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心者人民心理之向背也。人民心理之向背,大抵以政治之善恶为依归,夷夏之防,有时并不足恃,是可惕然者也,故《胡注》恒注意及之。孟子曰:“三代之得天下也,得其民也,得其民者,得其心也。”恩泽不下于民,而责人民之不爱国,不可得也。夫国必有可爱之道,而後能令人爱之,天下有轻去其国,而甘心讬庇于他政权之下者矣。《硕鼠》之诗人曰:“逝将去汝,适彼乐国。”何为出此言乎?其故可深长思也。故《夷夏篇》後,继以《民心》。
汉成帝元延元年,上雅信爱禹,由此不疑王氏。
注曰:元帝师萧望之,成帝师张禹,皆敬重之矣。元帝不能听望之言,踈许、史而去恭、显;成帝则听禹言,而不疑王氏。望之以此杀身,禹以此苟富贵。汉祚中衰,实由此也。又,成帝之时,吏民犹讥切王氏,平帝之末,吏民以王莽不受新野田,上书者至四十八万七千五百七十二人。何元、成帝之时吏民犹忠于汉,平帝之时吏民则附王氏也?政自之出久矣,人心能无从之乎!有国家者尚监兹哉!(卷三二)
此莽党所假造之民意也。然久假不归,乌知非有,白乐天诗曰:“周公恐惧流言后,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正可见莽之尝得民也。
汉献帝兴平二年,曹操欲取徐州,荀彧请先平兖州,以固根本,曰:“前讨徐州,威罚实行,其子弟念父兄之耻,必人自为守,无降心,就能破之,尚不可有也。”
注曰:徐州子弟既有父兄之雠,必不心服于操,纵破其兵,犹不能有其地也。(卷六一)
此内战也,外战犹有民族意识为之防,内战则纯视民心之向背。彧为操谋,亦尝于民心上用工夫矣。
汉献帝建安二十四年,关羽数使人与吕蒙相闻,蒙辄厚遇其使,周游城中,家家致问,或手书示信。羽人还,私相参讯,咸知家门无恙,见待过于平时,故羽吏士无鬥心。
注曰:吕蒙所以禽关羽者,携之而已。(卷六八)
吕蒙之術甚浅,而羽不为之备,毋乃轻敌太过乎!蒙之于羽,固鬥智不鬥力也。
魏文帝黄初六年,汉诸葛亮率众讨雍闿,参军马谡送之数十里,曰:“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愿公服其心而已。”
注曰:此马谡所以为善论军计也。(卷七〇)
马谡之言,乃千古不磨之论。得其地而不得其心,未为真得也;反之,失其地而未失其心,亦未为真失也,故得失在心不在地。吴泳曰:“马谡之论高矣,街亭之败,用秦穆宥孟明故事可也。蜀势日倾,蜀才日少,而乃流涕斩谡,过矣!夫法立必诛,而不权以古人八议之仁,此申、韩之所为也。前辈谓孔明之学,出于申、韩,信矣。近世如张魏公之斩曲端、赵哲,乃效孔明所为,尤非也。”语见《鹤林集》卅七。
魏高贵乡公甘露三年,司马昭克寿春,诸葛诞麾下数百人,皆拱手为列,不降。每斩一人,辄降之,卒不变,以至于尽。
注曰:史言诸葛诞得人心,人蒙其恩而为之死。(卷七七)
诞在诸葛兄弟中所被詈为狗者,狗能得人心如是乎?方正学曾辨之矣,曰:“诸葛兄弟三人,才气虽不相类,皆人豪也。诞当司马昭僭窃之时,拒贾充之说,起兵讨之,事虽无成,身不失为忠义,岂非凛然大丈夫乎!世俗乃以是訾之,谓蜀得龙,吴得虎,魏得狗。为斯言者,必贾充之徒,自以鬻国弑君取富贵为得计,论人成败,而不识顺逆是非之辨者也。”语见《逊志斋集》五。诞被詈为狗,见《世说新语·品藻篇》。
晋武帝泰始二年,罢山阳国督军,除其禁制。
注曰:魏奉汉献帝为山阳公,国于河内山阳县之浊鹿城,置督军以防卫之。至晋时,帝孙康嗣立,人心去汉久矣,故罢其卫兵,除其禁制。(卷七九)
汉献帝废後,至是才四十六年,身之以为人心去汉已久。然再阅四十年,刘渊之兴,犹冒汉以为号召,则怀旧之念诚可利用也。宋亡後八十年,而韩林儿、刘福通之徒,假名于宋,终屋元社,此身之所想望而不及见者也。
秦始八年,羊祐归自江陵,务修德信,以怀吴人。每交兵,刻日方战,不为掩袭之计;出军行吴境,刈穀为粮,皆计所侵,送绢偿之;每会众江沔游猎,若禽兽先为吴人所伤,而为晋兵所得者,皆送还之。于是吴边人皆悦服。
注曰:成伐吴之计者祐也,凡其所为,皆豢吴也。正以陆抗对境,无间可乘,故为是耳。若曰“务修德信”,则吾不知也。(卷七九)
羊、陆对峙,各务得民,故斯时之民,汔可小息。
晋武帝太康十年,诏以刘渊为匈奴北部都尉。渊轻财好施,倾心接物,五部豪杰、幽冀名儒,多往归之。
注曰:为刘渊得众以移晋祚张本。(卷八二)
明前此之易代,胥为内政之争,自此以后,始有异族相倾之局也。内争不已,异族纷乘,自晋太康十年己酉,至隋开皇九年己酉,凡三百年,中国始复归一统。身之于此大书特书刘渊之得众者,谓其得民心也,晋不足惜,如中国何!故与其谓之南北分裂三百年,毋宁谓之民心被劫三百年之为合于史实也。
晋怀帝永嘉二年,荆州寇盗不禁,诏起刘璠为顺阳内史,江汉间翕然归之。
注曰:瑶父弘之丧未终,起之于苫块,荆州之民怀其父,故翕然归其子。(卷八六)
永嘉三年,山简为征南将军,嗜酒不恤政事,表“顺阳内史刘璠得众心,恐百姓劫璠为主”,诏徵璠为越骑校尉。南州由是遂乱,父老莫不追思刘弘。
注曰:史言刘弘父子得江汉间民心。(卷八七)
民主政治未建立之时,以天下为私物,忌疆吏之得众,然则疆吏之虐用其民,乃君主所深喜也。呜呼!忌同种之刘璠,而其害乃在异种之刘渊,岂山简之徒所及料哉!靖康元年,李邦彦等之谮罢李纲也,太学生上书请留,军民数万,挝鼓喧呼,唾邦彦,杀内侍,义出众愤,而贼臣即以此中纲,谓纲为民心所归,帝亦愈疑纲而不可解,宋遂不得不南渡矣。
晋元帝建武元年,聪飨群臣于光极殿,使愍帝行酒洗爵,已而更衣,又使之执盖。晋臣多涕泣,有失声者。尚书郎陇西辛宾起,抱帝大哭,聪命引出斩之。
注曰:使之执戟前导,使之行酒洗爵,使之执盖,所以屈辱之至此极矣!戎狄狡计,正以此观晋旧臣及遗黎之心也。(卷九〇)
刘渊父子虽匈奴,自谓同化于汉,其灭晋也,自诡于政治革命,而非蛮夷猾夏也。岂知中国人心未死,晋犹能偏安者百年。
晋简文帝咸安元年,秦王坚以关东初平,守令宜得人,令王猛以便宜简召英俊,补六州守令。授讫,言臺除正。
注曰:奏上秦朝,除为正官也。呜呼!荀卿子有言,“兼并易也,坚凝之难”,以苻坚之明,王猛之略,简召六州英俊,以补守令,然鲜卑乘乱一呼,翕然为燕,以此知天下之势,但观人心向背何如耳!(一〇三)
善政本可得民,然有时政虽善而仍不得民,则其善政未足以敌其民族意识也,观苻秦与鲜卑慕容氏之事可知矣。前燕既灭,十馀年後,後燕、西燕、南燕,相继踵起;宋则二王之後,一蹶不振,更无所谓後宋、西宋。曾慕容氏之不如,此身之所为欷歔也!
咸安二年,温公论曰:古之人灭人之国而人悦,何哉?为人除害故也。
注曰:此惟汤武足以当之,下此则汉高帝犹庶几焉。(一〇三)
明元之灭宋,非能为人除害,仅以武力取之,知其不能久也。
晋孝武帝太元八年,谢安得驿书,知秦兵已败,时方与客围棊,摄书置床上,了无喜色,围棊如故。客问之,徐答曰:“小儿辈遂已破贼。”既罢还内,过户限,不觉屐齿之折。
注曰:言其喜甚也。史言安矫情镇物。人臣以安社稷为悦者也,大敌压境,一战而破之,安得不喜乎!屐齿之折,亦非安之訾也。(一〇五)
肥水一役,为吾国历史上有名外战。闻胜而喜,国民心理所同然,岂独谢安,固将举国若狂也,安特其代表焉耳!
太元十年,吕光宠信主簿尉祐,谮杀名士姚皓等十馀人,凉州人由是不悦。
注曰:昔齐人伐燕,胜之,孟子曰:“取之而燕民悦则取之,取之而燕民不悦则勿取。”其後燕卒报齐。吕光始得凉土,而无以收凉人之心,宜其有国不永也。(一〇六)
元世祖平宋,不务恤民,专任姦徒,横征暴敛,南人不服,叛乱四起,其始与吕光之得凉土无以异也。
晋安帝义熙十四年,长安百姓逐朱龄石。龄石焚其宫殿,犇潼关。
注曰:义真既大掠长安而归,长安之人,固仇视晋人矣。龄石奉宋公之命,与义真俱归可也,痴坐长安以待逐,何欤?(一一八)
去年三秦父老闻刘裕将还,诣门流涕诉曰:“残民不霑王化百年,始睹衣冠,人人相贺。”其情绪之热烈可知也。曾不一年,而朱龄石被逐,何耶?语曰:“民犹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义真之大掠长安,真所谓为知己者痛,而为仇讐者快也。
宋明帝泰始元年,右卫将军刘道隆,为废帝所宠任,专典禁兵。兴宗尝与之俱从帝夜出,道隆过兴宗车后,兴宗曰:“刘君!比日思一闲写。”道隆解其意,掐兴宗手曰:“蔡公勿多言。”
注曰:废昏立明,非常之谋也。蔡兴宗建非常之谋,既以告沈庆之,又以告王玄谟,又以擿发刘道隆,而人不敢泄其言,何也?昏暴之朝,人不自保,“时日害丧,予及汝偕亡”,盖人心之所同然也。(一三〇)
《廿二史劄记》九,言:“废昏立明,本有故事,晋宋间去汉未远,霍光废昌邑之例,在人耳目,故少帝义符以失德为徐羡之所弑,时论亦但以废杀为过,未尝以废立为非。前废帝子业无道,明帝结阮佃夫等弑之,时论亦未尝以明帝为非也。可见当时人意中,各有伊、霍故事,以为理之当然”云。顺人心而为之,故非常之谋,有时亦可不败。
泰始二年,兴宗曰:“逆之与顺,臣无以辨。今商旅断绝,米甚丰贱,四方雲合,而人情更安。”
注曰:湘东篡位,非其本心,寻阳起兵,名正言顺,故曰“逆之与顺,臣无以辨”。“商旅断绝,米甚丰贱”者,前朝之积也。“四方雲合,人情更安”者,积苦于狂暴,而骤乐宽政也。“天下嗸嗸,新主之资”,斯言岂不信哉!(一三一)
湘东即明帝。晋安王子勋称帝寻阳,旋即覆灭,此内战也。人心厌乱,明帝予以安集,故能坐享其成。
泰始五年,魏以慕容白曜为都督青、齐、东徐三州诸军事、青州刺史,进爵济南王。白曜抚御有方,东人安之。
注曰:宋置冀州于历城,魏既得之,改为齐州,统东魏、东平原、东清河、广川、济南、东太原六郡;东徐州统东安、东莞二郡。淮北四州之民,未忘宋也,惟其抚御有方,民安其生,不复引领南望矣。《书》云“抚我则后,虐我则雠”,信哉!(一三二)
此言民族观念之有时不可恃也。“抚御有方,民安其生”,则忘统治者之为谁氏矣。南北朝能对峙二百馀年,亦以其政丑德齐,不足以相胜也。
齐武帝永明十年,上使太子家令沈约撰《宋书》,疑立《袁粲传》,审之于上,上曰:“袁粲自是宋室忠臣。”
注曰:此人心之公是非不可泯者。(一三七)
身之盖为袁进士镛言之也。镛宋亡殉国事甚烈,《深宁集》有《哭袁进士诗》,而降元者讳言其事。明初徐一夔《始丰藁》十四,《跋袁镛家传后》云:“宋季鄞人袁镛,尝登咸淳辛未进士第,以忧未上官。元兵将陷宋都,镛与寓公将作少监谢昌元、华文阁直学士赵孟传,共谋死国。已而游兵至鄞上,镛先二人往觇敌,奋不顾身,为敌所擒,骂不绝口而死。其妻孥一十七人,闻之亦同时赴水死,独有僕护其一子。其事类齐王,而又甚焉。幸遇太史公,得书其事。镛不幸不遇太史公,又其同志已叛盟事敌,亦讳道其事,故遂至于无闻。镛死易代,其孙廷玉,有文学行谊,以国子生林右善叙事,请为私传,以补《宋史》之缺,亦孝事也,余因附其说”云。然袁镛不特《宋史》无传,元延祐间修《四明志》亦无传。《鲒埼亭集》廿三《宋忠臣袁公祠堂碑铭》云:“少时从天一阁范氏得见袁尚宝公所刻《先进士忠义录》,其中有蒋教授景高所作传,较详于旧志。呜呼!袁公之死,盖见卖于赵孟传、谢昌元,而清容作志,不立公传,初意以为《五代史》阙韩通之例,出于嫌讳,既而见其为赵、谢二降臣皆有佳传,乃知其党于降元之徒也。盖清容之父处州亦降元,故清容之纪先友也,凡降元者多称之,而且作《哀兰操》以吊崖山降将吴浚,可谓失其本心之言也已。夫抗元者不立传,或有可原,降元者反传之,岂非党哉!著书而以颠倒是非为事,将谓隻手可以障天耶!吾读清容之文,未尝不爱其才,而心窃薄之。呜呼!千古之清议,夫岂一时之记载所能持,其愚甚矣。铭曰:‘可怜石头城,宁为袁粲死,不作褚渊生。谁为袁粲传?沈约沉吟颜有汗。’”此身之所谓“人心之公是非不可泯者”也。因论民心,附识于此。
齐明帝建武二年,魏主欲于淮南置戍,高闾上表,言:“安土恋本,人之常情。昔彭城之役,既克大镇,城戌已定,而不服思叛者,犹逾数万。”
注曰:宋明帝泰始二年,魏得彭城,至高帝建元之初,淮北之民,犹不乐属魏,思归江南,遂有五固之役。(一四〇)
此外战也。宋泰始二年丙午,至齐建元二年庚申,凡十五年,江南朝代已易,淮北之民,犹不乐属魏而思叛。足见宋齐之相禅,民无所别择,以为执政者之转移而已,惟对魏则视为敌国,谁愿为敌国之民哉!
梁元帝承圣二年,齐宿预民东方白额以城降,江西州郡皆起兵应之。
注曰:江淮之民,苦于齐之虐政,欲相率而归江南。(一六五)
此民族自决之表见也。齐无虐政,民且欲归江南,况以齐文宣之暴戾乎!身之盖为当时之动乱言之。《元史·世祖纪》:“至元二十六年正月,江西贼钟明亮寇赣州,诏发江淮省及邻郡戍兵往讨。二月,玉吕鲁奏江南盗贼凡四百馀起,宜选将讨之。三月,台州贼杨镇龙,聚众宁海,称大兴国,寇东阳义乌,浙东大震。”袁清容《师友渊源录》谓“身之释《通鉴》,己丑寇作,以书藏窖中得免”,即此年也。窖当在宁海,全谢山以为在鄞,非是。镇龙亦作震龙。宁海为身之邑里,此身之所亲见,皆苦于元之虐政而动乱者也。又《元史》一六七《王恽传》,载:“恽至元二十六年为福建闽海道提刑按察使,进言于朝曰:‘福建平定以来,官吏贪残,故山寇往往啸聚,愚民因而蚁附。官兵致讨,复蹂践之,甚非朝廷一视同仁之意也。’时行省讨剧贼钟明亮无功,恽复条陈利害曰:‘福建归附之民户几百万,黄华一变,十去四五。今剧贼猖獗,又酷于华,其可以寻常草窃视之乎!’”秋涧言“官吏贪残”,身之言“苦于齐之虐政”,其意一也。
陈文帝天嘉元年,周军初至郢州,助防张世贵举外城以应之,所失军民三千馀口。周人起土山长梯,昼夜攻之,因风纵火,烧其内城南面五十馀楼。孙瑒兵不满千人,身自抚循,行酒赋食,士卒皆为之死战,周人不能克。
注曰:史言千人一心,虽大敌不能克,郢人之死战不下者,畏江陵之俘戮也。(一六八)
同一时代,兵器利钝相等,婴城拒守,惟恃人心。《困学纪闻》十三,言:“陈无淮,无荆襄,无蜀,而立国三十二年,江左犹有人也。”
陈宣帝太建十二年,周杨坚革宣帝苛酷之政,更为宽大,删略旧律,作《刑书要制》,奏而行之,躬履节俭,中外悦之。
注曰:贾谊曰:“寒者利裋褐;饥者甘糟糠。天下嗷嗷,新主之资也。”古之得天下,必先有以得天下之心,虽姦雄挟数用術,不能外此也。(一七四)
杨坚之篡周,有类王莽之篡汉。躬履节俭,宽大为怀,一反周之虐政,已可得天下之心,更有民族意识为之援,坚之得国,所以比莽尤易也。
唐德宗兴元元年,赦天下改元,制曰:“李希烈、田悦、王武俊、李纳等,咸以勋旧,各守藩维,朕抚御乖方,致其疑惧。皆由上失其道,而下罹其灾,朕实不君,人则何罪!”
注曰:此等言语,强藩悍将闻之,宜其感服易心。(二二九)
又,赦书既下,四方人心大悦。及上还长安,明年,李抱真入朝为上言:“山东宣布赦书,士卒皆感泣。臣见人情如此,知贼不足平也。”
注曰:史究言兴元赦书感动人心之效。(二二九)
以陆宣公任宣传,宜其得人感泣也。
唐宪宗元和十二年,裴度以蔡卒为牙兵,或谏曰:“蔡人反仄者尚多,不可不备。”度笑曰:“吾为彰义节度使,元恶既擒,蔡人则吾人也,又何疑焉!”蔡人闻之感泣。
注曰:裴度平蔡,蔡人不复叛矣,识者知其所以然乎?(二四〇)
此惟内战,可以收效如此。
唐穆宗长庆元年,田弘正遇害,起复前泾原节度使田布为魏博节度使,令乘驿之镇。布月俸千缗,一无所取,卖旧产得钱十馀万缗,皆以颁士卒,旧将老者兄事之。
注曰:以田布所为,宜可以得魏卒之心,而卒不济者,人心已摇,而布之威略不振也。(二四二)
“财散则民聚”,本为至理名言,而有时用之无效者,谚所谓“临时抱佛脚”也。
唐昭宗景福元年,安仁义破孙儒五十馀寨,田頵擒儒于陈斩之,传首京师,儒众多降于行密。
注曰:光启三年,孙儒始与行密交兵,至是而败。孙儒以十倍之众攻行密,其智勇亦无以大相过,而卒毙于行密者,儒专务杀掠,人心不附,又后无根本。行密虽为儒所困,分遣张训、李德诚略淮浙之地以自广,又斥馀廪以饲饥民,既得人心,又有根本,所以胜也。(二五九)
饥者易为食,不必其躬行仁义也,稍胜则人归之矣。此其道甚浅,屡行之而有效者也。
後汉高祖天福十二年,帝在陕州,赵晖自御帝马而入,至石壕,汴人有来迎者。
注曰:汴人越郑洛而来迎,可以见其苦契丹之虐政,汉氏之来苏,惜乎卒无以副其望也。(二八七)
民对契丹,有虐政之逼迫,又有民族之歧视,最易使其归心也。于此而无以副其望,终使为异域之民,汉之为汉可知矣,盖深伤中原之不复也。
後周太祖广顺二年,唐主谓冯延巳、孙晟曰:“楚人求息肩于我,我未有抚其疮痍,而虐用其力,非所以副来苏之望。”
注曰:言湖南之人,苦其主之虐政暴敛,望唐之休息,而唐又兴兵役以疲之,非所以副其望。使唐主言而能行,不摇于众口,乌有他日之败乎!(二九〇)
楚与南唐接壤,民不堪其虐,而求息肩于唐,将以为拯己于水火之中也。唐主能言而不能行,是亦楚耳,民何择焉,所以同归于尽也。
广顺三年,唐大旱,井泉涸,淮水可涉,饥民度淮而北者相继,濠、寿发兵禦之,民与兵鬥而北来。
注曰:观民心之向背,唐之君臣可以岌岌矣。(二九一)
後周南唐之兼併,内战也,内战纯恃得民,唐既无善政,又有天灾,欲人心之不去得乎!若宋之与元,本有夷夏之防,足为保障,而仍不免于灭,是可哀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