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里为希腊盟主后凡六年,雅典与马其顿虽貌示亲暱,而各敌意。非里蚕食希腊诸国,诸国无与抗者,顾独患雅典。德谟士忧希腊全土将悉为马其顿所并,乃于纪元前三百四十四年,躬赴诸国,说非里暴状,谓希腊诸国,当共起兵抗之。其年某国遣使来报,德谟士乃于会场中演说非里野心,以希腊全土灭亡,指日可见,其言辞极抗烈,所谓第二非里问题演说是也。雅典国民犹不以为意,非里闻德谟士欲煽希腊全土叛己,大惊,遣使来辩其事。

有克尔孛地者,希腊之一州也,其地出米谷甚多,希腊全土仰其供给。非里既蚕食诸州,欲乘势领有其地。于是雅典遣军保护其地之居留国民,更以书责让非里。非里悍然不顾,两军遂起冲突。非里遣使者来责雅典,雅典朝士党于非里,建议召还在克尔孛之兵。德谟士大愤,起而讨论此问题,所谓第三非里问题演说是也。其演说语极壮烈,千载之下,犹有生气,其言曰:“吾国民宜及今使在克尔孛军队,无复后顾之忧,得以从容与非里战也。诸君不观彼非里者,常口称平和,而旋自食其前说乎?今雅典正宜师其所为,徇平和之虚名,而勿忘战争之实际可也。且克尔孛之地,希腊祖宗所遗,以传之子孙者也。今乃弃而委敌,欲冀餍非里之欲,而不吾噬,是委肉于饿虎,肉尽虎将及人,吾雅典宁有幸耶?夫欲维持领土,不外于奖励在外之军队,使得自由为祖国战,且吾料非里攻击巴衣奢,必亦非远。巴国前此固与我有憾,然今以雅典利益故,不得不出而保护之,使巴国勿落非里之手,盖辅车相依,唇亡齿寒。外侮当前,兄弟不为萧墙之阋,其理至明显矣。今希腊全土,咸濒危难。外则非里之军势日张;内则诸国之党争尚烈。方今之时,举维持希腊全土独立之任务,加于我雅典国民之肩,而吾之能遂此任务与否,又专赖于战斗。吾人宜以一腔热血,尽全力以任兹事,庶乎其可也。”

方是时,雅典民心,渐归德谟士。于是德谟士提议,遣使赴优卑亚,寻驻屯军队于其地,以压马其顿之势。德谟士自秉使节,赴克尔孛及巴衣奢等处。

德谟士既至克尔孛,励雅典士卒,语至沉痛。士卒皆感泣,人人愿为祖国效死。继至巴衣奢,巴国故与雅典结怨,德谟士一至其地,谕以利害。乃尽释前怨,与雅典结同盟。论者谓德谟士此行,不惟可以杀非里之势,而雅典民气国力,亦将自是加强焉。

非里先与安非克昌联合,至是更结其援,声言欲讨亚母非。自沙尔磨进兵,达于挨拉特亚,筑城壁而守之,并遣使齐武,约与共击雅典。且谓齐武若不欲联军,亦当假道于非里王,王当为齐武攻雅典也。此时非里既据挨拉特亚,若由齐武至雅典,行程仅三日耳。齐武若允非里之请,则雅典危亡,可以立见。

是报达雅典,时已及夜,议员等咸在官邸,将具食,得报大惊,相视不复能出语。议员中有趋出命吹喇叭召集公会者,有驰入市街燬商肆设窖将为防御者,仓皇至不可以状。天曙晓雾蒙潼,群众毕至。议场中几无立锥,议员咸列席,有一人起而报告其事,众皆错愕,不知所措。传令者循例宣言,问谁欲为演说者,满场默然,无一人应之。继又促之数次,仍无人起立。沈默久之,忽有人起立台上,众视之,则德谟士也。时众声咸寂,倾听德谟士演说,彼乃言曰:“呜呼!吾雅典诸君,以君等今日之仓皇,反观之畴昔,则何其暇豫也。事前则空论者空论,大言者大言,犹豫狐疑者犹豫狐疑。及警报一至,则相与瞠目结舌,手足无措,斯何为者耶?顾今事势虽至于是,而余犹以为有不足忧者。盖彼非里久留挨拉特亚,不即进军者,固因齐武国中有党于非里之人,亦有党于雅典之人。党雅典之人,自欲与雅典相结合,非里宁不惧之?今诸君若犹念齐武旧怨,则非里之党,将以益多,齐武之军,可以立至我境。为今日计,惟有捐其夙嫌,急与齐武相合,以为齐武国中党我者声援,更遣使者十人,与以全权,使游说于齐武。齐武与我合,则我之势力厚,而非里孤矣,齐武即不吾应,而曲固在彼,吾雅典之名誉,亦无伤也。”

德谟士之论方终,群众争附和其说。于是议决遣使者往齐武,而命德谟士率之而行,同时又派遣军队,驻屯边境以为备。

时非里所遣使者,亦在齐武。德谟士至,谒其朝士,痛论齐武与雅典相仇之非计,当始终相结,以御外侮。而齐武宿怨未释,非里使者又从而煽之,德谟士之说不得入。乃日谒其执政,反覆陈利害,久之,齐武卒从德谟士之请,捐弃前怨,与雅典结约,共抗非里。优卑亚诸国,亦加盟其中,雅典声势大振,乃命德谟士为军务大臣,时纪元前三百三十八年也。

德谟士率兵与非里开战,屡奏奇捷。非里乞援于悲罗彭诸国,诸国无应之者。顾德谟士本不知兵,而雅典之兵又不强。德谟士见此情势,惟怀必死之志,以报国而已。

最后乃有克罗捏亚之战,非里亲率一军,以当雅典,又遣其子亚历山大,别领一军当齐武。战良久,胜败未决,尘沙蔽天,尸如山积,雅典兵殊死战,非里渐不能支。雅典将校大呼曰:“我勇猛军士,今宜乘此机会,长驱入马其顿。”会亚历山大大破齐武军,非里军望见之,兵气复振,奋斗益力,雅典军遂溃,德谟士仅以身免。

【批评】

希腊末造,热心国事者,惟德谟士一人而已。其余朝士,无有助彼者。岂惟无助,如挨斯克等,且从而妨沮其事业。夫以雅典当日,风俗颓靡,人怀私利,政主姑息,而其所产人才,遂有如挨斯克者,亦何足怪。然则社会之人望得英雄,不如各自修养,而使社会日趋于改良。社会良,未闻有以无英雄而亡者也。社会不良,虽有英雄,亦将不能效其用,观于德谟士可以知矣。

世俗之士,往往以成败论英雄,吾非欲为之辩护。盖甚恶乎社会有似是而非之判断,其有害于人世不浅也。世人多责望于英雄者甚深,而责社会独恕。陈寿之评诸葛亮,谓其长于治国,短于治兵。欧洲史家亦谓德谟士非督师之才。然亦思彼当时所处之境何若乎?社会不从其言,至使非里屠奥林沙士,降弗奥克斯,扰及希腊列国。于时藩篱外撤,党争内讧,而彼以一新进少年,任军国重事,不辞艰阻,誓以身殉。人始则疑之,坐失事机。至于事急,则悉举至难至困之事,以属之彼,责其补救。然而已无及矣,而及其败也,又从而尤之。由此而言,则是难乎为英雄之士,而人固不可不为庸人也,不得事实之真相,好议人非,俗人往往有此,少年人不可不知。

非里当了六年的希腊盟主,在此期间,雅典与马其顿虽然表面看起来十分亲密,但实际上他们很敌视对方。非里侵占希腊的城邦,各个城邦都没有能力与他抗衡,所以非里唯独担心的就是雅典。德谟士担心希腊国土将会全部被马其顿侵占,于是在公元前344年时,亲自到各个邦国控告非里的残暴行为,告诉希腊各个城邦,应当共同发兵来反抗非里。这一年,有个国家派遣使者来雅典报告,德谟士于是在集会场中发表演说,宣称非里很有野心,希腊全部的领土,不久就都会被非里侵占。德谟士的言辞高亢激烈,这就是所谓的第二次非里问题的演讲。雅典人民仍然不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非里听说德谟士想要煽动希腊各个邦国反抗自己,十分震惊,派遣使者来解释这件事。

有个地方叫克尔孛,是希腊的一个州,那里生产的大米和谷子非常多,希腊各个邦国都依靠这里供应粮食。非里侵占希腊的很多地方后,想要乘机再占领克尔孛。在这时,雅典派遣军队来保护居住在克尔孛的人民,还发文谴责非里。非里蛮横无所顾忌,两国的军队便产生了冲突。非里派遣使者来质问雅典,雅典的一些大臣是非里的党羽,他们建议召回在克尔孛的军队。德谟士十分生气,起身争论这件事,这就是所说的第三次非里问题的演说。他的演说,用语十分豪壮激烈,千百年后仍然富有激情。他说:“我们国家的人民应该从现在开始就要让在克尔孛的军队没有后顾之忧,让他们能够全身心地投入到与非里的战争中。大家难道看不出非里平时高喊和平口号,转而又违背诺言吗?现在雅典所做的都是正义的行动,顺从对外和平的口号,也不要忘了战争的现实情况啊。况且克尔孛的领土,是希腊祖先留下来的,是用来传给后代子孙的。现在放弃克尔孛,拱手送给敌人,希望能够满足非里的贪婪欲望,让他不要再来侵犯我们,这就像是把肉丢给饥饿的老虎,老虎把肉吃完了就要吃人了,我们雅典难道会有幸躲过去吗?想要保护好领土,就要奖励在外打仗的军队,让他们能够自由地为祖国去战斗,况且我猜测非里进攻巴衣奢,一定不是想得到这个偏远的地方。在这以前,巴衣奢与雅典存在一些矛盾,但是现在为了雅典的利益,我们不能不出兵去保护它,一定不能让巴衣奢落在非里的手中,因为我们两国互为依存,利害相关,唇亡则齿寒。外敌侵犯,兄弟国家不能发生内部祸乱,这个道理是十分明显的。现在希腊全国,都处于危难之中。在国外,非里军队气焰越来越嚣张;在国内,各个邦国的党派斗争越来越激烈。此时此刻,共同维护希腊全部领土独立的任务,已经落在了我们每个雅典国民的肩上,而我们能否完成这个任务,关键又在于战斗。我们每个人都应该一腔热血,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完成这件事,这样的话差不多就可以了。”

在这个时候,雅典的民心慢慢地都回到了德谟士的身上。于是德谟士建议,派遣使者去优卑亚,寻找驻扎军队的地方,来压制马其顿的嚣张气势。德谟士亲自作为使节,去克尔孛和巴衣奢等地方。

德谟士到了克尔孛,鼓励雅典的将士们,语气十分悲痛。将士们都感动得哭了,每个人都愿意为祖国去战斗。接着,他又到了巴衣奢,巴衣奢曾经和雅典结下过仇恨,德谟士一到那里就讲清楚了事情的利害关系。于是两国把以前的怨恨化解,结成同盟。谈论的人说德谟士此次出行,不仅可以压制非里的嚣张气焰,而且雅典人民的战斗意志和国家的实力从此也加强了。

非里先前和安非克昌联合,现在还要进一步联合同盟,声称要讨伐亚母非。从沙尔磨开始进军,到达挨拉特亚,修筑城墙堡垒来防守,并且派遣使者去齐武,商议一起进攻雅典。况且,如果齐武不想和非里联合,那么也应当给非里让路,非里应当帮齐武去攻打雅典。这时候非里已经占领了挨拉特亚,如果从齐武到雅典,只需要三天的路程。齐武如果同意非里的请求,那么雅典的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就到了。

这个情报到达雅典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雅典的议员们都在官邸那里准备吃饭,听到这个消息都十分震惊,大家互相看着对方都说不出话。议员中有的人飞快地跑出去让人吹喇叭来集合大家召开公会,有的人则跑到街市砸毁商店把它改造成防御窑洞,匆促、慌张到无法形容。到天亮雾散的时候,雅典的人民都到了这里。集会场中挤满了人,议员们也都坐在了位子上,有一个人站起来报告了这件事,大家都很惊讶,不知道该怎么办。主持会议的人按照以往的惯例,问有谁想对这件事发表演说的,在场的人都不说话,没有一个人回应的。接着主持人又问了几次,仍然没有人起来发言。大家都沉默了很久,忽然有一个人从台子上站了起来,大家一看,原来是德谟士。当时大家都不说话,仔细听德谟士的演说。他说:“唉!雅典的每一个人啊,现在你们这样地慌乱忙碌,反过来看看你们的过去,又是多么地悠闲自在啊。出事之前都是空谈之人在那儿说空话,喜欢说大话的人在那儿说大话,犹豫不决的人在那迟疑不决。等到危急信号一出现,就互相把眼睛瞪得大大的,慌乱得不知怎么办才好,这又是为什么呢?照现在的形势来看,我认为仍然不值得我们忧虑。非里一直呆在挨拉特亚,军队也不前进,这是因为齐武国中有非里的拥护者,也有雅典的拥护者。拥护雅典的人,自然想和雅典结盟,非里哪里能不担心呢?现在大家如果还想着雅典与齐武之间存在的怨恨,那么非里的拥护者将会越来越多,齐武的军队,可以立刻攻打到雅典的边境了。现在的办法只有放下以前的仇恨,抓紧时间与齐武结盟,得到齐武国中拥护雅典人的支持,还要派遣十个使者,授予他们全权处理事务的权利,让他们去说服齐武。如果齐武和我们结盟,那么我们的实力就更加雄厚了,而非里就会被孤立了,即使齐武不答应,那么错误也都在他们,而我们雅典的名誉也不会受到损害。”

德谟士的演说刚刚结束,大家便争着去附和他。于是雅典决定派遣使者去齐武,而让德谟士带着使者一同出发,同时又派遣军队驻扎在边境以防止意外发生。

这时非里派遣的使者也在齐武。德谟士到了齐武,拜见了齐武的官员,十分痛心地讲述了齐武与雅典之间互相仇恨并不是长远打算,两国应该自始至终相互团结,共同抵抗外来侵略。但是齐武人民的怨恨并没有消除,非里的使者又挑拨离间,德谟士的建议并没有被齐武人采纳。于是德谟士每天都去拜见齐武掌权的官员,不断地讲述这件事中间的利害关系,过了很久,齐武人最终听从了德谟士的建议,抛开以前的恩怨,和雅典结盟,共同抵抗非里。优卑亚等一些小国,也加入到了这个联盟之中,雅典的气势得到了大大地提高,于是便下令让德谟士做军务大臣,这一年是公元前338年。

德谟士带领军队和非里展开战斗,不断地传来胜利的消息。非里乞求悲罗彭等一些国家的帮助,但那几个国家都没有答应他。然而德谟士本来就不太懂带兵打仗的事,并且雅典军队的战斗力又不是很强。德谟士眼见这种情形,只有带着必死的决心来报答祖国了。

最后便有了克罗捏亚战争,非里亲自带领一支军队抵抗雅典的进攻,又派遣他的儿子亚历山大带领另一支军队抵抗齐武军队的进攻。战争持续了很久,一直都分不出谁胜谁负,灰尘和沙子遮住了天空,士兵的尸体堆得像山一样,雅典的士兵拼死搏斗,非里的军队渐渐地不能够再支撑下去了。雅典的将校大声叫道:“雅典勇猛的将士们,现在应该趁着这个机会,一直打到马其顿去。”恰逢亚历山大击败了齐武军队,非里的军队看见了这一情景,士气又振作了起来,更加充满斗志,雅典军队于是便被击败了,只有德谟士一个人幸存。

【评论】

希腊晚期,关心国家大事的人只有德谟士一个人。其余的官员,没有一个帮助他的。不仅仅是不帮助,像挨斯克这些人还处处妨碍德谟士的活动。当时的雅典风气败坏,每个人心中只想着自己的利益,官员纵容迁就坏人,在这种环境下产生的人才,比如说挨斯克等人,这也不足以感到奇怪了。人们希望能够出现英雄,还不如每个人都完善自己的品格素质,来让社会风气渐渐地好转。社会风气好转了,没有听说因为没有英雄而导致国家灭亡的。社会风气不好,即使有英雄,也不会发挥他的功用,通过观察德谟士就可以知道这个道理了。

世上的普通人,大多都会根据一个人是成功还是失败来评价他是不是英雄,我并不是想要为这种评价方式进行辩解。社会上的一些人,他们评价和判断看着好像是对的,其实却是错误的,这真是太可恶了,这种评价和判断害人不浅啊。人们往往对英雄的人物要求很高,而对社会普通人的要求却很低。陈寿评价诸葛亮,说他擅长治理国家,而不擅长带兵打仗。欧洲的历史学家也说德谟士不是带兵打仗的人才。然而我们考虑到他们当时所处的社会环境是怎么样的了吗?社会上的人们不听从他的建议,导致非里侵占奥林沙士,击败弗奥克斯,连累希腊一些邦国。那个时候外面的敌军撤退了,国内的党派斗争和内部冲突不断,而德谟士作为一个刚刚进入政坛的年轻人,管理着国家的各种大事,不辞劳苦,发誓为国家努力工作,不惜贡献出生命。人们开始都怀疑他,白白失去了良好的时机。等到事情紧急了,就把这些困难的事情全都交给了德谟士,让他来挽救局面。然而这时已经来不及了,等到失败的时候,人们又一起来责备他。由此来看,做一个英雄真的是太难了。然而人们本来就很平庸,不知道事实的真相,就喜欢议论别人的是非,庸俗的人往往都是这样,青少年们不可以不知道这一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