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俄战役,俄国陆军之输送,实较日军为迟。故俄人所最利者,为海战时间之延长,海战苟能延长,则即令失败,而俄人已于其间,将陆军输送、布置完毕,不易犯矣。故日本而欲操胜算,其海军非能破敌,且非破敌甚速不可也。

两国交战之际,所恃以纵横活动者,果何物哉?曰:海军也。海军能制胜,则本国沿岸,不待设防而自固;而陆军可多输送以击敌。海军不能制胜,则先已立于防御之地位;且必有防不胜防者。故立国于今日,非有海军,必不足以言战,而海军需费,远较陆军为巨,实非贫国所能负担。我国今日,苟欲对外,此其最难之问题也。大陆国且然,何况岛国?夫大陆国而海军不利,不过陆军不能多自海道输送而已。其输送之路,未必遂绝也。岛国如日本者,而海军失败,则其陆军即全不能履敌境。其已抵敌境者,亦救援、接济俱绝,惟有束手待为俘虏耳。岛国四面环海,防守微论不易;即能防守,而岛国土地必小,物资难以供给,是亦束手待弊也。况乎日俄战役,俄国陆军之输送,实较日军为迟。故俄人所最利者,为海战时间之延长,海战苟能延长,则即令失败,而俄人已于其间,将陆军输送、布置完毕,不易犯矣。故日本而欲操胜算,其海军非能破敌,且非破敌甚速不可也。

日本知其如此也,故其于海军,极为注意。国交尚未决裂,其海军即大集于佐世保,以修战备。迨断交公文提出,联合舰队司令东乡平八郎,即以其日,率海军四队出发。命少将瓜生外吉,率第四舰队凡6舰,护送陆军至仁川。而自率第一至第三舰队凡18舰航旅顺。越二日而达。即击俄舰之陈于港外者,败之。伤其司令坐船,并巡洋舰一。时光绪二十九年十二月二十二日也(1904年2月8日)。明日,正午,日海军又整阵向俄舰攻击。交战逾时,俄舰悉退入港内。是役,两方受损皆微。日舰死4人,伤54人耳。然俄舰自是不敢轻出矣。

亚历塞夫及其僚佐以为东自仁川西至威海卫皆为俄舰势力所及之地,日本舰队决不能于此范围内运兵登陆,此种估计之错误,前已言之。当东乡所率舰队在旅顺附近与俄舰交战之际,瓜生所率舰队即护送陆军直达仁川。仁川原有日本三等巡洋舰“千代田”碇泊,知第四舰队之来,即迎导入港,其时亦为阴历十二月二十二日。仁川方面虽有俄国二等巡洋舰“瓦里雅克”(Variag)及小兵船数艘驻彼监视;然以众寡不敌,目睹日军在彼登陆而不能阻。其翌日,日本舰队迫俄舰出港,攻之于八尾岛附近,俄舰受伤,退入港内皆沉。是役日军全胜,无一死伤者,军报既布,士气为之一振。

然俄海军之受创,亦甚细微耳。日本陆军之输送,固犹在危境也。俄国舰队,势力与日略等。欲一举而歼灭之,必不可得。日人乃分命上村彦之丞,率第二联合舰队,从事警戒。而命东乡平八郎,以全力对付旅顺。

旅顺,天险也。陆路既不易攻,海口尤形险要。欲一举而攻克之,亦必不可得。东乡乃决行封锁之策,谋锢俄舰于港内,以保日军在海上之安全。光绪三十年正月十九日(阳历2月24日)以闭塞舰5,招决死将卒79人,乘夜前进。俄人以探海灯照射,日兵目眩,迷其进路。俄兵又发炮猛击,弹如雨下。然日兵卒不屈,五舰皆进至港口,破坏沉没。决死队死1人,伤3人。是役虽达到港口,然以方向之误,俄军仍得自由出入。日兵乃于二月十九日(阳历3月27日),再以舰4、士65人,前往封锁。距港口二海里,俄人始知之,发炮猛攻。日舰冒险入港,爆沉其船。是役,日兵死者4人,伤者9人。其指挥官中佐广獭武夫,为俄炮所中,惟余片肉如钱大在舰内,全身悉飞入海。死事最烈。日人尊为军神,为铸铜像焉。然闭塞之目的,仍未全达。

当战争紧急时俄关东总督亚历塞夫亲驻旅顺禁止舰队出港击敌,故日舰在海上行动非常自由,及马哥罗夫(Makárov)奉命代司打克(Statck)为舰队司令,全军精神为之一振。于是俄舰一变其退守潜伏之旧态,每日出港游弋,以与日舰争雄于海上。不幸变生意外竟使马哥罗夫赍恨而没。盖日本舰队于阳历4月12日深夜(阴历二月二十七晚间)在旅顺口外敷设电机水雷无数;翌晨使巡洋舰数艘出没旅顺附近,以诱俄舰来攻。马哥罗夫果率数舰出港追逐,竟平安越过日人敷设水雷之海面。旋与东乡平八郎所率大队战舰相遇,始回驶归港,重经设有水雷之海面,其旗舰“沛错帕洛斯克”(Petropavlovsk)被炸沉没。马哥罗夫及舰员600人均及于难。尚有俄国战舰一艘虽得入港,亦受重伤。自此以后俄舰复取退守政策,不复于港外活动矣(参看《大英百科全书》日俄战争条,暨Sémenov’s Rasplata)。

日人对于旅顺自行第一次闭塞起至阴历三月十五为止(阳历4月底),舰队前后共进攻九次,卒无大功。马哥罗夫虽死,俄海军之实力,终未消灭。日军乃于三月十八日(阳历5月3日),决行第三次闭塞。凡闭塞舰8。入港沉没者5;沉于港口者1;又二舰则一触水雷,一损舵机,皆未抵港口而沉。是役也,俄军防御,较前此加严;大炮猛击于上,水雷爆发于前后左右;日舰实处极危之境。又适遇大风,故日军死伤者甚多。其入舰中之决死队,无一生还者。然闭塞之目的,以此而达矣(此次闭塞后,俄人以炸药毁其所沉之船。然船内所储铁石等,积水底高逾七尺,无法扫除,旅顺口水深32尺,吃水27尺之汽船,遂不能出入自由矣)。闭塞敌港之举,史不多见。或谓实始于1898年(光绪二十四年)之美西战争。是岁6月3日,美海军大尉何勃嵩,率义勇兵7人,乘运送船“美利马克”,向古巴之桑查俄港进航,欲沉没闭塞之。未至港口,已为西军炮火所伤,其船半沉。西军敬其勇,即停炮,派舰救援其人云。当时海军界传为美谈,然以比之日本之闭塞旅顺,则小巫见大巫矣。故知日本之胜亦非偶然也。

日俄战争形势图 战争开始后,俄国太平洋舰队接连失利,杰出的海军将领马卡洛夫(即文中“马哥罗夫”)在旅顺口海战中与舰同沉。

闭塞之目的既达,日人乃命片冈七郎率第三舰队,在旅顺附近,从事扫海。以三月二十七日(阳历5月12日)开始。军舰“宫古”、“初濑”、“吉野”等数艘皆触水雷而沉。四月二十三日(阳历6月6日)搜得水雷41。二十五日又搜得水雷62。自此继续从事,至三十日而功成。

是时陆路方面,金州已陷。日本乃以乃木希典率第一、第九、第十三师团为第三军,以攻旅顺。舰队则泊于港外,以防俄舰之逸出。五月二日(阳历6月15日)大雾。日战舰二,触水雷而沉。驱逐艇一,触石而沉。其受损颇巨。

五月五日(阳历6月18日)俄军秘密准备,拟于数日之内出港突击日本舰队,无如风声泄露,日本方面纷调各方战舰,以备迎战。五月七日清晨8时俄舰队奉命令出港击敌,方升火启碇,而此项命令忽又取消。然旅顺报纸业将命令登出,于是派人四出收没报纸,改排重印。翌晨九时又发命令舰队须于午后2:30出港。此项命令旋又取消。而是日午后2时日本舰队业已出现于港外。俄国方面拨动预埋之水雷导线,欲炸日舰;孰知影响全无,盖所设水雷已被日本先期扫灭净尽矣。是晚双方鱼雷艇在港外互轰,经夜不息。五月九日上午4时俄舰全部出港,向东行驶,下碇于俄方埋伏水雷之界线外,以为可以安稳作战。不料此处日本已另设水雷,幸有一二浮出水面,为俄国舰队所发觉,始知已陷入水雷密布之网罗中。及将水雷扫灭,俄舰始得开入平安之海面,其一切行动早被日本观察明了。俄舰方欲进行,日本巡洋舰多艘已迎头开到,其主要舰队亦相衔而来。盖日本方面已于数日内将海上舰队全数调齐,虽远在海参崴者亦均赶到。即古老之“镇远”舰,亦加入战线。似此情形,俄舰袭击之计划完全揭穿,则有退回港中,坚守不出矣。

陆军方面,乃木之兵以五月十三日(阳历6月16日)占歪头山及剑山。转战而前,至六月十一日(阳历7月13日)距旅顺仅10余里。俄人知困守非计,乃为困兽之斗,二十九日(阳历8月10日)俄战舰6、装甲巡洋舰1、巡洋舰4、驱逐舰8,相衔而出旅顺。日以战舰6、装甲巡洋舰4、巡洋舰7,遮其路而击之。萃全力以攻其主力舰。俄舰败绩,遁还港内者半。散走库页、芝罘、胶州湾、上海、西贡者亦半。于是旅顺舰队,零落不能成军矣。

当旅顺被围时,海参崴舰队出没海上,避实击虚,颇为日人之患。先是上村彦之丞,于正月十八日(阳历2月3日)以舰7,进攻海参崴。时方严寒,日舰凿冰而进,以二十一日抵港口,加以炮击。俄舰及炮台皆不应战。日兵无功而还。旋其商船“奈古浦丸”、“繁荣丸”,皆为俄舰所击沉。三月初,上村拟再进攻,集舰队于元山津。以八日(阳历4月23日)出发。遇大雾,不能进而还。而日舰“金州丸”运兵至利原者,又以十日为俄舰击沉于新浦矣。五月二日(阳历6月15日),俄又击沉日陆军输送船“和永丸”、“当陆丸”于对马海峡。越三日,袭击北海道。十七日,袭击元山津。日人皆颇受损害。上村舰队以五月六日,奉命搜索。凡四昼夜,无寸功。七月四日(阳历8月14日),乃忽与俄舰相遇于蔚山。上村急下令奋击。沉其战舰1,他舰之被毁者3。海参崴舰队,自此受巨创,不复能出,海上权全握于日本之手矣。

旅顺至此,可谓已陷于势孤援绝之境。然兵精械良,地势又险,仍有猛虎负嵎之概。乃木希典以七月中旬(阳历8月下旬),行第一次总攻击,不克。九月十一日(阳历10月19日),行第二次总攻击。十八日,又行第三次总攻击,仍无功。而士死者多,力竭不能复进。乃续调第七师团为援。十月二十日(阳历11月26日),第七师团既至,复行第四次总攻击。至二十九日,乃占203高地。自此可俯击港内残舰。而舰队亦发炮助之,以攻陆地。十一月十二日(阳历12月18日),日兵占东鸡冠山。二十二日,占二龙山。二十五日,占松树山。明日,即1905年1月1日,占望山炮台。自此可攻击旅顺背面。俄人知不能守,乃降。凡将校878人,士卒23491人,悉为俘虏。获堡垒炮台59所。他战利品无算。俄人所据东洋最良之海军港,遂落于日本之手。

统观俄东洋舰队之海战,虽败绩失据,然较之我国甲午之战,实有差强人意者。我国黄海一败,海军遂不能复出。俄则旅顺舰队虽被封锁,海参崴舰队犹能出没海上,使日人旰食者半年。即旅顺舰队,亦能作困兽之斗,突击以求活路。较诸我国,日军一临,束手待弊,海军提督欲率全舰队突出,而诸将不可;欲自毁其船,而诸将又不可;且鼓动兵士,向提督乞命者,为何如也?旅顺之天险,在我在俄,无以异也。乃其在俄也,日人合海陆军之力,靡无限钱财,掷无限生命,而后夺之。其在我也,则委而去之。既已空无一人,而日兵之前锋,犹不意其去之如是之速而不敢入。呜呼!人之度量相越,岂不远哉?夫海军者,今世国家之所持以自卫者也。国家而无海军,固不足以言战,亦且不足以言守。观于日俄之战役,追念我国海军之已事,真有不寒而栗者矣。

旅顺、海参崴之舰队,皆已歼灭,而波罗的海舰队,犹能为神龙掉尾之斗。虽终败衄,亦诚所谓大国难测者哉。当海参崴舰队之歼也,俄皇下令:以波罗的海舰队为第二太平洋舰队。舰数凡47。中将罗哲斯德威斯克率之。以八月二日(阳历9月11日),自波罗的海出发。于是俄人命其黑海舰队,于十月间,破1856年之《柏林条约》(咸丰六年),通过达达尼尔海峡。英人亦集中地中海舰队,且设备于直布罗陀海峡以防之。又迫土耳其政府,严行抗议。自此至甲辰岁杪,俄舰又通过达达尼尔海峡者三次。然终不敢公然以大队航行。黑海舰队,遂不得与于战事。旅顺之陷也,俄人以波罗的海余舰,为第三太平洋舰队,命少将尼波葛多福,率以东航。尼波葛多福以光绪三十一年正月十四日(1905年2月17日)出发。两次舰队,皆以苏伊士运河为英人所掌握,恐遭其妨碍;且恐英人予日便利,使日海军据红海袭击,故皆不敢航行苏伊士。乃绕好望角而东,集中于法领之马达加斯加岛。第二舰队,以二月二十三日(阳历4月8日)过马六甲海峡。二十九日入法领安南之西贡湾。日人向法严重抗议。法人促俄舰退出。俄舰不得已,避入西贡北270海里之汉拔而湾。以其地外国船舶至者甚少,可以避人耳目也。四月六日(阳历5月9日),第三舰队追踪而至,与之合。日人又向法严提抗议。俄人乃谋入海参崴。先分队游弋黄海。日将东乡平八郎,知俄舰必由对马海峡而北,先设伏以待之。二十四日(阳历5月27日),俄战舰8、巡洋舰5、海防舰3、驱逐舰9、假装巡洋舰1、特务船6、病院船2,果相衔至。日人以战舰5、巡洋舰18、海防舰1、驱逐舰20、水雷艇67,要而击之。接战未及半时,俄舰遽散乱。日本又集其主力舰于郁林岛附近,夜攻之。俄军遂大败。向晓,罗哲斯德威斯克及尼波葛多福皆降。是役也,俄战舰沉者6,被俘者2。巡洋舰沉者4,遁走者5。海防舰沉者1,被俘者1。驱逐舰沉者5,被俘者1,遁去者3。日失水雷艇3耳。波罗的海系内海,其舰员不习大海之风涛,故其举动不能如日兵之镇静,此为俄军致败之主因。然兵士皆经历长途,锐气尽挫,亦其原因之大者也。日人于此役,得英国之助力,盖不少矣。

对马海战 1905年5月27日,奉命增援远东的俄国波罗的海舰队绕过好望角,驶抵对马海峡与日本海军决战,却被日本大败。图为对马海战时的场景。

东洋舰队既灭,波罗的海舰队虽来,亦似无能为。然俄人必遣之东航;而日人于对马海战以前,日惴惴于此役之胜负;而当战时,东乡司令且发“皇国兴替,在此一举,将士各宜努力”之命者。日本是时,可调发之陆军已竭,而俄国则尚有续调之力。设使此次海战而不能全胜,万一俄人续调陆军,更为旷日持久之计,则最后之胜负,尚难预测也。至波罗的海舰队既败,则俄人更无危及日本之力矣。故议和之调停,遂乘之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