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山大之远征也,其守将哈尔巴为不法,亚历山大欲诛之。哈尔巴巡至雅典,所率从者数百,携财宝巨万以求庇。雅典人犹豫不敢遽留,而哈氏激劝雅典人出敌亚历山大,且以财货赂诸执政。执政纳之,德谟士独以为忧,且谓:“若容哈尔巴,必触亚历山大之怒,不如拒之。今雅典兵力,不足与亚历山大战,奈何结怨于敌,以自取祸?”朝士既收哈氏赂金,反以德谟士为媚敌,谓其变节,于是不听。

未几,亚历山大果遣使至雅典,索哈尔巴甚急,雅典却之。亚历山大大愤,声言欲兴问罪之师。雅典惧祸,议捕哈尔巴置狱中,尽没其财宝,发议者德谟士也。朝士既收哈氏之赂,忽有此举,深负哈氏。雅不愿从德谟士言,顾此议竟通过。于是益愤德谟士,哈尔巴逃亡至克礼托岛,为其下所杀。

哈尔巴下狱时,德谟士召集议会,宣告于众,谓哈氏财宝凡七百二十他莲托。后检其数,只余三百五十他莲托,此事未尝明言,众犹以为七百二十他莲托也。久之,知其数不符德谟士所放言,众乃大怪,以为必有人侵蚀,议穷诘其事。

德谟士请高等法院审问,发现犯罪者,加以刑罚。事延六月,德谟士辄促法院穷治,乃搜索有名诸演说家,得嫌疑者数人,德谟士亦在内。德谟士大骇,力辩其诬,高等法院不听,遂宣告有罪,科五十他莲托罚金。顾德谟士家贫,无力受罚,自计不纳罚金,当禁锢,乃出奔。

先是德谟士宣告于众,谓哈氏财产有七百二十他莲托者,盖指其所携全额而言。哈氏至雅典后,以其财产徧贿雅典朝士,已耗其半,此德谟士所不知者也。顾当时哈氏未尝明言,而受贿诸人,又憾德谟士不容哈氏,因图报复。故谓哈氏财产为德谟士所干没,以此中伤之。德谟士竟坐是科罚,无以自白。

德谟士既出奔,有政敌数人,追之于路。德谟士见追急,欲图避匿。不得,追者呼其名谓:“欲助以旅费,无他意。”德谟士泫然语曰:“吾今者欲适他乡求朋友,然吾国人素与我为敌,今犹肯以旅费相赠,吾岂忍轻去吾国耶。”

德谟士既去雅典,故国之思,未尝去怀,常引领旧乡,仰天呼曰:“嗟夫!雅典之神亚特那乎,尔何独近枭獍,而远凤麟耶?”因感慨呜咽,悲不自胜云。

【批评】

挑战舆论,其难百倍于攫君主之逆鳞。雅典为民主之国,凡事皆诉于舆论,故卑劣之政治家,皆以迎合人民欢心为务。而彼始终主持正义,始也与马其顿战,继也与马其顿反对党亦战,卒至为党人所构陷,蒙不白之冤以去。人之云亡,邦国殄瘁,雅典自彼去后,无几而社遂杌,岂不悲哉?

德谟士所志,在于统一希腊,而加里波的所志,在于统一罗马,其志气雄伟同,其规画远大亦同。然而成败不同者,则以其所处时会异也。意大利之人,几无一而非爱国之人;雅典之人,几无一而为爱国之人。德谟士虽哓音瘏口,而对此等不痛不痒之国民,将如之何?

德谟士爱国之心,希腊人亦渐信任。至于出奔时,反对党犹肯以旅费相赠。由是观之,人患不自修而已,岂患人之不己知哉。夫末世之人心,亦未有不辨善恶者,不过善善而不能用而已。观于德谟士,而知其信然。

亚历山大在远征的时候,他的守将哈尔巴做了违法的事,亚历山大想要杀了他。哈尔巴带领了几百人逃到了雅典,携带大量的财宝来求得雅典的保护。雅典人拿不定主意,也不敢收留他,而哈尔巴煽动雅典人去攻打亚历山大,并且用金钱来贿赂雅典的执政官员。执政官员收了礼物,德谟士非常担心,于是对他们说:“如果收留哈尔巴,一定会触怒亚历山大,不如拒绝他吧。现在雅典的兵力,还没有能力和亚历山大开战,为什么要和敌人结仇,自己招惹祸害呢?”官员们已经收了哈尔巴的金钱,反而认为德谟士奉承敌人,说他改变了气节,于是便不听他的建议了。

没过多久,亚历山大果然派遣使者到了雅典,非常急切地向雅典索要哈尔巴,雅典拒绝了。亚历山大非常生气,扬言要向雅典发动军队。雅典害怕灾祸,建议逮捕哈尔巴,将他关进监狱,没收他的全部财宝,提出这个建议的是德谟士。官员们已经收了哈尔巴的钱财,突然采取这种做法,是很对不起哈尔巴的。他们都不愿意听从德谟士的建议,但这个决议竟然通过了。于是他们更加讨厌德谟士,哈尔巴逃到了克礼托岛,被他的手下杀害了。

哈尔巴被抓进监狱的时候,德谟士集合大家召开议会,将这件事报告给大家,说哈尔巴的财宝一共是七百二十他莲托。后来检查财宝数目的时候,只剩下了三百五十他莲托,这件事并没有和大家说,大家还以为是七百二十他莲托。很久以后,大家知道财宝的数目和德谟士所说的不一致,大家都非常诧异,认为一定有人私吞了财宝,商议要将这件事查个清清楚楚。

德谟士请高等法院对这件事进行审查询问,如果发现了那个犯罪的人,就对他处以刑罚。事情过去了六个月后,德谟士便督促法院抓紧办案,于是法院搜查了一些有名气的演说家,确定了几个犯罪嫌疑人,德谟士也在其中。德谟士非常吃惊,极力辩说自己遭到诬蔑,高等法院没有听他的辩解,便宣告德谟士有罪,要他交出五十他莲托的罚金。因为德谟士家里很穷,没有办法承担罚金,他考虑到自己交不出罚金,就会被送进监狱,于是便逃到国外去了。

先前德谟士向大家公布,说哈尔巴的财产有七百二十他莲托,那是指他携带的所有财产。哈尔巴到了雅典之后,用他的财产逐一贿赂了雅典官员,已经用掉了一半的财产,这是德谟士不知道的。因为当时哈尔巴并没有说这件事,而那些受贿的人,又很遗憾德谟士不能容纳哈尔巴,因此便借此机会进行报复。所以污蔑德谟士侵吞了哈尔巴的财产,借此来攻击德谟士。德谟士最后因此而受到惩罚,无法进行自我辩解。

德谟士逃到国外之后,他的几个政敌在路上追他。德谟士看见他们追得很急,想要躲避起来,却没有地方可以躲避。追他的人叫着他的名字说:“想要给你一些路费,并没有其他意思。”德谟士哭着说:“我现在想要去其他国家寻求朋友的帮助,然而我自己国家的人却和我成了敌人,现在你们还愿意赠送我路费,我怎么能够忍心轻易地就离开我的祖国呢?”

德谟士离开雅典之后,思念祖国的感情,很长时间都不能释怀,常常望着祖国的方向,仰起头大声说:“唉!雅典的亚特那神啊,你为什么要亲近那些坏人,而远离好人?”因此唉声叹气,伤心流泪,心中的悲伤自己都承受不住。

【评论】

挑战公众的言论,这比违背君主意愿的一百倍还要难。雅典是一个民主的国家,什么事情都要靠大众来共同决定,因此一些卑鄙的政治家都把讨大众欢心作为他们的第一要务。那些一直主张正义的人,开始就和马其顿作战,后来又和马其顿的反对党抗争,最后却被一些小人陷害,蒙受冤屈而离开祖国。贤人忠臣都逃走了,国家也就要灭亡了,雅典自从德谟士离开之后,没过多久也就灭亡了,这难道不悲哀吗?

德谟士的志向,是想要统一希腊,然而加里波的志向,则是想要统一罗马,他们的志向和气魄都很高远,他们的构想和谋划也都很有远见。然而他们的成败却不同,这是因为他们身处的时代和环境不一样。意大利人中,没有几个人是不爱国的;而雅典人中,没有几个是爱国的。德谟士即使费尽口舌,又能对这些麻木不仁的国民怎么办呢?

德谟士的爱国之心,也慢慢地获得了希腊人的信任。在他逃去国外的时候,反对党的人还愿意送给他路费。从这一点来看,人的忧患在于不加强自身修养,怎么能担心别人不了解自己呢?虽然末世,人民还是有辨别好坏能力的,只不过在那时人们虽然喜欢善人而善人却难以被任用罢了。看看德谟士的结局,就知道这些都是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