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汉末以至三国,是中国史上(汉族)内战最激烈的一个时代。在内战中,肝脑涂地者,当然为当时的农民,但亦有少数民族参加。早在汉末的大混战中,少数民族的军队,即出现于内战的战场,从史籍上可以看出当时的豪族,竞引少数民族,进行内战。如袁术之勾结匈奴于夫罗,袁尚之托庇乌桓,袁熙之投依蹋顿及辽西单于楼班等。特别是刘备,他的起家部队,就有乌丸杂胡。

降至三国,魏、蜀、吴鼎立而峙,仍各引少数民族,以相拒抗。所谓“疆场之戎,一彼一此”,即指此而言。

史载当时魏国曾引羌胡以拒蜀。《晋书·江统传》引《徙戎论》云:“汉末之乱,关中残灭。魏兴之初,与蜀分隔。疆场之戎,一彼一此。魏武皇帝令将军夏侯妙才讨叛氐阿贵、千万等。后因拔弃汉中,遂徙武都之种于秦川,欲以弱寇强国,捍御蜀虏。此盖权宜之计,一时之势,非所以为万世之利也。”

按魏徙氐、羌御蜀,系从邓艾之议。《魏书·邓艾传》载:艾上书云:“闻刘豹部有叛胡,可因叛割为二国,以分其势。去卑功显前朝,而子不继业。宜加其子显号,使居雁门。离国弱寇,追录旧勋,此御边长计也。”

魏国的统治者接受了邓艾的建议,故邓艾伐蜀,即有羌胡兵马五千余人从征。《晋书·段灼传》载灼上武帝书云:

昔伐蜀,募取凉州兵马、羌胡健儿,许以重报。五千余人,随艾讨贼,功皆第一。

其在蜀国,刘璋时代,即有“叟兵”。《蜀书·刘璋传》:

璋闻曹公征荆州,已定汉中,遣河内阴溥致敬于曹公。……璋复遣别驾从事蜀郡张肃送叟兵三百人并杂御物于曹公。

按所谓“叟兵”,即越嶲夷兵。《蜀书·张嶷传》云:“初越嶲郡自丞相亮讨高定之后,叟夷数反。”由此可知越嶲夷,又称叟夷。而叟兵,即越嶲夷兵也。唯刘备时,此种叟兵是否继续存在,史无所载。但据《张嶷传》载,嶷为越嶲太守,“诱以恩信,蛮夷皆服”。“种落三千余户,皆安土供职”。可能征发夷人以供兵役。

蜀国之有无叟兵,留以待考。唯在夷陵战役中,则确有蛮兵参加。《蜀书·刘备传》云:

(章武二年二月),先主自秭归率诸将进军,缘山截岭,于夷道猇亭驻营,自很山通武陵,遣侍中马良安慰五溪蛮夷,咸相率响应。

同书卷九《马良传》亦云:

先生称尊号,以良为侍中。及东征吴,遣良入武陵,招纳五溪蛮夷,蛮夷渠帅皆受印号,咸如意指。

此外,蜀国亦有氐羌之军,如蜀之名将马超、姜维,余疑皆是羌人。按马超为马腾之子。史载马腾之父“与羌错居”,其母且为“羌女”[1]。马超是否为羌女所生,史无所载;但有羌人血液,则为事实。又超在入蜀以前,曾“走保诸戎”,“甚得羌胡心”[2],其与羌人有密切关系,又可断言。其后超率以投依刘备的军队之为羌兵,更为事实。

至于姜维是否为羌人,史籍亦无明证;但曾诱致羌胡以拒魏,则见于史乘。《蜀书·姜维传》谓:“维自以练西方风俗,兼负其才武,欲诱诸羌胡以为羽翼。”

吴国割据江南,亦尝捕捉山越,以充精锐。《吴书·陆逊传》云:

丹阳贼帅费栈受曹公印绶,扇动山越,作为内应。权遣逊讨栈。……应时破散。遂部伍东三郡,强者为兵,羸者为补户,得精卒数万人。

又《吴书·陈表传》云:

嘉禾三年,诸葛恪领丹阳太守,讨平山越,以表领新安都尉,与恪参势。初,表所受赐复人得二百家,在会稽新安县。表简视其人,皆堪好兵,乃上疏陈让,乞以还官,充足精锐。

吴国不但有山越之兵,且有山越之将,如祖郎、随春,皆系山越之酋,因战败而被俘者,以后皆为吴国判将。《孙辅传》云:“(辅)又从(孙)策讨陵阳,生得祖郎等。”同书《吕范传》云:“又从攻祖郎于陵阳。”又《孙辅传》注引《江表传》云:“策自率将士讨郎,生获之。……署门下贼曹。”

关于随春,《吴书·吕岱传》有如此之记载:

(嘉禾)四年,庐陵贼李桓、路合、会稽东治贼随春、南海贼罗厉等一时并起。权复诏岱督刘篡、唐咨等分部讨击。春即时首降,岱拜春为偏将军,使领其众,遂为刘将。桓厉等皆见斩获,传首诣都。

以上所述,乃三国时的情形。降至西晋,依然如此。晋武帝之平吴,就准备用匈奴刘渊做统帅[3]。此事虽未实现,但在平吴战争中,仍然有匈奴的骑兵出现。《晋书·匈奴传》云,“武帝时,有骑督纂毋伣邪,伐吴有功,迁赤沙都尉。”

由此可知,借少数民族之力以进行内战,是中国统治阶级传统的故智,自古如此,于今为甚。

(香港《文汇报》1948年9月10日《史地周刊》第一期)

注解:

[1] 《三国志·蜀书·马超传》注引《典略》。

[2] 《三国志·蜀书·马超传》。

[3] 《晋书·刘元海载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