吠陀时代|史诗时代|阶级制度

《吠陀》Veda为印度最古之文学,亦世界重要书籍之一也。婆罗门教Brahmanis之哲学思想、宗教教义,种子萌生于《吠陀》。研究印度古代文化史者,舍《吠陀》则无他道。印度今虽不能人人诵读《吠陀》,然皆尊而敬之。吾人就历史言之,谨能述其大概,《吠陀》之原义知识也,指宗教哲学二者而言。全部《吠陀》,共有四书:一曰《叶格吠陀》Rig-Veda ,二曰《耶柔吠陀》Yajur-Veda ,三曰《散马吠陀》Sama-Veda ,四曰《阿他弗吠陀》Artharva-Veda 。南方婆罗门多以第四《吠陀》晚出,而指为赝物,否认其为神典;多数印人,固谓四书皆神典也。《吠陀》内容可分为三:(一)《韵文》Samhita ,歌颂祷文符咒所搜集而成者,《吠陀》之本体也。(二)《婆罗拿》Brahmana ,解释《韵文》之散文也,中多祈祷礼节,盖备婆罗门用者,后附《森书》Aranyakas ,言修道人于林中所诵习之书也。(三)《有盼益德》Upanishad ,哲学论文也,讨论个人灵魂,若何为宇宙之灵魂所吸收,而免于轮回之痛苦也;印度古代哲学,于此求之,后因解释之异,共分六宗。除上而外,又有《修家》(旧作《修多罗》)Sutra ,俗谓其属于《吠陀》,而文简义深,几与代数式相似。无人详为解释,则不能知其义,其中或为习惯法,或为祈祷文,其最有名者,则《慢刘法令》Laws of Manu 也。法令为世界最古之韵文法书,盖于纪元前后四百年间所编成者。其大部分,今犹适用于印度。

全部神典,其最古者,首推《叶格吠陀》,印语则谓诗歌祷文集也,凡一千余篇,共分十卷。诗歌先后时期,相差数百余年。第十卷为最晚出,诗歌成于纪元前二千至前一千年间;其搜订成卷,时间较迟。其中文句,多不可解,且文法与梵文迥异,故非专门学者,虽能诵读其文,终必难明其义。其译成英文,读者终不知其所指。盖其思想为数千年前之思想,环境大异于今,吾人居于数千年后之环境,固难明其思想也。其解释之宗派繁多,而难其得共同之点,徒令人觉其困难耳。印人传说,则谓梵天所演,世人不能知之。诗歌皆所以直祷于天神者。天、地、雨、雷、水、火、天然物等,胥为天神。天神行为,颇似人类,专司祸福,凡忤慢者罚之,其敬畏者赏之,祷告祭祀,借得神之欢心,以求福者也。《耶柔吠陀》《散马吠陀》多根据于《叶格吠陀》,无重要价值。《耶柔吠陀》内容四分之一,则引用或取材于《叶格吠陀》。其所歌咏之礼品、宗教观念,以及诗中地名,与前者大异,而符术大兴。《散马吠陀》之诗,皆采于《叶格吠陀》,专为婆罗门祷谢祈福用者;《阿他弗吠陀》,则民间符咒集也。就文学言之,不如《叶格吠陀》之优美,其中符咒,或为驱鬼医病,或为咀蛇免毒,内杂技数医方,多为初民所有。其出最晚,而其所咏之风俗习惯,固早于《叶格吠陀》也。

《吠陀》神典,证明雅利安人自西北而来。其社会组织,已超过于野蛮时代。政治每小部落,各有君王,部落之人,多其亲属,王犹其族长也,遇有要事,则商于耆老;耆老有与其王共理政事者。诗中所举之国名,王名甚多,时或咏其战事。所可惜者,吾人不能推定诗歌之年代,故无从知其先后,而有助于史料也。其战争之武器,弓矢最要,戟斧次之。武士又有战车,车有马一,中乘二人,一为御者,一为战士,盖为驰骋追逐之用,余皆步卒。当其无事之时,相居甚安。民知织布。恒河流域之古铜器,多其所遗,妇女又以金器为饰,其工艺之发达,当可推想。饮食则以牛乳、面饼、蔬菜、水果为大宗。凡于婚姻重事,皆杀牛马以祭神。其与祭者,既得食肉,又可饮酒。娱乐则有跳舞、音乐、赛车、赌博等。雅利安人之迁入印度,可于诗中见之。例如《叶格吠陀》歌咏之河名,皆在印得斯河流域。及耶柔吠陀时代,则入于恒河流域矣。既至其地,遂逐土人而南。土人之风俗习惯,有见采于雅利安人者,咒蛇去毒之习惯,固其证也。

吠陀时代而后,入于史诗时代,印度又一新环境矣。史诗之文字、语句、音韵、体裁,与吠陀大异,宗教社会情形,亦有变迁。其诗共二:一曰《乃麻亚拉》Ramayana ,二曰《马盍害那》Mahabharat 。其中所记之琐碎英雄故事,或为初民之传说;诗文出于《吠陀》之后,间有引用《吠陀》诗义者。最后写出之文体,约当纪元后二百年。吾人述其历史变迁之经过,必当略叙史诗之内容。

《乃麻亚拉》之称史诗,名实相符。其诗甚长,共分七卷,凡四万八千余行,内咏古代英雄乃麻之事迹。作者之名,曰外那立Valmiki。其文简洁自然,梵文中之第一记事诗也。印人之视史诗,不若《吠陀》之敬重,传诵者可得增减其字句。据文学批评家之研究,外那立盖著五卷;其第一、第七二卷,后人伪托所增者。今日通行之校订本凡三,吾人固不能分别其孰为古本,而作于外那立者。孟买通行之本,似为最古。诗中之主人,乃麻王子也。其父惑于后妃,后妃欲立其子,遂谮乃麻于王。王怒,乃麻偕妻西大Sita逃之南方,其三弟从之。西大美甚,一日,兰迦王以魔术夺之,西大忠于其夫。王不能夺其志,乃麻知之,誓欲复仇,率军追之,进逼兰迦,攻破敌军,诛王获妻而还。乃麻之声威大振,后归祖国,与后妃之子,同理政事。诗人写乃麻为印度之理想人格,群众敬之为神,其信仰者,谓为人类之救星,其妻则妇人中之模范也。

《马盍害那》之内容极杂,诗分南北校本,就史诗之意义而言,固不符其名也。其诗非出于一人之手,而作者甚多,时间先后,相去或数百年。诗共十八卷,数逾三十万行;其续补一卷,约三万二千余行。其叙述之故事,前后各不相接,读之,恒觉其与主题无关,全诗五分之四,不啻印度教之伦理百科全书也。史诗之主题,歌咏古代之大战。其故事之始末,则的大西出Dhritarashtra之百子,与番得Pandu之五子不睦;番得、的大西出为兄弟行。诗人歌咏其子争权,引起大战,全印国王,无论大小,皆率兵出,或助百子,或援五子,恶战于特里之北部,共十八日。二方援军,几尽战死,其未伤亡者,的大西出与五子耳。余众慑服,乃奉五子中之年长者为王。五子后同其爱妻教派德Dranpadi共入天堂。战史初仅一万七千余行,今则数逾四万;盖后世之传诵者,诗人及婆罗门所增修者也。《马盍害那》之第六卷曰《拜格外叶亚》Bhagavad-Gita ,或谓《天歌》,或作《上帝赞词》,哲学诗也,共十八篇。其思想高尚,义理奥深,有《印度新约》之称。其刊行方言,凡百余种,学者悉心深求,愚民尚能诵其一二诗歌,斯见其影响于印度矣。

史诗所咏之传说,果为信史乎?印人多认《乃麻亚拉》为历史,对于批评家之言论,毫不介意。固犹西方顽固教徒之视《旧约》也。西方学者研究古史,认其为诗人之故事;印度学者,亦有此说。斯密斯则谓“其本于诗人之幻想,今求乃麻之年代者,不过等于猜谜,而不能令人相信也”。《马盍害那》之战史,俗传其战于纪元前三一〇二年。此类传说,不足批评,其认诗人取材于上古战史,而可信者,亦不足论。今按诗中之地名、战场,学者求其废址之古物,毫无所得,故不能认为可信之事实也。诗谓极南之国王出兵助战;古代交通不便,南方无出兵之可能,且其战争之起,由于一二国王之私斗,其胜负无关于全印。东部阿萨密王无越险阻,而至特里助战之理。苟信史诗为事实,则古史之材料,根据于猜谜式之推论,而无价值可言矣。

二诗歌咏之社会,背景相同。《马盍害那》中之一二风俗,为时甚早,例如杀人以祭神。杀人则视人如牲,残酷不仁,雅利安人初入印度之固有风俗也。诗中神名,或未见于《吠陀》;《吠陀》中之神名,大半降于卑位;轮回之说,益为发达。就其政治言之,部落式之小邦渐少,分疆之国数增。外拉立所写之朝廷,华丽奇巧,与后世之王宫无异。社会组织,则阶级制度,已成古代之产物。婆罗门之势,因之大盛,而印度教之根基立矣。二诗盖成于纪元前四百年,迄于纪元后二百年;知其编写之年,固不能证明其故事之年也。

婆罗门教及印度教之基成于吠陀、史诗时代,二者皆印度之特种制度。婆罗门教云者,或谓其教,以天神婆罗亚为最上之神也;按之事实,殊不尽然。印度教则指印度群众信仰之通俗宗教,二教皆认《吠陀》为天神所演之神典,包括阶级制度,不杀耕牛,其不同之点,则婆罗门教专指高尚之哲学宗教而言,印度教则群众之信仰也。婆罗门为其最高之阶级,专主祭祀,记诵诗歌,娴知礼节,且为当时学者,或为王之顾问。当其幼时,诵读《吠陀》;及长,娶妻生子,管理家政,后则住于森林,一如隐士,或许其妻从之;终则弃世绝俗,以求与神相通;此婆罗门生活之大概也。凡非婆罗门之子孙,不得专司祭社。其阶级制度,可阶级者,一群之家族,共同遵其婚姻、饮食、礼节之规定,以保全其所谓清洁者也。古代制疏,凡一阶级之会员,得加入于其他阶级;今则除边境而外,皆以子孙为限。其成一阶级之家族,不必同一种族,而共始祖也。其职业之种类,宗教之信仰,人生之哲学,皆于阶级无关;其违反特殊规定者,将必见逐于阶级之外。其规定则各阶级不同;而最普通者,则不与其他阶级之人通婚,共食,而礼敬婆罗门,及不杀耕牛也。说者尝谓古代四民,为阶级之始;四民一曰婆罗门Brahman,祭司,学者也。二曰葛决亚Kshatriya,战士,贵族也。三曰盖斯亚Kaisya,商人,农民也。四曰苏加Sudra,工人也。学者斯密斯,则谓印度阶级,从未有四,其最初见于古书者,数共五十。其所谓四民者,就其职业而言,非指阶级也。今日印人除婆罗门而外,不能分属于葛决亚、盖斯亚、苏加;其在北部,普通文字,无用盖斯亚、苏加者;南部人民,除婆罗门而外,皆属于苏加;故四种阶级之传说,实无根据。阶级之数,或谓二千,或曰三千,以新阶级随时可以组织,而确数无定也。阶级之起,最短时期,当在三千年前,盖由于婆罗门也。婆罗门为雅利安人之优秀分子,渐成阶级,以保其社会上之地位;他人羡其组织,从而效之。当雅利安人既入印度之后,征服土人,意甚轻之,于是制度渐严。纪元前六世纪,皆因教、佛教兴起,倡禁肉食,风行一时;而阶级之中,渐有肉食不肉食之分,终乃分离,各成阶级。其后回人侵入北部,印人不服,而力不能拒之,乃益严其阶级制度。

阶级制度,虽为世人所詈,然其一二利益,亦为吾人所当知者。凡一阶级之中,互通婚姻,相视甚亲,抚恤孤寡,救济穷困;其特殊规定,所以维持团体之道德,而保全其荣誉也。其于规定之内,会员不敢为恶,此其利也。而害则多矣,兹略述其大者。阶级分社会为数千之团体,互相妒嫉,甚或仇视,印人苟欲团结为大规模之合作,至为不易。改革家之计划,多尝为其所阻。个人生于阶级之中,环境褊狭,性情偏于守旧,不欲与阶级外之人相通,故其知识浅陋,难于有为。今则二十世纪,铁路交通之便,公共饮水之设,婆罗门苟欲保其固有之习惯,实不可能,斯见其不容于近世文化矣!其出于阶级外者,印人视之,不啻畜类,而使其丧失自重之心,偶见阶级高者,屏息而逃。其所受之痛苦,何似如之!阶级之为害也若此,苟欲根本刬除,不知将历若干年之工作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