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反
【题解】
面对功名利禄、荣辱得失,每个人的态度都不相同,本篇讲述的就是面对同一情境时人们的不同反应,以此来彰显各人思想境界的高低。
同是不接受征辟,刘炬是通过效力于权贵而让自己和叔叔同时得到举荐;田是通过装病而把机会让给了兄长;范滂却拒绝别人征辟父亲以显示自己的聪明。应劭把这几件事情并列陈述,不同人物截然不同的为人处世跃然纸上。同是侄儿作奸犯科,但望发乎真心,面露哀戚为他求情,不惜以己之子抵侄子的死罪;周则义正词严、六亲不认、弃之不顾。应劭赞赏但望而指责周没有恻隐之心。虽然在今天看来,但望有徇私枉法之嫌,但应劭在按语中引经据典,亦能在封建道德的范畴内自圆其说。应劭批评周乘不为郡守服丧,认为周景一味地任用所举荐孝廉的亲属和韩演的一律摒弃都是不可取的。至于能不能侍奉前后两任太守,要不要担任御者这种较低的职位,应劭认为有古礼可遵,有经典可循,与世俗看法不同。对于年迈的臣子能否任职这个问题,应劭以李统和朱伥两人为例,说明任职与否虽然要考虑年龄问题,但最主要的还是要看责任心和能力,应该说应劭的这个标准是比较公允的。文末关于刘胜的例子,不难看出应劭对巧言令色、往来官府干涉政事持否定态度,认为“思不出其位”的刘胜比“婆娑府县”的杜密要胜出一筹。
《易》记出处默语①,《书》美“九德咸事”②,同归殊涂,一致百虑③,不期相反,各有云尚而已④。是故伯夷让国以采薇⑤,展禽不去于所生⑥;孔丘周流以应聘⑦,长沮隐居而耦耕⑧;墨翟摩顶以放踵⑨,杨朱一毛而不为⑩;干木息偃以藩魏⑪,包胥重茧而存郢⑫;夷吾朱纮以三归⑬,平仲辞邑而濯缨⑭;惠施从车以百乘⑮,桑扈徒步而裸形⑯;甯戚商歌以干禄⑰,颜阖逾墙而遁荣⑱;高柴趣门以避难,季路求入而陨零⑲;端木结驷以货殖⑳,颜回屡空而弗营(21);孟献高宇以美室(22),原宪蓬门而株楹(23)。传曰:“人心不同,有如其面(24)。”古今行事,是则然矣。比其舛曰《十反》(25)。
【注释】
①《易》记出处默语:语本《周易·系辞上》:“子曰:‘君子之道,或出或处,或默或语。”出,出世。处,入世。语,畅所欲言。默,沉默寡言。
②九德咸事:具有全部九种美德。《尚书·皋陶谟》,禹问,何为九德,皋陶答曰:“宽而栗,柔而立,愿而恭,乱而敬,扰而毅,直而温,简而廉,刚而塞,强而义。彰厥有常吉哉!日宣三德,夙夜浚明有家;日严祗敬六德,亮采有邦。翕受敷施,九德咸事,俊乂在官。”
③同归殊涂,一致百虑:语本《周易·系辞下》:“子曰:‘天下何思何虑,天下同归而殊涂,一致而百虑。’”这是说起初虽然途径不同,终则同归于一;思虑虽有百种,必归于一致。涂,道路。
④云:所。尚:崇尚。
⑤是故伯夷让国以采薇:事见《史记·伯夷列传》。伯夷、叔齐都是孤竹君的儿子,孤竹君想立叔齐为继承人,在他死后,两人互相推让,最终皆弃国归周。又反对周武王伐纣,义不食周粟,隐于首阳山采薇而食,最终饿死。薇,又名野豌豆、巢菜等。叶与果实皆可食用。
⑥展禽不去于所生:《论语·微子》:“柳下惠为士师,三黜,人曰:‘子未可以去乎?’曰:‘直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枉道而事人,何必去父母之邦。’”展禽,即柳下惠。春秋时鲁国大夫。展氏,名获,字禽。食邑在柳下,谥惠。任士师,以善于维护贵族礼节著称。所生,指自己的祖国。
⑦孔丘周流以应聘:从五十五岁到六十八岁,孔子带着他的若干亲近弟子,从鲁国出发,用了十几年的时间走了卫国、曹国、宋国、齐国、郑国、陈国、蔡国等地,向各诸侯宣讲自己的思想,希望得到任用。周流,周游列国。《史记·孔子世家》对孔子周游列国之事有详细记载。
⑧长沮隐居而耦(ǒu)耕:孔子周游列国至蔡,长沮和桀溺正一起耕田。孔子让子路向长沮问路,他嘲讽孔子,并劝孔子效法自己避世隐居。耦耕,两个人在一起耕地。
⑨墨翟摩顶以放踵:墨子讲“兼爱”,为了别人的利益可以不辞劳苦。墨翟,战国时墨家代表人物,曾为宋大夫,其学说主张兼爱、非攻、尚贤、节用等十论。著有《墨子》一书。摩顶以放踵,从头顶到脚跟都受到损伤,形容不辞辛劳。放,至,到。踵,脚跟。
⑩杨朱一毛而不为:杨朱讲“为我”,拔自己一根毛发可有利于天下也不干。杨朱,春秋末战国初的哲学家,魏国人,主张贵生、重己等。一毛而不为,《孟子·尽心下》:“杨子取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
⑪干木息偃以藩魏:魏文侯礼敬段干木,使得秦不敢出兵伐魏。干木,段干木。战国初年魏国人。姓段干,名木。原为晋的市侩,求学于子夏。魏文侯给以爵禄官职,都不受。文侯乘车过他的住所门口,必伏轼致敬。息偃,休息。此指不出仕为官。藩,保护,捍卫。
⑫包胥重茧而存郢:楚昭王十年(前506)吴用伍子胥计攻入楚都郢都,申包胥到秦求救,在宫廷痛哭七日夜,终使秦发兵救楚。包胥,申包胥。春秋时楚国大夫。重茧,比喻奔波之苦。郢,楚国国都,在今湖北江陵纪南城。
⑬夷吾朱纮以三归:此指管仲僭越礼制而生活奢侈。夷吾,管仲,名夷吾,春秋时齐国政治家。朱纮,朱红色的帽带。当为僭制之举。纮,系于额下的帽带。三归,杨伯峻先生认为即“市租”,此指管仲享有市租收益。
⑭平仲辞邑而濯缨:此指晏婴崇尚俭朴清廉。平仲,晏婴,字平仲,春秋时齐国大夫,夷维(今山东高密)人。任齐卿,历仕灵公、庄公、景公三世。今传《晏子春秋》是战国时人搜集他的相关言行编辑而成。辞邑,齐景公欲仿照管仲之例赐给晏婴城邑,晏婴辞谢说:“昔圣王论功而赏贤,贤者得之,不肖者失之,御德修礼,无有荒怠。今事君而免于罪者,其子孙奚宜与焉?若为齐国大夫者必有赏邑,则齐君何以共其社稷与诸侯币帛?婴请辞。”事见《晏子春秋·外篇》。濯缨,洗濯帽缨。比喻超凡脱俗、意志坚贞。《孟子·离娄上》:“有孺子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⑮惠施从车以百乘:事在惠施任魏惠王相时。《淮南子·齐俗训》云:“惠子从车百乘以过孟诸,庄子见之,弃其余鱼。”惠施,战国时宋人,是名家代表人物。曾做过魏惠王相。
⑯桑扈徒步而裸形:桑扈,又名子桑伯子、子桑户等。古代隐士,佯狂以表示对社会的不满。《楚辞·九章·涉江》:“接舆髡首兮,桑扈裸行。”《说苑·修文》:“孔子见子桑伯子,子桑伯子不衣冠而处。”即所谓“裸形”。
⑰甯戚商歌以干禄:甯戚原为卫国人,家贫。欲向齐桓公谋求官职,自己穷困无以为生,便替商人赶车至齐,晚宿城门之外,正遇桓公领群臣郊外迎客,甯戚于车下喂牛,叩牛角而歌,桓公闻而异之,知其贤,拜为上卿,后迁相国。商歌,悲凉的歌。商声凄凉悲切,故称。干,求。
⑱颜阖逾墙而遁荣:颜阖是春秋时鲁国隐士。《庄子·让王》:“鲁君闻颜阖得道之人也,使人以币先焉。颜阖守陋闾……使者曰:‘此颜阖之家与?’颜阖对曰:‘此阖之家也。’使者致币。颜阖对曰:‘恐听者谬而遗使者罪,不若审之。’使者还,反审之,复来求之,则不得已。”
⑲高柴趣(qū)门以避难,季路求入而陨零:卫灵公的太子蒯聩因欲杀灵公夫人南子失败而逃亡,灵公去世,蒯聩之子继位,是为出公。前480年,蒯聩联合卫执政大臣孔悝之母等密谋策划,蒯聩先潜入其家,然后劫持孔悝,共同作乱,袭攻出公。混乱中,高柴逃出城门,子路时为孔悝家臣,寻机进城,想要救护孔悝,力战而死。高柴,字子羔,春秋时齐人,孔子弟子。趣,趋向,奔向。季路,仲由,字季路,或作子路,春秋时人,孔子弟子。陨零,陨亡,死。
⑳端木:端木赐,字子贡,卫人,孔子弟子。货殖:经商营利。《论语·先进》:“赐不受命,而货殖焉,亿则屡中。”
(21)颜回屡空:《论语·先进》:“子曰:‘回也其庶乎,屡空。’”又,《论语·雍也》:“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颜回,字子渊,鲁人,孔子弟子。空,贫穷。
(22)孟献高宇以美室:《左传·襄公十五年》:“春,宋向戌来聘,且寻盟。见孟献子,尤其室,曰:‘子有令闻而美其室,非所望也。’对曰:‘我在晋,吾兄为之。毁之重劳,且不敢间。’”孟献,即孟献子。春秋时鲁国正卿。姬姓,孟叔氏,名蔑。亦称仲孙蔑。历仕鲁宣公、成公、襄公,为正卿,专国政。多次不奉公命而使晋、宋等诸侯国。
(23)原宪蓬门而株楹:《庄子·让王》:“原宪居鲁,环堵之室,茨以生草,蓬户不完,桑以为枢而瓮牗,二室,褐以为塞,上漏下湿,匡坐而弦。”原宪,字子思,宋人。孔子为鲁司寇,原宪尝为孔子宰。孔子卒后,原宪退隐居于卫。株楹,树株作的屋柱。形容房屋简陋。
(24)人心不同,有如其面:语本《左传·襄公三十一年》:“人心之不同,如其面焉。”
(25)舛:相违背。十反:指上述十件相反之事。
【译文】
《周易》记述君子出世或者入世,默默无语或是高谈阔论,《尚书》赞美“具有全部九种美德的人都担任官职”,归于同一目标而途径各异,终点一致而思虑不同,没有约定各自行相反之事,不过是各自有所崇尚而已。所以伯夷采食薇菜而让出国家,柳下惠不离开父母之邦;孔子周游列国希望得到任用,长沮隐居乡里而耕田;墨子摩顶放踵以兼爱天下,杨朱拔一毛利天下而不为;段干木隐居不仕就让魏国安定,申包胥奔波劳苦才保住了楚国;管仲颔下系着红色的帽带还收取人民大量的市租自用,晏婴辞掉赏邑而在清水旁洗他的帽缨;惠施出游,跟随的车辆有百乘,桑扈出门裸体步行;甯戚唱着商歌来求得禄位,颜阖翻墙逃走以逃避荣位;高柴为了避难从城门逃走,季路不避危难进城赴死;端木赐车马相连去经商,颜回穷得一无所有也不去经营;孟献子的屋宇高大华美,原宪住在用草做门用树枝做柱子的房子里。经传上讲:“人心各不相同,就如每个人的面孔都不一样。”古往今来人们所做的事情,都是这样的。排比这些矛盾的事情,篇名叫《十反》。
太尉沛国刘矩
太尉沛国刘矩叔方①,父字叔辽②,累祖卿尹③,好学敦整④,土名不休扬⑤,又无力援⑥,仕进陵迟⑦。而叔方雅有高问⑧,远近伟之,州郡辟请⑨,未尝答命,往来京师,委质通门⑩。太尉徐防、太傅桓焉二公⑪,嘉其孝敬,慰愍契阔⑫,为之先后⑬,叔辽由此辟公府博士⑭,征议郎⑮。叔方尔乃翻然改志⑯,以礼进退,三登台衮⑰,号为名宰。
【注释】
①太尉:东汉时太尉与司徒、司空并称三公。沛国:东汉沛国,治相县(今安徽淮北相山区)。刘矩:字叔方,沛国萧(今安徽萧县西北)人。少有高节,举孝廉。以礼让作为行政根本,百姓敬之。历官从事中郎、尚书令、宗正、太常。桓帝延熹四年(161),拜太尉,与黄琼、种暠同心辅政,有贤相之称。后以灾异免。灵帝建宁元年(168),代周景为太尉,旋以日食免官。
②父:这里指的是刘炬的叔父。汉时叔侄亦可称父子。
③累祖:犹言历代。卿尹:泛指高官。
④敦整:敦厚方正。
⑤土名:乡里的名声。休:美,好。
⑥力援:得力之人的举荐。
⑦陵迟:缓慢,迟滞。
⑧雅:平素。高问:名声大。问,通“闻”。声誉,名声。
⑨辟请:征辟,延请。
⑩通门:这里指权贵之家。
⑪徐防:字谒卿,沛国铚(今安徽宿县西北)人。明帝永平中,举孝廉,除为郎。历仕明、和、殇、安四帝。和帝时先拜司空,再拜为司徒,殇帝延平元年(106),迁太尉,与太傅张禹参录尚书事。安帝永初元年(107)免。桓焉:字叔元,沛郡龙亢(今安徽怀远西北)人。授安帝、顺帝经学。安帝永宁中、顺帝继位后两次拜太傅。
⑫契阔:勤苦,劳苦。
⑬先后:辅助。
⑭博士:秦及汉初,博士所掌为古今史事待问及书籍典守。至汉武帝时,设五经博士,自后博士专掌经学传授。东汉因之。
⑮议郎:郎官的一种,掌管顾问应对。
⑯翻:彻底而迅速。
⑰三登台衮(ɡǔn):指刘矩在和帝永元十四年(102)拜司空,十六年(104)拜为司徒,殇帝延平元年(106)迁太尉。台衮,这里指三公。
【译文】
太尉沛国人刘矩字叔方,他的叔父字叔辽,历代先祖都任高官,好学敦厚方正,在乡里名声还没成就传扬,又没有得力的人举荐,所以仕进缓慢。而叔方平素有很大的名声,远近都认为他是奇伟之人,州郡征辟延请他,他都没有答应,而是往来京师,奔走于权贵之门。太尉徐防、太傅桓焉两人赞赏他的孝顺恭敬,怜惜他的勤勉,为他帮忙,叔辽因此被征辟为公府博士,担任议郎。刘矩这才完全改变志向,举止合乎礼仪,三次登上三公职位,被称为名相。
阳翟令左冯翊田
阳翟令左冯翊田叔都①,兄字威都,俱合纯懿②,不陨洪祚③。叔都最为知名,郡常欲为察授之④。耻越贤兄,惧不得免,因缘他疾,遂托病瘖⑤。家人妻子,莫知其情,人数恐灼⑥,持之有度。后在田舍,天连阴雨,友人张子平、吉仲考等,密共穿窬⑦,夺取衣衾,穷夜独处,迫切至矣,然无声响,徒喑喑而已⑧。子平因前抱持曰:“我某公也,谓汝避兄耳⑨,何意真然耶?天丧斯人,吾侪将何效乎⑩!”相对歔欷⑪,哀动左右。间积四岁,威都果举,迁安定长史⑫,据辎乘⑬,还历乡里,荐祀祖考⑭。叔都沃醊神坐⑮,俯仰因语。是月,司隶、太尉、大将军同时并辟,为侍御史⑯,举茂才。不幸早陨,威都官至武都太守⑰。
【注释】
①阳翟:阳翟县,治今河南禹州。左冯翊:汉时京畿地区郡级行政区,为三辅之一,故又名左辅。东汉治高陵(今陕西西安高陵区西南)。
②纯懿:品行端正美好。
③陨:毁坏,败坏。洪祚:洪福。此指家族世代相传的美名。
④察:察举。授:授职。
⑤瘖(yīn):哑,不能说话。
⑥恐灼:担心焦虑。一说“灼”为“猲”之形误。恐猲,即恐吓。
⑦穿窬(yú):挖墙洞和爬墙头。窬,从墙上爬过去。
⑧喑喑:不成语言的发声。
⑨谓:以为,认为。
⑩侪(chái):等辈,同类的人。
⑪歔欷:哀叹抽泣声。
⑫安定:东汉安定郡,治临泾(今甘肃镇原东南)。长史:汉制,丞相、太尉、公及将军府属吏均有长史。另边陲郡守亦置长史,掌兵马,秩六百石。
⑬辎:辎车。古代一种有帷盖的大车。:下垂的帽带。
⑭荐:进献祭品。祖考:祖先。
⑮沃醊(zhuì):以酒浇地来祭祀。
⑯侍御史:汉代为御史大夫属官,秩六百石,其中十五人由御史中丞领录,给事殿中,职掌监察、检举非法或奉使出外执行指定任务。
⑰武都:东汉武都郡,治下辨(今甘肃陇南成县西)。
【译文】
阳翟令左冯翊人田字叔都,兄长字威都,都符合美好纯正的品德,没有损害家族名誉。叔都更加知名,郡守常常想通过察举授予他职位,田以超过贤兄为耻,害怕没办法推辞,又因为得了其他疾病,于是假托得了哑病说不出话。家人妻子孩子,没有人知道实情,人们经常为他担心焦虑,他一直坚持不说话。后来在农舍,天接连阴雨绵绵,他的朋友张子平、吉仲考等,秘密地一起翻过墙头,拿走他的衣服被子,田一整夜独自待着,窘迫至极,但还是不发出声响,只是“喑喑”而已。张子平于是上前抱住他说:“我是张子平,以为你是为了谦让兄长,哪里想到是真的呢?上天毁了你这个人,我们这辈人还能效法谁呢?”相对哭泣,悲哀之情感动了左右之人。过了四年,威都果然被举荐,升为安定长史,坐着高车垂着帽带,返回乡里,进献祭品祭祀祖先。田把酒洒在神坐前的地上以祭神,叩拜着讲话。这个月,司隶、太尉、大将军同时征辟他,担任侍御史,举荐为茂才。田不幸早死,兄长威都官至武都太守。
太尉掾汝南范滂
太尉掾汝南范滂孟博①,天资聪睿,辩于持论②,举孝廉光禄主事③,京师归德④,四方影附。父字叔矩,遭母忧⑤,既葬之后,粥不赡⑥,叔矩谓其兄弟:“《礼》不言事⑦,辩杖而起⑧;今俱匍匐号咷,上阙奠酹⑨,下困糊口⑩,非孝道也。”因将人客于九江⑪,田种畜牧,多所收获,以解债,负土成冢,立祀。三年服阕⑫,二兄仕进。叔矩以自替于丧纪⑬,独寝坟侧,服制如初,哀犹未歇。郡举至孝⑭,拜中司勾章长⑮,病去官,博士征,兄忧不行⑯。司徒梁国盛允字子嗣,为议郎,慕孟博之德,贪树于有礼⑰,谓孟博:“家公区区⑱,欲辟大臣,宜令邑人廉荐之⑲。”孟博厉声曰:“老父年尊⑳,绝意世事;又海内清高,当路非一(21)。”退而告人:“子嗣欲德我,我不受也。”子嗣亦以恨,遂不得辟。孟博病去受事,而常干宰相之职(22)。
【注释】
①太尉掾:太尉属官正职的通称。范滂:字孟博,汝南征羌(今河南郾城东南)人。少有操行,为州里所服,举孝廉。滂在职,抑制豪强不轨,并与太学生交结,反对宦官专权。延熹九年(166),因党事与李膺等同时被捕。释放后南归。建宁二年(169),朝廷又大捕党人,滂下狱死。
②持论:坚持所立之论。
③光禄主事:属光禄勋,设有南北庐主事、三署主事,从诸郎中选高第者担任,主管某方面事务。
④归德:称许他的德行。归,称许。
⑤母忧:母亲的丧事。
⑥(zhān)粥:指浓稠的粥。赡(shàn):富足,足够。
⑦《礼》不言事:语本《礼记·丧大记》:“既葬,与人立,君言主事,不言国事;大夫士言公事,不言家事。”
⑧辩杖:即治杖,备办丧事。辩,通“办”。备办。杖,本指居丧时所执的丧棒,这里指代为丧事。
⑨阙:缺少。奠酹(lèi):犹祭奠。酹,把酒洒在地上表示祭奠。这里指祭奠之物。
⑩糊口:指勉强维持生活。
⑪将:率领。人客:佃客。九江:东汉九江郡,治阴陵(今安徽定远西北)。
⑫服阕(què):服丧三年期满脱下丧服。阕,止息,终了。
⑬叔矩以自替于丧纪:叔矩因为自己曾经废弃丧事。替,废弃。丧纪,丧事。
⑭至孝:汉代察举中的一科。
⑮中司:此谓御史中丞。勾章:一作句章,会稽郡属县,治今浙江余姚东南。
⑯博士征,兄忧不行:意谓叔矩因为兄长服丧而不就博士之征。东汉时,有不少人因兄弟子侄、伯父伯母、姐妹叔嫂等丧事而弃官服丧。
⑰贪:想要,希望。
⑱家公:犹令尊。称呼对方的父亲。区区:犹方寸。形容人的心。引申谓真情挚意。
⑲廉荐:察举。
⑳老父年尊:父,底本作“夫”。王利器校:“胡本、郑本作‘老父’,《御览》八五九引亦作‘老父’,寻上文‘允谓孟博家公’,及应氏案语,自以作‘老父’为是,当据改正。”今据改。
(21)当路:当权者,当政者。
(22)干:求取。
【译文】
太尉掾汝南人范滂字孟博,天资聪颖,善于辩论有主见,被举荐为孝廉光禄主事,京师称许他的德行,四方之士如影随形地追随他。他的父亲字叔矩,在母亲去世下葬之后,连粥都喝不上。叔矩对他的兄弟说:“《礼》上说下葬后不讲家事,办好丧事之后就应振作起来。现在我们都趴在地上大哭,上缺祭奠之物,下乏糊口之资,这不是守孝之道。”于是率领佃客到九江,种田畜牧,有很多收获,用来还债,堆土修成坟冢,建立宗祠。三年守丧期满除服,两个兄长都当了官。叔矩因为自己曾经废弃丧事,独自睡在坟冢旁,像当初那样穿着孝服,悲哀还没有消失。郡中举荐他为至孝,官为中司勾章长,因病辞官,征辟为博士,因为兄长去世而没去应征。司徒梁国人盛允字子嗣,担任议郎,仰慕孟博的德行,希望树立有礼之人的名声,对孟博说:“令尊情义真挚,我想征辟他作大臣,应该让乡里人举荐他。”孟博严肃地说:“我父亲年事已高,无心过问世事;又海内清廉高尚之人,当权者中并非没有。”回来告诉别人说:“子嗣想要给我恩惠,我没有接受。”子嗣也因此而怨恨,于是没有征召叔矩。孟博病好之后就接受任命,而常常求取宰相之职。
谨按:《礼》:“父为士,子为天子①。”武王建有周之号,谥大王、王季②,言王业肇于此矣。越裳重九译,献白雉,周公荐陈祖庙,曰“先人之德”③。有天下,尊归于父,此人道之极④。前汉诏曰:“海内大乱,兵革并起,朕被坚执锐,自率士卒,犯危难,平暴乱,偃兵息民,天下大安,此皆太公之教训也。今上尊号曰太上皇⑤。”《春秋》之义:“因其可褒而褒之⑥。”《孝经》曰:“敬其父则子悦⑦。”叔矩则其孝敬⑧,则粥身苦思⑨,率礼无违矣;则其友于⑩,则褒兄委荣,尽其哀情矣⑪;则其学艺⑫,则家法洽览⑬,诲人不倦矣;则其政事,则施于已试⑭,靡有阙遗矣⑮。君子百行,子产有四⑯。凡在他姓,尚宜褒之,况于父乎?敬意之至,犹用夷悦⑰,况于宠族乎⑱?抗爽言以拒厚旨⑲,抑所生以为己高⑳,忍能厉然独享其荣(21)!若乃不令之下愚(22),流货贿于权嬖,此罪人也。田托疾,上也;刘矩屈体,次也;范滂吾无取焉耳。
【注释】
①父为士,子为天子:语见《礼记·丧服小记》。
②武王建有周之号,谥大王、王季:《史记·周本纪》:武王立,“追尊古公为太王,公季为王季,盖王瑞自太王兴。”大王,太王,周武王曾祖古公亶父。王季,周武王祖父。
③“越裳重九译”几句:事见《太平御览》引《尚书大传》。周公制礼作乐,天下和平,越裳国来朝且献白雉。成王归功于周公,周公则归功于王,称先王之神所致,将白雉献于宗庙。越裳,古国名。在今越南境内。重九译,经过多次翻译。
④极:中,中正的准则。
⑤“海内大乱”几句:语见《汉书·高帝纪》,文字略有不同。被坚,披戴甲胄。执锐,手执武器。偃兵,止兵,停战。
⑦敬其父则子悦:语见《孝经·广要道章》。
⑧则:衡量。
⑨粥(yù)身:卖力,勤力。粥,同“鬻”。卖。
⑩友于:这里是指兄弟友爱之义。
⑪哀:怜爱,亲爱。
⑫学艺:学问经艺。
⑬家法:各家之法则。洽览:广见博闻。
⑭施于已试:指叔矩拜勾章长。
⑮靡有阙遗:治政没有疏漏的地方。
⑯君子百行,子产有四:意谓古代规定君子有一百种行为规范,子产有其中四种,就受到孔子的称赞。语本《论语·公冶长》:“子谓:‘子产有君子之道四焉: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养民也惠,其使民也义。’”子产,名侨,郑国大夫,郑穆公之孙。他是春秋时著名贤臣,在郑简公、郑定公时执政多年。
⑰用:为。夷悦:快乐而兴奋。
⑱宠族:使宗族得到荣宠。
⑲抗:举。爽言:差谬之言。爽,差失,错误。厚旨:厚意。
⑳所生:谓父母。此指范滂的父亲。
(21)厉然:磨砺自然的天性。厉,同“砺”。
(22)不令:不善。
【译文】
谨按:《礼记》上说:“父为士,子为天子。”武王建立周朝,追尊太王、王季,说周的功业是从太王开始的。越裳国经过多次翻译,献上了白色野鸡,周公把它作为祭品陈放在祖庙,说:“这是先人的德行。”拥有天下,而将尊荣归于先父,这是人道中最中正的。前汉诏书上说:“海内大乱,硝烟四起,我披甲戴盔手持武器,亲自率领将士,冒着危险和困难,平定了暴乱,使战争平息使百姓安定。天下太平,这都是太公教导的结果。现在追尊太公为太上皇。”《春秋》的大义是:“因为他值得赞美而赞美他。”《孝经》上说:“尊敬他的父亲,那么儿子也会开心。”叔矩的品行以孝敬来衡量,他勤力苦思,遵循礼法没有违背;以兄弟友爱来衡量,他褒扬他的兄长而礼让荣宠,极尽亲爱之情;以学问经艺来衡量,他以博览各家以传家,诲人不倦;以政事来衡量,他试行于任上,没有缺失的地方。君子有一百种行为规范,子产有其中四种就受到孔子赞扬。大凡对于别人,尚且可以褒扬他,更何况是自己的父亲呢?深表敬意,尚且心情愉悦,何况是使宗族得到荣宠呢?口出错误言论来拒绝厚意,贬低父母来抬高自己,忍心矫揉造作改变天性而独享荣华吗!至于不良善的愚笨之人,贿赂受君王宠幸的权贵,这是罪人啊。田假托生病,这是上策;刘矩委曲求全,这是次一等;范滂这人我觉得没有什么可取的。
巴郡太守太山但望
巴郡太守太山但望伯闿①,为司徒掾,同产子作客杀人系狱②,望自劾去,星行电征③,数日归,趋诣府,露首肉袒,辞谢太守太尉李固④,请与相见,顿头流血,自说:“弟薄命早亡,以孤为托,无义方之教⑤,自陷罪恶。自男穿既与知情⑥,幸有微胤⑦,乞以代之。”言甚哀切。李公达于原度⑧,即活出之。
【注释】
①巴郡:东汉巴郡,治江州(今重庆市北嘉陵江北岸)。但望伯闿:闿,底本作“门”,根据《太平御览》《北堂书钞》等文献,引文俱作“闿”。且闿有开启、开阔之意,与名中的“望”字相应。径改。
②同产子:侄子。同产,同母兄弟。
③星行电征:如流星之行,雷电之往。比喻行走非常迅速。征,行。
④辞谢:请罪。李固:字子坚。汉中南郑(今陕西汉中)人。少年时究览典籍,结交英贤。顺帝阳嘉二年(133),诏问当世之敝、为政所宜,固以摧抑宦官外戚为对。帝嘉之,以固为议郎。后历任荆州刺史、太山太守、将作大匠、大司农等,所在称职,境内安宁。及冲帝即位,以为太尉。因不附权臣梁冀免职。桓帝建和元年(147),梁冀又诬陷李固与奸人合谋立刘蒜为天子,下狱死。
⑤义方:正确的方式。方,道。
⑥自:《太平御览》引作“息”。息男,亲生儿子。
⑦胤:后代。
⑧达:通晓。原度:追源测度,推究。
【译文】
巴郡太守太山人但望字伯闿,担任司徒掾,同母兄弟的儿子寄居别处时杀人被捕,但望自我检举后离职,风驰电掣般几天就回到家,赶往郡府拜谒,披头散发袒露身体,向太守太尉李固谢罪,请求与他相见,叩首以致流血,自己陈述说:“我的弟弟薄命早死,托孤给我,我没有用正确的方法去教育他们,这是我的罪过。我的儿子但穿已经知情,幸好还有后代,请求让他代替侄子服罪。”言辞非常悲哀恳切。李固通达推究,于是免了他侄子的死罪释放了。
高唐令乐安周
高唐令乐安周孟玉①,为大将军掾,弟子使客杀人,捕得,太守盛亮,阴为宿留②。亦自劾去,诣府。亮与相见,不乞请,又不辞谢。亮告宾客:“周孟玉欲作抗直③,不恤其亲,我何能枉宪乎④?”遂毙于狱。弟妇不哭死子而哭孟玉。世人误之,犹以为高⑤。
【注释】
①乐安:东汉乐安国,治临济(今山东高青东南)。
②太守盛亮,阴为宿留:意谓太守盛亮暗中拖延狱事,以等待周前来乞请,从而使他的侄子能活下来。宿留,停留,等待。
③抗直:刚直不阿。
④枉宪:犹枉法。宪,法令。
⑤世人误之,犹以为高:《太平御览》引作“孟玉由此为高”。
【译文】
高唐令乐安人周字孟玉,担任大将军掾,他的侄子派人杀了人,被捕,太守盛亮,私底下拖延审批。周也自我弹劾离职,亲自到太守府拜见。盛亮和他相见,周不乞求恳请,又不谢罪。盛亮对宾客说:“周孟玉想要表现出刚直不阿,不体恤他的亲人,我又怎能枉法呢?”他的侄儿于是死在狱中。他的弟媳不为死了的儿子哭却为孟玉哭。世人对此认识不清,还认为孟玉行为高尚。
谨按:《春秋》:叔牙为庆父杀般、闵公,大恶之甚①,而季子缘狱有所归②,不探其情③,缓追逸贼,亲亲之道④。州吁既杀其君⑤,而虐用其人,石碏恶之,而厚与焉⑥,大义灭亲,君子犹曰:纯臣之道备矣⑦,于恩未也。君亲无将⑧,王诛宜耳。今二家之子,幸非元恶⑨,但望诚心内发,哀情外露,义动君子,合礼中矣;周苟执果毅,忽如路人。昔乐羊为魏伐中山,歠其子羹,文侯壮其功而疑其心⑩。秦西巴触命放麑,而孟氏旋进其位;麑犹不忍,况弟子乎⑫?孟轲讥无恻隐之心⑪,传曰:“于厚者薄,则无所不薄矣⑬。”
【注释】
①叔牙为庆父杀般、闵公,大恶之甚:前662年,鲁庄公病重。鲁庄公有三个弟弟,长为庆父,次为叔牙,季友最小。鲁庄公无嫡嗣,叔牙认为可立庆父,季友认为应立庄公庶子般。在庄公支持下,季友逼叔牙自杀,立子般为君。庆父杀了子般,立庄公另一庶子启为君,即鲁闵公。两年后,庆父又杀了闵公,欲自立为君,鲁国混乱不堪。季友奉庄公之子申出逃,发出文告声讨庆父。鲁人响应,庆父出逃至莒(今山东莒县)。季友与公子启回国,立启为君,即鲁僖公。季友以重金贿赂莒国,将庆父押送回鲁,庆父途中自缢而死。杀般与闵公者是庆父,此误作叔牙。
②季子:季友。缘狱有所归:因为这桩案子已有了结论。
③不探其情:不再探究其中的内情。
④缓追逸贼,亲亲之道:意谓不急于追查,放庆父逃跑,这也是爱兄弟至亲的方式。《春秋·闵公二年》:“秋,八月,辛丑,公薨。”《公羊传》:“庆父弑二君,何以不诛?将而不免,遏恶也。既而不可及,缓追逸贼,亲亲之道也。”
⑤州吁既杀其君:前719年,州吁杀了卫桓公,自立为卫君。州吁,卫庄公宠姬之子,庄公让其将兵。桓公继位后出奔。后收聚卫国流亡之人,弑杀桓公,后被石碏设计杀死。
⑥石碏(què)恶之,而厚与焉:石碏是卫国大夫,曾劝卫庄公不要纵容州吁。其子石厚则参与了州吁弑君。他把州吁与儿子石厚一起诱到陈国,让陈人把他们捉住并杀死。
⑦纯臣之道备矣:语本《左传·隐公四年》:“君子曰:石碏纯臣也。恶州吁而厚与焉。大义灭亲,其是之谓乎。”纯臣,忠纯笃实之臣。
⑧将:心存叛逆篡弑的企图。
⑨元恶:首恶。
⑩“昔乐羊为魏伐中山”几句:事见《战国策·魏策》:“乐羊为魏将而攻中山,其子在中山,中山之君烹其子而遗之羹,乐羊坐于幕下而啜之,尽一杯。文侯谓睹师赞曰:‘乐羊以我之故,食其子之肉。’赞对曰:‘其子之肉尚食之,其谁不食!’乐羊既罢中山,文侯赏其功而疑其心。”乐羊,战国时名将。由翟璜推荐于魏文侯。伐取中山后,以功封于灵寿(今河北灵寿西北,原属中山)。中山,古国名。春秋时白狄所建。本称鲜虞,春秋晚年改称中山。初都中人(今河北唐县),后迁都于顾(今河北定州)。约在前406年被魏文侯攻灭。后约于前378年复国,迁都灵寿(今河北灵寿西北)。前296年,被赵所灭。歠(chuò),饮,喝。
⑪“秦西巴触命放麑(ní)”几句:《韩非子·说林上》:“孟孙猎得麑,使秦西巴持之归,其母随之而啼,秦西巴弗忍而与之。孟孙适至而求麑,答曰:‘余弗忍而与其母。’孟孙大怒,逐之;居三月,复召以为其子傅。其御曰:‘曩将罪之,今召以为子傅,何也?’孟孙曰:‘夫不忍麑,又且忍吾子乎?’”麑,幼鹿。
⑫孟轲讥无恻隐之心:《孟子·公孙丑上》:“无恻隐之心非人也。”
⑬于厚者薄,则无所不薄矣:语见《孟子·尽心上》:“于所厚者薄,无所不薄也。”于厚者薄,对该亲厚的人刻薄。
【译文】
谨按:《春秋》上说:叔牙为了庆父而杀了子般和闵公,这是最大的罪恶了,而季友因为这桩案子已经有结果,所以不深究其实情,不急着追查逃犯,这就是亲亲之道。州吁杀了他的国君之后,残暴地役使民众,石碏痛恨他,而儿子石厚却参与了弑君之事,石碏大义灭亲,君子还说:石碏具备做纯臣的道义,但对于私人恩情来说还不够。对君主不能有谋逆之心,有谋逆之心君主就应该诛杀他。现在但望、周两家子侄没有犯首恶之罪,但望诚意发自内心,哀伤之情表露于外,情义感动君子,这就合乎礼仪了;而周勉强持守果敢刚毅,对侄子有如路人。以前乐羊为魏国攻打中山,喝了自己儿子的肉做的汤,魏文侯赞许他的功绩而怀疑他的心地。秦西巴违命放走了小鹿,而孟氏却很快提拔了他;小鹿尚且不忍心伤害,更何况是自己的兄弟儿子呢?孟子嘲讽没有恻隐之心的人,解释说:“对亲近的人刻薄,那没有什么可以不刻薄的了。”
豫章太守汝南封祈、泰山太守周乘
豫章太守汝南封祈武兴、泰山太守周乘子居①,为太守李张所举,函封未发,张病物故,夫人于柩侧下帷见六孝廉②,曰:“李氏蒙国厚恩,据重任,咨嘉休懿③,相授岁贡④,上欲报称圣朝⑤,下欲流惠氓隶⑥;今李氏获保首领以天年终⑦,而诸君各怀进退⑧,未肯发引⑨。妾幸有三孤,足统丧纪⑩;正相追随⑪,蓬颗坟柏⑫,何若曜德王室⑬,昭显亡者?亡者有灵,实宠赖之⑭。殁而不朽,此其然乎!”于是周乘顾谓左右:“诸君欲行,周乘当止者,莫逮郎君,尽其哀恻⑮。”乘与郑伯坚即日辞行,祈与黄叔度、郅伯向、盛孔叔留随柩⑯。乘拜郎⑰,迁陵长,治无异称⑱,意亦薄之。某官与祈相反,俱为侍御史⑲,公车令⑳,享相位焉。
【注释】
①豫章:东汉豫章郡,治南昌(今江西南昌)。封祈:一作封新,字武兴。生平事迹不详。周乘:字子居,《世说新语·赏誉》引《汝南先贤传》曰:“周乘字子居,汝南安城人。天资聪朗,高峙岳立,非陈仲举、黄叔度之俦则不交也。仲举尝叹曰:‘周子居者,真治国之器也。’为太山太守,甚有惠政。”
②下帷:放下室内悬挂的幕。六孝廉:东汉时郡举孝廉六人。当时李张为汝南太守,举封武兴、周子居、郑伯坚、黄叔度、郅伯向、盛孔叔六人为孝廉。
③咨嘉休懿:意谓寻求品行优秀的贤才。休懿,美好。
④岁贡:汉时孝廉每年一举,贡于朝廷,称“岁贡”。
⑤报称:犹报答。
⑥氓隶:这里指百姓。氓,民。隶,小臣。
⑦保首领以天年终:保全头颈不被杀戳而善终。指使自己善终。此当为汉朝的套语。
⑧进退:犹豫。
⑨发引:谓执绋,丧葬时手执牵引灵柩的大绳以助行进。这里指参加出殡仪式。
⑩统:治理,管理。丧纪:丧事。
⑪正:纵然,即使。
⑫蓬颗:一般指坟上长草的土块,亦借指坟头。
⑬曜德:光大德泽。
⑭宠赖:仰仗。
⑮“诸君欲行”几句:按,此处语意不明,疑有脱误。王利器校:“《女戒》《汝南传》俱作:‘子居叹曰:“不有行者莫宣公,不有止者莫恤居。”’”译文据逻辑而译。郞君,此指李张。
⑯黄叔度:黄宪,字叔度,汝南慎阳(治今河南正阳北)人。有才学,为世所重。荀淑誉之为颜回。郭泰称:“叔度汪汪若千顷陂,澄之不清,淆之不浊,不可量也。”(《后汉书·黄宪列传》)曾举孝廉,辟公府,未仕而还。:指丧车。
⑰郎:皇帝侍从官侍郎、中郎、郎中等的统称。
⑱异称:特别的声誉。
⑲某官与祈相反,俱为侍御史:据《四库全书》本,为“乃弃官去,祈后为侍御史”。
⑳公车令:公车司马令的简称。东汉掌宫南阙门,主凡吏民上章、四方贡献及征诣公车者。
【译文】
豫章太守汝南人封祈字武兴、泰山太守周乘字子居,被太守李张举荐,公函还没有发出,李张就生病死了。他的夫人在灵柩旁边放下帷帐会见六位孝廉,说:“李氏承蒙国家的厚恩,担任重要的职位,寻求品行优秀的贤才,每年向朝廷举荐一次孝廉,对上是想回报朝廷的恩宠,对下是想施惠于百姓。现在李君得以善终,但是诸位君子却犹豫不决,不肯参加出殡仪式。我幸而有三个儿子,足以安排丧事;你们即便追随,不过是守护坟墓,哪里比得上光大王室德泽,昭显亡者荣耀?亡者有灵,实在仰赖你们的宣扬。死而不朽,就是这样的啊!”于是周乘回头对其他人说:“不论诸位是想离开还是留下,周乘我要离开了。不要让郞君失望,以此表达我的哀痛之情。”周乘和郑伯坚当天就辞行,封祈和黄叔度、郅伯向、盛孔叔留下来守丧。周乘担任郎官,升为陵县长,治政没有特别的声誉,内心也看不起这个职位,于是辞去官职。封祈成为侍御史,公车令,高居相位。
谨按:《孝经》:“资于事父以事君①。”“君亲临之,厚莫重焉②。”《春秋国语》:“民生于三,事之如一③。”《礼》:“斩衰,公士大夫众臣为其君④。”乘虽见察授⑤,函封未发,未离陪隶⑥,不与宾于王⑦,爵诸临城社⑧,民神之主也⑨,义当服勤,关其祀纪⑩。夫人虽有恳切之教,盖子不以从令为孝⑪,而乘嚣然要勒同侪⑫,去丧即宠,谓能有功异也,明试无效⑬,亦旋告退,安在其显君父德美之有。
【注释】
①资于事父以事君:语见《孝经·士章》:“资于事父以事母而爱同,资于事父以事君而敬同。”资,采取。
②君亲临之,厚莫重焉:语见《孝经·圣治章》:“父子之道,天性也,君臣之义也。父母生之,绩莫大焉。君亲临之,厚莫重焉。”意谓人们所承受的恩泽,没有比君主和父母的爱护更为深厚的了。
③民生于三,事之如一:语见《国语·晋语一》:“民生于三,事之如一。父生之,师教之,君食之。非父不生,非食不长,非教不知。生之族也,故一事之。”民生于三,人们的一切都来自君、父、师。事之如一,用同等的标准来事奉他们。
④斩衰,公士大夫众臣为其君:语见《仪礼·丧服》:“公士大夫之众臣为其君,布带绳屦。”斩衰,五种丧服中最重的一种,其服用最粗的麻布做成,不缝边。士,卿士。
⑤察授:察举孝廉。
⑥陪隶:指郡国之吏。
⑦不与宾于王:没到朝廷为官。即仍为陪隶。
⑧爵诸临城社:此指周乘等人还是本郡有官吏。城社,城池和祭地神的土坛。城,郡县城邑。社,祭祀之所。
⑨主:主人。
⑩祀纪:祀仪,丧礼。
⑪子不以从令为孝:按,此句与下文语意不连贯,似有脱误。《文选·永明九年策秀才文》李善注引《风俗通》作:“子不以从令为孝,后主固宜是革,浸以为俗,岂不谬哉?”
⑫要(yāo)勒:阻拦。同侪(chái):同辈。
⑬明试无效:这里是说试着让他担任官职,终无政治上的声望。
【译文】
谨按:《孝经》上说:“采用侍奉父亲的方式来侍奉君主。”“君主和父母的爱护,恩泽没有比这更重的了。”《国语》上说:“人民的一切来自君、父、师,所以侍奉他们的方式是一样的。”《仪礼》上说:“斩衰,公、卿士、大夫众臣要为君主服这种丧。”周乘虽然被察举,但是公函还没有发出,还没脱离陪臣的地位,没有授予职位,还是本郡的官吏,治理本郡民众,祭祀本郡的神灵,理当勤劳职事,参与李张的丧礼。夫人虽然有恳切的教诲,但儿子不以听从命令为孝,而周乘强悍地阻拦其他几位孝廉,抛开丧事而去当官,说他能有特殊的功绩,担任县长却并无效果,也很快就离职,哪里有彰显李张的美德呢?
河内太守庐江周景
河内太守庐江周景仲向①,每举孝廉,请之上堂,家人宴饮,皆令平仰②,言笑晏晏③,如是三四;临发,赠以衣齐④,皆出自中。子弟中外⑤,过历职署,逾于所望,曰:“移臣作子,于之何有⑥。”
【注释】
①河内太守:底本作“河内太守府”。府,卢文弨《群书拾补》云:“疑衍。”今据删。周景:字仲向,庐江舒(今安徽庐江西南)人。历任豫州刺史、河内太守、尚书令、太仆、卫尉。好贤下士,拔才荐善,为人所称。延熹六年(163),升任司空。打击宦官,并使中常侍侯览、具瑗等坐黜。后复为太尉。建宁元年(168)卒,以参与策立灵帝,追封安阳乡侯。
②平仰:这里指平起平坐。平,平视。
③晏晏:和悦的样子。
④齐(zī):通“资”。财物。
⑤中外:中表之亲。如姑表、舅表兄弟。
⑥移臣作子,于之何有:意谓把属官当做自己的子弟,对于执政也没有什么不好。
【译文】
河内太守庐江人周景字仲向,每次举荐孝廉,都要请他们到厅堂上来,和家里人一起宴饮,都让他们平起平坐,言谈举止和悦闲适,像这样要请上三四次。孝廉们临近出发的时候,又送给他们衣物钱财,都是出自他的家中。他们的子弟和中表兄弟,也被选到官署里面任职,他们的表现也都超过预期。周景说:“把臣属看做自己的子弟,对于执政有什么不好呢?”
河内太守司徒颍川韩演
河内太守司徒颍川韩演伯南①,举孝廉,唯临辞,一与相见,无所宠拔②,曰:“我已举若,岂可令恩偏积于一门乎?”
【注释】
①韩演:亦作韩、韩寅,字伯南,颍川舞阳(今河南舞阳西北)人。顺帝时,为丹阳太守,政有能名。桓帝时为司空、司徒。延熹二年(159),大将军梁冀谋反,坐不卫宫,减死下狱。八年(165)复拜司隶校尉。韩演在周景之前任河内太守。
②无所宠拔:《后汉书·周景传》作“恩亦不及其家”,则所宠拔者为被举荐者的家属。
【译文】
河内太守司徒颍川人韩演字伯南,举荐孝廉,只有在临行辞别的时候,才与他们见上一面,对他们的家属就不再优宠提拔,韩演说:“我已经举荐了你们,怎可让恩宠偏施于一家呢?”
谨按:《春秋左氏传》:“夫举无他也,唯善所在,亲疏一也①。”“祈奚称其仇不为谄,立其子不为比,举其偏不为党,建一官而三物成②。”晋国赖之,君子归焉③。盖人君者,辟门开窗④,号咷博求⑤,得贤而赏,闻善若惊,无適也,无莫也⑥。周不综臧否⑦,而务蕴崇之⑧,韩演不唯善是务,越此一概。夫不择而强用之,与可用而败之,其罪一也。
【注释】
①“夫举无他也”几句:语见《左传·昭公二十八年》。
②“祈奚称其仇不为谄”几句:语本《左传·襄公三年》。祁奚,《左传》作“祈奚”,字黄羊,春秋时晋国大臣。曾任中军尉。他退休时推荐仇人解狐自代,解狐死,又推荐儿子祁午;羊舌职去世,他推荐了羊舌赤。于是君子评论说:“祁奚于是能举善矣。称其仇,不为谄。立其子,不为比。举其偏,不为党。《商书》曰:‘无偏无党,王道荡荡。’其祁奚之谓矣。解狐得举,祁午得位,伯华(按,即羊舌赤)得官,建一官而三物成,能举善也夫。”称,举荐。谄,谄媚。比,勾结,偏爱。党,偏私,偏袒。三物成,指解狐得举,祁午得位,羊舌赤得官。
③归:趋向,归附。
④辟门开窗:语本《尚书·尧典》:“辟四门,明四目,达四聪。”意谓打开四门,广泛了解各方意见。窗,古与“聪”通。
⑤号咷:大哭,比喻求贤心切。博求:广泛地搜罗。
⑥无適(dí)也,无莫也:语见《论语·里仁》。適,亲厚。莫,此指冷淡,疏远。
⑦综:核实。臧否:善恶,好坏。
⑧蕴崇:积聚,蓄藏,充满。
【译文】
谨按:《春秋左氏传》上说:“举荐没有其他的标准,只有善,不管亲疏都一样。”“祁奚举荐他的仇敌不是谄媚,推立自己的儿子不是偏爱,举荐下属的儿子不是偏袒下属,立一个官职而三件事都很圆满。”晋国信赖他,君子归附他。作为君主,打开门户,迫切地搜求人才,得到贤才就像得到赏赐,听到善言就像受到震动,对任何人不特别亲厚,也不特别疏薄。周景不核实善恶,一律推举任用,韩演不唯善是从,一律摒弃。不选择而强行任用,和可用而放弃,这罪过是一样的。
安定太守汝南胡伊伯、建平长樊绍
安定太守汝南胡伊伯、建平长樊绍孟建①,俱为司空虞放掾属②,放逊位自劾还家,郡以伊为主簿,迎新太守,曰:“我是宰士③,何可委质于二朝乎④?”因出门名户⑤,占系陈国⑥。绍曰:“柳下惠不去父母之国,君子不辞下位⑦。”独行服事。后公黄琼,大以为恨,移书汝南,论正主者吏⑧,绝绍文书,而更辟伊。
【注释】
①安定:东汉安定郡,治临泾(今甘肃镇原东南)。胡伊伯:王利器认为“伯”下脱“建”字。建平:沛国属县,治今河南夏邑西南。
②虞放:字子仲,陈留东昏(今河南兰考)人。桓帝时为尚书,以议诛大将军梁冀功封都亭侯。后由太常升司空。疾恶宦官,遂为所陷。灵帝初,与长乐少府李膺等俱以党事被诛。
③宰士:公卿的属官。
④二朝:这里指新旧两任太守。
⑤出门名户:这里是指背井离乡的意思。
⑥占系:落户定居。陈国:治陈县(今河南淮阳)。
⑦柳下惠不去父母之国,君子不辞下位:语本《孟子·公孙丑上》:“柳下惠不羞污君,不卑小官。”
⑧主者:主办之人。
【译文】
安定太守汝南人胡伊字伯建、建平长樊绍字孟建,都担任司空虞放的属官。虞放离任自我弹劾回家,郡府让胡伊担任主簿,迎接新的太守。胡伊说:“我是宰士,怎么可以在新旧两朝太守手下任职呢?”因此离开家乡,入籍陈国。樊绍说:“柳下惠不离开父母之邦,君子不辞小官。”独自勤勉行事。后来太守黄琼,觉得非常遗憾,发公文给汝南主要办事的人,断绝了樊绍的文书,而重新征辟胡伊。
谨按:《春秋》尊公曰宰,其吏为士,言于四海,无所不统焉①。孟轲称:“不枉尺以直寻,况于枉寻以直尺②?”柳下惠不枉道以事人,故三黜而不去,孔子谓之不恭③。今绍见编,会以礼游引耳④,其义不同于此。伊心明审,自求多福⑤。近灵帝之末,司徒掾弘农董君考上名典,君事不得自劾,暂以家急假⑥,太守李崇请乞相见,俯领功曹⑦,与俱班录讫乃谢遣⑧。时公袁隗意亦非之⑨,然弹纠⑩。自是之后,弥以滋甚,郡用从事⑪,县用府吏,上下溷淆⑫,良可秽也。《诗》云:“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刑⑬。”国之大纲也,可不申敕小惩而大戒哉⑭?
【注释】
①“《春秋》尊公曰宰”几句:《通典·职官二》:“春秋九命作伯,尊公曰宰,言于海内无不宰统焉。”
②不枉尺以直寻,况于枉寻以直尺:语本《孟子·滕文公下》:“且夫枉尺而直寻者,以利言也。如以利,则枉寻直尺而利,亦可为与?”这里是比喻宁肯委屈自己也不违心逐利。寻,八尺。
③恭:恭顺,恭敬。
④游引:离职。
⑤自求多福:语见《诗经·大雅·文王》。
⑥暂以家急假:暂时以家中有急事为理由来请假回家。
⑦俯领:俯身接受职位。功曹:汉代郡守、县令长之佐吏。系郡县佐吏中地位最高者。其职主考查记录功劳、参与任免赏罚,有时甚至代行郡守及县令长之事,职总内外。
⑧班录:分赐俸禄恩惠给老百姓。
⑨袁隗:字次阳,汝南汝阳(今河南商水西北)人。少历显官,历任大鸿胪、司徒、太常等。中平六年(189),拜太傅,与大将军何进参录尚书事。初平元年(190)以族子袁绍起兵山东,为董卓所杀。
⑩然弹纠:据文意,当是“然不弹纠”。
⑪从事:州郡长吏的属官,主要掌管纠察各种非法行为。
⑫溷(hùn)淆:混浊,混淆,杂乱。
⑬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刑:语见《诗经·大雅·荡》。典刑,典章刑法。
⑭可不申敕小惩而大戒哉:语本《周易·系辞下》:“子曰:‘小人不耻不仁,不畏不义。不见利不劝,不威不惩。小惩而大诫,此小人之福也。’”小惩而大戒,惩罚小错就能使人警惕大错。
【译文】
谨按:《春秋》尊称公为宰,他的属吏叫士,是说四海之内,没有他不主管的。孟轲说:“不屈折一尺而来伸直八尺,何况屈折八尺来伸直一尺?”柳下惠不违背道义而侍奉君主,所以三次被罢免都不离开,孔子说他是不恭顺。现在樊绍被任命,应该依礼仪离职,他的道义和柳下惠不一样。胡伊内心明白,自己追求更多的福分。近来灵帝末年,司徒属官弘农人董君考察上世名典,知道侍奉君主不可以自我弹劾,于是暂时乞假回家。太守李崇请求与他相见,董君屈身领受功曹一职,与他一起分赐俸禄结束后才离开。那时司徒袁隗觉得这事不对,但是没有弹劾他。从那之后,这种事层出不穷,郡守用州从事,县用府吏,上下混杂,实在是混乱不堪。《诗经》说:“虽然没有年老有德之人,但还有典章刑法。”这是国家的主要法纪,难道不是用来惩罚小错而使他们警惧大错的吗?
宗正南阳刘祖奉为郡属曹吏
宗正南阳刘祖奉为郡属曹吏①,左骑校尉薛丞君卓为户曹史②。太守公孙庆当祠章陵③,旧俗常以衣冠子孙④,容止端严⑤,学问通览⑥,任顾问者,以为御史⑦,时功曹白用刘祖⑧。祖曰:“既托帝王肺腑⑨,过闻前训,不能备光辉胥附之任⑩,而身当侧身陪乘,执策握革,有死而已,无能为役⑪。”薛丞因前自白:“今明公垂出⑫,未有御者,虽云不敏,敢充人乏。”周旋进退,补察时阙,言出成谟⑬,大见敬重;亦以祖为高,岁尽,俱举孝廉。
【注释】
①宗正:秦开始设置此官,多由皇族中人充当,掌管皇族事务。刘祖奉:据下文,此人名为刘祖,王利器认为“奉”字前后或有脱文。
②左骑:左骑县。汉武帝置属国都尉,以主管归降、内附的少数民族等。安帝时,张掖属国别领五城,即候官、左骑、千人、司马官、千人官。左骑故址当在今内蒙古额济纳旗一带。户曹:掌管民户、祭祀、农桑等的官署。
③章陵:汉光武帝之父刘钦的陵墓,在南阳郡章陵县(今湖北枣阳南)。
④衣冠子孙:指缙绅士大夫家的子弟。
⑤容止端严:容貌举止端庄严肃。
⑥通览:通达博识。
⑦御史:卢文弨《群书拾补》云:“‘史’疑衍。”
⑧白:表明,说明。用:任用,起用。
⑨肺腑:王利器认为当依《汉书·楚元王传》作“肺附”,喻指帝王的亲属或亲戚。
⑩备:充当。光辉:光耀,荣耀。胥附:使疏远者相亲附。
⑪役:役使,驱使。
⑫垂出:将要出行。
⑬谟:计谋,策略。
【译文】
宗正南阳人刘祖担任郡属曹吏,左骑校尉薛丞字君卓担任户曹史。太守公孙庆准备祭祀章陵,旧俗常常派缙绅之家的子孙,容貌举止端庄严肃,学问通达博识,能担任顾问的人来做御者驾车,当时的郡功曹建议任用刘祖。刘祖说:“我是宗室微末之亲,以前听过前人的训导,不能充任光荣的使疏远者相亲附的职务,而只是自身小心地陪乘左右,手执马鞭握着缰绳,我宁死也决不能做这个差事。”薛丞于是上前自我推荐:“现在太守即将出行,没有驾车的人,我虽然不聪慧,斗胆来充任这个空缺。”他应酬举止有礼,察补疏忽遗漏,每句话说出来都很有谋划,于是被非常敬重;同时人们也认为刘祖品行高洁,到了岁末,两人都被推荐为孝廉。
谨按:《周礼》保氏掌六艺之教,其一曰御①。《论语》曰:“吾何执,执御乎②。”“子适卫,冉子仆③。”有,政事之士,列于四友④,然犹御者,不为役也。《春秋左氏传》:“晋悼公即位,程郑为乘马御,训群驺知礼⑤。”今国家大驾⑥,大仆亲御⑦,他出,奉车都尉御⑧,宁可复言执策握革而辞让之乎?凡黔首皆五帝子孙,何独今之肺附,当见优异也?宗庙之人,或在甽亩⑨,人之化也,何日之有⑩。旧时长吏质朴,子皆驾御,故曰从儿。君臣父子,其揆一也⑪,臣不肯御,子岂可然。公孙遂偃蹇不使⑫,下陵上替⑬,能无乱乎?刘祖幸免罪戾,而见褒赏,公孙于是失政刑矣。
【注释】
①保氏掌六艺之教,其一曰御:《周礼·地官·保氏》:“保氏掌谏王恶,而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驭,五曰六书,六曰九数。”
②吾何执,执御乎:语见《论语·子罕》。执御,驾车。
③子适卫,冉子仆:语见《论语·子路》。仆,驾车。
④有,政事之士,列于四友:语本《论语·先进》:“德行: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言语:宰我、子贡。政事:冉有、季路。文学:子游、子夏。”四友,此指孔门列于德行、言语、政事、文学四个方面的优秀弟子。
⑤“晋悼公即位”几句:语本《左传·成公十八年》:“二月乙酉朔,晋悼公即位于朝,始命百官。”“程郑为乘马御,六驺属焉,使训群驺知礼。”程郑,晋国贵族。乘马御,晋国官名。掌驾君主之车参加重大典礼。群驺,众驺官。驺,掌管驾车的官员。
⑥国家:这里指天子。大驾:皇帝出行,仪仗队之规模最大者为大驾,在法驾、小驾之上。泛指天子的车驾。《续汉书·舆服志》:“东都唯大行乃大驾。”又云:“大驾属车八十一乘,法驾半之。”
⑦大仆:太仆,九卿之一,负责掌管车驾和畜牧的官。大,同“太”。
⑧奉车都尉:汉武帝开始设置该官位,官阶二千石,掌管乘舆。
⑨甽(quǎn)亩:田间,引申指民间。甽,同“畎”。田间的水沟。
⑩何日之有:意思是没多少时间。
⑪揆:道理,准则。
⑫偃蹇:骄傲,傲慢。
⑬下陵上替:下面侵犯,上面衰废。替,废弛。
【译文】
谨按:《周礼》中保氏掌管六艺的教导,其中之一就是驾车。《论语》说:“我干什么呢?我驾车吧。”“孔子到卫国去,冉有为他驾车。”冉有是很有政治才能的人,列入四友之中,但还是驾车,并不认为这是一种役使。《春秋左氏传》上说:“晋悼公即位,程郑做乘马御,让他培训驾车的官员们懂得礼仪。”现在天子大驾,太仆亲自驾车,其他时候出门,奉车都尉驾车,怎么可以再说是手执马鞭握着缰绳而加以推辞呢?百姓都是五帝的子孙,为什么唯独现在的宗室微末之亲就要特别优待呢?天子的族人,有的成了下层百姓,这只是人事的变化,用不了多少时间。过去的长吏朴实敦厚,儿子都驾御车马,所以称之为从儿。君臣父子,其道理是一样的,大臣不肯驾车,难道儿子就可以吗?公孙庆于是任其傲慢不用他,在下者凌驾于上,在上者废弛无所作为,怎能不乱呢?刘祖幸而逃脱罪责,而且还被赞赏,公孙庆对于政令刑罚是有过失的。
聘士彭城姜肱、京兆韦著
聘士彭城姜肱伯淮、京兆韦著休明①,灵帝践祚②,太后临朝③,陈、窦以忠见害④,中常侍曹节秉国之权⑤,大作威福,冀宠名贤⑥,以弭己谤,于是起姜肱为犍为太守⑦,著东海相⑧。肱告其人:“吾以虚获实,蕴藉声价⑨,盛明之际,尚不委质,况今政在家哉⑩!”遂乘桴浮海⑪,莫知所极。而著欢以承命,驾言宵征⑫,民不见德,唯戮是闻,论输左校⑬。
【注释】
①聘士:徵士。指不应朝廷征聘的隐士。彭城:东汉彭城国,治彭城(今江苏徐州)。姜肱:字伯淮,彭城广戚(今江苏沛县东南)人。性笃孝,事继母恪勤。博通五经,兼明星纬,一生不肯应诏。韦著:字休明,京兆杜陵(今陕西长安西北)人。少以经行知名,不应州郡辟召。灵帝即位,欲宠时贤以求美名,强拜著为东海相。著政任威刑,为受罚者所奏,坐论输左校。归家后,为奸人所害。
②践祚:天子即位。
③太后:指窦太后,即窦妙。汉桓帝皇后。灵帝即位,她临朝执政,并任其父窦武为大将军。后窦武谋诛宦官失败,她由此失势,被迫归政。
④陈、窦以忠见害:窦太后临朝,陈蕃、窦武辅政,中常侍曹节、王甫谄事太后,陈蕃、窦武欲诛之,事泄,曹节矫诏将二人诛杀。陈,陈
蕃,字仲举,汝南平舆(今河南平舆北)人。汉桓帝延熹八年(165),任太尉。永康元年(167)为太傅。与李膺等反对宦官专权,为太学生所敬重,称之“不畏强御”。灵帝立,后与外戚窦武谋诛宦官,事泄,宦官曹节等矫诏诛窦武,陈蕃亦遇害。窦,窦武,字游平,扶风平陵(今陕西咸阳西北)人。桓帝死,无子。窦武迎立灵帝,任大将军,常居禁中,掌握朝政,更封闻喜侯。窦武与太学生交结,和太傳陈蕃谋诛宦官。事泄,兵败自杀。
⑤中常侍:秦始置,西汉中常侍为加官,加此官者得入禁中。东汉时则专用宦官为中常侍,掌侍天子左右,从入内宫,以传达诏令和掌理文书,权力极大。曹节:字汉丰,世吏二千石。桓帝时,迁中常侍、奉车都尉。建宁元年(168),以定策立灵帝有功,封长安乡侯。与宦官王甫等矫诏诛大将军窦武、太傅陈蕃等,迁长乐卫尉,封育阳侯。次年诏拜车骑将军。后领尚书令,卒赠车骑将军。
⑥冀:希望。
⑦犍为:东汉犍为郡,治武阳(今四川彭山)。
⑧东海相:东汉东海国,治郯(今山东郯城西北)。四传至懿王祗,韦著即为祗相。
⑨蕴藉:蕴藏。此指珍爱,爱惜。声价:名誉身价。
⑩政在家:此指政权掌握在宦官手里。《天中记》引此句作“今政在私门,夫何为哉”。
⑪桴(fú):小竹筏或小木筏。
⑫驾言:驾,乘车。言,语助词。宵征:夜行。
⑬左校:汉朝隶属于将作大匠(将作少府)的官署,带领本署工徒修造宫室、宗庙、陵园、道路等,秩六百石。官吏犯法,常输送到左校为工徒。
【译文】
聘士彭城人姜肱字伯淮、京兆人韦著字休明,灵帝即位,太后临朝听政,陈蕃、窦武因为忠诚而被杀害,中常侍曹节掌握国家大权,作威作福,希望通过对名人贤士加以恩宠,来消除民众对自己的责难,于是任用姜肱担任犍为太守,韦著担任东海相。姜肱对他的友人说:“我因为虚名获得实利,珍惜自己的名誉。太平盛世的时候,我尚且不为官,何况现在宦官当权。”于是乘着竹筏漂浮海上,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而韦著高高兴兴地接受任命,驾车连夜出发赴任,老百姓看不到他的仁德,只听到他的严刑,最后韦著犯法被送到左校服刑。
谨按:《易》称:“君子之道,或出或处,或默或语①。”传曰:“朝廷之人,入而不能出;山林之士,往而不能返②。”言各有长也。孔子嘉虞仲、夷逸③,作者七人④,亦终隐约⑤。姜肱高尚其事⑥,见得思义⑦,岂不绰绰然有余裕哉⑧!韦著迈种其德⑨,少有云补⑩,可也;虐刑以逞⑪,民心怨痛,德薄位尊,力小任重,古人惧旃⑫,鲜能不及矣。
【注释】
①“君子之道”几句:语见《周易·系辞上》。
②“朝廷之人”几句:语本《韩诗外传》:“朝廷之士为禄,故入而不能出;山林之士为名,故往而不能返。”
③孔子嘉虞仲、夷逸:《论语·微子》:孔子谓:“虞仲、夷逸隐居放言,身中清,废中权。”虞仲、夷逸,古代著名隐士。
④作者七人:这样的隐士已有七人。《论语·微子》:“逸民:伯夷、叔齐、虞仲、夷逸、朱张、柳下惠、少连。”
⑤隐约:不分明、不清楚的样子。
⑥高尚其事:看重自己的声望和社会地位。
⑦见得思义:语见《论语·季氏》:“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
⑧绰绰然:宽裕的样子。
⑨迈种其德:勉力树德。
⑩云:所。
⑪逞:放纵,肆行。
⑫旃(zhān):助词,相当于“之”或“之焉”。
【译文】
谨按:《周易》说:“君子之道,有的出世有的入世,有的缄默不语有的高谈阔论。”经传上讲:“朝廷中的人,入世了就不能出世;山林中的士人,出世了就不能再返回世俗。”是说他们各有所长。孔子赞美虞仲、夷逸,这样的隐者有七位,最终湮没不彰。姜肱看重自己的名誉,看见可得的就考虑道义,这难道不是德行深厚有余吗?韦著砥砺培养自己的德行,对时政稍有补救,也是可以的;肆意实行严酷刑罚,民众内心怨恨痛苦,德行微薄而地位尊贵,力量小而责任重,古人对这种情况感到恐惧,少有不遭殃的。
赵相汝南李统
赵相汝南李统,少幼①,为冀州刺史阮况所奏“耳目不聪明”;股肱掾史,咸用忿愤②,欲诣阙自理。统闻知之,历收其家,遣吏追还,曰:“相久忝重任,负于素餐,年渐七十,礼在悬车③,顷被疾病,念存首丘④,比自乞归,未见听许,州家幸能为⑤,相得去,实上愿也。”居无几,果征。时冀州有疑狱,章帝见问统。统处当详平⑥,克厌上心⑦,曰:“君大聪明,刺史侵君⑧。”统曰:“臣受国厚恩,官尊禄重,不能自竭,有以报称。久抱重疾,气力羸露⑨,耳聋目眩,守虚陨越⑩,自分奄忽填壑⑪,猥得承望阙廷⑫,亲见御座,不胜其喜,权时有瘳⑬。辞出之后,必复故也,刺史不侵臣也。”上悦其逊,即日免况,拜统侍中。
【注释】
①少幼:按,据后文,李统自称年近七十,不当称“少幼”。译文不译。
②咸:都。用:因此。
③悬车:致仕退休。古人一般七十岁就辞官归家,废车不用。
④首丘:比喻人死后归葬故土。《礼记·檀弓上》:“古之人有言曰:‘狐死正丘首,仁也。’”
⑤州家:这里指州刺史阮况。
⑥处当:判决,处断。详平:审慎公平。
⑦克:能。厌:合,满足。
⑧侵:欺凌,攻击,冒犯。
⑨羸露:病弱,瘦弱。
⑩守虚:心力衰弱。陨越:颠坠,丧失。
⑪自分:自料。奄忽填壑:忽然死亡。奄忽,忽然。
⑫猥:犹言辱。谦辞。
⑬权时:暂时。瘳:病愈。
【译文】
赵相汝南人李统,被冀州刺史阮况说成是“耳目不聪明”;臣属掾史,都因此而感到气愤,想要到朝廷亲自申诉。李统知道这件事之后,将家人全部聚集起来,派官吏追回掾属,说:“我忝任赵相这个重任很久了,尸位素餐,心中有愧,年纪已近七十,依礼应当辞官退休。不久前生病,我就想着死后归葬故土,连续亲自乞求告老还乡,没有被允许。州刺史幸好能这样上奏,我得以离任,这实在是我的心愿。”没过多久,果然重新被征召。当时冀州有疑难案件,章帝召见询问李统。李统处理得当审慎公平,皇上很满意,皇上说:“你聪明得很,刺史是在欺凌你。”李统说:“我受到国家的厚待恩宠,官位尊贵而福禄优厚,却不能竭尽全力,来报答皇恩。我生病很久了,气力羸弱,耳聋眼花,心力虚弱衰退,自料很快就要死去。我有幸被皇上看重,亲自见到圣颜,喜不自胜,病暂时好了一些。辞职之后,肯定又会恢复到老样子,所以说刺史没有欺凌我。”皇上很喜欢他的谦逊,当日就罢免了阮况,任命李统为侍中。
司徒九江朱伥
司徒九江朱伥①,以年老,为司隶虞诩所奏“耳目不聪明”②,见掾属大怒曰:“颠而不扶,焉用彼相③?君劳臣辱,何用为?”于是东阁祭酒周举曰④:“昔圣帝明王,莫不历象日月星辰⑤,以为镜戒;荧惑比有变异⑥,岂能手书,密以上闻?”伥曰:“可自力也。”举为创草:“臣闻《易》曰:‘天垂象,见吉凶⑦。’‘观乎天文,以察时变⑧。’臣窃见九月庚辰,今月丙辰,过荧惑于东井辟⑨,金光辉合,并移时乃出。臣经术浅末,不晓天官⑩,见其非常,昭昭再见,诚切怪之⑪。臣诚懑愤⑫。夫月者太阴,荧惑火星,不宜相干。臣闻盛德之主,不能无异⑬,但当变改,有以供御。孔子曰:‘虽明天子,荧惑必谋⑭。’祸福之征,慎察用之。孝宣皇帝地节元年,月蚀荧惑,明年有霍氏乱⑮。孔子曰:‘火上不可握,荧惑班变,不可息志,帝应其修无极⑯。’此言荧惑火精,尤史家所宜察也。楚庄曰:‘灾异不见,寡人其亡⑰。’今变异屡臻⑱,此天以佑助汉室,觉悟国家也。臣诚惧史官畏忌,不敢极言⑲,惟陛下深留圣思,按图书之文,鉴古今之戒,召见方正,极言而靡讳,亲贤纳忠,推诚应人,犹影响也。宋景公有善言,荧惑徙舍,延年益寿。况乎至尊,感不旋日⑳。《书》曰:‘天威棐谌(21)。’言天德辅诚也。周公将没,戒成王以左右常伯、常任、准人、缀衣、虎贲(22),言此五官,存亡之机,不可不谨也。臣愿陛下思周旦之言,详左右清禁之内(23),谨供养之官(24),严宿卫之身,申敕屡省(25),务知戒慎,以退未萌,以此无疆。谨匍匐自力,手书密上。”上览伥表,嘉其忠谟,伥目数病,手能细书(26)。诩案大臣,苟肆私意(27)。诩坐上谢,伥蒙慰劳。
【注释】
①朱伥:字孙卿,九江(今安徽寿县)人。顺帝永建元年(126),拜为司徒,次年罢。
②虞诩:字升卿,陈国武平(今河南鹿邑西北)人。安帝时曾大败叛乱的羌人。顺帝时曾任司隶校尉、尚书仆射。好举劾奸恶,绝不曲护通融。数以此忤权戚,遂九见谴考,三遭刑罚,而刚正之性,终老不屈。永和初迁尚书令。
③颠而不扶,焉用彼相:语见《论语·季氏》。相,这里指搀扶盲人的助手。
④东阁祭酒:丞相、公侯、郡守自辟贤达之士参与谋议、无固定职事的散吏,避正门而从东阁出入,与掾史等属官相区别,故这些散吏的职衔或冠以“东阁”二字。郡散吏地位最高者为祭酒。周举:字宣光,汝南汝阳(今河南周口)人,博学洽闻,为儒者所崇。初辟司徒府,顺帝时,官历并州刺史、冀州刺史尚书、司隶校尉等职。与杜乔等八人奉使巡行风俗,号称“八俊”。桓帝时,迁光禄勋、光禄大夫。
⑤历:这里是推算的意思。《尔雅·释诂》:“历,数也。”象:这里是取法的意思。
⑥荧惑:火星。
⑦天垂象,见吉凶:语见《周易·系辞上》。
⑧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语见《周易·贲卦》彖传。
⑨东井:井宿,二十八宿之一,因在玉井之东,故称。
⑩天官:本指掌天文的官员,这里指天文。
⑪切:实在。
⑫懑愤:烦闷抑郁。
⑬异:例外。
⑭虽明天子,荧惑必谋:《汉书·天文志》:“荧惑,天子理也,故曰:虽有明天子,必视荧惑所在。”《开元占经》引《荆州占》曰:“荧惑,上承天一,下主司天下人臣之过。……王者礼义,荧惑不留其国;凶殃,荧惑罚之。”
⑮“孝宣皇帝地节元年”几句:据《汉书·天文志》记载,地节元年(前69)正月戊午乙夜,月蚀荧惑。四年,故大将军霍光夫人显、大司马霍禹、奉车都尉霍山等谋反被诛,与《宣帝纪》记载相吻合。此处说霍氏之乱在地节二年,有误。
⑯“火上不可握”几句:出处不详。班变,变化。志,记录。应,应变。修,修正。
⑰灾异不见,寡人其亡:《春秋繁露·必仁且智》:“楚庄王以天不见灾,地不见孽,则祷之于山川,曰:‘天其将亡予耶?不说吾过,极吾罪也?’”
⑱臻:至。
⑲极言:畅所欲言。
⑳“宋景公有善言”几句:据《史记·宋微子世家》《吕氏春秋·制乐》等记载,宋景公时期,荧惑停留在心宿,宋景公询问司星子韦。子韦说,心宿为宋之分野,宋国国君当有灾祸,但可移于将相、百姓或年成,宋景公认为这样做都会损害国家人民的利益,宁愿自己受祸。于是子韦认为宋景公所言是善言,上天当有奖赏,荧惑当徙三舍,君将延寿二十一年。而这天荧惑果徙三舍。旋日,一日之间,形容速度很快。旋,不久。
(21)天威棐(fěi)谌:《尚书·康诰》作“天畏棐忱”。意谓上天辅助笃诚之人。威,畏古通,《广雅·释诂》:“威,德也。”棐,辅助。谌,诚。
(22)常伯:治民官。常任:治事官。准人:执法官。缀衣:掌管君王服饰之人。虎贲:守卫君王的武官。
(23)详:审查。清禁:指皇宫。皇宫中清静严肃,故称。
(24)供养之官:侍奉起居的官员。此指宦官。
(25)申敕:告诫。
(26)细书:写的字很小。
(27)苟肆:不审慎。私意:出于私情。
【译文】
司徒九江人朱伥,因为年老,被司隶校尉虞诩奏说“耳目不聪明”,他见到属官非常生气地说:“将要摔倒了而不去扶,那又何必用助手呢?君主劳累大臣受辱,那还用他们干什么?”于是东阁祭酒周举说:“以前的圣帝明王,没有谁不是推算日月星辰运行的规律,作为参照;火星接连发生变异,能不能写奏章,秘密地让皇上知道?”朱伥说:“可以自己办到。”周举替他起草:“我听《周易》说:‘上天显示各种天象,表示吉凶。’‘观察天文,来考察四季的变化。’我看到九月庚辰,这个月丙辰,火星经过井宿旁边,与月亮光芒相合,过了一个时辰才移出。我经学浅陋,不懂得天文,看到这一异常现象,明明白白两次出现,实在是觉得很怪异。我也实在感到烦闷忧虑。月亮是太阴,荧惑是火星,不应该互相干扰。我听闻盛德的君主,也不能不遇到异常天象,只是面对异常,应当有所改变,有用以防御的办法。孔子说:‘即使是贤明的天子,也一定要观察火星。’它是祸福的征兆,应谨慎观察。宣帝地节元年,月亮侵犯火星,第二年就发生霍氏的叛乱。孔子说:‘火星难以掌握,它的变化,不可以停止记录,帝王应该不停地做相应的改变。’这是说火星是火精,史家尤其应当考察。楚庄王说:‘灾异没有出现,我将会败亡吧。’现在变异屡次出现,这是上天用来辅助汉室,使天子觉悟。我实在是担心史官畏惧忌讳,不敢畅所欲言,希望陛下仔细思考,按照图书上的记载,借鉴古今的警戒,召见方正之士,畅所欲言而不要忌讳,亲近贤人接纳忠言,推行诚信响应人们的要求,犹如影子随身和声音回响一样。宋景公有过好的言论,以致火星退后三舍,他自己也得以延年益寿。何况是天子,用不了多久上天就会感动。《尚书》上说:‘天威棐谌。’这是说上天之德是辅佐有诚信的人。周公临终前,告诫周成王任用常伯、常任、准人、缀衣、虎贲这些辅佐之臣,是说这五个官职,关系到国家存亡的关键,不可以不谨慎。我希望陛下思量周公的言语,审察身边宫廷内的人,谨慎对待侍奉起居的宦官,严格考核宿卫的士兵,对于他们再三告诫频繁省察,一定要谨戒慎重,以消除还没有萌发的灾祸,从而长治久安。我恭敬地匍匐在地亲自手写密奏。”皇上看了朱伥的奏章,赞许他的忠诚有谋略。朱伥的眼睛多次生病,但却亲自书写小字的奏疏。虞诩考察大臣,出于私情不审慎。因此虞诩上表道歉,朱伥蒙受慰劳。
谨按:《论语》:“能以礼让为国乎?何有①。”“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传曰:“心苟不竞,何惮于病②。”朱伥位极人臣,视事数年,迄无一言,弥缝时阙。又伥年且九十,足以惛愦,义当自引,以避贤路,就使有枉,欣以俟命耳,何能乃发忿,欲自提理③。周举为人谋而不忠,维讫匡陈④,起自营卫。夫奉义顺之谓礼,爱人而不以德,不可谓仁,信不由中⑤,文辞何为?向遇中宗、永平之政⑥,救罪不暇,何慰劳之有?李统内省不疚,进退温雅,明主是察,终为长者⑦。
【注释】
①能以礼让为国乎?何有:语见《论语·里仁》。
②心苟不竞,何惮于病:语见《左传·僖公七年》:“谚有之曰:‘心则不竞,何惮于病。’”竞,刚强。
③提理:申诉。
④维讫:王利器认为应是“虽托”二字。
⑤中:衷。
⑥中宗:汉宣帝刘询,前73—前49年在位。《汉书·宣帝纪》:“孝宣之治,信赏必罚,综核名实,政事文学法理之士咸精其能。”永平:汉明帝刘庄年号,58—75年。《后汉书·明帝纪》:“明帝善刑理,法令分明,日晏坐朝,幽枉必达。内外无倖曲之私,在上无矜大之色。断狱得情,号居前代十二。”
⑦长者:谓年长德高,见多识广者。
【译文】
谨按:《论语》上说:“能够用礼让来治理国家吗?这有什么困难呢?”“夫子是靠温和、善良、严肃、节俭、谦逊来取得的。”经传上讲:“心里如果不争强好胜,又怎会害怕屈辱。”朱伥身居高位,亲理朝政多年,一直没有金玉良言来弥补当时的缺失。另外朱伥年近九十,肯定已经昏聩,理当自己辞职,为贤人让出位置,即使有委屈,也应该欣然等待命令,怎能如此发怒,想要自己申诉。周举为人谋划而不尽心尽力,虽然委托辅佐陈述,还是出于自我经营护卫。奉行道义顺从它叫做礼,爱人而不用德,不能称为仁,诚信不是发自内心,修饰文辞又有什么用呢?如果是在宣帝、明帝年间,逃脱罪责都来不及,哪里还会受到慰劳?李统自我反省而不内疚,举止温和优雅,明主考察他,最终视他为长者。
蜀郡太守颍川刘胜
蜀郡太守颍川刘胜季陵,去官在家,闭门却扫①。岁致敬郡县,答问而已,无所褒贬,虽自枝叶②,莫力。太仆杜密周甫亦去北海相③,在家,每至郡县,多所陈说,笺记括属④。太守王昱,颇厌苦之,语次⑤:“闻得京师书,公卿举故大臣刘季陵,高士也,当急见征。”密知以见激,因曰:“明府在九重之内⑥,臣吏惶畏天威,莫敢尽情。刘胜位故大夫⑦,见礼上宾,俯伏甚于鳖猬,冷涩比如寒蜒⑧,无能往来,此罪人也。清隽就义,隐居笃学,时所不综⑨,而密达之;冤疑勋贤,成陈之罪,所折而密启之⑩,明府赏刑得中,令问休扬⑪,虽自天然之姿⑫,犹有万分之一。《诗》不云乎:‘雨我公田,遂及我私⑬。’人情所有,庶不为阙⑭,既不善是,多见讥论,夫何为哉?”于是昱甚悦服,待之弥厚。
【注释】
①却扫:不再扫径迎客。谓闭门谢客。
②枝叶:此处指宗族旁支。
③杜密:字周甫,颍川阳城(今河南登封东南)人。为人沉质,少有厉俗志。曾任代郡太守、太山太守、北海相等。桓帝征拜尚书令,迁河南尹,转太仆。抑惩宦官,与李膺并称“李杜”,在党锢之祸中被迫自杀。
④笺记:古代文体。给长官的书启。括:王利器校注:“《广博物志》十七引作‘托’,范书《杜密传》:‘每谒守令,多所陈托。’‘括’当为‘托’之误。”
⑤语次:言谈之际。
⑥九重之内:本指君王的居处。此处言九重是对王昱表示尊崇。
⑦位故大夫:《后汉书》杜密本传作“位为大夫”,与《资治通鉴》所载同。胡三省注:“位为大夫,谓在朝列也。”
⑧冷涩:谓说话迟钝,语言艰难。寒蜒:寒蝉,到秋天寒冷就不再鸣叫。
⑨综:综聚而考核其实。
⑩“冤疑勋贤”几句:语辞艰涩难懂。冤疑勋贤,冤假错案中的有功勋的贤人。成陈,罗列,罗织。启,开启,揭开,这里指澄清。所折,卢文弨《群书拾补》曰:“疑有讹脱。”
⑪令问:善誉。令,好。问,通“闻”。休:美好。
⑫天然:犹言自然。
⑬雨我公田,遂及我私:语见《诗经·小雅·大田》。
⑭庶:希望,但愿。
【译文】
蜀郡太守颍川人刘胜字季陵,辞官在家,关闭门户谢绝客人。每年只在一定的时间去郡县表达敬意,回答提问而已,没有什么褒贬,即使对自己的亲属,也不尽力推荐。太仆杜密字周甫也是辞去北海相,赋闲在家,每次到郡县,喜欢陈述自己的观点,并写信托付事情。太守王昱对此很厌烦苦恼,言谈之间说:“听说京师的文书上说,公卿举荐原大臣刘胜,是个高洁之士,应当很快被征召。”杜密知道这是在激将他,于是说:“您在郡府之中,下属惶恐惧怕您的威严,没有人敢尽力表达真实情况。刘胜身为大夫,被待以上宾之礼,却蛰伏得比鳖和刺猬还深,又像冬天的蝉一样不言不语,不能有所荐举或批评,这是罪人啊。那些清高超群接近道义、隐居乡里勤于学问的人,时人没能综合考核他们,而我举荐他们;那些冤假错案中的有功勋的贤人,他们被人罗列成的罪行,我帮他们澄清。您赏罚得当,美名远扬,虽然是出于您的自然禀赋,但我也有万分之一的功劳。《诗经》不是说吗:‘浇灌我的公田,然后才泽惠我的私田。’这是人情所共有的,希望不要缺失。既然不被肯定,又多被讥讽,我为什么要做呢?”于是王昱心悦诚服,对他更加优厚。
谨按:《论语》:“澹台灭明,非公事未尝至于偃之室也①。” “君子思不出其位②。”孟轲亦以为“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③。刘胜在约思纯④,其静已甚,若时意宴及⑤,言论折中,亦无嫌也。杜密婆娑府县⑥,干与王政,就若所云,犹有公私,既见讥切,不蹴坐谢负⑦,而多伐善,以为己力,惟颜之厚,博而俗矣。
【注释】
①澹台灭明,非公事未尝至于偃之室也:语见《论语·雍也》:“子游为武城宰。子曰:‘女得人焉尔乎?’曰:‘有澹台灭明者,行不由径,非公事,未尝至于偃之室也。’”澹台灭明,姓澹台,名灭明,字子羽。《史记·仲尼弟子列传》将他列为孔子学生。偃,言偃,字子游。亦孔子学生。
②君子思不出其位:语见《论语·宪问》。
③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语本《孟子·尽心上》。
④在约思纯:语见《左传·昭公二十八年》。约,贫困。纯,孔颖达正义:“无滥心。”
⑤宴及:在公余非正式的场合被问到。宴,安闲,平时。
⑥婆娑:往来的样子。
⑦蹴:惊惭不安的样子。
【译文】
谨按:《论语》上武城宰言偃说:“澹台灭明,不是公事从不到我屋里来。”又说:“君子所思虑的不超出自己的工作岗位。”孟子也认为“得志时兼济天下,穷困时独善其身”。刘胜在贫困时思虑保持纯正,非常静穆,如果在非正式的场合被问到,能发表不偏不倚的言论,也没有什么不好。杜密往来郡府,干涉政事,就和他所说的那样,还是有公私之分,已经被讥讽,还不恭敬地道歉,而大肆表功,以为是自己的功劳,这只能说明他的脸皮很厚,虽然渊博但也庸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