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客过新疆之库车(英文曰Kucha,今为直隶州领县二),方城四门,依山为基,望之巍然,如金汤之巩固也。城东南十里许,有芜城一段,长可五里,坚实高厚,雉堞犹存,相传为汉时屯兵之所。至今班定远之功烈,如在眼中。

库车,即后汉时之龟兹(又名天竺,读如鸠兹)。龟兹幅员宽广,地扼要冲,为西入回疆之门户。其王建为匈奴所立,倚恃虏威,据有北道。明帝永平十六年(永平明帝年号未改元),攻破疏勒,杀其王成,自以龟兹左侯兜题为疏勒王。定远之西征,其目的在弱匈奴之右臂。鄯善于阗,皆依违两可之国,而非匈奴之死党,服之尚易。龟兹,大国也,又夙附于匈奴,服之甚难。定远乃不遽至龟兹,而先下疏勒,以折其羽翼。永平十七年春,定远从间道至疏勒,去兜题所居槃橐城九十里,遣吏田虑先往。预嘱虑曰:“兜题本非疏勒种,国人必不用命。若不即降,便可执之。”虑既到,兜题见虑轻弱,殊无降意。虑因其无备,遂前劫缚兜题。左右出其不意,皆惊惧奔走。虑既成功,驰报定远。定远即赴槃橐,悉召疏勒将吏,说以龟兹无道之状,因立其故王兄子忠为王,国人大悦。忠及官属皆请杀兜题,定远欲示外人以威信,不听诸人言,释而遣之。疏勒由是与龟兹结怨。定远时,天山南路之强国有三,疏勒、龟兹、焉耆皆是。定远既得疏勒,则其余二国,自知唇亡齿寒,不得不合以谋我者势也。永平十八年显帝崩,焉耆乘中国大丧,遂攻没都护陈睦。焉耆番名喀刺沙尔,其东南为罗布淖尔之溢地。塔里木河葱岭以西,天山以南,昆仑以北之水潴入焉。罗布淖尔四围,及濒于塔里木河两岸,田土肥美,土宜五穀。清之中叶,准噶尔踞其一隅,犹足强。国则当日之抚有此土者,其盛可知也。龟兹姑墨(在今温宿州之东北),亦承势应之,发兵攻疏勒。定远守槃橐城,与忠为首尾。顾士吏单少,拒守岁余。肃宗(章帝庙号)初即位,闻之,以陈睦新没,恐超单落不能自立,下诏征超回国。

定远以三十六人至西域,遂乃下西域三十余国。其功不可谓不烈,然其志尚未竟也。今乃奉召,初疑定远必有不遽奉召者。乃闻命即行,绝无顾惜。此非定远之始盛而终衰,乃其临事而惧,不肯孟浪从事之处也。定远临行,疏勒举国尤恐。其都尉黎弇曰:“汉使弃我,我必复为龟兹所灭耳。诚不忍见汉使去。”因以刀自刭。还至于阗,王侯以下,皆号泣曰:“依汉使如父母,使者不可去。”互抱马脚,不得行,乃更还疏勒。疏勒两城,自定远去,复降龟兹,而与尉头连兵。定远捕斩反者,击破尉头,杀六百余人,疏勒复安。

建初三年(明帝三年),定远率疏勒、康居、于阗、拘弥兵一万人,攻姑墨石城,破之。斩首七百级,欲乘此遂平诸国,乃上疏请兵曰:“臣窃见先帝欲开西域,故北击匈奴,西使外国。鄯善于阗,即时向化。今拘弥、莎车、疏勒、月氏、乌孙、康居,复愿归附,欲共并力,破灭龟兹,平通汉道。若得龟兹,则西域未服者,百分之一耳。臣伏自惟念,卒伍小吏,实愿从谷吉,效命绝域(谷吉,永之父也,元帝时为卫司马使,送郅支单于,为郅支所杀)。庶几张骞,弃身旷野(张骞,武帝时为郎,使月氏,为匈奴所闭,留三十余岁,乃亡走大宛,穷急即射鸟兽给食)。昔魏绛列国大夫,尚能和辑诸戎,况臣奉大汉之威,而无铅刀一割之用乎。前世议者,皆曰取三十六国,号为断匈奴右臂。今西域诸国,自日之所入,莫不向化。大小欣欣,岁奉不绝,惟焉耆、龟兹,独未服从。从前与官属三十六人,奉使绝域,备遭艰厄。自孤守疏勒,于今五载。胡夷情数,臣颇识之。问其城郭小大,皆言依汉与依天等。以是验之,则葱岭可通,葱岭通则龟兹可伐。今宜拜龟兹侍子白霸为其国王,以步骑数百送之,与诸国连兵,岁月之间,龟兹可擒。以夷狄攻夷狄,计之善者也。臣见莎车、疏勒,田地肥广,草牧饶衍,不比敦煌鄯善间也。兵可不费中国,而粮食自足。且姑墨温宿二王,特为龟兹所置,既非其种,更相厌苦,其势必降。若二国来降,则龟兹自破。愿下臣章,参考行事。诚有成功,死复何恨?”

书奏,帝知其功可成,议欲给兵。平陵(在今咸阳西北)人徐干素与定远有同心,亦一冒险家也,上疏愿往。建初五年(章帝五年),遂以干为假司马,将弛刑及兵从千人,往西域助定远。

【批评】

明者见事于机先,智者料事于未萌,其定远之谓矣。鄯善、于阗,本皆弱小之国,可以智取,可以势夺。寻常之冒险家,犹克胜之。疏勒,固西域之强国也,非杀一人而可以定者。乃定远于此,亦绝不费力,而事已定。盖兜题本非疏勒种,疏勒人不得已而戴之,非心服也。疏勒之人,仰定远至其国,为民除暴也久矣。故逐一兜题而疏勒即来归,其料事如见,有如此者。缚降兜题以后,人皆欲杀之,以取快于一时,独定远不可。盖兜题本一无足轻重之人,杀之徒以重龟兹之怨,而无益于事,不如纵之以为德也。前于虏使则烧之,于巫则杀之,此于兜题则生之。生杀之间,皆非漫然。

定远得疏勒,而汉帝召之归。综前事以例之,则定远必不愿归,而更冒险以成功矣。然定远非无道德,而但有胆量之冒险家也,故事必量其轻重,功必澈乎始终。时则陈睦新败,焉耆、龟兹、姑墨诸国,皆与汉为难。定远孤立于四面楚歌之中,倘恃其血气之勇,而轻与之抗,一身不足惜,其如大局何?且此时之疏勒,势既弱于龟兹,归汉之心,亦非可恃者。观定远之不与疏勒王忠同居,而自与其从者守槃橐城,不信疏勒之意可见。其后归途,为于阗所遮,更还疏勒,则又降龟兹矣,至此益足见侯料事之明。

西班牙葡萄牙人,皆至美洲辟地。自以文明之族,妄自尊大,视土人如犬马,虐使之,杀戮之,惟恐其不甚。土人怨愤填胸,聚而一逞。白人曰:此野蛮之人,不可以理喻者也,威以兵力而矣。从未有返问其良心,而稍改其手段者。土人屡蹶屡起,白人亦不胜其烦,委而去之,乃尽失其属地。其始之冒万难而得之者,不过留一瞥之荣光,徒为他人作嫁衣裳也。定远在西域,不藉本国之兵力,而远人感之,至攀马脚而不忍其去,皆曰依汉使如依父母。此其抚驭之方,殊非哥伦布辈可及也。

定远孤守疏勒,至于五载,坚苦忍耐,非他人所能受也。尝谓两汉从事西域,其最坚忍耐苦者,前汉惟一苏武,后汉惟一定远。然苏武忠实有余,而智略不足,贮辛停苦一十九年,保得一汉节而已,于大事未有进步也。定远则沉机观变,五年之中,于西域之事,了如指掌,一面又与强邻支吾兵事。其才能非苏武可及也。然武之不负本国,亦至可敬服。称引如下,以为我少年界之模范焉。

苏武,字子卿,杜陵人也(今陕西西安人)。父建,屡从大将军卫青击匈奴。武少以父任,与兄嘉、弟贤并为郎。武帝天汉元年,遣武以中郎将持节,送匈奴使在汉者,武与常惠俱。既至,单于待之甚骄倨。武等约缑王与虞常等谋反匈奴中。适单于出猎,独阏氏(阏氏,读若焉支,匈奴语,谓后也)子弟在。虞常等七十余人欲发,其一人夜亡,告知单于。缑王等皆死,虞常生得。武恐为匈奴所杀,辱汉声威,引佩刀自刺。旁人抱持之,驰召医。凿地为坎,置煴火(煴谓有火而无炎者也),覆武其上,蹈其背以出血。武气绝半日,复息。单于壮其节,朝夕遣人候问,说之降匈奴。武不可,乃被囚于大窖中,绝不与饮食。天雨雪,武卧,啮雪与旃毛并咽之,数日不死。匈奴更徙武北海上无人处,使牧羝(牡羊也),羝乳,乃得归。在海上,无所得食,掘野鼠及草实而食之。杖汉节牧羊,卧起操持,节旄尽落。积五六年,单于之弟怜之,始给衣食,及帐幕以居。会有人盗武羊,武获罪,复穷饿如故。初,武与李陵,俱为侍中,武使匈奴之明年,陵降,不敢与武相见。久之,单于使陵至海上,为武置酒设乐,因谓武曰:“单于闻陵与子卿素厚,故使陵来说足下。来时,太夫人已不幸,陵送葬至阳陵。子卿妇年少,闻已更嫁矣。独有女弟二人,两女一男,今复十余年,存亡不可知。人生如朝露,何久自苦如此。陵始降时,忽忽如狂,自痛负汉,加以老母负保宫。子卿不欲降,何以过陵(言汉因陵降囚其母于保宫,子卿不降亦未闻有所优待其家属也)?且陛下春秋高,法令无常,大臣无罪夷灭者数十家。安危不可知,子卿尚复谁为乎?”武曰:“自分已死久矣,单于必欲降武。请毕今日之欢,效死于前 。”陵见其至诚,喟然叹曰:“嗟乎义士,陵与卫律之罪,上通于天。”因泣下沾襟,与武别去。武闻武帝崩,南向号哭,至于呕血。后匈奴与汉和亲,汉求武等。匈奴诡言武死,使者云天子射上林中,得雁足,有系帛书,言武等在某泽中,未死也。于是武乃得还。李陵闻之,置酒河梁为别,赋诗泣下,有“携手上河梁”之句。今之五言诗,实始于此也。武既还国,又于九月九日得李陵书,今所传“李陵得苏武书”是矣。武前后留匈奴凡十九年,始以强壮往,及还,鬓发尽白。

春秋之末,智伯之臣豫让,谓赵简子曰:“中行氏以众人待我,故以众人报之;智伯以国士待我,故以国士报之。”李陵以汉待之薄,故不愿守节义。此种心理,实渊源于豫让之言。而谬种流传,至今为甚,是不可以不辨。夫受人之禄者,忠人之事,此古今中外不易之常理也。既不相知,则辞而去之可也。尸其位而忠不至,一逢艰难,即去之而不顾,此贱丈夫之行而犹得谓之国士乎?且大丈夫坚韧不拔以立功名于斯世,而传其名至于无穷,本为己非为人,故苏武终不以李陵之邪说动,而李陵之所以身败名裂也。今者权利义务之说,洋洋盈耳,其勿计较太甚,而自越其范围可耳。

天山中之湖泊

游客到新疆的库车(英文名为Kucha,现在是一个直隶州,辖内有两个县)就会发现,这座城四四方方,有四个门,依山势为基础,远远看去,高大雄伟,固若金汤。城东南十里远的地方,有一段荒芜的城墙,大约五里长,坚实高厚,城上的防护短墙还在,相传是汉代时屯兵的地方。到现在班超的功绩,还仿佛就在眼前。

库车,就是汉时的龟兹(读如“鸠兹”,又名天竺),幅员辽阔,地处要冲,是进入回疆的门户。国王名建,是匈奴立的,倚恃着匈奴的威势,占据着北道。明帝永平十六年,他率兵攻破疏勒,杀了疏勒国王成,而派本国的左侯(龟兹的官职名)兜题做了疏勒王。班超西征的目的,就是要削弱匈奴的辅助力量。鄯善和于阗都是可以依从匈奴也可以背弃匈奴的国家,并不是匈奴的死党,降服它还比较容易。龟兹却是一个大国,而且向来是归附匈奴的,要降服它确是很难。所以班超不直接去往龟兹,他想先拿下疏勒,以折断它的羽翼。永平十七年春天,班超抄小路到了疏勒,驻扎在离兜题所住的盘橐城九十里的地方。他派遣一个叫田虑的使者先去,并预先嘱咐他道:“兜题本不是疏勒的种族,国人一定不会完全服从他。假使他不肯就降,你便可以将他捉住。”田虑到了以后,兜题见他很懦弱,看不起他,便没有投降的意思。田虑乘他没有防备,突然上前把兜题绑了。兜题左右的人出其不意,都吓得纷纷逃走。田虑成功后,派人飞马回报班超。班超赶到盘橐,召集疏勒的全部将吏,宣布龟兹无道的情状,立疏勒故王的侄儿忠为国王,全国的人民都很欢喜。国王忠和他的官属请班超把兜题杀了,但是班超要示威信于外国人,没有听他们的话,而是把他放掉了。

疏勒从此便和龟兹结怨。那时,天山南路只有三个强国,就是疏勒、龟兹、焉耆。班超收服了疏勒,那么其余二国自然会感到唇亡齿寒,不得不联合起来对付他了。永平十八年,明帝死了,焉耆乘中国大丧的时候,攻击都护陈睦。焉耆的别名叫做喀刺沙尔,东南方是罗布淖尔沼泽地,在塔里木河、葱岭西面,天山南面,昆仑山北面的河流都汇聚到了这里。罗布淖尔四周和临近塔里木河两岸的地方,土地肥沃,非常适合种植五谷。清代中期,准噶尔占据这里的一角,就足以称霸。焉耆当时统辖的是整个罗布淖尔地区,可以想象它的繁盛了。龟兹、姑墨(在今温宿州之东北)也乘势响应,发兵攻打疏勒。班超守着盘橐城,和国王忠首尾相应,但是将士很少。拒守了一年多后,肃宗即位,听说了这件事,因为陈睦刚死不久,他担心班超单弱不能自立,便下命召他回国。

班超以区区三十六人到西域,降服三十余国,他的功绩不能说不大,但是他的志愿却还没有完全实现。现在皇上召他回去,别人都以为他必定不肯立刻从命的。不料他一接到诏书,即刻动身回朝,毫不顾惜。大家都觉得奇怪,殊不知他阅历已深,临事谨慎,志愿虽未了,却不肯莽撞从事。班超临行的时候,疏勒全国人民都十分忧恐。疏勒都尉黎弁说道:“汉使如果抛弃我们,我们必定又为龟兹所灭,我实在不忍见汉使回去。”他说完,便拔刀自杀了。班超归途经过于阗,于阗国内自王侯以下,都哭着道:“我们依赖汉使像小孩子依赖父母一般,使者不要离开。”群众互相抱着他的马脚,使他一步不能前进。班超不得已,只有返回疏勒。那时疏勒两城,自从班超离开后,便又投降龟兹,而与尉头(国名)联兵。班超捕杀了反叛的人,又击破了尉头,斩杀了六百余人,疏勒才得安定如常。

建初三年(章帝三年),班超率领疏勒、康居、于阗、拘弥的兵,共一万人,攻破姑墨石城,斩敌七百余人。他想乘此余威,平定其他各国,于是上疏奏请朝廷遣派军队来助:“我私下里看到先帝想要开辟西域,所以向北攻打匈奴,向西出使诸国。鄯善、于阗立刻就归顺了。现在拘弥、莎车、疏勒、月氏、乌孙、康居这些国家,也愿意归附大汉,想一起努力,攻破龟兹,为汉朝开通道路。如果能够再收服龟兹,那么西域诸国中还没臣服大汉的,就只有百分之一了。我私下想着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军中小吏,但是愿意像谷吉一样,为陛下在万里之外效命(谷吉,是谷永的父亲,汉元帝时期任卫司马,受命送郅支单于回匈奴,结果被杀)。也许可以跟张骞一样,舍生忘死(张骞是汉武帝时期的郎官,出使月氏的时候被匈奴抓住,被囚三十多年,后来逃到大宛,有的时候走投无路只能打猎为食)。以前的时候魏绛只是一个诸侯国的大夫,尚且能够跟诸戎和睦相处,何况我仰仗大汉的声威,即使是把钝刀也会有一定的用处啊。此前商议的都是先拿下三十六国,号称断掉匈奴的右臂。而现在的西域诸国,凡是太阳能照到的地方,没有不遵从大汉命令的。无论大国还是小国,都高高兴兴地缴纳岁贡,只有焉耆、龟兹还没有臣服。从前我跟三十六名官属,奉命出使西域,遭受了很多艰难困苦。我们驻守疏勒,到现在已经有五年了。西域的风俗习惯,我比较了解,不论小国还是大国,都表示服从汉朝。由此可知,葱岭可以打通。葱岭通了,龟兹就可以讨伐。现在应该把龟兹送来汉朝陪侍天子的儿子立为国王,并送给他几百步兵骑兵,和别的国家联合,这样短时期内龟兹就可以拿下了。利用夷狄来攻下夷狄,这样的计策才是最好的。我看到莎车、疏勒国内土地肥沃,畜牧发达,不比敦煌、鄯善差。这样的话,可以不消耗大汉的力量就能保证充足的粮食。况且姑墨王、温宿王都是龟兹扶植的,既不是一个民族,又互相讨厌,这种情况下他们肯定会投靠汉朝。如果这两个国家来投靠,那么龟兹自然就被攻破了。希望陛下您能考虑下我的建议,再做决定吧。果真能够成功的话,我即使死了也不会有遗憾的。”

章帝看了他的奏疏后,知道他的建议可行,便商议派兵前往。那时有一个平陵人叫徐干,也是一个冒险家,他上疏皇上,自愿前往。建初五年,朝廷便以徐干为代理司马,率领囚徒及兵士等千人,前往西域帮助班超。

【评论】

明理的人会在事情发生之前就预见,智慧的人在事情还没有萌芽的时候就会料定,这说的就是班超啊。鄯善、于阗,本来都是弱小的国家,可以智取,也可以武力攻下,一般的冒险家就能夺取。疏勒,本是西域的强国,不是杀一两个人就可以平定的。班超来到这里后,没有费什么力气,就把疏勒平定了。因为兜题本来不是疏勒国人,疏勒人不得已奉他为王,心里并不服气。疏勒人日夜盼望班超到来,为他们驱除暴君,所以赶走一个兜题疏勒就臣服了大汉。班超预料事情像能够亲眼见到一样。抓住兜题以后,人们都想杀了他,来取得一时之间的痛快,只有班超认为不可以。因为兜题本来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杀了他白白加重龟兹的怨恨,对大事却没有什么好处,不如用仁德的名义放了他。之前的时候班超烧死匈奴使者、杀死巫人,这时候却把兜题放了。不管是生还是死,都不是随便做出决定的。

班超收服疏勒以后,皇帝下诏让他回去。综合以前的事情来考虑,那么班超肯定不愿回去,而是想再冒险取得成功。但是班超并不是没有原则的人,而是一个思虑周详的冒险家,所以做事会考虑轻重,建功立业会贯彻始终。那时候陈睦刚死,焉耆、龟兹、姑墨等国家,都跟汉朝为难。班超在西域,四面楚歌,倘若他依靠武力跟那些国家对抗,那么他牺牲自己一个人不要紧,整个西域形势怎么办?况且这个时候的疏勒,势力比龟兹弱,那么它归顺汉朝之心就不太坚定了。这点从班超没有跟疏勒王忠住在一个地方,却跟自己的侍卫驻守槃橐城就可以看出来,显然是不相信疏勒的。后来他回国的时候在于阗受阻,返回疏勒,疏勒又归降龟兹,这时候就显现出班超料事如神来了。

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都去美洲开辟殖民地。他们以文明民族自居,妄自尊大,对待土著人跟牲畜一样,虐待、杀戮,唯恐他们过得好,土著人满腔怨愤,集合起来暴乱。白人说这些野蛮人不讲道理,必须得用武力征服他们,却从来没有用良心想想,稍微改变一下统治手段。土著人的反抗活动愈演愈烈,白人忍受不了这种烦乱离开了,于是所有的土地都失去了。他们历尽千辛万苦得来的土地,留在手中不过是昙花一现,白白地为别人作嫁衣裳。班超在西域,没有利用本国的兵力,却能够感化西域这些人,到了抱住他的马脚不愿让他走的程度,都说依赖汉朝使者就像孩子依靠父母一样。这就是班超安抚驾驭的办法,不是哥伦布这类人能够比得上的。

班超驻守疏勒五年,忍受着常人难忍的困难。历史学家们曾经说两汉时期处理西域事情,其中最坚忍耐苦的,西汉时期是苏武,东汉时期是班超。然而苏武太过忠实,智略不足,受尽十九年的辛苦,只保持了汉朝的符节,对国家大事没有什么帮助。班超则是灵活机变,在西域五年,对西域的事情有了全面的了解,另一方面又跟邻国应付兵事。他的才能不是苏武能比得上的。然而苏武志向坚定,不负大汉,也是非常值得称道的。现在引文如下,作为现在少年人的模范。

苏武,字子卿,是杜陵人(今陕西西安人)。父亲名为苏建,经常跟随大将军卫青攻击匈奴。苏武很年轻时就因为父亲的关系,和哥哥苏嘉、弟弟苏贤一起作了郎官。天汉元年,汉武帝派苏武以中郎将的身份持使节,送在汉朝的匈奴使者返回匈奴,苏武和常惠一起去。到了匈奴以后,单于对他们很傲慢。苏武等人与缑王约定在匈奴内部谋反。恰逢单于出去打猎,只有阏氏(阏氏读起来跟焉支一样,是匈奴语,意为王后)的兄弟在。虞常等七十多人想要发难,其中有一个人连夜逃出,去告诉单于。缑王等人都被杀,虞常待罪。苏武怕被匈奴杀了会有损大汉的声威,就想用佩刀自杀。旁边的人扶持着他,马上去找大夫。大夫来了以后在地上挖了个坑,坑中烧起微火,把苏武脸朝下放在坑上,拍打他的背,让淤血流出来。苏武气绝了半天,又渐渐恢复了呼吸。单于有感于他的气节,不断派人问候,游说他投降匈奴。苏武没有答应,被囚禁在一个大地窖里,饮食也被断绝。天冷下雪,苏武卧在地上,只能吃雪和旃毛维持生命,这样支撑了好几天。因为坚持不投降,匈奴就把他流放到北海荒无人迹的地方,让他放牧公羊,说只有公羊生了小羊才能回来。苏武在北海,没有吃的东西,只能挖野鼠和草种充饥。他带着使节牧羊,使节顶端的牦牛尾毛都脱落殆尽。过了五六年,单于的弟弟可怜他,才供给他衣服、食物和居住的帐篷。当时有人偷盗苏武的羊,苏武因此获罪,又变得跟当初一样穷困。

在汉朝的时候,苏武和李陵都是侍中,苏武出使的第二年,李陵投降匈奴,却不敢见苏武。过了很久,单于派李陵到北海,为苏武备下酒菜。李陵对苏武说:“单于听说您和我向来交情好,所以派我来游说您。我从汉朝过来时,您母亲已经去世了。我替你送了殡,葬在阳陵。您夫人还年轻,听说已经改嫁了。家中只剩两个妹妹,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如今又过了十多年了,也不知他们怎样了。人的一生就像早晨的露水一样短暂,何必要这么长久地折磨自己?我刚刚投降的时候,整天魂不守舍,几乎要发疯,因为对不起汉朝而心里愧疚,再加上老母亲又被囚禁在保宫。您没有投降,汉朝对您比对我好了吗(说汉朝因为李陵投降,就把他母亲关押到了保宫。苏武没有投降,也没听说汉朝对他家属有什么优待的地方)?况且陛下年纪大了,法令随时更改,被灭族的无罪大臣有几十个。安危都不能预料,您还为谁守节呢?”苏武说:“我自觉已是死了很久的人了,单于一定要我投降的话,就请您不要再说了,我立刻死在您面前。”李陵感叹他的忠诚:“唉!苏武是个忠义之人啊!我和卫律罪孽深重。”因此泪流不断,告别了苏武。苏武听说汉武帝驾崩,面对着南方痛哭,以致于吐血。后来匈奴跟汉朝和亲,汉朝请求匈奴放苏武回去。匈奴谎称苏武已死。汉朝使者说,汉朝皇帝在御林苑中打猎,射到一只大雁,雁足上系着一块帛书,说苏武在某一片大泽中,还没有死。于是匈奴不得已放苏武回去了。李陵听说后,在河梁置酒跟苏武作诗道别,感慨垂泪,其中有“携手上河梁”的句子。现在的五言诗,实际上是从这时候开始的。苏武回来以后,九月九日又收到李陵的书信,就是现在所传的“李陵得苏武书”。苏武在匈奴共待了十九年,去的时候是一个壮年人,等回来的时候,头发都白了。

春秋末年,智伯的臣子豫让,对赵简子说:“中行氏像对待一般人那样对我,所以我也像一般人那样回报他;智伯像对待国士一样对我,所以我也像国士一样报答他。”李陵因为汉朝薄待他,所以不愿意为汉朝守节义。这种心理,实际上起源于豫让的话。但是错误的说法到今天为止一直在流传,这个是不能不说明白的。接受人家的俸禄,就要对人家忠诚,是古今中外不可改变的常理。如果双方没多少交情,那么推辞离开是可以的。好多人白白地占着位置却没有足够的忠诚,一碰到危难,就立刻离开,这种有辱于大丈夫行为的人怎能称得上是国士呢?况且大丈夫不会为困难所阻碍,想要在世上建立功名,让名字流传后世,本来就是为了自己而不是为了别人。所以苏武最终没有被李陵的邪说打动,李陵最后却身败名裂。现在关于权利义务的说法经常听到,其实不用太过计较,直接打破界限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