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大营宫室图

一、革命的领导者陈胜、吴广

公元前209年,中国史上,爆发了一次有名的农民革命,这就是陈胜、吴广的起义。

陈胜、吴广的起义虽然像纸炮一声,轰然而灭;但这一次起义是中国农民第一次反专制反独裁的革命,而且第一次粉碎了专制和独裁的政权。

据《史记·陈涉世家》云:“陈胜者,阳城(今河南登封县)人也,字涉。吴广者,阳夏(今河南太康县)人也,字叔。陈涉少时,尝与人佣耕。”“与人佣耕”就是雇农。至于吴广,是否也是雇农,史无明文;但他的身份大概和陈胜差不多,因为他和陈胜同样是秦代的“闾左”之民。司马贞《索隐》曰:“(秦时)凡居,以富强为右,贫弱为左。”“闾左”之民,就是“贫弱”之民。

同书又云:“二世元年七月,(因北边有警,秦政府征发闾左之民)适戍渔阳(今北京怀柔县)九百人,屯大泽乡(今安徽宿县南),陈胜、吴广皆次当行,为屯长。”

“屯长”就是押解壮丁的队长,壮丁的队长,也是壮丁。于是他们就由“瓮牖绳枢之子,甿隶之人”,一变而为“迁徙之徒” 〔1〕 。

从这里,我们知道陈胜、吴广以前是“与人佣耕”,胼手胝足于垄亩之间,以后又被征为壮丁,“蹑足行伍之间,俛起阡陌之中” 〔2〕 。既没有丝毫财产足以结纳徒众,又没有受过政治和军事的教育,足以乘时因势,更没有高名重望,足以号召天下,然而何以卒能发动一个惊天动地的革命?

或有人说:这完全是历史的偶然。诚然,陈胜、吴广之最初的起义,不过是一队壮丁的造反。造反的原因,是因为天雨失期,失期当斩。看起来好像是偶然的。

又有人说,这完全是陈胜的煽动。诚然,陈胜起义之前,曾经玩弄了一些魔术。例如,他以丹书帛曰:“陈胜王。”又如他于丛祠中夜篝火,使人作狐鸣,呼曰:“大楚兴,陈胜王。”这些魔术对于当时富于迷信的农民,不能说没有煽动的作用。

但是,我以为这些都不能成为理由。陈胜、吴广之最初的起义,固然是由于“天雨失期”;然而“天雨失期”之所以成为造反的原因,则是秦代“失期当斩”的苛法。帛书、狐鸣的煽动作用,不过是暗示陈胜当王的天命,但陈胜当王的天命之所以有人相信,则是由于人民认为咸阳政府的天命已尽。所以我以为陈胜、吴广之能唤起一个大革命,不是天雨,不是帛书,也不是狐鸣,而是秦代专制独裁的暴政。

二、革命前夕的社会

司马迁曰:

桀、纣失其道而汤、武作,周失其道而《春秋》作,秦失其政而陈涉发迹。(《史记·太史公自序》)

在这里,司马迁把陈胜的起义,比之于汤、武伐罪,《春秋》诛暴,不是没有根据的。因为秦之失政,由来已久,自秦始皇统一六国以后,就走上了专制独裁的道路,推行暴君政治。其积怨于人民已非一日,陈胜、吴广的起义,正是秦末农民对专制独裁暴政之血的回答。

秦始皇是中国第一任专制独裁的皇帝,他总以为天下是他打出来的,他就有权一手包办天下之事。他不知道削平六国并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而是当时新兴地主集体的力量,并且是当时历史发展之必然的归结。但是秦始皇却“贪天之功以为己力” 〔3〕 ,专制暴虐,开创独裁政治的端序。孔子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4〕 所以秦代政权不及二世而亡。虽然,灭亡的只是他的直系子孙,至于他的旁系子孙,则真是自一世二世以至千万世,历代相承,以至今日。

秦始皇直至现在,尚被当作专制独裁的典型人物,《史记》论秦始皇之为人曰:

始皇为人,天性刚戾自用。起诸侯,并天下,意得欲从,以为自古莫及己。专任狱吏,狱吏得亲幸。博士虽七十人,特备员弗用。丞相诸大臣,皆受成事,倚办于上。上乐以刑杀为威,天下畏罪持禄,莫敢尽忠。上不闻过而日骄,下慑伏谩欺以取容。秦法,不得兼方不验,辄死。然候星气者至三百人,皆良士,畏忌讳谀,不敢端言其过。天下之事无小大,皆决于上。上至以衡石量书,日夜有呈,不中呈,不得休息。贪于权势至如此。(《史记·秦始皇本纪》)

为了巩固专制独裁的政权,这位独裁的皇帝即位以后,就采取了左右开弓的政策。他一方面“收天下兵,聚之咸阳,销以为钟 金人十二”,解除全国农民的武装;另一方面,“徙天下豪富于咸阳,十二万户”,把残余的六国旧贵族一网打尽(同上书)。

六国的残余旧贵族大半被圈禁在咸阳;但犹以为未足,又通缉在逃的旧贵族,如楚之贵族项梁,“尝有栎阳逮”(《项羽本纪》);魏之名士张耳、陈馀,同被悬赏购求(本传);犹以为未足,又将集中软禁的旧贵族流放边疆,所谓“徙谪,实之初县”,即指明此事;犹以为未足,于是而有焚书、坑儒之举,企图以此根绝旧贵族之思想的根源,从而灭绝人类的知识,以遂行其统制文化思想的愚民政策。

公元前213年,咸阳宫里发布了焚书的通令,其令曰:

非《秦纪》,皆烧之。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悉诣守、尉杂烧之。有敢偶语《诗》、《书》者弃市。以古非今者族。吏见知不举者,与同罪。令下三十日不烧,黥为“城旦”(城旦,即输边,令筑长城,四年徒刑)。所不去者,医药、卜筮、种树之书。(《秦始皇本纪》)

跟着这道命令的发布,首先在咸阳市的广场上就纵烧了焚书的烈火,接着这焚书的烈火遍及全国。而中国最优秀的古典文献,除皇家图书馆(即博士官所职)留下一部分,其余全部化为黑灰。第二年,诸生四百六十余人在咸阳的郊外一坑活埋。其余各郡各县以“偶语《诗》、《书》”或“见知不举”或“令下三十日不烧”,而在以古非今的罪名之下被黥为“城旦”、被“弃市”、被灭家夷族者尚不知有多少。

咸阳变成了杀人犯的巢穴,知识分子的屠场,文化思想的坟墓。在当时,知识分子要想逃出咸阳,就像逃出地狱一样。然而秦始皇却不许他们逃亡,他要留下几个知识分子作为他的政治花瓶,所以博士七十人虽已“弗用”,仍然“备位”。

在另一方面,农民虽然已经解除武装;但犹以为未足,又于各郡置“材官”(即常备军),以准备对农民之随时的屠杀。犹以为未足,又“毁先王之法,灭礼谊之官,专任刑罚”,严刑峻罚,向人民示威,以至“赭衣塞路,囹圄成市”(《汉书·刑法志》)。犹以为未足,又严密基层政治的组织,于县之下分乡,乡之下分亭,亭之下分里,把农民放在三老、啬夫、游徼、亭长、里正的层叠统治之下,成为驯良的农奴,一声不响地被榨取,被奴役,乃至饿死。

自秦始皇统一天下以后,一队一队的农民,连同他们的妻女财产,被送到咸阳。到了咸阳,农民的财产,便化为离宫别馆;农民的妻女,便化为妃嫔美人;而农民的本身,则被当作壮丁,送到四方。或负弩前躯,北伐匈奴;或肝脑涂地,南征五岭;或垒石担土,修筑长城;或堑山堙谷,开辟驰道。犹以为未足,又于咸阳附近之郦山,设置一所类似今日法西斯“集中营”的大监狱,其中禁闭着“隐宫徒刑者七十余万人”,秦始皇强迫这些囚徒做无偿劳动,替他建宫殿、掘坟墓(《秦始皇本纪》)。

在这一时代,三十万人守塞北,五十万人戍岭南,七十万人修宫殿,造坟墓。此外还有成千成万的人筑长城,开驰道。西自临洮,东至辽东,北自燕、齐,南至吴、楚,到处都是农民的尸骨。这些农民死于战争,死于饥饿,死于虐待。或暴骨沙漠,或委命山谷,或毙命黑狱,或转死道路。广大农民脱离了土地,脱离了生产,咸阳变成了金穴,而全国农村则变成了沙漠。诚如《淮南子·人间训》所云:“当此之时,男子不得修农亩,妇人不得剡麻考缕。羸弱服格于道,丈夫箕会于衢。病者不得养,死者不得葬。”而这就是秦始皇左右开弓政策的结果、专制独裁政治的成绩,也就是陈胜、吴广革命起义之前夕的社会内容。

三、革命的爆发及其展开

人民对暴政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超过了一定的限度,他们就不管甚么皇帝不皇帝,都要和他拼一个死活。语云:“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这就是被压迫人民之最后的办法。

当始皇时,人民对这种穷凶极恶的独夫所发出的警告已经不止一次了。始皇二十九年,博浪沙中已经伸出了旧贵族的铁锤;三十一年兰池道上又出现了农民的匕首;三十六年,东郡的陨石上又刻出“始皇死而地分”的标语;同年,华阴道上又有人带给始皇一个口信,说“今年祖龙死”。这一系列的事实,表示了当时农民对土地之渴望和对这个独夫的深恶痛绝、愤怒和愿与偕亡。

秦始皇在暴风雨的前夕死去了。其子二世继立,赵高为丞相。宦官执政,奴才当权,残杀亲族,压榨人民,屠灭文化,统制思想,贪污腐化,荒淫无耻,较之始皇时代更变本加厉。据《史记·秦始皇本纪》云:“(二世)度不足,下调郡县,转输菽粟刍藁,皆令自赍粮食,咸阳三百里内不得食其谷。”

同书又云:“(二世)繁刑严诛,吏治刻深,赏罚不当,赋敛无度。天下多事,吏弗能纪;百姓困穷,而主弗收恤。然后奸伪并起,而上下相遁,蒙罪者众,刑戮相望于道,而天下苦之。自君卿以下至于众庶,人怀自危之心,亲处穷困之实,咸不安其位。”像这样一个政权,当然是罪恶的渊薮,人民的怨府,除了二世那个独夫和他的奴才以外,当时社会各阶层的人民,无不企图推翻这个万恶的政权,以求解放。

恰好当时北方有警,全国大征兵,所有的农民,都要被征,送到渔阳的战场。历史的记录告诉我们,在当时,到处的亭长都在捕捉壮丁。无数的壮丁大队都在向今日河北北部开拔。此外,输刍挽粟以向咸阳的运送队遍于道路。而贪官酷吏则假借征兵征粮额外苛索。

太阳熄灭了,遍天下都是贪官、酷吏、强盗、吸血鬼、杀人犯。就在这个时候,暴风雨来了!陈胜、吴广举起了革命的大旗。革命在大泽乡(今安徽宿县境内)爆发,最初不过九百个戍卒的叛变。但在陈胜、吴广的指挥之下,他们很快就占领了大泽乡,占领了蕲县(今宿县)的县城。

革命的攻势,疾速地展开。陈胜令符离县的农民葛婴率领一支部队东进,他则率军西取铚、酂、苦、柘、谯诸县 〔5〕 。苦难的人民一旦从暴政中得到解放,他们都纷纷起来,用锄头、木棒武装自己,并且自己带着粮食、车辆和骡马,来参加农民军的队伍。旬日之间,在陈胜、吴广的旗帜下,已经不仅是九百个戍卒,而是“车六七百乘,骑千余,卒数万人” 〔6〕 。并转旗而西,向陈(今河南淮阳)进军。陈的守、令早已闻风而逃,革命军在没有多大抵抗的情形之下,进入陈,就在陈组织了以陈胜为首的革命政府。

太阳出来了,陈城上,扬起了“张楚”的旗帜。

革命的农民军并没有把他们的队伍停在陈,他们展开了更大的攻势。在当时,周文之军西入函谷关,吴广之军西击荥阳,宋留之军西南向武关,分道并进,西向咸阳。在后方,则葛婴之军已下东城,邓宗之军已入九江郡,革命的势力深入淮南。

革命的影响很快就扩大到全国的范围。据史载,当时各地农民起义者有:

阳城人邓说,将兵居郯(今山东郯城)。

铚人伍徐,将兵居许(今河南许昌东)。

陵人秦嘉、铚人董 、符离人朱鸡石、取虑人郑布、徐人丁疾等皆特起,将兵围东海守庆于郯。

此外,楚兵数千人为聚者,不可胜数。

这些革命的农民无不斩木为兵,揭竿为旗,风起云涌,起来响应陈胜的革命。他们“家自为怒,人自为斗,各报其怨而攻其仇” 〔7〕 。于是县杀其令、丞,郡刑其守、尉,群起而亡秦族矣。不到几月,秦代专制独裁的政权就在农民大众的锄头、木棒之下,捣得粉碎了。

贾谊曰:

且夫天下非小弱也,雍州之地,殽函之固,自若也。陈涉之位,非尊于齐、楚、燕、赵、韩、魏、宋、卫、中山之君; 櫌棘矜,非锬于句戟长铩也;适戍之众,非抗于九国之师;深谋远虑、行军用兵之道,非及乡时之士也。然而成败异变,功业相反也……一夫作难而七庙堕,身死人手,为天下笑者,何也?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史记·秦始皇本纪》太史公曰引《过秦论》)

四、革命的被篡窃及其失败

自农民军占领了陈以后,陈就变成了革命的中心。这里不仅是农民的大本营,也是旧贵族和知识分子的避乱所。据史载:张耳、陈馀,“魏之名士也”,“上谒陈涉”。魏咎,魏之诸公子也,“在陈王所”。此外,如周文、周市、蔡赐等,所谓“贤人”、“豪杰”之流,都在革命的高潮中涌到了陈。甚至孔子的八世孙孔鲋和鲁国诸儒这些宽衣博带的知识分子,都纷纷投到陈胜的旗下。

知识分子之投到陈胜的旗下,其动机很简单,就是为了反对秦朝政府“焚书坑儒”的政策。司马迁曰:

陈涉之王也,而鲁诸儒持孔氏之礼器,往归陈王,于是孔甲为陈涉博士,卒与涉俱死。陈涉起匹夫,驱瓦合适戍,旬月以王楚,不满半岁竟灭亡,其事至微浅,然而缙绅先生之徒,负孔子礼器往委质为臣者,何也?以秦焚其业,积怨而发愤于陈王也。(《史记·儒林列传》)

至于那些旧贵族之混进农民革命军的营阵,他们就怀抱着一种卑劣的政治阴谋,他们是企图利用农民革命军的武装,再建六国的政权。具体的史实指示出来,当革命军进入陈,农民都一致推戴陈胜为首领。他们说:“将军身被坚执锐,伐无道,诛暴秦,复立楚国之社稷,功宜为王。”(《史记·陈涉世家》)“且夫监临天下诸将,不为王不可,愿将军立为楚王也”(《史记·张耳陈馀列传》)。但当时旧贵族却找出许多理由,反对陈胜为王。如史载张耳、陈馀之言曰:“夫秦为无道,破人国家,灭人社稷,绝人后世,罢百姓之力,尽百姓之财。将军瞋目张胆,出万死不顾一生之计,为天下除残也。今始至陈而王之,示天下私。愿将军毋王,急引兵而西,遣人立六国后,自为树党,为秦益敌也。敌多则力分,与众则兵强。如此,野无交兵,县无守城,诛暴秦,据咸阳,以令诸侯,诸侯亡而得立,以德服之。如此,则帝业成矣。今独王陈,恐天下解也。”(同上书)这是何等漂亮的政治说词呵!但是一句话揭穿,就是反对农民组织自己的政权,而要引导农民的力量去实现旧贵族的政治目的——“立六国后”,恢复战国时代的旧局面。

张耳、陈馀反对组织政府的异议,并没有为农民军接受。政府还是要组织,陈胜还是要称王。旧贵族的第一次阴谋算是失败了。

旧贵族既不能阻止革命政府的组织,于是改变计划,在组织政府的时候,拼命钻进政府的机构,企图从政府的内部去控制这个革命的政权。据史载,当时陈王政府以上蔡人房君(房邑之封君)蔡赐为上柱国(等于丞相),以陈之贤人周文为将军,以孔子七世孙孔鲋为博士,以酷吏出身的朱房为中正,胡武为司过。而张耳、陈馀则定计决策,参豫大计。此外,“陈王征国之豪杰与计” 〔8〕 ,更不知有多少“豪杰”、“贤人”挤进了陈王政府。这样一来,陈王政府,便不是农民的政府,简直是贵族、豪杰、贤人、知识分子的政府。

旧贵族既混进政府的机构,他们又进一步篡窃革命的武装。据史载:陈馀说陈胜曰:“大王举梁、楚而西,务在入关,未及收河北也。臣尝游赵,知其豪杰与地形,愿请奇兵,北略赵地。” 〔9〕 于是陈胜以陈人武臣为将军,邵骚为护军,张耳、陈馀为左右校尉,予卒三千人,北略赵地。张耳、陈馀一过黄河便背叛了农民革命,立武臣为赵王,陈馀为大将军,张耳为右丞相。此外,魏人周市窃兵入魏,也背叛了农民革命,而立魏之贵族宁陵君咎为魏王。陈之贤人周文,自言知兵,将兵入关,结果为章邯所败,周文自刎,军遂不战。这样革命的武装,一部分牺牲了,一部分则变质而为旧贵族割据的工具。

旧贵族既篡窃革命的武装,又进一步去腐化革命的领导者。他们使陈胜深居高拱于殿屋帷幄之中,隔离他和农民的接触。陈胜究竟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农民,他在旧贵族的玩弄中昏迷了。他真以为有了旧贵族、豪杰、贤人和知识分子来捧场,就可以不要农民,于是开始脱离农民,而农民也就离开了他。《史记·陈涉世家》云:陈涉已“王陈,其故人,尝与佣耕者闻之,之陈,扣宫门曰:‘吾欲见涉。’宫门令欲缚之,自辩数,乃置,不肯为通。陈王出,遮道而呼涉,陈王闻之,乃召见,载与俱归。入宫,见殿屋帷帐,客曰:‘夥颐!涉之为王沈沈者!’楚人谓多为夥,故天下传之,‘夥涉为王’,由陈涉始。客出入愈益发舒,言陈王故情。或说陈王曰:‘客愚无知,颛妄言,轻威。’陈王斩之。诸陈王故人皆自引去,由是无亲陈王者”。

陈胜和农民一天天疏远,并且渐渐对自己的同志表示不信任,于是农民军将领吴广、邓说、葛婴相继被杀害,此外被杀害的将领尚不知有多少。《陈涉世家》曰:“陈王以朱房为中正,胡武为司过,主司群臣。诸将徇地,至,令之不是者,系而罪之,以苛察为忠。其所不善者,弗下吏,辄自治之。陈王信用之,诸将以其故不亲附,此其所以败也。”

跟着革命首脑的腐化,各地农民革命军遂开始瓦解的过程。据史载:陈胜“使武平君畔为将军,监郯下军,秦嘉不受命。嘉自立为大司马,恶属武平君。告军吏曰:‘武平君年少,不知兵事,勿听!’因矫以王命,杀武平君畔”。从此以后,郯下诸军遂脱离了陈王政府的领导。此外,淮南一带之“楚军数千人为聚者”,亦各自为战。

农民革命的高潮过去了,跟着而来的,是它的败亡。不久,秦朝政府的大军在章邯的指挥之下,东向而击。当时,周文之军一败于戏,再败于曹阳,三败于渑池,周文自杀,军遂溃散。秦军乘胜而东,至于荥阳。时吴广已被害,田臧为上将,乃使诸将李归等守荥阳城,而自率精兵迎击秦军于敖仓。田臧战死,军亦溃散,秦军遂围荥阳。李归等败死,荥阳陷落。

为了牵制秦军的攻势,当时陈胜曾遣使令赵王武臣率兵西击。但是张耳、陈馀却建议赵王反对出兵。于是章邯由荥阳而东,一击而下陈。陈胜逃至下城父,其御庄贾杀以降秦。陈王政府就这样结束了。

陈胜虽死,而革命的农民并没有被秦军吓倒。跟着陈胜之死,将军吕臣又出现为农民军的领导者,组织苍头军,起义于新阳(今安徽太和县西北),克复陈,诛死叛徒庄贾,复以陈为楚都。秦嘉则立景驹为楚王,集合郯下的农民军,继续反秦的斗争。此外郦山囚徒黥布亦出现为淮南一带农民军的领导人物。但这已经是农民革命的尾声了。

我们从上述的史实中可以看到,陈胜、吴广领导的农民革命之失败,其原因,是因为陈胜、吴广不能控制革命的高潮,因之使革命的破坏者旧贵族混进了革命的阵营,篡窃革命的政权和革命的武装,并且隔离革命领导者与群众的关系,进而使革命的领导者不相信自己的干部,杀戮自己的干部,这样一来,革命的政权变了质,革命的武装落了空,革命的阵营瓦解了,革命的领导者变成了孤家寡人。

任何时代,当革命高潮的时候,都会有革命破坏者窜进革命的阵营。谨防“张耳、陈馀”,不要有了贵族、豪强、贤人、缙绅就忘记了农民,不要不相信自己的干部,而且随时要检举庄贾那样的在革命危机中倒戈的叛徒,这就是秦末农民革命留下来的教训。

陈胜、吴广的起义虽然失败了,但这个起义是伟大的,因为这是中国农民第一次向专制独裁的皇帝宣战,而且是第一次告诉中国的农民:“要推翻专制皇帝、独裁政治,唯一的办法就是拿起武器,起来革命。”

(重庆《中国学术》季刊创刊号,1946年8月1日出版)

注 释

〔1〕  贾谊:《过秦论》。

〔2〕  贾谊:《过秦论》。俛同勉。俛起,不得已而举事。《史记·秦始皇本纪》太史公曰引作“而倔起什伯之中”。《集解》:“骃案:《汉书音义》曰:首出十长百长之中。如淳曰:时皆辟屈在十百之中。”

〔3〕  《左传》僖公二十四年。

〔4〕  《孟子·梁惠王上》引。

〔5〕  铚,今安徽宿县西;酂,今河南酂城;苦,今鹿县;柘,今柘城北;谯,今安徽亳县。

〔6〕  《史记·陈涉世家》。

〔7〕  《史记·张耳陈馀列传》。

〔8〕  《史记·陈涉世家》。

〔9〕  《史记·张耳陈馀列传》。

【第四讲】 汉族的形成与国内其他各种族的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