜分兵七道来伐(同上书卷六〇),满住被箭,妻小被杀(同上)。被掳六十四口(同上书卷三一)。部族流离四散,惧逼复移居开原辽东近地之虎狼卫(同上书卷六七)。十年后似又移住于秋子河城,《世宗实录》卷一一二,二十八年(公元1446)五月己丑条:

平安道监司启:百户张乙敬追茂昌入寇野人至罗里乃洞,得野人柏皮书,使人译之,其文曰:“重治海子领兵将军卫斯何处重治上文书,前者随皇帝归顺效力,二家为一家,忽剌温亐知介毛同古等掳掠之,故吾百姓尽了,是以报复而来。”译者曰:“重治李满住领兵中轴也,卫斯何处乃满住时居秋子河城也。海子未详。”

明景泰元年(公元1450)十二月蒙古脱脱不花王侵海西,海西建州等处逃避一空,《文宗实录》卷六:

脱脱兵三万于腊月二十三、四日间到海西,执不剌吹杀之,其部落降者不杀,不顺者皆杀之。指挥剌塔以下一二百人逃奔黑龙江松林等处。建州卫李满住闻脱脱王杀掠海西人,奔窜山林。脱脱不穷进,还于海西,海西、建州等处一空。

满住逃回婆猪江,童仓、凡察逃于东分水领八渡河极南(《文宗实录》卷七)。满住使人示意于朝鲜,谋入居白头山北南罗尔夫尼卫或庆源地训春(同上书卷八)。据被掳逃来唐人唐贵、张顺等之报告,满住所逃之地距婆猪江二日半程,距前居浑河十日程:

满住曾居浑河,今年三月畏达达及辽东军马,率部下移居浑河迤南十日程枉天地面。自枉天以南二日程地名五未何吾,五未以南半日程地名婆猪江。自婆猪江至枉天道路不险,其间虽有川河,人马皆可通行。五未西边有兀剌山城,满住管下人等常言山城险阻,西不畏辽东,北不畏达达,唯南边朝鲜军马甚可畏,然避乱之地莫如此处,今年秋后当来居于此。(《文宗实录》卷九)

这是文宗元年(公元1451)八月辛未的报告,两天后朝鲜政府又得报告,确实知道满住的新住址:

甲戌下谕书于平安右道都节制使曰:“今来左道都节制使启本节该:李满住管下金纳鲁等六名到江界地面满浦,问其来由,则曰脱脱兵马击海西卫杀虏人物,因此满住不得宁居,今年三月还居兀剌山城瓮村。”

凡察子甫下土则移居瓮村迤北十五里吾毛水之地。充尚则移居瓮村。上项满住管下一千七百余户,充尚、甫下土管下共六百余户。……(同上书卷九)

满住所居地据另一报告为凡儿弥河,其迁徙原因为惧明征伐:

满住及童卜化秃(凡察之第三子)等尝假称达子,屡寇辽东,俘虏边氓。畏其来讨,自原居苏子河移住凡儿弥河阿坡里等处。(同上书卷一二)

苏子河为浑河支流,凡儿弥河阿坡里当是兀剌山城附近地名。和朝鲜的江界渭原相距才二、三日程。瓮村亦名雍村。十年后又移居距雍村一日程地(《世祖实录》卷二九),距满浦百余里。北距火剌温地面三、四日程,南距兀剌山城二日程(同上书卷三九),距里山八日程,所住地名所老非罗多。(同上书卷四〇)

明成化三年(公元1467)明和朝鲜合兵攻建州,朝鲜大将康纯、鱼有沼、南怡于九月二十五日渡鸭绿江分道进,二十九日攻建州东北婆猪江李满住等所居诸寨,三十日攻吾弥府诸寨,斩李满住及其子古纳哈、打肥剌等二百八十六级,生擒满住、古纳哈之妻等男妇共二十三名口。(同上书卷四四)

婆猪江即今佟佳江,兀剌山城在婆猪江左岸怀仁附近,吾弥府当即上述之五未何吾,与朝鲜之满浦相对。

三、明与朝鲜两属下之李满住

满住部族介于三大国之间,在四十年酋长生活中,管领着不满二千户的部落,朝鲜和辽东的边民不断地被他的部族所袭击,使两国政府不能不设法羁縻,减轻边患。他的办法是:寇明则亲蒙古,寇朝鲜则又亲明;在另一方面他又自居后台的策士,指使其他部族向明和朝鲜侵略,功成则坐地分赃,失败则脱身事外;又时时向被侵掠者献殷勤,博取赏赐,有时且举发他自身所指使的寇变,先期告密。他的失败是同时得罪了两个大国,又不能得第三者的障庇,在明和朝鲜双方夹击下,无地退避,终于束手被灭,建州为之骤衰。

满住招引左卫同住,这件事在朝鲜固是失策,极力挽回终于失败。在明廷一方面,从得到朝鲜恳切的请求后,在同样的情况下也认识到让三卫合住厚集敌力之非计,下敕禁止(《世宗实录》卷八六)。

二十一年(公元1439)九月壬申吾都里毛多赤来告曰:“闻忽剌温野人赴京师者言,凡察等奏请移居婆猪江,帝览奏大怒,令考其前此开阳城等处虏掠事迹比之,遂不准所请。”

在这样的情形下,满住能勾结凡察和素来亲朝鲜的童仓举族逃来同住,这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李满住在明人和朝鲜人的心目中都认为是一个可怕的邻居,公元1459年朝鲜王曾和明使陈嘉猷有过这样的谈话:

(明责朝鲜交通野人,擅授官职)上令金何答曰:“古纳哈、童仓曾受本国之职,李满住子四五人频频来往,其子一人前月来还。此辈人面兽心,若不许来,即生边衅,不得已而待之,有自来矣。”嘉猷曰:“朝廷亦知此辈易生衅端,此辈与畜生一般,今年受职,明年又欲受职,欲心无穷,朝廷所知。”(《世祖实录》卷一六)

明之不敢痛绝,也是怕引起边衅。世宗二十三年(公元1441)四月明廷谕朝鲜敕书中有这样的话:

彼凡察、李满住辈朝廷不过异类畜之,饥穷来归则矜闵而刍豢之,所不绝之者亦意彼得所止,则或者不肆窜窃于王之境,非有厚彼之施也。(《世宗实录》卷九二)

这不过是一种外交辞令,口说是为朝鲜其实还是为自己边境的安全。

满住对明比较地肯低首下心,除例贡外有时会自告奋勇地卖力气,听指使。例如捕土豹:

世宗十四年(公元1432)十二月满住承圣旨入深远处,捕土豹。(同上书卷五八)

出兵扈从:

二十九年(公元1447)六月通事金辛回自辽东启:“达达也先太师屯兵黄河,冬月欲攻海西野人,辽东阅军隄备。建州李满住曾往北京,自请扈从,闰四月挈家赴京。”(同上书卷一一六)

擒送边寇:

文宗二年(公元1452)三月戊午明使金宝告都承旨姜孟卿曰:“皇帝招致李满住、童仓而不招卜哈秃,卜哈秃慊之,抢夺辽东牧马十七匹而去。皇帝敕满住等拿卜哈秃以来,否则当擒杀汝辈。满住督卜哈秃赴京,卜哈秃不去。满住曰见咎于尔犹可也。若得罪皇帝,则我辈无所逃矣。遂拿卜哈秃而归。”(《文宗实录》卷一二)

同时又出兵掠扰,有时听蒙古人指使,有时则假装蒙古军入寇。有明确记载可考的如下列几次:

(明)景泰元年(公元1450)四月壬辰,时鞑靼脱脱王屯兵广宁、辽东近地,也先屯大同城外,李满住诸种野人皆投于彼,声言将击辽东以及朝鲜。(《文宗实录》卷一)

这次寇边当时即被明廷发觉,降敕朝鲜谨备:

八月甲戌敕曰:“近得镇守辽东总兵等官奏报,四月二十六日以来开原、沈阳等处各报达贼入境抢掠人畜,及攻围抚顺千户所城池。审得各贼系是建州、海西、野人女真头目李满住、凡察、董山、剌塔为北虏迫胁,领一万五千余人马前来为寇,当被守备官军追击出境。又称再添人马前来攻击……云云。”(同上书卷二)

被利用的结果是脱脱攻海西,满住惧不敌奔窜山林。(同上书卷六)

同书又记:

满住及童卜花秃等尝假称达子,屡寇辽东,俘虏边氓。(同上书卷一二)

明欲调兵征剿,始各畏惧,将其所抢人口送回赴京服罪(同上)。《世祖实录》卷二乙亥(公元1455)八月辛亥条:

七月二十二日总兵官曹义与通事朴枝言曰:“野人李满住要结三卫达子假称也先兵马,横行作贼。”

世祖七年(公元1462)八月复联蒙古入寇,《实录》卷二九:

壬午谢恩使金系熙、姜希颜先遣通事张有诚启闻见事目:“五月二十九日还到宁远卫,指挥盛光云:达贼与建州、毛怜等卫野人连结,今在沙河北长城外二十里之地。”

次年复入寇,报杀海西人之仇,《世祖实录》卷三一:

癸未(公元1463)十月乙巳成吉道都节制使康纯驰启:“建州李满住、童山等送箭于毛怜卫,约合兵欲寇中国或寇朝鲜。”又千秋使宣烱等闻见事件云:“去年马鉴奉敕将往海西到开原卫,海西人拒而不纳。适海西人猎开原长城外,开原人杀之,因是海西人连结建州卫横逆不入贡。今武忠奉敕往海西招抚,又往建州卫招抚。”

十一月戊午康纯驰启:“蒲州人与火剌温相应发兵,谋寇辽东及甲山、义州等处。”

世祖十二年(公元1467)十月蒙古军逼广宁,野人等围开原(《世祖实录》卷四四)。据唐人终信的报告满住部落曾被明兵攻杀:

十月二十五日野人入通远堡杀掳人畜,指挥刘英出战死之。贼分屯夫乙原里、深浦、双岭,往来剽掠,邓御史领千余兵战琥珀洞不胜而还。胡参将王指挥亦到开州追战。又宋参将、朱参将领兵直到李满住所居,执满住问其子等所在,仍攻杀所管三屯,缚致满住及家属于胡参将、王指挥在处。(同上)

自后入寇不绝,明廷下令禁止贸易:

十三年(公元1468)正月戊寅野人李豆里来信,建州卫居人等剽掠中原,故不得贸易于辽东地面。(同上书卷四五)

但建州部族仍出没辽阳,三月间海西卫千余兵屯于白塔,毛怜卫千余兵屯于连山,建州卫五百余兵屯于通远堡(同上)。明廷不堪其扰,遂定与朝鲜夹攻之计。

建州在明廷的眼光中是桀骜不驯的属夷,在朝鲜人看来也是如此。明廷用赏赐爵禄羁縻,朝鲜人也用同样的手段去对付。但是在事实上,朝鲜又是明的属国,在两属的情势下,不可避免地引起明廷的猜嫌。朝鲜世祖即位后极力招徕建州,建州野人相率来朝。明景泰七年(公元1456)二月李满住、充尚(童仓童山)均请由平安道入朝,当时朝鲜君臣曾有如下的讨论:

丁巳上谓大臣曰:“李满住请由平安道之路来朝,许之否?”韩确启曰:“中朝禁我国不与此辈交通,向者野人之来中朝必闻,况满住有名,不可招来。且开平安道之路使彼知夷险适直亦不可。”上曰:“中朝之与我国,虽敕之如此,野人入朝则馈遗甚厚,此中国之深谋也。古人云以蛮夷攻蛮夷,中国之势,此即今日中国之谋也。在我国固当待之以厚,岂可陷于中国之术乎?”(《世祖实录》卷三)

建州先处朝鲜东北,例由咸镜道入朝,后西徙婆猪江,朝鲜为国防的关系,仍要他们绕一个大圈子由咸镜道出入。韩确和明帝室缔姻,是一个亲明派,世祖则颇有野心,主极力招抚之说,形迹既露,建州部人遂向明告密:

己卯(公元1459)二月己巳奏闻使金有礼驰启:“广宁百户黄英密与臣言:建州都指挥李兀哈、童火儞赤(佟火尔赤)等诉于总兵官曰:都督童仓今秋到朝鲜,朝鲜国王每日赐宴,又赐鞍马衣服弓剑,度其势必有招抚之意。总兵官曰:汝等闻诸何处?李兀哈等曰:我辈眼所共见。仍告赏赐物件。总兵官即与太监奏达,秘不宣。遣经历童成前去童仓处所窥觇情伪。”(同上书卷一五)

满住和童仓同请入朝,而此告密不及满住,其为满住所指使无疑。至少告密的是满住部下,不能说满住和这次告密无关。同年四月明使陈嘉猷、王赍敕来责问,禁止交通。据明使口头之言:

朝廷意以为此二人(古纳哈、童仓)曾受朝廷都督职事,殿下又加授职,于理未安。(同上书卷一六)

则实为宗主权之争执。同年七月复降敕严责,敕云:

王以为钦遵敕谕事理,许其往来。但(明)宣德、正统年间以王国与彼互相侵扰所降敕谕,故欲令释怨息兵,各保境土,未尝许其往来交通,除授官职。且彼既受朝廷官职,王又加之,是与朝廷抗衡矣。(同上书卷一七)

朝鲜自此不敢公然招纳,敕边将不许交通:

八月乙卯谕平安道观察使都节制使曰:“若李满住、童仓等使送到满浦等处,当谕以上国诰敕交通之意,以杜频频往来。”(同上书卷一七)

满住对朝鲜的态度也和对明同样的狡诈,在遭天灾或歉收时则卑辞叩边乞粮:

世宗七年(公元1425)正月辛卯平安道监司驰报:“野人李满住等百七十三名到江界,童修甫答等二百六名到闾延俱以请粮为辞,留连不还。”令小给回程粮,如不还归,则严兵设备,临机应变。(《世祖实录》卷二七)

朝鲜为之疲弊:

十七年(公元1435)十二月庚子兵曹启:“婆猪江野人托以乞粮而来,若许留则相续不绝,供亿之弊不少。且谲计难测,阳为归附,阴縻粮饷。乞令给粮遣还,后有出来者并不许留。”从之。(同上书卷七〇)

有警则遣使预报,如:

十七年正月丁亥建州卫都指挥李满住遣使来报:“忽剌温千余骑欲侵犯朝鲜,已启行矣。”(同上书卷六七)

果然两天后闾延即被围攻。如:

世祖庚辰(公元1460)十一月甲辰建州卫李满住遣人驰报:浪孛儿罕亲党火剌温可昌哈率千余兵欲犯边。(同上书卷二二)

不到几十天,闾延果然被寇。其子古纳哈、豆里尤为朝鲜所信任。世祖七年(公元1461)自八月十日至九月四日凡五次报变,至以贼虏发兵时日来告(同上书卷二六)。丙戌(公元1466)二月世祖谕边臣有“豆里告变,未尝不实”之语(同上书卷三八)。时时遣使朝贡输诚。壬午(公元1462)十二月满住以他部赵三波等屡犯朝鲜,惧并被攻剿,上书乞自效,其书契曰:

(明)永乐二十年太宗皇帝谕父於许乙主曰:“达达侵扰,汝是皇亲,若被掳则名誉不美,汝可移居蒲州地,朕当谕朝鲜国王。”(明)永乐二十二年移住。(明)宣德七年火剌温兀狄哈毛都古入寇大国。宣德八年四月十九日大国发兵七道入攻,尽杀父子兄弟妻子,掳六十四口,后乃遣还。满住犹不敢报,移居开原、辽东近地。达达之兵侵中国,又侵我等,我还蒲州江。(明)天顺五年赵三波奏于皇帝曰叔父浪孛儿罕无罪被杀于朝鲜,欲要报复,帝为止之。又曰今上抚恤小人之子,特受高职,赐之鞍马,报恩无路,只欲直心效力。(《世祖实录》卷二九)

同时却又乘机不断入寇,世宗十五年(公元1433)四月朝鲜向明廷奏请讨伐,奏曰:

窃详婆猪江、斡木河等处地面散处野人等类与叛人杨木答兀结为群党,掳掠辽东、开元等处人民,买妇及本国边民为奴使唤。前头被掳人口等不胜艰苦,自永乐二十一年以后连续逃来本国,共计五百八十名口,审问根脚,委系上国军民,节次差官解送五百六十六名口,内有本国人口仍令安业。因此野人等积年含愤,侵扰本国边境,为害不少。今来婆猪江住野人等稔恶不悛,纠合同类野人四百余骑,于各人面上刺做忽剌温野人貌样,突入边郡江界、闾延等处杀害军民男妇,劫掠人口牛马财产,孤人主子,寡人之妻,其为酷害尤甚。不但轻蔑本国,乃敢为欺罔朝廷,诈称忽剌温地面野人等抢去人口头匹,夺下拘留在卫。臣窃谓忽剌温地面与本国相去远,本无仇嫌,乃缘婆猪江等处野人等诱引前来,托为贼首,本非忽剌温野人造意作耗。即日本人等又欲作耗窥伺边郡,事若仓卒,难以应变。著令边将部领军兵前去,从宜设策及机处置。(《世宗实录》卷六〇)

奏章未发时朝鲜已敕平安道都节制使崔闰德率军进攻,三月二十七日命三军节制使李顺蒙等分兵七道,四月十九日昧爽行师,射伤李满住,杀死其妻小,俘虏其部下一百七十五名而还(同上)。十七年(公元1435)正月七月九月建州复连续入寇(同上书卷六七)。十二月癸卯满住又遣使来献土宜,并辨寇盗为忽剌温野人所为,与本人无涉(同上书卷七〇)。十八年二月癸丑明敕备兵剿灭,敕曰:

所奏建州卫都指挥李满住稔恶不悛,屡请忽剌温野人前来本国边境劫杀等事具悉。盖此寇禽兽之性,非可以德化者,须震之以威。敕至王可严敕兵备。如其再犯,即剿灭之,庶几边民获安。(《世宗实录》卷七一)

十九年(公元1437)七月丙午条:

传旨平安道监司,俟机潜灭婆猪江李满住。(同上书卷七八)

以都节制使李蒇为大将,九月初七日分兵三道:上护军李桦领一千八百十八人向兀剌山南红拖里;大护军郑德成领一千二百三人向兀剌山南阿闲皆自理山越江;李蒇与闾延节制使洪师锡、江界节制使李震领四千七百七十二人向瓮村、吾自岾、吾弥府等处,自江界越江。三路军皆获捷,焚搜古音闲、兀剌山城及阿闲地面、吾弥府,凡杀获贼六十名(同上)。满住被剿,使部下扬言恐吓报复,将害朝鲜入朝使臣于东八站路(同上书卷七五)。一面远遁浑河,窜居山谷,不能安业,粮饷匮乏,其管下人或持土物往来开原买卖觅粮,或往辽东觅保寄住(同上书卷八二)。时左卫童仓、凡察等受朝鲜旨来招抚,满住即具奏明廷诘斥其背国负恩,请依前敕勒令移来同住(同上书卷八四)。

三卫合住后,满住势力复振,时邻时寇,二十三年(公元1441)闰十一月满住、凡察使人来朝(同上书卷九四)。又入贡明廷,自陈敬遵朝命,安分守法(同上书卷九六)。明景泰五年(公元1454)十一月遣使乞赐鞍马(《端宗实录》卷一二)。世祖二年(公元1457)二月遣使请由平安遣入朝(《世祖实录》卷六)。朝鲜亦曲意抚纳,令边将加意接待(同上书卷一六)。但令避明使耳目。己卯(公元1459)三月丁未:

谕平安道观察使元孝然都节制使具致宽曰:“野人来服,我国之上策,卿等独知,然上国所恶。故使臣回还间,建州卫野人来朝者勿许上送。给行粮盐酱送还。”(同上书卷一五)

此后三卫小酋时时入侵,满住一面使人告密,一面又阴为谋主。壬午(公元1462)三月癸丑条:

咸吉道都观察使康孝文据钟城节制使申兴智呈驰启:“阿赤郎耳住兀良哈吾同古到钟城告曰:女真毛尼可到吾家言曰吾等及同里住火剌温兀狄哈都督尼应可大、汝罗豆等率兵五十将入寇平安道,去二月到李满住家议之。满住曰:江水解冰,且前年秋入寇,以此平安人皆入保城内,势难攻城。又汝等马瘦,待草长农民布野入寇为可。遂还养马练兵。”(《世祖实录》卷二八)

时野人赵三波阿乙豆等声言报仇,掠扰不已。朝鲜不能忍受,决心一网剿灭(同上书卷三三)。李满住等得息大惧,数遣使请入朝被拒,不得已将家财妻孥并移山幕,每日出后下本家,申时还山幕,远处土田不得耕获(同上)。满住子豆里得朝鲜许可移居皇城平,以朝鲜待遇甚薄,复归故居(同上书卷三四)。乙酉(公元1465)二月豆里入朝于明,请敕朝鲜勿攻。明为降敕令朝鲜勿妄兴兵。(同上书卷三五)

朝鲜政府早定征伐之计,边将积极备战,建州人来往边境者见满浦屯集大军船艘,知迟早不免被攻,欲先事图之,通部厉兵秣马,克日入寇(同上)。丙戌(公元1466)秋冬之间,建州毛怜诸部连寇明境,次年明使来约夹攻,遂一举而灭建州。

四、李满住之灭亡

世祖十二年(明成化三年,公元1467)五月兀良哈大举寇义州,朝鲜君臣大愤:

戊辰上召宗宰及诸将谓曰:“野人千余兵杀掠我人畜以去,将坐受其辱乎?声罪致讨乎?”群臣相顾莫敢言。上曰:“卿等难其事不言耶?”都总康纯对曰:“固当大举讨之,但时方盛夏,弓力解弛,雨水涨溢,恐不得利而还。当俟秋高马肥,分道而入,火其委积,使其无所资,则虏可歼矣。”众议纷纭,御札示之曰:“今野人既凌中国,又侮我国,是非宏图远略,专以好乱无知,见利则贪耳。无体统故无纪纲,小败则逃散,小胜则分赃,此敌情也。近野人趋附于我,故中朝忌之,我国事事从敕,故信之。到今如此,故欲攻之。攻之利:则效力中国也;边警永息也;备御益固也;使不得农作也。害:则未知雨水也;虚备粮饷也;代人受敌也;疲于奔命也。”申叔舟、韩明浍曰:“虏今得利于我,颇有骄心,无所备戒,乘其不意击之为便。”上颇然之。(《世祖实录》卷四二)

遂定策以绫城君具致宽为都体察使,康纯、吴子庆、鱼有沼、崔适、李克均等为裨将,领精兵一万五千,分五道进攻。(同上)

八月庚戌得辽东左都御史李秉、总兵武靖伯赵辅移咨云:

建州三卫世蒙国恩,授与官职以荣其身,拨与土地以安其居。迩者悖逆天道,累犯辽东边境,致廑圣虑,特命当爵等统调大势官军,将以捣扫其巢穴,绝其种类,以谢天神之怒,以雪生灵之忿。但缘建州后路与朝鲜国地方相连,虑有残贼败走,遁入彼国边方逃命投生。已经议奏敕朝鲜国王随机设备,截其后路,倘遇建州穷寇,奔遁到彼,就便截杀。(同上书卷四三)

朝鲜即更命右参赞尹弼商为平安道宣慰使,令节制诸军进攻。

九月丙子明廷复敕朝鲜遣偏师相应剿灭建州。辽东遣百户白颙来告师期。世祖预敕诸将缓几,勿与明将争功。康纯、南怡等所领军于二十四日渡江,二十五日与鱼有沼军会于皇城平,约勒兵二十七日行军,分二道入攻。(同上)

明军方面:总兵官韩赟参将周浚等领一万三千兵,九月二十日先发向通远堡草河口;总兵裴显都指挥夏霖等领一万三千兵,二十二日发向咸场;都御史李秉太监黄顺大总兵官赵辅为中营,倾二万六千兵,二十四日发向牙笏关;总兵官王英参将黄端等领一万三千兵发向抚顺所;参将孙璟副总兵武忠少监魏良等领一万三千兵发向铁岭卫。(《世祖实录》卷四四)

明和朝鲜用十万以上的兵力夹击建州,明军后期未至,朝鲜军则直抵窟穴,一举成功。十月壬寅朝鲜政府得到捷报:

主将康纯奉书于承政院以启曰:“臣领兵九月二十六日与右厢大将南怡自满浦入攻婆猪江。斩李满住及古纳哈、豆里之子甫罗充等二十四名;擒满住、古纳哈等妻子及妇女二十四口;射杀未斩头一百七十五名;获汉人男一名女五口,并兵械器仗牛马;焚家舍积谷。退阵以待辽东兵,累日无声息,故本月初二日还师,初三日渡江。又左厢大将鱼有沼自高沙里入攻阿弥府。斩二十一级;射杀未斩头五十;获汉女一口,并兵仗器械牛马;焚家舍九十七区。亦与辽东兵不遇。”(同上)

满住被杀,建州余部逃散,世祖复谕诸将:

凯旋之后,伺贼复穴,即更整军士,须期殄灭建州,然后乃已。

终以饷刍不继,不能复举,罢兵而还。凯旋后世祖和康纯有过一次这样的谈话:

十一月辛巳上谓右议政康纯曰:“即征建州,砍白木而书之,然乎?”纯对曰:“然”。上曰:“书云何?”对曰:“朝鲜大将康纯领兵一万攻建州。”上曰:“攻字未快,灭字最好。”(同上)

事实上满住被杀时部属不过五六十家。《成宗实录》卷八五:

八年(公元1477)十月庚申武灵君柳子光上劄子曰:“丁亥年臣亦从征建州,满住部落五、六十家,人丁稀少,生理可惜。”

被剿后遗民不过数百人:

六年(公元1475)二月壬午谕鱼有沼曰:“建州之贼于前年十二月二十二日寇理山,今正月二十三日寇昌州,二十五日寇碧团,退屯于距碧团十五里之地。或曰三千余骑,或曰四千余骑,或曰八千余骑,以此观之,虽不至八千,亦不下三、四千,实非小贼。李满住种落才数百耳,必是并左右卫、普花秃、童仓种落而又请兵于诸种也。”(《成宗实录》卷五二)

又七年二月乙未条:

建州贼寇边屡矣。而兵至二千未有如今日者。建州卫虽卷地而来不可得三千余人。(同上书卷六四)

由此可知,满住父子虽被朝鲜所杀,其本部实力仍然存在。事后遗部纷纷寇边,仍为明和朝鲜的威胁。明成化四年(公元1468)冬野人复犯辽东,边将集兵谋讨伐,使海西野人及蒙古人往谕降,建州三卫野人头目七人闻命即来投顺,明廷即命罢兵(《睿宗实录》)。五年四月筑长墙,自抚顺千户所至朝鲜碧潼江边,设堡置墩戍守(同上)。朝鲜方面亦惧野人遗种报复,事后即派重臣巡边(《世祖实录》卷四四)。成宗七年(公元1476)八月复立仇宁万户(《成宗实录》卷七〇),备建州入侵。建州自后数衰数盛,一百二十年后而有努尔哈赤崛起。

一九三四年九月二十日于清华大学

(原载《燕京学报》十七期,原名《关于东北史上一位怪杰的新史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