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崖子旣應擧而不第,乃喟然投筆,放浪江湖,凡數三歲,足跡殆遍於鯷域,而深有蹈海之悲。時經兩亂之後,州里蕭然,國論沸鬱,朝士肝食,野氓懷慍。於是北崖子,南自金州、月城,歷泗沘熊川,復自漢山入峽而踏濊貊舊都之地;北登金剛之毘盧峰,俯看萬二千峯簇擁峭列。乃望東海出日而泣下,眺萬丈瀉瀑而心悲,慨然有出塵之想。更西遊至九月山,低徊於唐莊坪,感淚於三聖祠。及自平壤到龍灣,登統軍亭,北望遼野,遼樹蓟雲,點綴徘徊於指顧之間,若越一葦鴨江之水,則已更非我土矣。噫!我先祖舊疆,入于敵國者已千年,而今害毒日甚,乃懷古悲今,咨差不已。後還至平壤,適自朝家有建乙支文德祠之擧,卽高句麗大臣,殲隋軍百餘萬於薩水者也。經月餘,至松京,始聞荊妻之訃,急遽還歸居家,益復寂寞。於是,搆揆園書屋於舊居之南負兒岳之陽,聚諸家書,廣采其說,意欲以此終餘生焉。
夫以力服人者,力窮而人叛;以財用人者,財竭而人去。力與財,余旣不能有焉,而亦不曾冀求。觀乎荒凉北邙坂下,曾何力與財之有乎!且名者宲之賓也,余將慕名而爲賓乎!名亦不足願。昔者勿稽子有言,曰:「天識人心,地知人行,日月照人意,神鬼鑑人爲。」夫人之善惡正邪,必爲天地神鬼之所照臨監識,則斯已矣。寧向髑髏人世,汲汲然競寸銖之名利哉!余決不爲。惟存性養志,修道立功,以遺效於來世後孫,則雖終世無知者,亦可無慍,或萬世之後而一遇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觀夫閃忽千年往事,曾復何向髑髏人世,爭寵辱於石火光中耶!余嘗論之,朝鮮之患,莫大於無國史。夫《春秋》作而名分正,《綱目》成而正閏別,《春秋》、《綱目》者,漢士之賴以立者也。我邦經史,屢經兵火,散亡殆盡。後世孤陋者,流溺於漢籍,徒以事大尊周爲義,而不知先立其本,以光我國,是猶藤葛之性,不謀其直而便求纏絡也,豈不鄙哉!自勝朝,以降貢使北行累百年而不爲之恨,猝以滿洲之讎爲不俱戴天,則獨何故耶。噫!雖然,若天加 寧廟十年之壽,則卽可陳兵於遼、瀋,馳艦於登、萊,縱敗衂旋至而亦不失爲近世之快事也。乃天不假 聖壽而終無其事,幸耶?不幸耶?余則悽切而已矣。
余嘗有志於述史,而固無其材,且名山石室,渺無珍藏,以余淸貧匹夫,亦竟奈何哉!然何幸,峽中得淸平所著《震域遺記》中有三國以前故史,雖約而不詳,比於巷間所傳區區之說,尙可吐氣萬丈,於是復采漢史諸傳之文,以爲史話,頗有食肉忘味之槪矣。雖然,凡今之人,孰能有志於斯而同其感者哉!《經》曰:「朝聞道,夕死可矣。」亦惟此而已矣。若天假我以長壽,則卽可完成一史,此不過爲其先驅而已也。噫!後世若有,執此書而歌哭者,是乃余幽魂無限之喜也。
上之二年乙卯三月上澣,北崖老人序于揆園草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