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藤内阁,自中日战后,渐为人民所恶。先是外务大臣陆奥宗光,尝为自由党员,劝诱其党,与政府提携;伊藤又得国民协会之助;政府议员,因得占下院多数,通过草案,毫无困难。伊藤遂荐自由党总裁板垣退助为内务大臣。会政府之外交失败,陆奥以疾去职;素负理财盛名之松方亦已辞职,财政待理。一八九六年,伊藤遂辞职。天皇召松方组阁,任为总理大臣,兼大藏卿。松方会晤进步党魁大隈,得其援助;遂延之入阁,为外务大臣。松方,大隈,始以言论动人,废去报纸条例;其于财政,自改银本位为金本位外,无他建设。进步党员,谓松方内阁,不能践其前诺,渐有愤言。且阁员多为萨人,内部时起争论。明年,大隈辞职而去。旋以台湾事务,内阁大为反对党所攻击。初,日本既得台湾,乐于冒险之浪人,相率西渡谋利。有法官保护台民,官吏罢免其职。其人即根据宪法,法官不得无故免职,讼言于政府;政府答谓宪法暂未能实行于该地。于是法官归国,详述官吏之严酷;报章登载,舆论大哗;下院各党因相结,宣言反对政府。及议会召集,提出不信任案;天皇即下解散之诏。松方知其益为党人所恶,于选举之先,自请去职。一八九八年,伊藤继起组阁,以井上馨为大藏卿。三月,举行选举,自由进步二党之势如故。天皇召集特别会议,提交民法,选举法及增税案。民法则以收回治外法权之期将至,必须议会通过,始得颁布。选举法减少纳税之资格,扩张人民之选举权。增税则增加农民之担负。议会通过民法,否决增税,未及讨论选举草案,政府又令解散。

陆奥宗光

议会解散之后,党人大愤,互相团结,成一新党,曰宪政党。选举之结果,议员三百人,而宪政党员占二百五十二人。伊藤因自请辞职;元老大臣无愿组阁者。伊藤乃举大隈板垣以自代;由天皇下诏,命其组阁。大隈自为总理,兼外务大臣;板垣为内务大臣;除海陆军外,其他阁员,皆以党人充之。大隈之党百十有一人,板垣之党九十六人;其阁员之分配,为五与三之比例。俄而大隈之党文部大臣,以妄言去职,自由党请以己党代之,不得。值自由党领袖星亨氏自美归,其人尝为进步党所辱,亟谋报复,内讧日深。于是二党分裂,板垣之党仍称宪政党,大隈改其党名曰宪政本党。内阁旋解散。

党人失败,伊藤时不在国,天皇命山县有朋组阁,山县借星亨之援,与宪政党合作;又以重利,啖其党员;当时内务大臣至许星亨得专利电车;放卖山林。政党之风纪大坏,转助内阁。是年,通过其所提出之增加田税案及选举法。选举法之改革,始倡于下院;但为贵族院所阻。伊藤尝提交改革草案于议会,惜以反对增税案而解散,未能议及。扩充选举,固人民所属望,山县所提交者,与伊藤之原案无异,故由议会通过。其重要之点凡三。(一)废被选人之财产资格,减投票人十五元之税额为十元。(二)改小选举区为大区。(三)改议员三百人为三百八十一人。于是人民有选举权者,凡九十余万人,视前约加四十万人。

山县有朋

伊藤归国,渐与军阀交恶;一九〇〇年,谋组政党。宪政党员,自知为人民所恶,劝说伊藤,加入其党,以资号召。伊藤欲借以匡正政党之弊,许之。改其名曰立宪政友会。宪政党员,全体加入,举伊藤为总裁。伊藤召集党员,演说政见,否认政党内阁之说;倡言:去私为国,改良政治,谋人民之幸福。党人本其所述,发刊宣言,气象一新。旋星亨要求山县,许党人入阁;山县不可。党人宣言与之脱离;山县遂辞职。是年十月,伊藤继为总理大臣,以党人中影响最大者为阁员。及议会召集,下院通过内阁提交之增税案,转交贵族院。初,伊藤为贵族院议长,声望素著;及其与政党接近,贵族院之议员,渐与山县相亲,山县党员,因否决其议案;朝令停会者二,促其审思,始得通过。于是军阀派之元老,皆谓伊藤内阁,托天皇之诏,逼令议会通过议案,而使至尊之天皇,加入党争,内讧渐深。伊藤之党,惟有井上,其势不敌;而其阁员,又不能融洽,互相倾轧。伊藤意甚怏怏,因上表辞职,奉还爵位,天皇许其辞职,不许还爵隐居;并令枢密院长西园寺公望暂时代阁;西园寺素亲伊藤者也。既而元老会议,井上馨欲组阁,不得。

桂太郎

元老既不组阁,天皇命陆军大将桂太郎为总理大臣。桂太郎长人也,其家与井上有旧;尝至欧洲,专修军事行政组织,数与战争,立有战功,仕至陆军大臣;复与山县相亲,及其组阁,阁员多为山县之党,因得贵族院之助;伊藤又无报复之心,政友会遂不反抗,妥议预算。一九〇二年,政府发表“英日同盟”,举行选举,下院得终四年会期者,始于此时。选举之结果,政党势力如故。既而召集,否决政府增加地税扩张海军案,朝命解散。再选之后,反对党之势大增。一九〇三年,议会开会;桂太郎乃与伊藤协商,议定整理政务,节减经费,以扩张海军。政友会已与政府合作,遂通过其重要议案。伊藤身为元老党魁,声望俨然,山县等惮之,因欲其脱离政党。会议会闭会,天皇委伊藤为枢密院长,伊藤遂于其时辞政友会总裁,举西园寺代己。及日俄邦交,益趋严重,人民愤内阁外交之缓慢,有倡议开战者,组织对俄同志会,大隈之党与焉。迨议会开会,奏答敕语,不依议会惯例,遽弹劾内阁之外交,朝命即令解散。一九〇四年二月,日俄开战;举国人民援助政府,举行选举,毫无扰乱。八月,议会开会,复上下一心,共谋对外,议定临时军费三亿八千万元。是冬,又扩充军费七亿八千万元。其议决也,并未详细讨论,时间至为短促;人民爱国之精神,有足夸者。

自三国干涉还辽之后,国人佥知军备之重要;又值台湾之乱,枢密院通过法令——山县有朋时为院长——属地总督,海军及陆军大臣,必以在职之海军或陆军中将以上之大员任之。其意盖恐无军事经验之文官,得居陆军海军大臣之职,将妨军事之发达及进行也。原夫大将中将之在职者,必受命于陆军或海军之参谋部;其得升级,固其才能胜任,亦必其人为军阀所喜,而愿服从其命令。由是军阀势力下之陆军海军大臣,必将与军阀合作;遇有内阁之政策与之不合者,无论何时,军阀得令受其指挥之阁员辞职。阁员一人辞职,则共同负责之内阁,势将去位;其继起组阁者,苟为军阀所恶,亦必不能告成。军阀又得利用阁员,于内阁议会之时,陈述所见,以影响及政府之政策。其关于属地军事者,总督必先商于陆军或海军大臣,其关系又至重要。而其大将中将,陆军则长人为盛,海军则萨人最强。长萨二藩之军阀,各谋其利益,巩固其地位势力,遂不可侮。伊藤尝忧其事;后以与山县不合,且其势小,不能与敌,自一九〇〇年失败之后,遂终不能组阁,军备则以军阀势盛之故,增练师团;添置军舰;扩张兵工厂以造新式军器;推广军事教育以训练将佐;结果国家预算遂以军费为最多。一九〇〇年,国库支出共二亿五千五百万元,就中军费占八千八百万元,竟逾全数三分之一。

然扩张军备之内阁,固未尝忘其他事业也。教育则提倡甚力,肄业于中学专门学校者大增;女子教育,进步亦速。又文部定例增加小学校员之薪,复令府县置视学官,以监督教育,考察学生之卫生事宜。交通则铁路、轮船、邮局等,甚为发达。且以铁路之成者获利甚厚,投资者其数骤增,各地公司,争谋路线,尤以一九〇〇年为其极盛时代;政府因订铁路条例。轮船自中日战后,政府知海运之重要。宣布航海奖励法,奖助国内制造轮船,航行国外。一八九六年,日本邮船会社扩张航行欧洲之路线。东洋汽船会社亦于此时成立,航行美国;次第扩充达于澳洲印度等地。其往来上海朝鲜间者,船数已增,而航行于中国之长江者,根基复渐固。邮局因交通便利之故,日益发达;经营邮政而外,兼营汇兑贮金。电报电话,随之俱进,工商业等同时进步。货物之输出输入,数额大增,其售销于中国者尤多。政府又设特种银行,若劝业银行农工银行,专以奖助农工为务。其放出借款,期长而息薄;国内实业,因得改良。

马关约成,中国割让台湾与日。当地绅民之不服者,递呈巡抚唐景崧,请其暂统政事。景崧因自为总统,宣言:“……台湾为民主之国。”又致各省大吏电曰:“……崧……允暂主总统,由民公举,仍奉正朔,遥作屏藩。”黑旗军大将刘永福,更统兵助之。于是日本天皇任海军大将桦山资纪为台湾总督,率陆军兵舰而至。陆军登岸,兵舰助之,遂攻陷台北。永福率兵退守台中;日军追击,复退据台南之险要而守。台南气候益热,交通困难,行军不易,日军乃散布台中,俟时前进。俄而海军自南部登岸,守兵拒战甚力,后终败溃,永福逃去。此役也,日军与战者,二万五千人;其死亡或罹疾者,数近万人,能久亲王与焉。事定,驻军台湾,收民间兵器,设立警察,维持治安,更布发民政,官卖鸦片,建筑铁路,修理海港,经营农林,扩张工艺,推广商业,创设小学,教授日语。其始一八九五年—一九〇一年之间,政府补助台湾经费,凡千万余元。一八九六年之收入仅二百余万元,至一九〇一年,增至一千二百余万元,台湾经济渐能独立。属地政府更讲求卫生事宜,借增移民之数。日人移居者,由政府助其建筑费用之半,给与购买农具之金。其行政组织,首领厥为总督。总督隶于内务大臣之下,而受其监督,听其指挥;其关于军事者,必先商于陆军或海军大臣。帝国议会所通过之议案法律,皆切实施行于台湾。总督之职权,治理全岛之政务,施行一切之法令,监督其属之官吏。总督之下,有海军、陆军、警察等长官,各司其事;并组织行政会议。会议之时,总督身为主席;凡重要法令,必经其通过,始得有效。全岛分为二十行政区;各有区长,其权殊微,盖中央集权制也。

刘永福

中日战争之始,日韩二国,缔结条约:韩王允许改革内政。战后,日本遣井上馨为公使,助朝鲜改革。井上至韩,进行各种计划,上自行政军队,下至庶人服制,多有改易。韩人习惯,成立已久,人心偏于守旧;一旦施行激烈之改革,非其所愿,朝臣有辞职去者,法令不出于都门。井上令民翦发,由韩王父子身为之倡;民多不欲。旋以在汉城者,被强迫翦发,乡民大恐,相率不肯入城,柴米价昂,几酿绝粮之患。井上既为韩人所恶,日本政府因以三浦代之。三浦军人也,亟欲增其国威;朝鲜诸臣,多谄事之。而王后闵氏,恚其母族之失势,渐亲俄国,排斥日本,因欲尽逐新臣,首即解散新兵,以孤其势。于是军士愤甚,谒见大院君;大院君鼓令反抗,一八九五年十月之乱遂起。大院君于夜间率叛军入宫;宫中大乱,王后因被弑。天明,日使三浦入宫,日兵随之,分守宫门;俄美公使,继之而至。三浦与乱之说,喧传于韩,各国舆论,皆非日本;日本党人,群起攻击政府用人之不当,内阁乃召回使馆人员而拘之,代以精干之小村寿太郎。韩王既为开化党所制,从事进行改革,一八九六年,因与俄使相结,托保护使馆为名,由俄国遣兵驻守。未几,韩王乘间出奔俄国使馆,寻下诏革诸臣之职而杀之,代以亲俄派之守旧诸臣,时变起仓卒,亲日大臣,鲜得免者;日本在韩之势力,丧失殆尽。韩王在俄使馆且一年,事实上行政之大权概归于俄国。俄人获得种种权利,并得采伐鸭绿江附近之森林,以筑西比利亚铁路。日本不得已,先后由山县、小村与俄缔结条约,互相承认二国在韩之利益,处于平等。既而俄忽背约,迫令韩王,聘俄将校,并罢英人总税务司之职而改用俄人。英国大怒,严重抗议;韩王始复英人之职。于是朝鲜上下,佥患俄人之横,又转而亲日。

马关条约,中国许日本开沙市、重庆、苏州、杭州等地为通商口岸。日本在华之地位,始与列强同等。俄而订中日通商行船章程,许日汽船,得航行于长江及其他内河;中日之贸易渐盛。中国败后,清廷之腐败无能,昭著于世。李鸿章既利用俄国,干涉还辽,旋与之订立丧失主权之密约,各国闻而惊起。一八九七—一八九八年之间,德、俄、英、法,各占据我国土地,分割之议遂起,乃有势力范围之划定。势力范围者,始于法国之要求海南岛,清廷许以不得租借或割让于他国;于是英俄诸国,继之而起。日本且以台湾逼近福建,要求总理衙门,不得割让福建于外国。于是各国瓜分之势既成,戊戌维新之政又败,国民排外思想,无所发泄,遂卒然盲动而不可遏,因有一九〇〇年拳匪之乱。当时各国公使,困于北京,势甚危急;而联军犹踌躇不进。其原因虽复杂,然欲待拳匪,屠杀公使,然后有所借口,可以餍其欲望,固不可讳之事实也。日本地近中国;英国以有非洲乱故,乃劝日本出兵,更照会俄德诸国,担认其军费。日本派军一师团,向大沽出发。联军旋攻陷天津,复逼北京。日军攻朝阳门,城坚守固,猝未能下。英军乘虚,不战而先入城。时清帝已逃,德、俄、法各军,遂大肆淫掠。斯役也,日军应战最力;及城破,于其管辖之地,维持治安,保护住民,日美二国皆为联军最。既而俄军占据东三省,联军恐其复进,驻兵严守山海关以防之。及和议告成,日本得银三千三百七十余万两,当全数百分之七点七;较之俄、法、德、英,其数为少。

自中日战后,李鸿章深恨日本,乃结俄国,议订密约,以至列国纷纷占据要地,已述于前。一八九八年,俄国已强租旅顺大连湾;拳匪之乱,俄又逞其野心,亟欲兼并满洲。英谋抗俄,结德自固;而德忽背约。俄国益横,迫令中国缔结丧失满洲主权之密约。各国知之,先后警告中国,且曰:“中国若批准该约,无异自开瓜分之端。”俄国无奈,申明废之。先是一八九九年,美国倡议开放中国门户,意在维持列强在华经济上之机会均等。盖其时列强方谋瓜分中国,划定势力范围;而美国独未有尺寸之地,深恐以此妨害其在华之贸易。其国务卿蒋斯该Johns Hag因致通牒于列强,述门户开放之旨,列强许之。中国因列强在华利害之冲突,未即于亡,满洲地方之危急,抑可知矣。

当是时,英日以防俄故,外交政策相同,两国渐相亲近。先是英国已首许日本改约;拳匪之乱,复劝其出兵;及战,日军勇敢,纪律严明,大为英人所赞称;而俄国方欲囊括满洲,兼并西藏。俄有满洲,或将大伸势力于中国,破坏英国商业上之利;有西藏,则英属之印度且危。十九世纪之末,英国尝以防俄为事,其占威海卫,亦自以为防俄故也。日本已以朝鲜满洲利害关切之故,须与英国合作,久有与之订立同盟之意。主其事者,则驻英大使林董也。林董于一九〇〇年至英,先以其意见告新闻记者;舆论赞成其说。又以其外交才能,深得英国政府之信任。明年,德国驻英大使,提议三国同盟。林董以私人名义,陈述德使之意见于英国外交大臣,适首相他往,未有结果;乃电告本国政府,旋得其认可之训令,惟令以私人接洽。既而英国驻日公使归国,谒见林董,提议同盟。林董数商于英外相,益相接近。九月,小村寿太郎为外务大臣,始令林董正式协商条约;林董数谒外相,会商其事。十一月,英国提交同盟约文于林董;林董以其全文电告政府;政府令其会商伊藤博文于巴黎。时伊藤托言养病,游历诸国;已至美国,接受耶鲁大学之博士学位;方将之俄。盖伊藤尝以日俄地位相近,意欲亲俄,与之缔结条约,俄得处置满洲,日得处置朝鲜。及其抵法,二人会晤,深疑内阁之外交政策;盖结英亲俄,根本相反,决无可以调和之理。林董返英,伊藤径往俄京;英外交大臣,深起疑虑。林董示以政府训令,英始释然。伊藤抵俄,俄优待之,意许其请;但政府要人,除伊藤井上而外,皆主联英。十二月,开御前会议,天皇否决亲俄之议;乃议英日同盟约文,修正者三。一九〇二年一月三十日,约成;由二国签字。

林董

1906年,明治天皇收到英国亚瑟王子的嘉德勋章,这是英日联盟的结果

德国初欲三国同盟而终未加入者,德国大使,自初言及同盟,其后绝未提及;德皇意素轻日,又不欲助英抗俄以撄强邻之怒;英尝谋与德国缔结同盟条约,德皇不许;时值英国非洲战后,其仇德之心,辄未泯除;及议约文,英谓德国于远东利益,无重要关系,因不愿与商。约成,始通告德国,德亦无表示。二月,二国公布同盟约文。其重要条款,厥有三端:(一)英日互相承认其在华利益。英认日本于韩,有政治经济上之特殊利益。二国利益,若受侵害,各得执行必要之手段以保护之。(二)缔约国之一面。因保护其利益,与敌国交战,其同盟之国,遵守中立,努力宣传,以防第三者加入,出兵助敌。(三)交战期内,其他一国或数国加入敌国,其同盟之国当即出兵,协同战斗,共同议和。此同盟条约,期为五年。综观两国所得之利益,日本则增进其国际上之地位,借贷利率低微之外债,终敢对俄宣战;英则素以独立自诩,今始结日以巩固其极东之权利。后又赖同盟国之助,战败其数十年之大敌。一国之外交,其关系之重大何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