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导读
赵孝成王割让三座城池以换取齐国的安平君田单为将,率领齐军与赵军联合攻燕。大将赵奢极力反对,并自荐可以抗敌,可是不获接纳。此仗旷日持久,而赵国仅占燕国三座城池,得不偿失。可见,赵王并不珍惜本国良将。后来赵王割地赎回平都侯,可见赵国之衰弱。
及至本卷所录选的(《赵太后新用事》),赵太后力斥向她建议以长安君作为人质的臣子,甚至声言要唾向进谏者的面上,以此拒谏。触龙于是从琐事说起家常,从而以亲情与宗室之为国家建功立业说开去,终于打动了赵太后,同意让长安君到齐国做人质。然而,赵太后既用事,则可见赵国君主已无法独当一面了。
赵太后新用事
赵太后新用事[1],秦急攻之。赵氏求救于齐。齐曰:『必以长安君为质[2],兵乃出。』太后不肯,大臣强谏。太后明谓左右:『有复言令长安君为质者,老妇必唾其面。』
1 赵太后:赵孝成王之母。
2 长安君:赵太后的幼子,长安是其封号。
译文
赵太后刚执政,秦军便猛烈攻打赵国。赵国向齐国求救。齐国说:“必须以长安君做人质,才能发兵。”太后不同意,大臣们竭力进谏。太后向身边的人明确宣布:“有谁再说叫长安君做人质的,老身一定向他的脸上吐唾沫。”
左师触龙言愿见太后[1],太后盛气而胥之[2]。入而徐趋,至而自谢,曰:『老臣病足,曾不能疾走,不得见久矣。窃自恕,而恐太后玉体之有所郄也[3],故愿望见太后。』太后曰:『老妇恃辇而行[4]。』曰:『日食饮得无衰乎?』曰:『恃粥耳。』曰:『老臣今者殊不欲食,乃自强步,日三四里,少益嗜食,和于身也。』太后曰:『老妇不能。』太后之色少解。
1 左师:左师,上卿,冗散之官以优待老臣。触龙(生卒年不详):赵臣。
2 胥:等待。
3 郄(xì):通“隙”。此处指身体不适。
4 辇(niǎn):人拉的车。
译文
左师触龙说他愿进见太后,太后一腔怒火等着他。触龙入宫时,小步移动示敬,到了之后表示歉意,说:“老臣的脚有毛病,所以不能快走,好久没有见面了。臣私下原谅自己,又恐怕太后的身体劳累,所以希望谒见太后。”太后说:“老身行动靠车。”触龙问道:“每天饮食恐怕会有所减少吧?”太后回答说:“靠的是稀饭而已。”触龙说:“老臣近来不思饮食,于是勉强步行,一天走三四里,逐渐想吃东西,使身子舒服了点。”太后说:“老身办不到。”太后的脸色有所缓和。
左师公曰:『老臣贱息舒祺,最少,不肖。而臣衰,窃爱怜之,愿令得补黑衣之数[1],以卫王宫,没死以闻[2]。』太后曰:『敬诺。年几何矣?』对曰:『十五岁矣。虽少,愿及未填沟壑而托之。』太后曰:『丈夫亦爱怜其少子乎?』对曰:『甚于妇人。』太后笑曰:『妇人异甚。』对曰:『老臣窃以为媪之爱燕后贤于长安君[3]。』曰:『君过矣,不若长安君之甚。』左师公曰:『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媪之送燕后也,持其踵为之泣,念悲其远也,亦哀之矣。已行,非弗思也,祭祀必祝之,祝曰:「必勿使反。」岂非计久长,有子孙相继为王也哉!』太后曰:『然。』
1 黑衣:卫士穿的衣服,此借指侍卫。
2 没死:冒死罪。
3 媪(ǎo):对老年妇女的敬称。燕后:赵太后女,因嫁给燕王,故称燕后。
译文
左师公说:“老臣的犬子舒祺,年纪最小,没有本领。而今臣老了,心里很喜欢他。希望能让他补进黑衣侍卫的队伍里,保卫王宫,臣冒着死罪提出这个请求。”太后说:“非常同意。有多大年纪了?”触龙回答:“十五岁了。虽说年幼,希望在臣死前能把他托付给人。”太后说:“男人也喜爱自己的小儿子吗?”触龙回答说:“比女人过之而无不及。”太后笑道:“女人家爱小儿子可是特别厉害啊!”触龙答说:“老臣私下认为你老人家爱燕后多于长安君。”太后说:“你错了,比起爱长安君差得远。”左师公说:“父母疼爱子女,会为他们考虑得很长远。你老人家送燕后出嫁,临别登车,握住她的足跟哭泣,悲伤她的远去,也是感到伤心。她走后,不是不思念她,祭祀必定为她祝福,祝告道:‘一定别让她回来。’难道不是考虑长远,希望她的子孙世代继承王位吗?”太后说:“是的。”
左师公曰:『今三世以前[1],至于赵之为赵,赵主之子孙侯者,其继有在者乎?』曰:『无有。』曰:『微独赵,诸侯有在者乎[2]?』曰:『老妇不闻也。』『此其近者祸及身,远者及其子孙[3]。岂人主之子侯则必不善哉?位尊而无功,奉厚而无劳,而挟重器多也。今媪尊长安君之位,而封之以膏腴之地,多予之重器,而不及今令有功于国,一旦山陵崩[4],长安君何以自托于赵?老臣以媪为长安君计短也,故以为其爱不若燕后。』太后曰:『诺。恣君之所使之。』于是为长安君约车百乘质于齐,齐兵乃出。
1 三世:指赵武灵王、赵惠文王及赵孝成王。
2 微独:不仅,不但。
3 近者祸及身,远者及其子孙:自赵烈侯之后,赵国多次发生诸子夺取君位的内乱,有的失败身死,如赵武灵王的长子章,因夺位而被杀,这就是触龙所指的“近者祸及身”;有的逃亡国外,子孙世代流落他乡,如成侯之子绁与太子语争位,绁败逃燕国,这就是他所指的“远者及其子孙”。
4 山陵崩:国君或王后之死的讳称。
译文
左师公说:“从现在上推到三代以前,直到赵建国时,赵君的子孙做侯的,他的后代还存在吗?”太后答说:“没有。”左师公又问:“不单是赵国,其他诸侯情况相同的还存在吗?”太后答说:“老身没有听说过。”触龙说:“这些人近的本身遭祸,远的子孙遭祸。难道君主的儿子做侯的就一定不好吗?因为他们地位高而并未建功,俸禄多而并无功绩,但却拥有很多宝物。如今你老人家提高长安君的地位,把肥沃的地方封给他,给他很多宝物,不趁现在让他为国立功,一旦你不幸逝世,长安君怎么能在赵国立足呢?老臣认为你老人家为长安君考虑得少,所以说你爱他比不上爱燕后。”太后说:“对。就听你的安排吧。”于是便替长安君准备了一百辆车子到齐国做人质,齐国这才发兵。
子义闻之曰[1]:『人主之子也,骨肉之亲也,犹不能恃无功之尊,无劳之奉,而守金玉之重也,而况人臣乎!』
1 子义:赵国的贤人。
译文
子义听说这件事后说道:“君主的儿子,是国君的亲骨肉,尚且不能依靠无功而得来尊位,无劳而得来俸禄,而坐拥金玉等贵重财物,更何况是臣子呢?”
秦使王翦攻赵
秦使王翦攻赵[1],赵使李牧、司马尚御之[2]。李牧数破走秦军,杀秦将桓齮[3]。王翦恶之,乃多与赵王宠臣郭开等金,使为反间,曰:『李牧、司马尚欲与秦反赵,以多取封于秦。』赵王疑之,使赵葱及颜冣代将[4],斩李牧,废司马尚。后三月,王翦因急击,大破赵,杀赵军,虏赵王迁及其将颜冣,遂灭赵。
1 王翦(生卒年不详):秦国名将,频阳(今陕西富平东北)人。
2 李牧:赵国名将,长期防守赵国北边,打败东胡、林胡、匈奴,屡建战功,封武安君。司马尚(生卒年不详):赵将。
3 桓齮(yǐ)(?至前二二七):秦将。
4 赵葱(生卒年不详):赵将。颜冣 (zuì)(生卒年不详):本齐将,后仕赵。
译文
秦国派王翦进攻赵国,赵国派李牧、司马尚领军迎战。李牧多次打败秦军,杀死了秦将桓。王翦为此而担忧,于是送给赵王宠臣郭开等人很多金钱,让他们实行反间计,说:“李牧、司马尚准备勾结秦国反对赵国,以便在秦国取得更多的封地。”赵王怀疑他们,派赵葱与颜代替李牧、司马尚,杀害了李牧,罢免了司马尚的官职。过了三月,王翦乘机加紧进攻,大破赵军,杀死赵葱,俘虏了赵王迁及将领颜,于是灭了赵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