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晋政的败坏

(一)晋初的颓风

晋武帝于太康元年(280)平吴后,论理“天下”一统,应有一番新兴气象,但事实大谬不然,举国上下竟浸润在一种奢侈腐败的暮气中。造成这种暮气的原因很多,而武帝的耽于淫逸,则是其主要原因之一。他于平吴前即曾大肆采择公卿子女,平吴后,更纳孙晧姬妾五千人入官,自此掖庭殆将万人。无限的旖旎风光,销尽了他的精力。他本人对当时的现状,似乎也非常满意,每次宴见大臣,总爱谈家常闲事,对国家大事却不感兴趣,其实晋帝国在许多方面都隐藏着严重的危机。

从汉末曹魏以来,政治风气日益败坏,其特点是绝大多数的政府首长,尚功利而无操守,重现实而乏理想。这种风气根源于汉末的党锢之祸,而曹操更是其助长者。曹操是宦官之后,因而仇视高门,他得志后便对当时的士族大姓如孔、袁、杨诸家,恣意摧残。东汉的士族,大都以经学传家,重视节行,蔚成独特的门风家法。士族的破落,使社会失去道德上的瞻依。同时曹操以法术治国,他曾三次下令征求人才,令中公然声明但求治术而不重名节。这种声明,对一般倾险好利之徒,自是莫大的鼓励,他们的登上政坛,当然不会有优美的政风出现。但曹操重才,政治上究竟还产生过几个才士,如何晏、丁谧、邓飏、夏侯玄等,都是具有政治才识的。这批人在魏末被司马氏诛除净尽,只剩下些无德而又无才之人,作了晋室的佐命功臣。

晋武帝司马炎,唐阎立本绘。

这里介绍晋代开国元勋贾充的事略,从他的若干行事,可以看出晋廷大臣的素质。他是魏室忠臣贾逵之子,但他自司马师时代起,即阿附司马氏。司马昭时,他曾奉命赴寿春窥探诸葛诞,并曾使成济刺杀魏帝髦。这些都是他为司马氏所立的勋绩。司马昭本意舍武帝而以武帝同母弟攸嗣晋王位,结果未成事实,颇与他的反对有关。因此武帝即位后,对他异常亲重。当时孙晧无道,朝臣张华、羊祜等都主张伐吴,惟有他始终反对,致使此事迁延了许久。后人推测他之所以如此坚决反对,可能是受了吴的贿赂。及至伐吴军兴,武帝仍以他出任统帅,但他不赴前线。孙晧投降时,他不知道,仍认为吴不可平,上表请求班师,结果他的表和前方告捷的文书同时到达武帝处。此后他却又以天下一统为由,屡请武帝封禅。

又如平吴将帅的争功,也充分表露出晋初的政风。当吴国初平,王浑以王濬先入建康,愧恨之余,想以兵攻濬。结果王濬把孙晧交给王浑,才算了事。其后,浑又屡次上书诬奏濬罪,濬也上书自理,争论不决。当时王浑子济,尚武帝女常山公主,宗党强盛,朝臣大都偏袒他。武帝也不问曲直,都加封赏,王濬不胜怨愤,每见武帝,总自陈功劳,结果双方形同仇敌。

另一种颓风是奢侈,这种风气也有其渊源。曹操和魏的文、明二帝,以及明帝以后的曹爽,都以豪奢著名,渐至蔚成风气。而晋武帝的酒色自娱,对于这种风气更有推动助长之功。虽然他曾屡次下诏提倡节俭,但他本人不能以身作则,结果自然是徒托空言。晋初的贵戚公卿,莫不以奢侈相尚,有时达到悖乎情理的程度。石崇是当时朝臣中的首富,据说他的财富,是他在荆州刺史任内,经常遣人劫掠远使客商而来的。他有姬妾百余人,僮仆八百人,在金谷(今河南洛阳市西北)建立别馆,极花木园池之盛,日与友朋游宴其中。他曾与外戚王恺(武帝舅)斗富,恺做紫丝布步障四十里,他便做锦步障五十里,类此的荒唐举动,不一而足。此外勋臣外戚如何曾、王濬、王济、羊琇、贾谧(充孙)等,也都僭侈无度。奢侈与贪污是不可分的,因此当时的士大夫大都收贿聚财,贪纵不法。像石崇、王恺一类的人固不必论,即名贤如杜预,也不免赂遗权贵;当时一般朝臣的操守,自可想见。最上乘者,也只是些不为大恶与世浮沉的乡愿而已。

金谷园图,清华嵒绘。石崇字季伦,石苞之子,少聪慧,勇而有谋,因军功封侯,在河阳置别墅金谷园,实美宝宠姬,骄奢淫逸,与世莫比,后终因巨富美妾而被杀。图中石崇居中高坐,正在倾听宠姬绿珠吹箫。

由于汉末曹魏以来政治作风的始终恶劣,有识之士,大多对政治感到灰心,转而致力于老庄之学,谈论玄理,以逃避现实,因而形成了所谓“清谈”之风。清谈中人,大都率性自然,不慕荣利。这种风气,自曹魏起愈演愈盛。到晋,在朝的士大夫也群起仿效,一方面置身于功名利禄之中,一方面又大作出世的玄谈。这种熔清高与卑污于一炉的作风,造就出一批既据高位,又无宦情,既求闻达,又想隐遁的人物,王衍便是其代表。这又是晋初政治上的怪相之一。

对这些政治社会的颓风,武帝始终没有振刷的决心,他不但自身怠惰,对勋贵也过分优容,因此积重难返。而异族的日益强盛,与晋室君臣的暮气,成为一个显明的比照。但武帝并未看出这种现象的严重性,即使连最关紧要的皇位继承问题,也未曾深思熟虑过。结果种种祸乱在他的身后一起爆发,几乎把整个国家断送给外族,对这一切,他是不能辞咎的。

(二)贾后的乱政

太熙元年(290),武帝死,太子衷继位,是为惠帝。惠帝赋性低能,武帝时即有若干朝臣,认为他不堪承继帝位。当时武帝同母弟齐王攸,甚有名誉,朝野倾心,但武帝终不能舍子立弟。由于惠帝的愚暗,乃有皇后贾氏乘机擅权乱政的事。

贾后名南风,贾充之女,为充继室郭槐所生。充为人险诈,槐性情悍妒,而贾后则兼备这两种性格。她于泰始八年(272)被立为太子妃,太子衷嬖而畏之。太子衷为武帝杨皇后所生,十年(274),杨后死,武帝又于咸宁二年(276)纳后叔杨骏之女为后。到太子衷即位,骏以太傅辅政,骏弟珧、济也都任显职,一门贵盛。骏为人刚愎,辅政后,知贾后性情难制,对她甚为畏忌,因而双方渐成对立。骏为巩固自身势力,遂多树亲党,以之统领禁兵。但这类举动,又遭受宗室诸王的不满。

宗室诸王是当时的重要政治力量,因为他们都拥有自己的军队。诸王的领兵,始于武帝时,武帝有鉴于曹魏苛待宗室,以致权臣得势,因此改变作风,对宗室加意优待。他于泰始元年(265)即位后不久,即分封诸王。其制是以郡为国,食邑至二万户者为大国,置三军,有兵五千人;邑万户者为次国,置二军,有兵三千人;五千户为小国,置一军,有兵一千五百人。是年受封的有二十七王,包括武帝的叔祖、叔父、堂叔伯和堂兄弟等。最初诸王都在京师任官,但他们既有兵权,且可自行选署其本国的文武官吏。咸宁三年(277),晋遣诸王之国,并以其中若干位都督诸州军事。同年,武帝又加封若干皇子为王。平吴之后,武帝更裁撤州郡武备,刺史只掌察举,不再领兵;大郡置武吏百人,小郡置五十人。这样一来,州郡的武力大衰,地方武力乃完全以王国为重心。同时诸王膺任方面,其权威由一国伸展至一州,势力愈强。到惠帝即位,诸王与杨骏、贾后便成为政治上的三大势力,各有其相互间的矛盾,随时可以酿成巨变。

首先爆发的是贾后与杨骏的冲突,贾后怀有预政的野心,但为骏所抑,无法如愿,因此势不两立。于是贾后利用诸王的力量,与骏为敌。当时汝南王亮(武帝叔)都督豫州诸军事,镇许昌(今河南许昌县),贾后教他举兵讨骏,但他不从。贾后改与都督荆州诸军事的楚王玮(武帝子)谋商,玮欣然允许,自求入朝。玮入京后不久,即勒兵诛骏及其党羽,死者数千人,杨太后也同时被废。杨骏死后,贾后征汝南王亮为太宰,与太保卫瓘共掌朝政。不久,亮以专断为贾后所不满,楚王玮也与亮有隙,于是贾后又利用玮杀亮及卫瓘。接着贾后又借“专杀”的罪名诛玮,然后以张华、裴頠与后兄贾模共同辅政。这些都是元康元年(291)的事,从这些事,可以看出贾后手段的毒辣高强。

张华为人儒雅有筹略,颇负时望。贾后以他非豪门望族,无逼上之嫌,因而用之。他辅政后,尽忠所事,贾后对他也还敬重。裴頠、贾模均为后党,但在当时也算贤才。三人同心协力,共济时艰,朝野安静者达七八年之久。贾模对贾后的过失,尤能尽言规谏,贾后渐感不耐,对他委任日衰。元康九年(299),贾模忧愤而死。从此贾后益无忌惮,日肆淫虐。同年,乃有废杀太子遹的事。

太子遹为惠帝妃谢氏所生,素受贾后嫉视。太子幼有令名,及长渐不好学,贾后更遣宦官引诱他奢靡嬉戏,因此名誉日衰。太子又与后党贾谧不合,谧在贾后面前谮毁太子,于是贾后谋害太子之意益坚。最后太子在她的巧妙布置下,以“谋反”的罪名被废为庶人,太子母谢淑媛也因而被杀。

永康元年(300),太子遹被徙置于许昌,太子无罪被废,朝野愤怒。贾后党赵王伦(武帝叔)时在京师,用其心腹孙秀计,怂恿贾谧劝后早除太子,其本人则准备于事后以为太子报仇为名,因而废后,以增威望。同年三月,贾后果遣人毒杀太子。四月,赵王伦遣齐王冏(齐王攸子)率兵入宫废后,并诛贾谧及贾氏亲党,张华、裴頠也都被害。其后不久,贾后亦被赐死。政变成功后,赵王伦自为相国,阴谋篡位。但他素性庸愚,而致大权旁落,受制于孙秀。秀贪淫嗜利,毫无远略,因此政治益坏。八月,淮南王允(武帝子)于京师起兵讨伦,失败被杀,夷灭者千余人。继而孙秀又以齐王冏在京师,有所顾忌,乃出冏镇许昌。但不久便因赵王伦的称帝,激起了更大的战乱。

(三)诸王的称兵

赵王伦于永宁元年(301)称帝,改元建始,并尊惠帝为太上皇,迁之于洛阳城东的金墉城。伦称帝后,孙秀专执朝政。当时齐王冏镇许昌,成都王颖(武帝子)镇邺(今河南临潼县西),河间王颙(武帝堂弟)镇长安(今陕西西安市长安区西北),均为当时的雄藩。同年三月,冏首谋讨伦,与颖、颙及常山王乂(武帝子,后封长沙王)等同时举兵,进逼洛阳,伦迎战失败。五月,禁军将领王舆,攻杀孙秀,废伦而迎惠帝复位。既而诸王兵至,诛伦及其党羽,总计此役双方战死的士卒近十万人。

惠帝复位后,齐王冏以大司马专政,成都、河间二王,均返本镇。冏擅权骄奢,中外失望。当时惠帝子孙俱死,成都王颖有继位之势,冏欲久专大政,乃于太安元年(302)立清河王覃(武帝孙)为皇太子,而自任太子太师。颖乃与河间王颙相结,力谋反对。同年,颙上表陈冏罪状,主张废冏以颖辅政,并遣部将李含、张方等进军洛阳。时长沙王乂在京师,响应河间王,奉惠帝攻冏擒而杀之,同党皆夷三族,死者二千余人。冏死,李含等遂退回长安。

齐王冏死后,成都王颖遥执朝权,朝中事无大小,都取决于他。但他较冏尤为骄恣,政事益加废弛。他以长沙王乂有才略,且在京师,诸多不便,因谋去之。太安二年(303)八月,颖与河间王颙共表乂罪状,请遣乂返国。颙并以张方率兵七万,东趋洛阳,颖亦率军二十余万南下。乂遣皇甫商拒张方,自挟惠帝拒颖。既而皇甫商为张方所败,洛阳失陷。义则屡败颖军,并还讨张方,克复洛阳。其后,颖与张方复合军进逼洛阳,乂坚守不屈,前后斩获六七万人。时东海王越(武帝堂弟)在京师,以城中粮食日少,恐事不济,乃于永兴元年(304)潜与禁军将领拘乂,开门迎外兵入。张方杀乂,纵兵大掠而回,颖也班师返邺。继而颖等迫惠帝废太子覃,而以颖为太弟,兼领丞相,并以颙为太宰。

颖得志后,恣意刑杀,僭侈日甚,司空东海王越乃与禁军将领及长沙王故将等谋讨伐之。同年七月,越等挟惠帝讨颖,并复太子覃位。越军北进,大败于荡阴(今河南汤阴县西南),惠帝为颖军所俘,被留于邺,越奔东海(治所在今山东郯城县西南)。既而都督幽州诸军事王濬,并州刺史东嬴公腾(越弟)联兵讨颖,进逼邺城,颖拒之不胜,乃挟惠帝南奔。这时河间王颙已遣张方据洛阳,闻颖与惠帝南来,遂拥之赴长安。帝西迁后,颙专朝政。同年冬,颙废颖,改立豫章王炽(武帝子)为太弟。

永兴二年(305),东海王越与范阳王虓(武帝堂弟)等举兵讨河间王颙,颙遣颖率军拒之,越、虓军败,颖进据洛阳。光熙元年(306),东海王越等得王濬援兵,势力又盛。河间王颙杀张方乞和,越不许,遣军西进,连下洛阳、长安,颙逃走,越军乃奉惠帝还洛阳。颙于越军去后,复还长安,但关中皆服于越,颙仅保城而已。成都王颖则于军败后,辗转返邺,为范阳王虓所拘,其后为虓部下所害。同年十一月,惠帝食饼中毒而死,太弟炽继位,是为怀帝,东海王越以太傅辅政。继而越征河间王颙为司徒,而以南阳王模(越弟)代镇关中。颙就征,模遣将杀之于途。至此,晋室诸王骨肉相杀的惨剧,算是告一结束。从元康元年(291)起,到光熙元年(306)止,这幕惨剧的演出,前后达十六年之久,而以永康元年(300)以后的几年为最高潮。史书称它为“八王之乱”,八王是指:汝南王亮、楚王玮、赵王伦、齐王冏、长沙王乂、成都王颖、河间王颙和东海王越。

当诸王忙于内争之时,中国境内的若干胡族,也乘机脱离晋室的羁绊。永兴元年(304),匈奴酋长刘渊僭称汉王于左国城(今山西方山县东北),氐人李雄据蜀自称成都王。荆扬地区也屡生变乱,太安二年(303),义阳(治所在今河南新野县)蛮张昌据江夏郡反,其势力渐扩至长江下游,次年乱平。永兴二年(305),晋将陈敏叛于历阳(今安徽和县),略有江、扬二州,至怀帝永嘉元年(307),敏因内叛被杀,其乱始平。当时南方因安定日久,民不知兵,乱众多为乌合,因此尚易平定。但北方胡族,其部落团结坚固,又复骁勇善战,已非疲敝不堪的晋室所能克服。到怀帝即位,诸王的兵争虽然停止,胡族的侵迫,又接踵而来。终致十年以后,晋室中央被胡人赶到南方去。

二、胡族的叛乱

(一)胡族的种类

晋惠帝末年,胡族大举叛乱,史家名之为“五胡乱华”。所谓五胡,是指匈奴、羯、鲜卑、氐、羌,也就是当时胡族的主要种类。它们都是从西汉和三国时代陆续迁入中国的。它们原都降顺中国,中国政府为便于保护管理,迁之于边地。其后它们因中国衰乱,渐向内地扩张。东汉时,政府常以胡人为兵;三国时的魏蜀,也常利用胡人与对方为敌;胡人愈强,国人的尚武精神也愈衰。到晋,胡人种类繁衍,益向内逼,北起今辽东半岛、内蒙古及甘肃省,南至今河北省东北部,山西省中南部,陕西省北、西、南部和四川省北部,都是胡族的繁殖之地;对于晋帝国的中心地区,形成半包围形势。北方的重要战略地带,大都在胡人的势力范围之中;晋室的首都,处于胡人势力的直接威胁之下,充分暴露出危机;有识之士,早已引以为忧。武帝泰始六年(270),河西鲜卑秃发树机能叛,攻陷凉州,直至咸宁四年(278),其乱始平。其后吴平,侍御史郭钦曾上疏建议徙胡族于塞外,并以汉人实边境,严出入之防,帝不能纳。至惠帝元康六年(296),关中氐羌又叛,推氐帅齐万年为首,屯聚梁山(今陕西乾县西北)。至九年(299),晋始平之。乱后,山阴令江统著“《徙戎论》”,再申前议。但是想把三百年来陆续迁入内地的胡族,于短期内迁出,本是件极其艰巨的工作,何况晋室中央暮气已深,又忙于内争,更无力及此,因此终致造成不可挽救的局面。兹将五胡向中国内地扩展的经过,分述于后。

匈奴自西汉宣帝受呼韩邪之降,处其部落于五原、朔方等郡,开始与汉人杂居。东汉初年,又置南单于部于西河郡,其后南单于徙其庭于左国城。灵帝末,匈奴发兵助汉讨黄巾。至董卓乱起,匈奴屯聚于洛阳北面黄河彼岸的河内郡,种族日盛,大部散居于今山西省中部的汾水流域一带。至献帝时,曹操平定河北,分其众为左、右、南、北、中五部,凡三万余落。晋武帝时,塞外匈奴陆续降附,晋悉居之于内地。于是整个并州(大致当今山西省地),几乎无地无匈奴寄居。羯为匈奴别支,随同匈奴迁入中国,散居于上党郡的羯室(在今山西左权县境),号称“羯胡”,他们仍过着游牧生活。

鲜卑在五胡中种落最大,这是因为匈奴南移,他们据有匈奴故地恣意发展的结果。东汉桓帝时,鲜卑酋长檀石槐曾为中国大患。三国时,鲜卑部落渐成分立,互不统属,其重要者有慕容、拓跋、段、宇文、秃发、乞伏诸民,尤以慕容、拓跋二氏为最强。这些鲜卑部落,遍布于北边,从辽东直到河西,到处都有他们的踪迹。当时鲜卑人中,已颇有务农的。

氐于汉时属西南夷,在冉駹(今四川茂县)东北的武都郡(治所在今甘肃成县西)境内,凡十余部,以白马氐最大。此外,氐人亦有居于巴郡(治所在今重庆市渝北区)者,以武落钟离种最盛。东汉末,曹操曾徙武都氐数万落于京兆(治所在今陕西西安市长安区西北)、扶风(治所在今陕西泾阳县西北)、天水(治所在今甘肃天水市西南)等郡界内,以御刘备。蜀汉后主时,也曾徙武都氐四百余户于广都(今四川双流县东南),因此氐人益入内地。晋时,氐人的主要根据地为武都、略阳(治所在今甘肃秦安县东南)二郡,而京兆等地的氐人,也安居如故,他们也有部分务农的。

羌为东汉的主要边患,尤以中叶以后为害最烈。东汉时,羌人已入居今甘肃省东部及陕西省北部一带,分东西两部。但因羌人于灵帝时遭受段颎的重创,而致势力大衰,在五胡中,它可以说是最弱的一环。氐和羌的人数,远较匈奴、鲜卑为少,但他们所沾染的汉化则较深。他们可能全会中国语言,他们的酋长,也大都具有汉人的性格。

五胡于晋惠帝末期开始大规模的叛乱,十余年后便掩有整个北方。从惠帝永兴元年(304)匈奴刘渊称王起,下至南朝宋文帝元嘉十六年(439)北魏统一北方止,在这一百三十六年间,它们陆续在北方建立了十几个国家,与南方的汉族传统政权相对峙。其间汉人也曾在北方先后建立了几个小国,但它们只是胡族世界中的一种点缀而已。史家把这段时间在中国境内,汉族传统政权版图以外的地区中所建立的国家,统称为“十六国”。这些国家大部为胡族所建,汉人所建者仅有三国。

十六国的名称,是匈奴所建的前赵、北凉、夏;羯所建的后赵;鲜卑所建的前燕、后燕、南燕、西秦、南凉;羌所建的后秦,氐所建的前秦、后凉、成(即汉),和汉人所建的前凉、西凉、北燕。十六国中只有前秦曾一度完全统一北方,但为时非常短暂,此外始终处于分裂的状态中。在同一时间内,常有两个以上的国家并立,但从无十六国并立的事。事实上在此期间兴起的国家,并不止十六国,例如鲜卑所建的西燕、辽西、代(北魏的前身),氐所建的仇池以及汉人所建的冉魏等,都不在十六国之列。这是因为十六国据地较大,国祚较长,并且遗有较多史料的缘故。十六国本身不但经常相互攻伐,其中若干国并与南方的晋发生过多次战争。其后晋为宋所篡,北方也继而为鲜卑人的北魏所统一,历史乃又步入一个新阶段。

(二)北方的沦陷

惠帝末年首先倡乱的胡族是巴氐李氏。李氏先世原居巴西郡(治所在今四川阆中市西),汉末,张鲁据汉中,其族有李虎者,率五百余家往依之。后曹操克汉中,迁虎及其部属于略阳,号曰巴氐。至晋,宗族渐盛,其酋李特、李庠、李流等(皆李虎孙),均有材武,为地方所附。惠帝时,齐万年反,关中大饥,饥民纷纷南走,李特兄弟也相率入蜀。永康元年(300),益州刺史赵廞据成都叛,以李庠为将军。次年,赵廞忌李庠得众,借故杀之,李特等遂攻杀廞,入据成都。晋以罗尚率兵入蜀,特等投降,晋加以爵赏。同年,罗尚欲遣流民返籍,李特屡为求情,流民多归附之,众至二万,屯于绵竹(今四川德阳市北)。继而特据广汉(今四川遂宁市东北),进攻成都。至太安二年(303),晋援军至,击斩李特,李流及特子雄收余众据郫城(今四川郫县北)。同年,李流死,众推李雄为首,罗尚攻之,失败而逃,雄遂入成都。永兴元年(304),雄自称成都王。光熙元年(306),改称皇帝,国号成。晋适值诸王交兵,无力远伐,于是梁、益、宁三州(今陕南、四川及云贵一部地)尽陷。但李氏据地较偏,尚未能牵动大局,因此史家通常以匈奴刘渊的起兵,为胡族叛乱的开始。

刘渊为东汉末年匈奴南单于于扶罗之孙,父豹为左贤王,冒姓刘氏。曹操分匈奴为五部,部帅皆姓刘,刘豹为左部帅,居于泫氏(今山西高平市)。晋武帝时,刘渊继父位,武帝以之为北部都尉,惠帝初,渊进为五部大都督,统领五部。时成都王颖镇邺,以渊自随。永兴元年(304),王濬、东嬴公腾攻颖,渊请还部发兵击敌,颖许之。渊到部后,即叛晋独立,继而自称汉王,都左国城。怀帝永嘉二年(308),刘渊称帝,并徙都平阳(今山西临汾市西南)。次年,渊遣其子聪等寇洛阳,失利而回。渊将石勒(羯人)、王弥等,则横行于冀、青、司、豫、徐、兖诸州,所过残破。四年(310),刘渊死,子和继位。同年,刘聪杀和自立。这时关东地区,大部为匈奴所有,洛阳已危在旦夕,但晋室君臣,仍矛盾丛生。东海王越因胡寇日盛,自请讨伐石勒,镇集兖、豫。同年,越率军屯项(今河南项城市东北),朝廷重臣以及名将劲卒,都为他罗致而去,于是洛阳益形单弱。

永嘉五年(311),怀帝因愤东海王越专横,密使将军苟晞讨之,越忧愤而死。太尉王衍等奉越丧还葬东海,石勒自许昌追之,大破晋军于苦县(今河南鹿邑县东)。晋军将士十余万,无一得免,王公大臣,也悉数被俘,晋室武力,至此等于全部丧失。这时洛阳饥困,百官流散,刘聪乘机遣军攻洛阳,晋军连战失利,洛阳遂陷,怀帝被俘。继而刘聪遣刘曜(刘渊族子)等西取长安,杀南阳王模,聪乃以曜镇关中。苟晞奉豫章王端(武帝孙)建行台于蒙县(今河南商丘市东北),为石勒所击擒。既而勒杀王弥而并其众,势力益强。

六年(312),晋安定太守贾疋、冯翊太守索琳及安夷护军麹允等起兵,攻下长安,刘曜败逃。疋等乃迎立秦王业(武帝孙)为太子,建立行台。次年,怀帝遇害,凶耗至长安,业即帝位,改元建兴,是为愍帝。其后刘曜连年西攻,至建兴四年(316),曜复攻长安,晋兵穷食尽,愍帝窘迫出降。这时晋帝国的北方已大部沦陷,只有三数地区,犹为晋守。一是并州刺史刘琨镇阳曲(今山西阳曲县北),北与鲜卑拓跋氏部酋猗卢相连,保并州北部。一是幽州刺史段匹磾镇蓟(今北京市大兴区西南),保幽州。匹磾本幽州鲜卑,其父务目尘据辽西郡(治所在今河北抚宁县西)地,于惠帝时受晋封为辽西公。怀帝时,以务目尘为大单于,匹磾为左贤王,助晋征讨。建兴二年(314),王濬为石勒所杀,匹磾乃继任为幽州刺史。此外凉州刺史张寔镇姑臧(今甘肃武威市),也忠于晋室。寔父轨,于惠帝时为凉州刺史,其后遂保据河西,但对晋贡献不绝。愍帝时,轨死,寔继其位。但这三个势力,对抵御胡族,并未发生多大作用。

愍帝被俘的次年(317),镇守建业(今南京)的晋宗室琅玡王睿为臣下拥立为晋王,改元建武。睿是司马懿子琅玡王伷之孙,惠帝末,东海王越以他为平东将军,镇下邳(今江苏邳州市东)。怀帝初,移镇建业。他以王导为谋主,推诚信任,并汲引吴地名贤顾荣、贺循等,以固结当地人心。及洛阳失守,中原人士南来者甚众,他又延揽其贤能,与之共事。他为政清俭,不竭民力,由是南方诸州,次第归附。愍帝即位后,以他为丞相。及长安陷落,他曾移檄北征,但只是一种姿态。建武元年(317)冬,愍帝遇害于平阳。次年三月,他即帝位,改元太兴,是为元帝。从此晋室偏安江左,与北方的胡族国家相对峙。史书称武帝至愍帝一段时间的晋室为西晋,元帝及其以后的晋室为东晋。西晋始于武帝泰始元年(265),终于建兴四年(316),凡五十二年。

(三)胡族的混战

太兴元年(318),刘聪死,子粲继位。粲好酒色,委政于司空靳准。既而准勒兵杀粲,尽灭刘氏。时刘曜在长安,石勒在襄国(今河北邢台市西南),闻讯后均发兵讨准。石勒兵先至平阳,靳准为部下所杀,其乱遂平。刘曜则于东行的途中称帝,次年,还都长安,改国号为赵。石勒与刘曜不合,也即赵王位于襄国,与曜离绝。

太兴四年(321),石勒遣将石虎击段匹磾于厌次(今山东阳信县东),擒之。先是刘琨于愍帝建兴四年(316)为石勒所败,投奔匹磾,后为匹磾所杀。至此,匹磾又败,于是幽并全失,整个关东地区,全为石勒所有。他西与刘曜相持于河洛,南与晋对敌于淮北,声势日盛。刘曜也积极经营关中,击平上郡(治所在今陕西绥德县东南)氐羌及仇池(山名,在今甘肃成县西)氐杨氏。杨氏自东汉末据仇池,世有其地,曹魏时,曾封杨氏为百顷王,至是刘曜来攻,其酋杨难敌奔汉中。此外凉州张茂(寔弟),也向曜称藩。但曜荒淫无度,实力亦不及石勒。晋成帝咸和三年(328),石勒自率军与曜战于洛阳城西,擒曜杀之。曜被杀后,赵太子熙次年率百官奔上邦(今甘肃天水市西南),关中大乱。石勒遣石生取长安,石虎取上邽,杀赵太子。五年(330),石勒即帝位,国号仍用赵。勒为胡族雄材,剽狡绝人,因此能以羯胡小种,独霸中原。他以汉人张宾为谋主,稍知治体,对“衣冠华族”,尚能尊重。这时除凉州张骏(寔子)乘机自立,受晋封拜外,整个北方几乎全为赵有。史称石勒的赵为“后赵”,以别于刘曜的“前赵”。

咸和八年(333),石勒死,子弘继位,以石虎为丞相。次年,虎废弘杀之,自称“居摄天王”。咸康元年(335),虎迁都于邺(今河北临漳县西)。三年(337),又自称“天王”。他既得志,穷极奢侈,恣意杀戮,因此政治日坏。穆帝永和五年(349),石虎称帝,不久死,子世继位。同年,世兄遵杀世而夺其位。既而大将石闵杀遵,立虎庶子鉴。闵汉人,本姓冉,因为石虎养子而改姓石。自胡族入据北方,其君主虽从汉制,自称皇帝,但常另设大单于,由子弟充任,以统领其族,这可看出胡汉双方的不能调和。当时石闵专政,深受汉人拥戴,但胡人不为所用,于是闵乃奖励汉人诛杀胡羯,前后凡杀二十余万人,这件事更显出汉人对胡人的仇视。

永和六年(350),石鉴谋诛石闵,事败为闵所杀。既而闵即帝位,国号魏,复姓冉。这时石虎之子祇在襄国,也称尊号,胡人的拥兵者多应之,屡与闵战。次年,石祇为其将刘显所杀,石氏的势力全灭。但就在赵魏交兵中原混乱之时,辽东鲜卑慕容氏,也乘机向南发展,冉闵在消灭石氏后,接着便与这个强敌遭遇。

慕容氏本为鲜卑中部大帅,魏明帝时,其部人莫护跋始入居昌黎棘城(今辽宁凌海市西北)。至其曾孙廆,部族渐盛,晋武帝以之为鲜卑都督。怀帝时,廆自称鲜卑大单于,其后又击并辽东附近鲜卑,势力日盛。到晋室南渡,廆乘机攻下辽东,并击败高句骊兵。元帝以廆为平州牧辽东郡公,互为声援。成帝咸和八年(333),慕容廆死,子皝嗣。皝于咸康三年(337)自称燕王,迁居龙城(今辽宁朝阳市)。次年,后赵主石虎遣军来扰,为皝所败。既而皝灭辽西鲜卑段辽(务目尘曾孙),数年之间,辟地千里。穆帝永和四年(348),慕容皝死,子俊立。及后赵乱起,俊乘势南进。于六年(350)遣师拔蓟(今北京市大兴区西南),以为都城。八年(352),慕容俊遣其子恪攻冉闵,闵与燕军战于魏昌(今河北无极县东北),兵败被擒,斩于龙城,燕人继而取邺。同年冬,俊即帝位,国号燕,史称“前燕”,并迁都于邺。前燕地盘,主要为辽东及关东地区。南在淮水以北与晋对峙;关中地区则于冉魏时为氐族苻氏占去。

(四)氐族的强盛

苻氏先世出略阳临渭(今甘肃秦安县东南),世为氐帅。前赵时,其族有蒲洪者,归降刘曜。前赵亡,洪降石虎,虎以他为将军,屯于枋头(今河南浚县西南)。及石虎死,洪乃降晋,晋于永和六年(350)以他为征北大将军,势力日盛。既而洪改姓苻氏,自称大单于三秦王。时赵魏交兵,洪思底定中原,然后西取关中,事未行,为其部将鸩死。其子苻健继立,乃率众入关,攻占长安。次年,苻健自称天王大单于,国号大秦,史称“前秦”。八年(352),苻健称帝。晋将桓温来伐,健拒退之。继而健平定关中,基业遂固。

永和十一年(355),苻健死,子生继立。升平元年(357),苻生堂弟苻坚弑生自立。坚爱好儒学。即位后,兴修学校,表彰节行,并委政于汉人王猛。猛富于韬略,为政明肃,专意于劝农讲武,因此国势大强。苻坚颇有“混一四海”的念头,这时秦东有燕,西有凉,南有晋,北有鲜卑拓跋氏的代,都是他要“混一”的对象。

当时燕是苻秦的最大敌人,也是它所要征服的第一目标。但燕人口达一千万,远较秦为多,物力也非常雄厚,因此秦一时无机可乘。升平四年(360),燕主慕容俊死,子继立,由俊弟慕容恪辅政,国势仍强。至晋废帝太和二年(367),慕容恪死,由慕容评(恪叔)执政。评为人贪墨昏庸,政治渐坏。继而评忌害燕名将慕容垂(恪弟),垂惧而奔秦,至此秦始决定伐燕。四年(369)冬,秦遣王猛率师伐燕。次年,秦军连取洛阳、晋阳(今山西太原市),大败慕容评于潞川(即今浊漳河),斩俘十五万人。继而秦军围邺,慕容及慕容评等出奔龙城,为秦所获,于是燕亡。

秦灭燕后,又于晋孝武帝宁康元年(373)攻灭仇池氐杨氏。仇池原为前赵所平,其酋杨难敌奔汉中,及至刘曜与石勒交兵,难敌乘机还取仇池。其后难敌后人,曾数度称藩于晋,内部则篡弑不已,至其主杨纂在位,为秦所灭。秦并徙其民于关中,其地遂空。

孝武帝太元元年(376),秦灭凉。凉自张茂降前赵,刘曜拜之为凉王。晋明帝时,茂死,张寔子骏继之,仍受赵封。晋以骏为大将军,自是每岁使者不绝。骏勤修政理,渐以富强。他掩有河西河南之地,并西伐龟兹、鄯善,西域诸国,多向其朝贡。骏死,子重华立,石虎遣兵攻之,不克,重华自称凉王。其后凉内乱相乘,国势渐衰。晋哀帝兴宁元年(363),重华弟天锡杀重华子玄靓自立,奉表于晋,晋仍以之为凉州刺史。及秦克仇池,天锡惧而称藩于秦。秦遣使命天锡入朝,天锡不从;秦伐之,天锡迎战失败,遂降秦。张氏的凉,史称“前凉”。

秦灭凉后,立即遣将伐代。代为鲜卑拓跋氏所建,拓跋氏世居北方,不通中国,因其俗以索辫发,故又称“索头部”。曹魏时,拓跋氏酋长诘汾,南迁匈奴故地,至其子力微,徙居盛乐(今内蒙古和林格尔县)。力微五传至猗卢,始与晋交通。晋并州刺史刘琨表猗卢为大单于,封代公,以盛乐为北都,平城(今山西大同市东)为南都。刘琨与匈奴抗衡,颇赖其支援。愍帝时,进其爵为代王。愍帝末,猗卢为其子所弑,代都大乱,部众离散。又七传至什翼犍,势力复振。他于成帝咸康四年(338)即代王位于繁畤(今山西浑源县西)北,其后复都盛乐,与燕联姻。燕为秦灭,代入贡于秦,及凉平,苻坚遣兵伐代,擒什翼犍,于是代亡。其后苻坚又遣吕光伐西域,击平龟兹,降者三十余国。至此,北方完全为前秦所统一。

对于南方的晋,苻坚也屡次入侵,但最初尚非大举进犯。康宁元年(373)秦灭仇池后,立即遣军南下,取晋梁、益二州(今陕西省南部及四川省地)。其后又于太元四年(379),取晋西部重镇的襄阳(今湖北襄樊市襄阳区),俘晋梁州刺史朱序。至此秦的版图,大致掩有今辽宁、河北、山东、河南、山西、陕西、甘肃等省的全部,及内蒙古、宁夏、新疆、四川、湖北、安徽、江苏等省的一部,幅员的辽阔,在五胡所建的国家中是空前的。

苻坚颇沾染了中国的所谓“王道”思想,他每灭一国,对亡国君臣,都授以官爵,使统领旧部,以示宽大。鲜卑等族,虽是亡国降虏,但因受到这种优待,其种族反益滋盛。他又深以东晋不沾“王化”为憾,当北方底定后,便积极谋南侵。太元三年(378),王猛死,猛临死曾指出晋为中国正统,且国内安定,难以征服;鲜卑、羌则为心腹之患,宜渐除之;但他忽略了这番忠言。五年(380),苻坚以诸氐种类繁滋,效法中国古代的封建制度,把武都等郡氐人十五万户,分别迁至全国各冲要地区,以苻氏宗亲领之,如古诸侯。他的原意,也许是在镇压汉人及其他胡族,但结果大大分散了他的基本力量。此后他积极筹备大举南侵,终致发生了太元八年(383)的淝水之战。

三、东晋的政局

(一)初期的内乱

元帝于江左建国,王导及其从兄王敦翼戴之功甚大。王氏琅玡(今山东临沂市北)人,为北方望族。元帝最初对他们甚为亲重,以导专机政,敦总征讨,因此当时有“王与马,共天下”的谚语。元帝为人恭谨,但度量不宏,因王氏贵盛渐生疑虑。太兴二年(319),王敦自领荆州刺史。当时荆州辖今两湖一带地,为西部重镇,而荆州刺史又常兼督其附近诸州的军事,因此地广兵强。同时荆州又据长江上流,形势甚为险要。而王敦为人桀傲,元帝对他深感畏忌,于是引用刘隗、刁协、戴渊等人,抑损王氏。他以戴渊镇合肥(今安徽合肥市北),刘隗镇淮阴(今江苏淮安市东南),为京师犄角;并以谯王承(元帝族叔)镇长沙(今湖南长沙县),牵制王敦。敦属僚沈充、钱凤皆谄谀小人,乘机煽动,为敦划策,遂致激起变乱。

永昌元年(322)正月,王敦反于武昌(今湖北鄂州市),以讨刘隗为名。沈充也起兵吴兴(今浙江湖州市),响应王敦。元帝下诏讨敦,并征戴渊、刘隗入卫京师。王敦进至建康,先攻江防要塞的石头城(今南京市内清凉山上),守将周札降。继而敦攻入建康,刁协、戴渊等被杀,刘隗逃亡后赵。谯王承起兵拒敦,也失败而死。从此王敦专制朝政,元帝几至不保。同年冬,帝忧愤而死。

王导,选自《历代名臣像解》。

元帝死后,太子绍继立,是为明帝。王敦萌篡位之志,乃于太宁元年(323)移镇姑孰(今安徽当涂县),自领扬州牧,积极布置。明帝为人英武,他与大臣郄鉴等,共商讨敦之策。次年,王敦染重病,明帝得知,乃决心讨伐,并召诸州军入卫。敦因病不能将兵,乃以钱凤等率军攻建康,并以其兄王含为元帅。双方隔秦淮水对峙,政府军乘夜袭击,王含大败。王敦闻败,不久死去。继而诸州援军大至,叛军攻城,屡次失利,王含乃烧营夜遁。其后,含及钱凤等均先后被杀。王敦虽谋叛,但王导并未附逆,仍受晋室重用,因此王氏依然是江左高门。乱后,明帝派陶侃出镇荆州。

太宁三年(325),明帝死,太子衍继位,是为成帝。王导、庾亮等同受遗诏辅政,明帝后庾氏以太后临朝。庾亮为太后之兄,时任中书令,颇专朝政,他忠于晋室,一意以强固中央为事。这时最强大的地方势力仍是荆州,荆州刺史陶侃为西晋末年荆州刺史刘弘部将,弘死,侃继其位,二人在州均有治绩。到元帝即位,因侃非嫡系,遽以王敦代之,左迁侃为广州刺史。及侃再镇荆州,明帝死,他不预顾命,疑庾亮从中作梗,甚表不满。亮乃以温峤为江州刺史,镇武昌(时陶侃镇江陵),并修石头城以为备御,于是双方恶感日深。此外为中央疑虑的地方势力,还有两处:一是历阳(今安徽和县)内史苏峻,一是屯据寿春(今安徽寿县)的镇西将军祖约。

苏峻掖(今山东莱州市)人,永嘉之乱,他纠集乡人数千家,结垒于本县。元帝即位,他率部南下,晋以为淮陵(今江苏盱眙县西北)内史,后以讨王敦有功,始迁历阳,威望渐著,遂潜蓄异志。他本有锐卒万人,更复招纳亡命,扩充实力。对朝廷也甚骄蹇,稍不如意,便出怨言。祖约为名将祖逖之弟,以讨王敦有功,得镇寿阳。也因不预明帝顾命,加以求索不遂,而怨恨朝廷。咸和二年(327),晋征苏峻为大司农,峻不从,与祖约相约,共举兵诛执政。于是峻反于历阳,渡江而南,直攻建业,晋军连战皆败。次年,苏峻陷建业,劫持成帝,自专朝政。庾亮奔寻阳(今江西九江市),与江州刺史温峤谋共讨峻,陶侃因与庾亮不协,意存观望,后因温峤力劝,始允出兵。苏峻闻西军起,乃迁成帝于石头城。西军进抵建康外围,初战颇失利,其后大举进攻,苏峻迎战阵亡。峻部将任让等共立峻弟逸为主,闭石头城自守。先是苏峻初反,祖约曾遣兵相助,既而约为石勒所攻,南奔历阳。及峻死,历阳为晋军克复,约奔石勒,因此苏逸的外援全绝。四年(329),西军攻下石头城,擒斩苏逸,于是乱平。当时建康宫阙,为苏峻焚毁一空,有人主张迁都会稽(今浙江绍兴县),因王导的反对而罢。

苏峻乱后,庾亮请外镇以自效,乃出为豫州刺史,镇芜湖(今安徽芜湖县东),中央政府则由王导主持。咸和九年(334),陶侃死,亮代其位,镇武昌。亮以帝舅之尊,出镇重地,仍遥干朝政,因此与王导交恶,但幸未引起兵端。咸康五年(339),王导死。次年,庾亮也死,由弟翼代其位。但中央与荆州地方政府的矛盾,仍继续存在。

(二)晋人的北伐

东晋自江南立国后,曾发动多次的对外战争,大都失败而回。虽然北方的战乱曾给晋人不少重光故土的机会,但晋人未能把握时机,全力反攻。当时除少数苟安的士大夫外,晋人莫不希望早复中原,他们普遍抱有一种思想,认为谁能驱逐胡虏,谁便有称帝的资格,这种思想在东晋中末期尤为显著。因此若干野心家,都思北伐立功,以求名正言顺的称帝。正因如此,晋室中央及其执政者渐至视外战为畏途,不但不加支持,反处处掣肘。荆州是晋国最有实力的地区,这地区常为野心家所利用,作为发动内乱或外战的资本。而中央对荆州疆吏的防范,也无微不至,既防其内乱,又防其外战;因为就晋室中央的立场看,两者实在是一回事。这种中央地方相制相克的局面,从东晋初年一直维持到末年,是晋室不能有为的最大原因。[参看拙著《荆州与六朝政局》(载拙著《汉唐史论集》页九三至一一五)]

当刘曜、石勒混战之时,元帝曾遣祖逖北伐石勒。逖,范阳(今河北涿州市)人,永嘉之乱,他率亲党数百家南来投效,元帝任以官职。他常有恢复之志,自请率师北伐,元帝乃于建武元年(317)以他为豫州刺史,相机进取。但元帝仅给他少数廪给,不予武器,命他自行募兵。这固由于晋室的财力不充,但元帝对他似乎也有些歧视。他北上后,沿途收募流民,势力日强。同年,克谯(今安徽亳县)。此后三年,他经略河南,攻下浚仪(今河南开封县西北),自镇雍丘(今河南杞县),黄河以南皆附。石勒来攻,屡为他所败。他与勒隔河为界,听任互市,以是公私丰赡。正拟进攻河北,而元帝于太兴四年(321)以戴渊为都督,镇淮阴,并以他归渊统辖。他以戴渊并无将略,恐不能合作,意甚怏;又闻王敦与刘隗不合,内乱将起,因而感慨发病。同年,祖逖死,部众由其弟祖约统率,约御众无方,为石勒所迫,退屯寿春,终为叛逆。王敦久蓄逆志,因畏逖不敢发,及逖死,遂举兵反。总之,祖逖的北伐,可以说是功败垂成;他的死,对东晋政局,也有深巨的影响。其后晋虽仍有多次的北伐,但像祖逖那样忠义奋发的军事统帅,已不可复得。

祖逖,清周慕桥绘。字士雅,东晋最有才干的将领之一。以一千之众,北上以图恢复,数年即收复黄河以南的大部土地,外拒强赵,内部勒军纪,发展生产,增进贸易,历经丧乱的中原父老依为父母。图中为祖逖少年时,早上闻鸡声,即唤醒同伴刘琨,说“此非恶声也”,随即起身舞剑,此为“闻鸡起舞”之由来。

祖逖以后,晋室疲于内战,更没有北伐之意。成帝时,庾亮镇武昌(今湖北鄂州市),颇思恢复。他于咸康五年(339),上表请率师十万,移镇石城(今湖北钟祥县),以为北伐准备,朝臣郄鉴、蔡谟等反对。同年,石虎遣将南寇,攻陷邾城(今湖北黄冈市西北),移镇之事,乃不果行。次年,亮死,弟翼继其位。翼亦有北伐之意,康帝(成帝弟)建元元年(343),他上表请移镇襄阳,以伐后赵;朝议不许,但他违诏北行。次年,晋将桓宣败于丹水(今河南淅川县西),继而康帝去世,翼以国遭大丧,乃自襄阳还镇夏口(今湖北武汉市江夏区西)。穆帝(康帝子)永和元年(345),庾翼死,临终表请以其子爰之继其位。中书令何充素与庾氏不合,改以徐州刺史桓温为荆州刺史,督西部诸州军事,从此荆州又成为桓氏的禁脔。

桓温为桓彝之子,彝曾为宣城内史,死于苏峻之乱。温有文武才,雄略过人。他既迁荆州,移镇江陵(今湖北江陵县),因急于立功,乃于永和二年(346)伐汉。自李雄于西晋末年倡乱,建国号曰成,至东晋成帝时,雄堂弟寿杀其主期(雄子)自立,改国号为汉。康帝时,寿子势继位,刑罚苛滥,民心解体,至是桓温伐之。温引军溯江而上,次年,进至彭模(今四川彭山县)。温自率步兵,直指成都,连战皆捷,李势降晋,于是汉亡。

桓温灭汉而还,声威日张,朝廷甚忌之。时会稽王昱(元帝少子)当国,以扬州刺史殷浩有盛名,乃引为心腹,欲以抗温,因此双方猜疑益甚。永和五年(349),石虎死,北方大乱。晋室以褚裒率三万人伐后赵,大败于代陂(当在今江苏沛县境),狼狈退还。桓温屡请北伐,晋室不准,其后晋室以殷浩经略中原,以抵制桓温。八年(352),殷浩北屯寿春,遣军伐秦,并以羌帅姚襄为前驱。秦主苻健遣军迎战,大败晋军于颍水之诫桥(在今河南许昌县)。次年,殷浩亲自率军北上,欲据洛阳,仍以姚襄为前导,中途为襄所袭,大败而回,粮械尽为襄所得。襄父弋仲,本南安赤亭(今甘肃陇西县东)羌帅,初降刘曜,继属石虎,及后赵乱,乃归降晋室。后弋仲死,襄为秦所败,南奔晋,至是又叛晋独立。

十年(354),桓温上疏数殷浩之罪,晋不得已废浩为庶人,从此内外大权,皆归桓温。同年二月,温率师四万人伐秦,自武关(今陕西商州市东)入,大败秦军于蓝田(今陕西蓝田县西),进抵长安以东的灞上。既而秦悉锐师出战,晋军战败,又以缺粮,只好退兵,此役晋军损失二万余人。十二年(356),姚襄自许昌攻洛阳(时洛阳为冉魏故将周成所据),桓温自江陵伐之,大败襄众于伊水,襄奔平阳(今山西临汾市西南)。温遂入洛阳修谒诸陵,置戍而返。

升平五年(361),穆帝死,由成帝子丕继位,是为哀帝。兴宁元年(363),晋以桓温为大司马。次年,又加扬州牧。三年(365),温移镇姑孰(今安徽当涂县),自此晋室等于入了他的掌握。同年,哀帝死,弟琅玡王奕继位,是为废帝。这时北方的秦和燕均趋强盛,洛阳也于此时为燕所据。太和四年(369),桓温率步骑五万人自姑孰出发,北上伐燕,至金乡(今山东金乡县)后,转入黄河,由水路进军。燕军迎战大败,晋军继进至枋头(今河南浚县西南)。燕以慕容垂迎战,桓温数战不利,又闻秦救兵将至,而粮食将尽,乃烧船自陆路奔回。晋军沿途遭燕军追杀及秦军邀击,几至全军覆没。

桓温的两次北伐,都因粮尽退兵,为敌所乘,而致大败,可知桓温是以孤军击敌,并无后援。晋室中央决不与他合作,必使他失败而后快,因为假使桓温一旦成功,晋室也将不保。事实上桓温确有做皇帝的念头,他准备平燕归来后便篡位的。所以就晋室的立场来说,它之不协助桓温北伐,也自有其苦衷,但复兴大业,却因而断送。

(三)晋秦的淝水之战

桓温自枋头兵败后,声名顿挫。他的幕僚郗超,建议废晋帝以立威,温遂于太和六年(371)亲赴建康,以褚太后(康帝后)旨,废帝奕为东海王,而立丞相会稽王昱,是为简文帝,并改元咸安。同年,温杀废帝三子及若干政敌,并降封废帝为海西郡公。温废立后,仍还镇姑孰,遥制朝政。简文帝形同傀儡,时以废辱为忧。咸安二年(372),简文帝死。帝嫡子早逝,庶子昌明及道子均幼,因此桓温本望帝临终传位与他,以酬其翼戴之功。但帝遗诏仅命他辅政,而以昌明为太子继位,是为孝武帝。温大失所望,于宁康元年(373)入朝,京师人情汹汹,惧有非常之变。赖大臣谢安、王坦之、王彪之尽力撑持,始得无事。既而温染疾还姑孰,同年,温病死。晋室以温少子玄袭封南郡公,温弟豁为荆州刺史,弟冲为扬州刺史,豁子石秀为江州刺史,桓氏一门,仍贵盛无比。桓冲既代兄位,仍镇姑孰,他远不及桓温跋扈,以是朝廷尚能与之相安。

孝武帝即位后,谢安等执政,安为人沉着有识量,为时望所归。太元二年(377),桓豁死,安以桓冲为荆州刺史,又以谢玄(安兄子)为兖州刺史,镇广陵(今江苏江都市)。当时淮南江北一带,民风强悍,玄受任以后,募兵于江北,不数年而成劲旅,号“北府兵”。他以刘牢之为参军,领精锐为前锋。当时苻坚正盛,当遣兵南寇,牢之御之,战无不捷。从此中央军力,始趋强大,外重之局也逐渐改观。

这时前秦业已完全统一北方,苻坚决心大举伐晋。太元七年(382),坚集议出兵事,群臣均表反对,惟慕容垂赞成。坚自以兵力强大,必可获胜,因而力排众议,于八年(383)大举出兵。是年八月,他以苻融(坚弟)督慕容垂等军为前锋,自率大军随行。此外,幽冀的兵南下彭城(今江苏铜山县),梁益的兵沿长江、汉水顺流东下。总计出动步兵六十万,骑兵二十七万。九月,苻坚到项城(今河南项城市东北),后队的凉州兵才到咸阳(今陕西泾阳县)。苻融统兵三十万,先至颍口(今安徽颍上县东南),准备南攻。晋以谢石(安弟)为统帅,与谢玄等领兵八万人以抗秦军,当时晋举国震恐,惟有谢安力持镇定。

淝水之战示意图。太元八年(383),前秦皇帝苻坚从长安出发,统八十七万步骑,南下攻晋。十月,秦前锋陷晋重地寿阳。随后秦军一面攻击晋硖石胡彬军,一面派梁成率军控制洛涧,在洛口设木栅横截淮河,阻止晋军沿淮河西援胡彬,但秦三十万大军也被牵制在寿阳附近的淝水一带,未能南下进逼建康。东晋见情势危急,命将领刘牢之急攻梁成军,梁成败逃,淮河封锁告破。晋军水陆并进,进屯淝水以北八公山一带,两军相持。随后晋军南渡淝水,并请求秦军退后一步,以待决战。秦本拟半渡击之,不料前军稍有移动,即告崩溃。晋军乘势追击,秦军大败。

十月,苻融攻陷寿阳(即寿春,今安徽寿县)。苻坚留大军于项城,自率轻骑八千至寿阳,并派前所俘虏的晋将朱序向谢石劝降。朱序暗劝石不等秦兵全部结集,立即进攻。十一月,谢玄派刘牢之率精兵五千,越洛涧(今安徽定远县西)迎战,秦军大败,死一万五千人。晋军主力乘胜西进,秦军布阵于淝水(即今南肥河)以西待敌。谢玄派人要求秦军略向后撤,以便渡水决战。苻坚想趁晋军渡过一部时以铁骑冲之,因而应允。但秦军一退,无法停止,于是晋军渡水,急击秦军。苻融被杀,朱序又于阵后大呼秦军已败,秦军立即崩溃,四散奔逃。谢玄等直追至青冈(今安徽寿县西北),秦兵死者大半。晋军遂克寿阳,朱序及前凉主张天锡也自阵前逃归。苻坚单骑逃至淮北,是时秦诸军皆溃,惟慕容垂所率三万人独全,坚往投之,垂以其军卫坚,始得逃回洛阳,沿途收合离散,共得十余万人。

从这一次战役的经过看,秦军在数目上虽具有压倒的优势,但显然是乌合之众,部分将领如慕容垂等,又可能观望不进。同时秦军并未全部到达战场,与晋军作战的,大致只是苻融的三十万人。加以晋的北府兵骁勇善战,因而秦军不敌。此外,苻坚意气骄盈,他本人实无亲临前线的必要;而他的临阵自作主张,命令后退,更是最大的失策。

这一战对晋来说,实在是晋室甚至整个汉族决定历史命运的一战。晋时,汉族在南方的势力仍未十分深固,江南尚未完全汉化,汉人为数不多,蛮人仍有相当的势力。如果此战胡人得胜,则不但晋室倾覆,整个汉族也可能长久受胡人统治,无以复兴。但晋室的获胜,并未能重光故土,胡族仍然窃据北方,而占整个汉族绝大多数的北方汉人,为胡族统治,先后达三百年之久。在此期间,胡汉的血统,相互融合,胡人风俗和外国宗教,也大量为汉人所接受;终致使汉人在体质与精神上,无形中发生巨大变化,渐至形成一个新的汉族。

(四)淝水战后的局势

苻坚自淝水战败后,国内胡族,纷纷乘机独立,各据一方,从此北方又陷入分裂的状态。自太元九年至十一年(384~386)的三年间,北方先后兴起了七个国家,就是羌人的后秦,鲜卑人的后燕、西燕、西秦,北魏和氐人的后凉、仇池。在此略述这些国家建立的经过。

慕容垂自降秦后,时思乘变而起,淝水初败,他本可立即叛秦,但以苻坚待他素厚,因而护坚西归。行至渑池(今河南洛宁县西),他请求巡抚河北,并返邺祭扫庐墓,苻坚允之。当时苻坚子丕镇邺,对他防范甚严。适值丁零酋帅翟斌起兵于新安(今河南渑池县东),苻丕遣他率羸兵二千往讨,他行至河内(今河南沁阳县)而叛,与翟斌连和。继而自称燕王于荥阳(今河南荥阳市东)。太元九年(384),慕容垂率二十万人,长驱攻邺,苻丕坚守,数月不下。后因晋遣军援丕,垂乃解围北走。当垂攻邺,慕容弟泓时任北地郡(治所在今宁夏灵武县西南)长史,闻讯东奔,集鲜卑数千人,屯于华阴(今陕西华阴市东南)。平阳太守慕容冲(弟),也起兵叛秦,既而与泓并力,西攻长安。途中泓为谋臣所杀,冲继立为“皇太弟”,继续西进,秦军屡败。冲遂据长安西北的阿房城,于同年末称帝,史称其国为“西燕”。

慕容泓起兵时,苻坚曾遣其子睿率兵讨之,并以羌帅姚苌为副。睿为泓所杀,苌惧罪亡奔渭北,为羌豪推为盟主,苌乃自称秦王。继而进屯北地,以观时变。姚苌为姚襄弟,襄自为桓温败于伊水,奔平阳,其后西入关,秦人截击杀之,苌乃率众降秦,苻坚对之甚为亲重,至此叛秦而独立。太元十年(385),慕容冲屡攻长安,城内大饥,苻坚以太子宏守长安,自率数百骑出奔五将山(在今陕西岐山县东北)。继而宏亦出奔,慕容冲遂入长安。苻坚至五将山后,姚苌遣将擒之,不久遇害。这时苻丕在邺,欲西赴长安,行至晋阳,始知苻坚已死,遂发丧即皇帝位。而镇守勇士川(今甘肃榆中县东北)的秦将乞伏国仁,也于苻坚死后宣告独立,自称大单于,领秦河二州牧。国仁本陇西鲜卑,其父司繁,受前秦封为将军,世镇勇士川,至是自立,史称其国为“西秦”。至其弟乾归,迁都于金城(今甘肃皋兰县西南)。同年,仇池氐帅杨定(杨纂族人),也乘机自立为仇池公,并称藩于晋。

太元十一年(386),北方局势益趋复杂。这一年,慕容垂称帝于中山(今河北定州市),国号燕,史称“后燕”。慕容冲为部下所杀,燕宗室慕容永率鲜卑男女四十万人东返,至闻喜(今山西闻喜县西南),闻慕容垂称帝,不敢再进,乃自立为河东王,称藩于垂。鲜卑东行后,姚苌遂据长安,即皇帝位,国号秦,史称“后秦”。同年,苻丕为慕容永所败,南奔东垣(今河南新安县东),晋军邀击杀之。慕容永遂进据长子(今山西长子县西),即皇帝位,史仍称其国为“西燕”。苻丕死后,其族子苻登即帝位于南安(今甘肃平凉市),与姚苌相持。此外又有两个新势力在这一年兴起,一是鲜卑拓跋珪(什翼犍孙)称代王于成乐(今内蒙古和林格尔县),既而改国号曰魏,史称“北魏”或“后魏”,以别于三国时的魏。一是氐人吕光据姑臧(今甘肃武威市),称凉州牧酒泉公,史称其国为“后凉”。吕光本仕前秦为将,淝水战前,苻坚派他讨定西域,及归,苻坚已死,光乃自立。

总之,到太元十一年(386),仅剩今陕甘两省交界处的一隅之地,其余地盘,均为新兴的后燕、西燕、后秦、西秦、北魏、后凉、仇池所占据。后这一年起,北方的八个势力,并立了九年之久。直到太元十九年(394),北方的局面才再度发生剧变。

再说东晋,淝水战后,晋室虽未能底定北方,却也收复不少失地。太元九年(384),统军北上,驻节彭城(今江苏铜山县),遣军取兖、青两州(今山东省大部及河南省东部地)。又遣刘牢之等北伐冀州,晋军进据碻磝(今山东茌平县西南)、滑台(今河南滑县)等地,威胁邺城,于是苻丕奉书请降。西部则由桓冲遣将取新城、魏兴、上庸三郡(今陕西省东南隅及湖北省西北隅地),继克襄阳。次年,刘牢之至邺以援苻丕,慕容垂撤围北走,牢之追之,为垂所败,晋室乃把他征回。但黄河以南地区,大部为晋收复。同年,晋又复梁益二州。

至于晋帝国内部的政治问题,则仍未解决。太元九年(384),桓冲死,其荆州刺史的遗缺,以勋望论,应由谢玄继任。但谢安恐为朝廷所忌,又恐桓氏失职怨望,乃以桓豁子石民继冲位,其后桓冲子谦又继石民,于是桓氏在荆州的势力日益深固,遂有日后的桓玄之乱。而中央政府本身,政治也日见腐败。孝武帝将人愚柔,即位后不久,即宠任其弟琅玡王道子(后徙封会稽王)。淝水战后,权威日盛,谢安受其排斥。十年(385),安出镇广陵(今江苏江都市),以避其逼。同年,安死,道子专权益甚。道子好酒色,又信浮屠,穷极奢侈,以致嬖幸用事,贿赂公行。十三年(388),谢玄又死。朝廷连续失掉这两个柱石,政事益不可问,于是内乱接连而起。而北府雄兵,也落入野心家之手,作为操纵内乱的资本。但到晋末,北府兵曾再度扬威于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