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治七年(1868)七月,左宗棠奉召入觐,赐紫禁城骑马。注281宗棠以举人赏京卿,峻擢督抚,前此固未尝在京服官,故殿廷瞻对,此犹为第一次。时庙堂谕宗棠迅速西征,并询以陕甘变乱,何时可定。宗棠念陕甘之事,筹饷难于筹兵,筹粮难于筹饷,筹转运尤难于筹粮,非二三年所能为功,则对以五年为期。注282退后复数陈困难之情形凡八:

……地方荒瘠,物产非饶,一也;

舟楫不通,懋迁不便,二也;

各省虽遭捻逆、发逆之害,然或旋扰旋复,或腴区被扰,瘠地犹得保全,或冲途被扰,僻乡犹能自固。陕甘则汉回错处,互相仇杀,六七年来,并无宁宇,新畴已废,旧藏旋空,搜掠既频,避移无所,三也;

变乱以来,汉回人民,死亡大半,牲畜掠食鲜存,种艺既乏壮丁,耕垦并少牛马,生谷无资,利源遂塞,四也;

兵勇饷数,各省虽赢缩不同,然日食所需,尚易点缀,以粮价平减,购致非难也。陕甘则食物翔贵,数倍他方,兵勇日啖细粮二斤,即需银一钱有奇,即按日给予实银,一饱之外,并无存留,盐菜衣履,复将安出,五也;

各省地丁、钱粮之外,均有牙厘杂税,捐输各项,勉供挹注。陕西厘税,每年尚可得十万两内外,甘省则并此无之。捐输则两省均难筹办,军兴既久,公私交困,六也;

各省转运,虽极繁重,然陆有车驮,水有舟楫,又有民夫,足供雇运。陕甘则山径荦角,沙碛荒远,所恃以转馈者,惟驮与夫。驮则骡马难供,夫则雇觅不出,且粮糗麸料,事事艰难,劳费倍常,七也;

用兵之道,剿抚兼施,抚之为难,犹甚于剿。剿者,战胜之后,别无筹画。抚则受降之后,更费绸缪。各省受降,惟筹给资遣散,令其各归原籍而已。陕甘则衅由内作,汉回皆是土著,散遣无归,非筹安插之地,给牲畜、籽种不可。其未及安插之先,非酌筹口食之资不可,用费浩繁,难以数计,八也……。注283

然此五年之期,在上者望治情殷,犹以为久,而在野者深知其事之艰巨,犹以为骄。注284

前已述之,宗棠在直东追剿西捻时期,留刘典在陕,主持剿土匪、“剿回”。清廷又以金顺为宁夏将军,驻陕北边外,协同防剿,故西捻平而陕境变乱亦已稍戢。于是宗棠展觐既毕,即于八月出京,十一月抵陕,准备完成其最初“平回”之使命。注285然对回之剿抚,意见颇有参差。如署陕甘总督穆图善,西宁办事大臣玉通,均主抚不主剿,以为剿益激变。宗棠则奏陈其先剿后抚之主张:

……自来办贼之法,剿抚兼施。然回性犬羊,知畏威而不怀德,办理次第,与他贼正有不同。办他贼,先剿后抚,办回则必以抚为先。盖回之所借为乱端者,汉与回有异视也。非宣布朝廷德意,不分良匪,不分汉回,则贼有辞以胁其党众,将剿不胜剿。然若一于主抚,贼必以抚愚我,阴集其党众,蚕食汉民,又将抚不可抚。窃恐渐渍既久,势不至如云南抚回,为回所制不止。臣前疏所言,攻心为上者,窃以为大局虽终归于抚,然非俟其畏剿之极,诚心乞抚,则未可漫然允之。……注286

按宗棠先尝有谕回告示,声明西征目的,不分汉回,只分良匪,期与西土百姓相见以诚,并将应抚良民,应剿匪回,分别列举,俾自别白:注287

应抚良回:

回匪倡乱之时,有深明大义,洁身远避,并晓示族党,俾知安分守法,不与同乱者,此良回之尤良也。非但妥为安辑,并请旌奖,以示优异。

其衣冠世族,富饶之家,及素安本分,有声望者,被匪徒以同教迫胁,令其充当头目,迨久负恶名,自恐难邀宽宥,不能不隐忍偷生,此辈罪虽可诛,情亦可悯,准其自拔来归,免其治罪,更能缚献著名匪回,并酌给奖赏。

其平日实系良善,与汉民素无嫌隙者,准取汉民保结,免其治罪。其久怀反正,无以自明者,或缚献匪回,或临阵作为内应,均免治罪。

其能导引官军剿捕首逆者,免其治罪,并酌给奖赏。尽缴马械投诚者,免其治罪。

以上良回及悔罪自新回民,来归后,各给予良民牌票,拊循安集,俾其得所,不准汉民欺凌。如汉民仍敢仇杀,即将汉民照故杀律抵罪,该回民仍当告官论理,不得寻仇斗杀,再启衅端。

应剿匪回:

攻毁城邑、村庄者。

纠众抗拒官军者。

勾通匪盗,肆行焚杀者。

抢夺官军粮械者。

暗布谣言,煽惑回民者。

纠众焚杀,借称报旧仇者。

藏匿匪回,潜出焚杀者。

自知罪大恶极,先杀其家小者。

诈降者。

就抚之后,仍供应匪回粮草、马械,暗与匪通者。

以上所犯情节,形同叛逆,怙恶不悛,应即剿办。

至是更有谕汉回民示:

大军西征,由秦趋陇,杀贼安民,良善无恐。匪盗纵横,害吾赤子,剿绝其命,良非得已。多杀非仁,轻恕伤勇,诛止元恶,鉏必非种。凡厥平民,被贼裹胁,归诚免死,禁止剽劫。汉回仇杀,事起细微,汉既惨矣,回亦无归。帝曰汉回,皆吾民也。匪人必诛,宥其良者,使者用兵,仁义节制,用剿用抚,何威何惠。告谕吾民,俾晓吾意,勿比匪人,以死为戏。大军所至,如雷如霆,近扫郊甸,远征不庭。

盖谓回民入居中土,由来已久,欲举其种而灭之,无此理,亦无此事。相传此示发布后,“帝曰汉回,皆吾民也”两句,回民读之,亦为感泣。注288至宗棠当时西征方略,可引事前后之奏报说明之。同治六年(1867)正月,宗棠由福州省城,驰抵汉口,报告筹办情形有曰:

……方今所患者,捻匪、回逆耳。以地形论,中原为重,关陇为轻。以平贼论,剿捻宜急,剿回宜缓。以用兵次第论,欲靖西陲,必先清腹地。……是故进兵陕西,必先清关外之贼。进兵甘肃,必先清陕西之贼。驻兵兰州,必先清各路之贼,然后饷道常通,师行无梗,得以壹意进剿,可免牵制之虞。……注289

故其后宗棠督军入陕,即一路截击流窜之捻。及西捻渡河,又不惜回师长征,必俟捻股扑灭,山西、河南肃清,然后专事“剿回”。宗棠逐步进取,不务近功,虽为陕甘总督,不急急于莅任。盖惩于杨岳斌往事,不先将东路打通,贸然直入兰州省城,以致饷粮常虞不继,一筹莫展也。注290迨关陇底定,宗棠又报告经过情形有曰:

……七年(1868)十月,师旋,调各军,一由河南取道山西,渡河入陕,穿绥德、榆林各属境,便道先扫北山土匪。事定,径捣甘肃宁夏、灵州回巢。一剿陕西北山回逆,一由固原北进,搜剿甘肃北山回逆,剪除巨逆羽翼,会灵夏之师,夹攻金积诸坚堡,陕境肃清。

臣率师度陇,由泾州进平凉,驻中路。一调南路各军,由秦州、巩昌,进剿扼河州、狄道之贼。一调臣部马步各军,渡洮,进河州,与南路之师会剿。一调北路之军,由凉(州)、甘(州)捣肃州。一调中路之军,由平番、碾伯横扫西宁踞逆。而中路、北路、南路,各留防军,择要分驻镇压,关陇全境,次第肃清。……注291

五年后之事功,盖正与五年前之计划相符。综其战绩之荦荦大者,一为平定镇靖堡,一为平定董志原,一为平定金积堡,一为平定河州,一为平定西宁,一为平定肃州,余可略而不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