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导读

在本篇中,苏秦先对齐闵王提出权变与凭借,建议齐闵王审时度势以制敌。他认为利器之所以能杀人,亦是有所凭借,借此指出合纵的重要性。苏秦以卫国为例,指出卫国本将亡国,但获魏国营救而得以复国,且取得了赵国河东之地;再而战事蔓延,又将楚国牵扯了进来。苏秦以此道出为了确保本国的利益,结盟是有为与有所不为的。他再指出往昔齐国在结盟上的不当之处,卖了力而没有多获土地,反招怨恨,原因在于齐国喜于结盟及挫败强敌。不过,苏秦所说的大国与小国的不同策略,在当时的复杂态势下,只是一套虚无的理论。他列数了吴王夫差逞强称霸,蔡国、莒国使用计策,陈、蔡用诈,最终都一一败亡。然而,他却又说“寄怨”,即将怨恨转嫁别国,又提出“微用兵而寄于义”,即隐藏用兵而假借正义,这与前面所说的不使诈存在矛盾;至于“不约亲,不相质而固”,更是违背了现实。他又以齐、燕在权地作战为例,胡人伺机偷袭燕、楼烦,以证明只要利害相趋,则无须结盟。

战争是祸害,人尽皆知,但在战国时期,怎能避免战争?故苏秦所说的“战攻非所先”,基本是在麻醉齐闵王,以图瘫痪其战备。至于他列举智伯灭掉范氏与中行氏,而最后却招致失败,原因在于“兵先战攻”,更是颠倒黑白。智伯之败乃在于骄傲轻敌,假如他清醒并能团结驱使韩、魏二家,则赵氏必亡。至于他罗列的一大堆战争所带来的灾难性后果,则在于恐吓齐闵王。关键的是,齐国即使不侵略他国,亦必为他国所侵略,战争是时刻如箭在弦,而他的游说几乎就是企图令齐闵王折其箭而断其弦。故此,苏秦之说齐闵王,乃有意地扭曲历史事实,违背历史潮流,漠视残酷的政治现实,有预谋地引导齐闵王走上万劫不复的亡国之途。

苏秦说齐闵王

苏秦说齐闵王曰:(……)『臣之所闻,攻战之道非师者[1],虽有百万之军,北之堂上;虽有阖闾、吴起之将[2],禽之户内;千丈之城,拔之尊俎之间[3];百尺之冲,折之衽席之上。故钟鼓竽瑟之音不绝,地可广而欲可成;和乐倡优侏儒之笑不乏[4],诸侯可同日而致也。故名配天地不为尊,利制海内不为厚。故夫善为王业者,在劳天下而自佚,乱天下而自安,诸侯无成谋,则其国无宿忧也。何以知其然?佚治在我,劳乱在天下,则王之道也。锐兵来则拒之,患至则趋之,使诸侯无成谋,则其国无宿忧矣。何以知其然矣?』

1 非师:不用兵。

2 阖闾(hé lǘ)、吴起(前四四〇至前三八一):春秋时,吴王阖闾善于用兵,故此处把他和名将吴起并举。

3 尊俎(zūn zǔ):尊以盛酒,俎以放肉。尊俎借指宴会。

4 倡优侏儒:歌舞杂技艺人。

译文

苏秦游说齐闵王道:“臣听说攻战之道不在于用兵,就算对方拥兵百万,也可败之于庙堂之上;就算对手有阖闾、吴起那样的将才,亦可以手到擒来;周围千丈的大城,于宴席之上,不用一兵一卒就可拿下;百尺之高的攻城器具,在坐席之上就可以被摧毁。所以钟鼓竽瑟之音不绝于耳,也可以扩充土地,遂心所愿;歌舞杂技艺人在堂前表演不断,而诸侯来归。因此名配天地也不算尊贵,富甲天下也不算富有。所以善于建立王业的人,让诸侯劳顿而自身悠闲,让诸侯混乱而自身安定。诸侯不能对自己有所图谋,国家则安定无忧了。怎么知道会是这样呢?悠闲而安定的是我方,劳顿混乱的是诸侯,方才是王道。强敌来攻就抵抗,祸患来了就避开,让诸侯不能对自己有所图谋,国家则安定无忧了。怎么知道会是这样呢?”

『昔者魏王拥土千里[1],带甲三十六万,其强而拔邯郸[2],西围定阳[3],又从十二诸侯朝天子以西谋秦[4]。秦王恐之[5],寝不安席,食不甘味,令于境内,尽堞中为战具[6],竟为守备[7],为死士置将,以待魏氏。』

1 魏王:魏惠王。

2 其强:“其”上当有“恃”字。

3 定阳:今陕西洛川北。

4 从十二诸侯朝天子:指公元前三四四年,魏惠王在逢泽(今河南开封东南)召集诸侯会盟,会后,魏率诸侯朝周。十二诸侯,泗水流域的一些小国。

5 秦王:此时秦君为孝公,称“秦王”是事后追称。

6 堞(dié)中:城中。堞,城上齿状的矮墙。

7 竟:通“境”。

译文

“当年魏国拥有千里之地,数十万强兵,仗恃其国力强大,攻下了赵国都城邯郸,西围定阳,又率领诸侯朝拜周天子,商量对付秦国。秦王为此恐惧,寝不安席,食不甘味,下令积极备战,加强防守,组织死士,广布重兵,防范魏国的进攻。”

『卫鞅谋于秦王曰:「夫魏氏其功大而令行于天下,有十二诸侯而朝天子,其与必众,故以一秦而敌大魏,恐不如。王何不使臣见魏王,则臣请必北魏矣。」秦王许诺。』

译文

“卫鞅对秦王献计说:‘魏国因功劳大而令行天下,又率诸侯朝拜周天子,诸侯都拥护他,现在以秦国一国之力来对付强大的魏国,恐怕不行。大王何不让臣去见魏王,臣有办法打败魏国。’秦王答应了卫鞅的请求。”

『卫鞅见魏王曰:「大王之功大矣,令行于天下矣。今大王之所从十二诸侯,非宋、卫也,则邹、鲁、陈、蔡,此固大王之所以鞭棰使也[1],不足以王天下。大王不若北取燕,东伐齐,则赵必从矣;西取秦,南伐楚,则韩必从矣。大王有伐齐、楚心,而从天下之志,则王业见矣。大王不如先行王服,然后图齐、楚。」魏王说于卫鞅之言也,故身广公宫,制丹衣,柱建旌九斿[2],从七星之[3],此天子之位也,而魏王处之。于是齐、楚怒,诸侯奔齐,齐人伐魏,杀其太子,覆其十万之军[4]。魏王大恐,跣行按兵于国而东次于齐,然后天下乃舍之。当是时,秦王垂拱受西河之外[5],而不以德魏王。』

1 棰(chuí):马鞭。

2 斿(yóu):旗上的飘带。

3 七星之(yú):画有朱雀七星的旗。

4 覆其十万之军:指公元前三一四年,魏、齐马陵之战。魏败,太子申被杀。

5 西河之外:今陕西大荔、宜川一带。西距黄河,东依洛水。

译文

“卫鞅见到魏王说:‘大王的功劳大,可以号令天下了。现在大王所率领的十二个诸侯,不是宋、卫,就是邹、鲁、陈、蔡这些小国,他们本来就是受大王驱使的,不能让大王成就王业。大王不如北攻燕国,东打齐国,那么赵国就会归附魏国。西攻秦国,南打楚国,那么韩国就会归附魏国。大王有讨伐齐、楚之心,并有使天下归顺的大志,那么称王大业就可以实现了。大王不如先穿上王者服饰,然后再去攻打齐、楚。’魏王听信了卫鞅的说辞,其宫室、衣服、车旗等都按照王者的规格来配置,天子能享受的,魏王都享受了。齐、楚两国为此大为愤怒,诸侯都投向齐国。齐国出兵攻魏,杀魏太子,大败魏军。魏王大为恐慌,光着脚下令全国不要出兵,屈身朝齐,然后诸侯才放弃攻魏。此际,秦王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魏国西河之外的大片土地,但并不感谢魏王。”

『故卫鞅之始与秦王计也,谋约不下席,言于尊俎之间,谋成于堂上,而魏将以禽于齐矣[1];冲橹未施,而西河之外入于秦矣。此臣之所谓北之堂上,禽将户内,拔城于尊俎之间,折冲席上者也。』

1 将:指庞涓。

译文

“所以,这一开始就是卫鞅和秦王商量好的计策。在宴席间订好计谋,在庙堂之上订好计策,就让魏将为齐国所擒。攻城的武器还没使用,魏国西河之外的土地都归了秦国。这就是臣所说的败敌于庙堂之上,擒敌将于户内,拔城于酒宴之间,摧毁城市于坐席之上的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