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战国之俳优,如晋之优施,楚之优孟,即为戏剧之滥觞。顾以歌舞及戏谑为事,尚未演历史故事。自汉以后,始间演之,《盐铁论·散不足篇》云:富者祈名狱,望山川,椎牛击鼓,戏倡舞像。
降及南北朝,遂合歌舞以演一事,但以事实至简,仅具戏剧轮廓,谓之为戏,不如谓之为舞之为当也。唐代戏剧,最著者有《大面》《拨头》《踏摇娘》《苏中郎》《窟礧子》《参军》等名,《旧唐书》卷二九《音乐志》云:
歌舞戏,有《大面》《拨头》《踏摇(一作谣)娘》《窟礧子》等戏,玄宗以其非正声,置教坊于禁中以处之。
内容复杂,化装特别,一切动作,几与今日无异,论者谓戏剧起源,始于唐代,盖即为此。兹将各剧略述之如下:
(一)《大面》 大面,又名代面,起于北齐,北齐兰陵王长恭,文武全才,勇敢善战,顾貌美如妇人,不足以威慑敌人,乃刻木作假面,带之临阵,尝破周师,齐人壮之,因作此舞,效其指挥击刺之状,称为《兰陵王入阵曲》(《旧唐书》卷二九《音乐志》)。
唐之《大面》戏,即本于此。《乐府杂录·鼓架部》谓“戏者,衣紫、腰金、执鞭也”。
(二)《拨头》 拨头,出自西域。有胡人为猛虎噬死,其子上山,寻尸恸哭,求虎杀之,以报父仇。戏者,皆披发素衣,面呈啼容,作遭丧之状。见《旧唐书》卷二九《音乐志》。
王国维《宋元戏曲史》谓“拨头”在《北史·西域传》为拔豆国之译音,此戏盖起于拔豆国,经龟兹等国,传入中国。
(三)《踏摇娘》 北齐有苏 鼻者,实未仕,而自号郎中,貌恶嗜酒,醉辄殴其妻。妻颇有容姿,且善歌舞,乃含悲作苦怨之辞,诉诸邻里。此戏演者,作妇人装束,徐步入场,且行且歌。每一 叠 ,旁人齐声和之,辄呼“踏谣和来,踏谣娘苦和来”,此时其夫出台,夫妇殴斗,以为笑矣(《教坊记》)。《旧唐书》卷二九《音乐志》云:
踏摇娘,生于隋末,隋末河内有人貌恶而嗜酒,常自号郎中,醉归必殴其妻,其妻美色善歌,为怨苦之辞。河朔演其曲而被之弦管,因写其妻之容。妻悲诉,每摇顿其身,故号踏摇娘。近代优人,颇改其制度,非旧旨也。
(四)《苏中郎》 后周有苏葩者,好酒落魄,自号中郎,每逢歌场,辄乘兴独舞;此戏演者,着绯衣,带帽,以赤涂面,作醉者状。见《乐府杂录·鼓架部》。
按“踏摇娘”,“苏中郎”,皆姓苏,一云“郎中”,一自号“中郎”,恐同为一人,其以赤涂面,为后世戏者涂彩画面之滥觞。
(五)《窟礧子》 此为木偶之戏,起源颇多异说,有以为丧家之乐,有以为陈平所创。傀儡,起于汉代,自西域传入,窟礧、魁礧、傀儡之字,系当时译音,至唐最为流行。《旧唐书》卷二九《音乐志》云:
《窟礧子》,亦云《魁礧子》,作偶人以戏,善歌舞,本丧家乐也,汉末始用之于嘉会,齐后主高纬尤所好,高丽国亦有之。
(六)《参军》戏 普通以为后汉馆陶令石耽之故事,耽曾犯赃罪,和帝惜其才,免之,每宴乐令着白夹衫(罪人之衣),使优伶戏弄以辱之。一年后,放免,用为参军。王国维《宋元戏曲史》以为汉代无参军之官,系后赵石勒参军周延之误。周延亦为馆陶令,以窃官绢数万匹下狱,宥免,每逢大会,使俳优戏弄之。开元中,不独黄幡绰、张野狐之辈巧弄参军,朝绅如李仙鹤亦善此戏,玄宗特授仙鹤为韶州同正参军,以食其禄。《乐府杂录》“俳优”条云:
开元中黄幡绰、张野狐弄参军,始自汉馆陶令石耽。耽有赃犯,和帝惜其才,免罪,每宴乐,即令衣白夹衫,命优伶戏弄辱之,经年乃放,后为参军,误也。
参军之戏,因之流行,然已离石耽周延之故事,而为绿衣秉简之官人,与鹑衣髽髻之苍鹘相对之滑稽戏,赵璘《因话录》云:“肃宗宴于宫中,女优弄假戏,有绿衣秉简为参军者。”《五代史》卷一一《吴世家》亦云:
徐氏之专政也,杨隆演幼懦,不能自恃,而知训尤凌侮人,尝饮酒楼上命优人高贵卿侍酒,知训为参军,隆演鹑衣髽髻为苍鹘。
李义山之《骄儿诗》有“忽复学参军,按声唤苍鹘”,盖即指此。此外尚有《樊哙排君难》戏,宋敏求《长安志》卷六云:
明宗宴李继昭等,将于保宁殿,亲制赞成功曲,以褒之,仍命伶官作《樊哙排君难》戏以乐之。
以上各戏,多承前代或出自西域。惟《樊哙排君难》戏,系唐代自制,布置虽甚简,而动作有节,近似《破阵》《乐庆》《善乐》诸舞。《乐府杂录》“俳优”条又云:
武宗朝有曹叔度、刘泉水咸淡最妙,咸通以来,即有范传康、上官唐卿、吕敬廷等三人。弄假妇人。大中以后,有孙干刘璃瓶,近有郭外春、孙有熊。僖宗幸蜀时,戏中有刘真者尤能,后乃随驾归京,籍于教坊。
要之,唐代之戏 剧约分两种:一以表演某事为主;二以滑稽嘲笑为主。参军之滑稽戏,为后世丑脚之始,而踏摇娘之化装,则为旦色之源流。至于咸淡婆罗之名称,亦与戏剧有关。婆罗 原为婆罗门之略称,宋初讹为鲍老,元曲分为邦老(扮盗贼)、孛老(扮老人)、卜儿(扮老妇)三种。咸淡亦脚色之一种,关于脚色之源流,王国维《古剧脚色考》述之颇详,兹不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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