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巧士,莫过马钧。然裴秀难之,曹羲复与之同,何哉?傅玄之说羲曰:马氏所作,因变而得。是则初所言者,不皆是矣。其不皆是,因不用之,是不世之巧,无由出也。曰“因变而得”,曰“初所言者不皆是”:则钧之所就,亦皆屡试而后成;而试之无成者,亦在所不免。度秀、羲等必以是而忽之也。此固为浅见。然自来长于巧者,多短于言。巧者之所成就,多非其所自传,而长于言者传之,其人不长于巧也。不知其事之曲折,不着其屡试屡易之艰苦;而但眩其成就之神奇,遂若凡有巧制,皆冥思而得,一蹴而成矣。此古来备物致用立成器以为天下利者,其事之真,所以多无传于后也。

前人巧制,每多不传于后,浅者每咎后人之不克负荷,此亦不然。凡物之能绵延不绝者,必其能有用于时者也。三国之世,诸葛亮做连弩,而马钧欲五倍之;钧又欲发石车;亮又做木牛流马;时蜀又有李,能致思于弓弩机械;而吴亦有张奋(奋,昭弟子,见《昭传》),能造攻城大攻车。盖时攻战方亟,故军械及运粮之具,相继而兴也。天下一统矣,攻战无所复事;而运粮以当时之情形,亦无须乎木牛流马,则其器安得而传哉?不观今世所谓机械者之于穷乡僻壤乎?人力既贱,资本家斥资以购机械,其赢曾不如用人力之为多也,则机械见屏矣。昔时巧制之不传,不与此同理乎?故机械之发明改革,实与群治相关。徒谓机械足以改革社会,亦言之不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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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本篇选自《吕思勉遗文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