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打毬、蹴毬之分别

打毬与蹴毬之意义,本不相同。《汉书·艺文志》有《蹴鞠二十五篇》,宋王谠以为蹴鞠,即打毬,实为错误。王氏《唐语林》卷五云:

打毬,古之蹴鞠也。《汉书· 艺文志· 蹴鞠二十五篇》,颜注云:鞠以韦为之,实之以物,蹋之以为戏,蹴鞠陈力之事, 故附于兵法,蹴音子六反,鞠音距六反,近俗声讹谓鞠为毬,亦从而变焉,非古也。开元天宝中,上(玄宗)数御观打毬为事,能者左萦右拂,盘旋宛转,殊有可观,然马或奔逸,时致伤毙。永泰中,苏门山人刘钢于邺下,上书于刑部尚书薛公云:“打毬一则损人,二则损马,为乐之方,甚众,何兹至危,以邀晷刻之欢耶。”

盖在地上,以足蹋者,为蹴毬。在马上,以杖击者,为打毬,截然不同。蹋毬系两足登蹑毬上,旋转而行,亦非如今日之踢球也。同书同卷云:

今乐人又有蹋毬之戏,作彩画木毬高一二尺,女妓登蹑毬宛转而行,萦回来去,无不如意,盖古蹋鞠之遗事也。

同书卷七又云:

僖宗好蹴毬、斗鸡为乐,自以能于步打,谓俳优石野猪曰:“朕若试步打进士,当得状元。”

则蹴毬于地上行之,非于马上戏之,蹴自蹴,打自打,两不相干。惟所谓“击毬”者,乃与“打毬”,异名同意。《新唐书》卷一三三《郭英乂传》云:

又教女伎乘驴击毬,钿鞍宝勒,及他服用,日无虑数万费,以资倡乐。

《唐人说荟·李林甫外传》亦云:

李林甫……击鞠,略无休息……道士曰:“郎君虽善此,然忽有颠坠之苦。”

因此可知唐代毬戏,约分为两类:一蹴毬,二打毬。蹴毬之戏,除前引数例,及《新唐书》卷八一《三宗诸子列传》,同书卷一一一《薛嵩传》及《唐摭言》卷一五略有记述外,殊不多见。惟打毬之戏,史不绝书,大有人人同情、胥为此好之势。

二 打毬风气之盛

唐人游戏,门类多端,有跳舞、斗鸡、赌博、拔河、角抵、狩猎、打毬、蹴毬、双陆等,就中打毬、狩猎,最能溺人。《唐国史补》卷下云:又有击毬畋猎之乐,皆溺人者也。

高祖之子元吉,宁三日不食,不可一日不猎。《新唐书》卷七九《高祖诸子列传》云:“元吉喜鹰狗,出常载罝网三十车,曰:‘我宁三日不食,不可一日不猎。’”

至于打毬,上自皇帝,下及人民,莫不戏此,今所谓“球迷”者,大有人在。兹列举皇帝喜打击之例如下:

高 宗 朕闻胡人善为击鞠之戏,尝一观之。昨初升楼,即有群 胡击鞠,意谓朕笃好之也。帝王之所为,岂宜容易,朕已焚此鞠,冀杜胡人窥望之情,亦因以自诫。(《唐鉴》卷七)

玄宗 诸王日朝侧门,既归,即具乐纵饮,击毡、斗鸡、驰鹰犬为乐,如是岁月不绝,所至辄中使劳赐相踵,世谓天子友悌,古无有者。(《新唐书》卷八一《三宗诸子列传》)

敬宗 丁未击鞠于中和殿,戊申击鞠于飞龙院,黄洞蛮降,己酉击鞠用乐。(上书卷八《敬宗本纪》)

宣宗 宣宗在藩邸时,为武宗所薄,将中害者非一,一日宣召打毬,欲图之。(《唐语林》卷七)

文宗 开成元年,帝自李训之败,意忽忽不乐,两军毬鞠之会,什减六七,设宴享声伎盈庭,未尝解颜。(《唐鉴》卷二○)

昭宗 自崔胤之死六军散亡俱尽,所余击球供奉内园小儿共二百余人,从帝而东。(《唐鉴》卷二四)

帝既好之,宫中侍臣,亦多与之为戏。《旧唐书》卷五九《姜皎传》云:

皎长安中,累迁尚衣奉御,时玄宗在藩,皎察玄宗有非常之度,尤委心焉……玄宗即位数召入卧内,与后妃连榻,间以击毬斗鸡,呼之不名也。

至于科举新进士,且有打毬会,借以联络感情。《唐摭言》卷三云:

乾符四年,诸先辈月灯阁打毬之会,时同年悉集。无何,为两军打毬军将数辈私较。于是新人排比既盛,勉强迟留,用抑其锐。刘覃谓同年曰:“仆能为群公小挫彼骄,必令解去,如何。”状元已下,应声请之。覃因跨马执杖,跃而揖之曰:“新进士刘覃拟陪奉,可乎”。诸辈皆喜,覃驰骤击拂,风驱雷逝,彼皆瞠视。俄策得毬子,向空磔之,莫知所在,数辈惭沮, 俛而去。时阁下数千人,因之大呼笑,久而方止。

尤不可解者,当时竟以打毬之胜负为官位得失之标准。《太平广记》卷二八九《妖妄》(二)“陈仆射”条云:

陈敬碹与杨师立、牛勖、罗元杲以打毬争三川(四川之东、西、中三部),敬碹获头筹,制授右蜀节度,以代崔公(安潜),中外惊骇。

则敬碹之除西川节度使,并不以其军事政治之才超出群众,实由于毬艺精良,独占鳌头,夫以游戏末作而获军国大事之节度使,则打毬之戏,盛极一时,人人以此博胜负可知也。

三 打毬之情况

打毬既于马上戏之,顾其情况若何,自有研究之必要。

唐代打毬,特辟毬场,与今日无异。文献上“毬场”二字,兹列举如下:

翌日于毬场内犒劳;以老牛中筋皮为炙,状瘤魁之脔,坐于地茵大桙 食之。(《唐语林》卷四)

宪宗问赵相宗儒曰:“人言卿在荆门,毬场草生何也?”对曰:“罪诚有之,虽然草生,不妨毬子。”上为之笑。(《唐语林》卷一)

景龙(中宗年号)中妃主家,竞为奢侈,驸马杨慎交、武崇训至油洒地以筑毬场。(《隋唐嘉话》卷一)

以油洒地筑毬场,则唐代之毬场,有如今日沥青马路。可见时人嗜此运动,无时或间,故不惜重资,筑此巩固场所。至于打毬情况,《唐语林》卷一云:

宣宗弧矢击鞠,皆尽其妙,所御马衔勒之外,不加雕饰。而马尤矫捷,每持鞠(毬)杖,乘势奔跃,运鞠于空中,连击至数百,而马驰不止,迅若流电,三军老手,咸服其能。

毬在空中,人坐马上以杖击之,马奔愈速,击愈命中。始称高手。前引同书卷五亦云:

开元天宝中,上数御观打毬为事,左萦右拂,盘旋宛转,殊有可观,然马或奔逸,时致伤毙。

读者于“左萦右拂,盘旋宛转”二语中,可想象其运动情况之一斑。顾以迅速奔击,不独伤马,而且伤人,穆宗曾以此暴得病。《新唐书》卷八《敬宗本纪》云:长庆二年十二月,穆宗因击毬暴得疾,不见群臣者三日。时有胡淛者,性好打毬,以马奔不便,代之以人,可谓打毬之新方法。《南部新书·庚》云:

胡淛者,吴少诚之卒也,为辩州刺史,好击毬,南方马庳小,不善驰,淛召将吏蹴鞠(应作击毬),且患马之不便玩习,因命夷民十余辈肩舁,据辇 杖,肩者且击,旋环如风。稍怠,淛即以策叩其背,犯鞭亟走,淛用是为笑乐。

骑人击毬,且使之“旋环如风”,虐待夷人,亦已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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