屬西漢紀
辛未〈漢元封元年〉,我越既屬于漢,漢以石戴為九郡太守。〈漢制:以州領郡,除珠崖、儋耳,皆在海中。餘七郡屬交州。戴爲州太守,西漢守任治所在龍淵,即龍編;東漢在麋冷,即安朗。〉及戴卒,漢昭帝以周章代之。至王莽末,交州牧鄧讓及諸郡閉境自守。漢將岑彭素厚讓,與讓書,陳漢威德。于是率交趾太守錫光及諸郡太守杜穆等,遣使貢獻於漢,漢悉封為列侯。當時漢光武建武五年己丑也。錫光漢中人,在交趾教民以禮義。複以任延爲九真太守。延宛人。九真俗以漁獵為業,不事耕種。延乃教民墾辟,歲歲耕種,百姓充給。貧民無聘禮者,延令長吏以下省俸祿,以賑助之。同時娶者二千人。視事四年召還,九真爲之立祠,其生子置名皆曰任焉。嶺南文風始二守焉。
己亥〈漢光武劉秀建武十五年〉,交趾太守蘇定爲政貪暴,徵女王起兵攻之。
右屬于漢,自辛未,至己亥,凢一百四十九年。
徵女王紀
徵王
在位三年。
王甚雄勇,逐蘇定,建國稱王。然以女主,不能成再造之功。
姓徵諱側,本姓雒。峯州麋冷縣雒將之女,朱鳶縣詩索之妻也〈詩索亦雒將子。兩家子相為婚姻,《綱目集覽》以雒為姓,誤矣〉。都麋冷〈麋音縻〉。
庚子元年〈漢建武十六年〉春二月,王苦太守蘇定繩以法,及讐定之殺其夫,乃與其妹貳舉兵,攻陷州治。定奔還南海。九真、日南、合浦皆應之,畧定嶺南六十五城,自立為王,始稱徵姓焉。
辛丑二年〈漢建武十七年〉春二月,晦,日食。
漢以徵氏稱王,舉兵攻陷城邑,邊郡苦之。乃命長沙、合浦及我交州,具車船,修橋道,通障溪,儲粮穀,拜馬援為伏波將軍,以扶樂侯劉隆為副來侵。
壬寅三年〈漢建武十八年〉春正月,馬援沿海而進,隨山刊道千餘里,至浪泊上〈羅城西街之西名浪泊〉與王戰。王見虜勢大張,自度烏合之衆恐不能支,退保禁溪〈禁溪史作金溪〉。衆亦以王女子,慮不能勝敵,遂走散。國統復絕。
黎文休曰:徵側、徵貳以女子,一呼而九真、日南、合浦及嶺外六十五城皆應之。其立國稱王,易如反掌。可見我越形勢,足致霸王之業也。惜乎繼趙之後以至吳氏之前,千餘年之間,男子徒自低頭束手,為北人臣僕,曾不愧二徵之女子,吁,可謂自棄矣。
右徵女王,起庚子,終壬寅,凡三年。
屬東漢紀
癸卯四年〈漢建武十九年〉春正月,徵女王及其妹貳與漢兵拒戰,勢孤,遂皆陷沒。馬援追擊其餘眾都陽等,至居封縣降之。乃立銅柱為漢極界。〈銅柱相傳在欽州古樓洞上。援有誓云:「銅柱折,交州滅。」我越人過其下,每以石培之,遂成丘陵,恐其折也。唐馬總又建二銅柱於漢故處,記著馬德,以明其為伏波之裔,今未詳所在。左右二江各有其一。〉援以西于縣有戶三萬三千,因請分為封溪、望海二縣。漢帝從之。援又築璽江城于封溪。其城圓如璽,故以為名。我越遂屬於漢。後三年,援還。土人哀慕徵女王,立祠奉事之。〈祠在福祿縣喝江社。番禺舊地城亦有之。〉
史臣吳士連曰:徵氏憤漢守之虐,奮臂一呼,而我越國統幾乎複合。其英雄氣槩,豈獨于生時建國稱王,沒後能捍災禦患。凡遭災,傷水旱,禱之無不應。徵妹亦然。蓋女有士行,而其雄勇之氣在天地間,不以身之沒而有餒也。大丈夫豈可不養其剛直正大之氣哉!
甲辰〈漢建武二十年〉,自此以後,曆漢明帝、章帝、和帝、殤帝、安帝,凡五世,共八十二年。惟明帝時,南陽人李善守日南,以惠愛為政,懷來異俗。遷九真太守。
丙子〈漢順帝保永和元年〉,太守周僘以交州在九圍之外,百越之表,上表請置方伯。漢帝以僘為刺史,都監郡縣。
丁丑〈漢永和二年〉,日南象林蠻〈古越裳國界〉區憐等,攻郡縣,殺長吏。交州刺史樊演發州兵,及九真兵萬餘人救之。兵士憚遠役。秋七月,二郡兵反攻府治,其勢轉盛。
戊寅〈漢永和三年〉夏五月,侍御史賈昌與州郡並力討區憐等,不克。為所攻圍歲餘,兵轂不繼。漢帝召公卿百官及四府椽屬,問以方略。皆議遣將發荊、楊、兗、豫四萬人赴之。李固駁曰:「荊楊盜賊盤結不散,長沙、桂陽數被徵發,如複騷動,必更生患。兗、豫之人遠赴萬里,詔書迫促,必致叛亡。南州暑濕,加以瘴癘,致死亡者,十必四五。遠涉萬里,士卒疲勞。比至嶺南,不復堪鬥。軍行日三十里,而兗豫去日南九千餘里,三百日乃到。計人廩五升用米,六十萬斛,不計將吏驢馬之食。設軍所在,死亡必眾。計不足禦敵,當復更發。此為刻割腹心以補四肢。九真、日南相去千里,發其吏民猶且弗堪。況乃苦四州之卒,以赴萬里之難哉!前中郎將尹就討益州叛羌。益州諺曰:『虜來尚可,尹來殺我。』後就征還,以兵付判州張喬。喬因其將吏旬日之間殄滅群盜。此發將無益之效,州郡可任之驗也。宜更選有勇略仁惠可任將帥者,以為刺史太守,徙日南吏民北依交趾。還募蠻夷,使自相攻,轉輸金帛以為其資。有能反間致降,許以裂土之封。前并州刺史祝良,性勇決;張喬前在益州,有破虜之功,皆可任用。四府必從固議。」即拜良為九真太守,喬為交州刺史。喬至,開誠慰諭,眾皆降服。良單車到九真,示以威信,降者數萬人。
甲申〈漢建康元年〉秋八月,漢帝崩。
冬十月,日南復攻燒郡邑。九真刺史夏方招降者而撫諭之。尋轉桂陽太守,以劉藻代之。
壬辰〈漢桓帝志元嘉二年〉冬十一月,九真郡人復屯據日南,眾轉強盛。時夏方已徙桂陽太守,因復拜為刺史。方威惠素著,及至日南,眾聚萬餘人,相率詣方降。
戊午〈漢靈帝宏光和元年〉夏四月,州人及烏滸蠻久為亂,牧守周喁不能禦,州人梁龍等因之起兵,攻破郡縣,有眾數萬人。
辛酉〈漢光和四年〉,漢帝使蘭陵令會諬上虞人朱儁救喁。道過本鄉,募家兵及所調兵五千,從兩道入。先使人觀虛實,宣揚威德,以震動其心。既而土郡兵逼進,殺梁龍,降者數萬人。
甲子〈漢中平元年〉,州人屯兵,執刺史周喁殺之,遣人詣闕,數喁罪狀。漢帝聞之,詔精選能吏。有司薦東郡聊城人賈琮以為刺史。〈琮初為刺史。〉先是為刺史者,以其地有明珠、翠羽、犀象、玳瑁、異香、美材之物,率無清行,財計盈給,輙求遷代,故吏民皆叛之。及琮到部,訊其叛狀。僉曰:「前政賦斂深刻,百姓莫不困乏。京師遙遠,無所告訴,民不聊生。故相聚以拒之,非真叛也。」琮乃遣人分行慰諭,使各安其業。招撫流亡,蠲復賦斂。於是誅為苛虐之魁首者,簡良吏守諸郡縣。百姓以安,街巷為之歌曰:「賈父來晚,使我先反;今見清平,不敢復叛。」琮任事三年,征拜議郎,使李進代之。〈李進我交州人。〉
黎文休曰:觀史,至我越無主之時,為北人刺史之無清行者所困。北京地遠,無所告訴。不覺愧感交集,翼見精誠如後唐明宗時,焚香祝天,願天為我越早生聖人,自帝其國,以免北人之侵漁者也。
右屬於漢,自癸卯,至丙寅,凡一百四十四年。
士王紀
士王
在位四十年,壽九十年。
寬厚謙虛,人心愛戴。保全越之地,以當三國之強。既明且智,足稱賢君。
姓士諱燮,字威彥,蒼梧廣信人也。其先魯國汶陽人也,北朝王莽之亂,避地於我越。六世至王。父賜,漢桓帝時為日南太守。王少遊學漢京,從潁川劉子奇,治《左氏春秋》,為注解,舉孝廉,補尚書郎。以公事免官。父喪闋〈音缺,盡也〉。後舉茂才,除巫陽令,遷交州太守,封龍度亭侯,都籯漊〈漊一作樓,即龍編〉。後陳朝追封善感嘉應靈武太王。
丁卯元年〈漢中平四年〉。王有弟三人,一、鮪、武。時刺史朱符為夷賊所殺,州郡擾亂。王乃表一領合浦太守,鮪領九真太守,武領南海太守。王噐禮寬厚,謙虛下士。國人愛之,皆呼曰王。漢之名士避難往依者以百數。
庚辰十四年〈漢獻帝協建安五年〉。刺史李進上言於漢帝曰:「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今建安五年登仕朝廷,皆中州之士,未嘗獎勸遠人。」辭意感切,多所援引。漢帝詔我州之有孝廉、茂才,許除補屬州長吏,不得任中州。進復上疏曰:「所舉孝廉,請與十二州博士以人才專對。」而有司恐遠人虛誕,毀折中朝,不許。時我越人李琴〈琴交州人〉宿衛在台,遂邀鄉人卜龍等五六人,當正元萬國朝會之日,俯伏殿庭曰:「皇恩不均。」有司問其故。琴曰:「南越遷遠,不為皇天所覆,后土所載。故甘雨不降,涼風不飛。」辭意懇苦。詔慰勞之,以我茂才一人為夏陽令,孝廉一人為六合令。後李琴仕至司隸校尉,張重為金城太守。則我越人才得與漢人同選者,李琴、李進有以開之也。〈重日南人。初入洛。正旦大會,晉明帝曰:「日南北視日耶?」重對曰:「今郡有雲中者,不必有其實。至於風氣暄暖,仰見日影,在生民之上,則有之矣。」按:宋文帝元嘉中,南征林邑。五月立表望之,日在表北九寸一分。交州影在表南三寸三分。交州去洛水六七千餘里,表取其絃直,當下千里。唐開元十二年,測交州夏至影在表南三寸三分,與元嘉所測同。王充《論衡》曰:「日南郡去洛且萬里,為日南」李筌曰:「安南府至長安七千二百五十里。」孟琯云:「以四方揆之,安南適當中國末地耳。」〉
史臣吳士連曰:君子於辭不可已也。昔鬷蔑如無辭,則終與草木俱腐矣。李琴苟無辭,何以見用於世?而我越英特之才,北人安得而知之哉?辭之不可已也如此夫!雖然此特為人才論,若顏閔則無是言矣。
丁亥二十一年〈漢建安十二年〉,漢袁徽遺尚書令荀彧書曰:「交州士府君,既學問優博,又達於從政。處大亂之中,保全一郡二十餘年,彊場無事,民不失業。羈旅之徒皆蒙其慶。雖竇融保河西,曷以如之?官事少閑,輙玩書傳。春秋左氏傳凡簡籍無徵。輙以咨問,即傳諸疑,皆有師說,意思詳密。又尚書古今大義詳備。兄弟並為列郡,雄長一州,偏在萬里,威尊無上。出入鳴鐘磬,備具威儀。笳皷簫吹,車騎滿道。胡人夾轂焚香者,常有數十。妻妾居輜軿,子弟從兵騎。當時貴重,震服百蠻,尉佗不能逾也。」〈徽時寓交州。〉及漢帝遣張津為刺史〈津守任在漢建安六年〉,津好鬼神事,常著絳帕頭巾,皷琴燒香,讀道書,云可以助化。為其將區景所殺。而荊州牧劉表遣零陵令賴恭代津。漢帝聞津死,賜王璽書,曰:「交州絕域,南帶江海。上恩不宣,下義壅塞。如逆賊劉表,又遣賴恭窺看南土。今以卿為綏南中郎將,董督七郡,領交州太守如故。」王遣吏張旻奉貢,詣漢京都。是時天下喪亂,道路斷絕,而王不廢職貢。漢帝複下詔,拜安遠將軍,封龍度亭侯。後蒼梧太守吳巨與恭相失,舉兵逐之。恭走還零陵。
庚寅二十四年〈漢建安十五年〉,吳王孫權遣步隲為交州刺史。隲到,王率兄弟奉承節度。吳王加王左將軍。後王遣子廞〈魚錦反〉入質于吳,吳王以為武昌太守。王諸子在南者,皆拜中郎將。王又誘導益州豪姓雍闓〈可亥反〉等,率郡民人,使遙來附吳。吳王益嘉之,遷衛將軍,封龍編侯。王每遣使詣吳,致雜香細葛,輙以千數。明珠、大貝、琉璃、翠羽、瑇瑁、犀象之珍奇,及異果、蕉椰、龍眼之屬,無歲不至。又貢馬,凡數百匹。吳王作書,厚加寵賜,以慰答之。
黎文休曰:士王能以寬厚,謙虛下士,得人親愛,而致一時之貴盛。又能明義識時。雖才勇不及趙武帝,而屈節事大,以保全疆土,可謂智矣。惜其嗣子弗克負荷先業,使越土宇既皆全盛,而復分裂。悲夫!
丙午四十年〈漢後主禪建興四年,吳孫權黃武五年〉,王薨。初,王嘗病。死三日,僊人董奉與藥一丸,以水含服,捧其頭搖措之。少頃即開目動手,顏色漸平。復明日,旋能起坐。四日復能誤。遂復常。〈奉字昌異,侯官人,見《列仙傳》。侯官,縣名,在福州。〉
史臣吳士連曰:我國通詩書,習禮樂,為文獻之邦,自士王始。其功德,豈特施於當時,而有以遠及於後代,豈不盛矣哉!子之不肖,乃子之罪爾。世傳王既塟之後,至晉末,凡百六十餘年,林邑人入寇,掘發王塚。見其體靣如生,大懼,乃復封瘞。土人以為神,立廟事之,號士王僊。
右士王,起丁卯,終丙午,凡四十年。
大越史記外紀全書卷之三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