藩鎮連兵 涇原之變 李懷光之叛附

唐肅宗乾元元年冬十二月,平盧節度使王玄志薨,上遣中使往撫慰將士,且就察軍中所欲立者,授以旌節。高麗人李懷玉為裨將,殺玄志之子,推侯希逸為平盧軍使。希逸之母,懷玉姑也,故懷玉立之。朝廷因以希逸為節度副使。節度使由軍士廢立自此始。

臣光曰:夫民生有欲,無主則亂。是故聖人制禮以治之。自天子、諸侯至於卿、大夫、士、庶人,尊卑有分,大小有倫,若綱條之相維,臂指之相使,是以民服事其上,而下無覬覦。其在《周易》「上天下澤,履」,象曰:「君子以辨上下,定民志」,此之謂也。凡人君所以能有其臣民者,以八柄存乎已也。苟或舍之,則彼此之勢均,何以使其下哉。

肅宗遭唐中衰,幸而復國,是宜正上下之禮以綱紀四方。而偷取一時之安,不思永久之患。彼命將帥,統藩維,國之大事也,乃委一介之使,徇行伍之情,無問賢不肖,惟其所欲與者則授之。自是之後,積習為常,君臣循守,以為得策,謂之姑息。乃至偏裨士卒,殺逐主帥,亦不治其罪,因以其位任授之。然則爵祿廢置,殺生予奪,皆不出於上而出於下,亂之生也,庸有極乎。

且夫有國家者,賞善而誅惡,故為善者勸,為惡者懲。彼為人下而殺逐其上,惡孰大焉。乃使之擁旄秉鉞,師長一方,是賞之也。賞以勸惡,惡其何所不至乎。《書》云:「遠乃猷。」詩云:「猷之未遠,是用大諫。」孔子曰:「人無遠慮,必有近憂。」為天下之政而專事姑息,其憂患可勝校乎。由是為下者常眄眄焉伺其上,苟得間則攻而族之。為上者常惴惴焉畏其下,苟得間則掩而屠之。爭務先發,以逞其志,非有相保養為俱利久存之計也。如是而求天下之安,其可得乎。跡其厲階,肇於此矣。

蓋古者治軍必本於禮,故晉文公城濮之戰,見其師少長有禮,知其可用。今唐治軍而不顧禮,使士卒得以陵偏裨,偏裨得以陵將帥,則將帥之陵天子,自然之勢也。由是禍亂繼起,兵革不息,民墜塗炭,無所控訴,凡二百餘年,然後大宋受命。太祖始制軍法,使以階級相承,小有違犯,咸伏斧質。是以上下有敘,令行禁止,四徵不庭,無思不服,宇內乂安,兆民允殖,以迄於今,皆由治軍以禮故也。豈非詒謀之遠哉。

寶應元年冬十一月,史朝義之敗於衛州也,鄴郡節度使薛嵩以相、衛、洺、邢四州降於陳鄭、澤潞節度使李抱玉,恆陽節度使張忠志以恆、趙、深、定、易五州降於河東節度使辛雲京。丁酉,以張忠志為成德軍節度使,統恆、趙、深、定、易五州,賜姓李,名寶臣。初,寶臣裨將王武俊說寶臣來降,及復為節度使,擢武俊為先鋒兵馬使。武俊,本契丹也,初名沒諾幹。

代宗廣德元年春正月,史朝義往幽州發兵,其將田承嗣留守莫州,以城來降。朝義范陽節度使李懷仙亦請降。事見《安史之亂》。

閏月癸亥,以史朝義降將薛嵩為相、衛、邢、洺、貝、磁六州節度,使田承嗣為魏、博、德、滄、瀛五州都防禦使,李懷仙仍故地為幽州、盧龍節度使。時河北諸州皆已降,嵩等迎僕固懷恩,拜於馬首,乞行間自效。懷恩亦恐賊平寵衰,故奏留嵩等及李寶臣分帥河北,自為黨援。朝廷亦厭苦兵革,苟冀無事,因而授之。

初,長安人梁崇義以羽林射生從來瑱鎮襄陽,累遷右兵馬使。崇義有勇力,能卷鐵舒鉤,沉毅寡言,得眾心。瑱之入朝也,命諸將分戍諸州,瑱死,戍者皆奔歸襄陽。行軍司馬龐充引兵二千赴河南,至汝州,聞瑱死,引兵還襲襄州,左兵馬使李昭拒之,充奔房州。崇義自鄧州引戍兵歸,與昭及副使薛南陽相讓為長,久之不決。眾皆曰兵非梁卿主之不可,遂推崇義為帥。崇義尋殺昭及南陽,以其狀聞。上不能討,三月甲辰,以崇義為襄州刺史、山南東道節度留後。

夏五月丁卯,制分河北諸州,以幽、莫、嬀、檀、平、薊為幽州管,恆、定、趙、深、易為成德軍管,相、貝、邢、洺為相州管,魏、博、德為魏州管,滄、棣、冀、瀛為青淄管,懷、衛、河陽為澤潞管。六月庚寅,以魏博都防禦使田承嗣為節度使。承嗣舉管內戶口壯者皆籍為兵,惟使老弱耕稼,數年間有眾十萬。又選其驍健者萬人自衛,謂之牙兵。

二年春正月,魏博節度使田承嗣奏名所管曰天雄軍,從之。

永泰元年夏五月,平盧節度使侯希逸鎮淄青,好遊畋,營塔寺,軍州苦之。兵馬使李懷玉得眾心,希逸忌之,因事解其軍職。希逸與巫宿於城外,軍士閉門不納,奉懷玉為帥。希逸奔滑州,上表待罪,詔赦之,召還京師。秋七月壬辰,以鄭王邈為平盧、淄青節度大使,以懷玉知留後,賜名正己。時成德節度使李寶臣、魏博節度使田承嗣、相衛節度使薛嵩、盧龍節度使李懷仙收安、史餘黨,各擁勁卒數萬,治兵完城,自署文武將吏,不供貢賦,與山南東道節度使梁崇義及正己皆結為婚姻,互相表裏。朝廷專事姑息,不能復製,雖名藩臣,羈縻而已。

大曆三年夏六月壬辰,幽州兵馬使朱希彩、經略副使昌平朱泚、泚弟滔共殺節度使李懷仙,希彩自稱留後。閏月,成德節度使李寶臣遣將將兵討希彩,為希彩所敗,朝廷不得已宥之。庚申,以王縉領盧龍節度使。丁卯,以希彩知幽州留後。冬十一月丁亥,以幽州留後朱希彩為節度使。

七年.盧龍節度使朱希彩既得位,悖慢朝廷,殘虐將卒,孔目官李懷瑗因眾怒,伺間殺之。眾未知所從,經略副使朱泚營於城北,其弟滔將牙內兵,潛使百餘人於眾中大言曰:「節度使非朱副使不可。」眾皆從之。泚遂權知留後,遣使言狀。冬十月辛未,以泚為檢校左常侍、幽州盧龍節度使。

八年春正月,昭義節度使、相州刺史薛嵩薨。子平,年十二,將士脅以為帥,平僞許之。既而讓其叔父萼,夜奉父喪,逃歸鄉里。壬午,制以萼知留後。

秋八月辛未,幽州節度使朱泚遣弟滔將五千精騎詣涇州防秋。自安祿山反,幽州兵未嘗為用,滔至,上大喜,勞賜甚厚。

九月,魏博節度使田承嗣為安史父子立祠堂,謂之「四聖」,且求為相,上令內侍孫知古因奉使諷令毀之。冬十月甲辰,加承嗣同平章事以褒之。

九年春三月戊申,以皇女永樂公主許妻魏博節度使田承嗣之子華,上意欲固結其心,而承嗣益驕慢。

夏六月,盧龍節度使朱泚遣弟滔奉表請入朝,且請自將步騎五千防秋。上許之,仍為之先築大第於京師以待之。朱泚入朝,九月庚子,至京師。冬十月,魏博節度使田承嗣誘昭義將吏使作亂。

十年春正月丁酉,昭義兵馬使裴志清逐留後薛萼,帥其眾歸承嗣。承嗣聲言救援,引兵襲相州,取之。萼奔洺州,上表請入朝,許之。乙巳,朱泚表請留闕下,以弟滔知幽州、盧龍留後,許之。

昭義裨將薛擇為相州刺史,薛雄為衛州刺史,薛堅為洺州刺史,皆薛嵩之族也。戊申,上命內侍孫知古如魏州諭田承嗣,使各守封疆。承嗣不奉詔,癸丑,遣大將盧子期取洺州,楊光朝攻衛州。二月乙丑,田承嗣誘衛州刺史薛雄,雄不從,使盜殺之,屠其家,盡據相、衛、四州之地,自置長吏,掠其精兵良馬悉歸魏州。逼孫知古與共巡磁、相二州,使其將士割耳剺面,請承嗣為帥。丙子,以華州刺史李承昭知昭義留後。三月乙巳,薛萼詣闕請罪,上釋不問。

初,成德節度使李寶臣、淄青節度使李正己皆為田承嗣所輕。寶臣弟寶正娶承嗣女,在魏州,與承嗣子維擊球,馬驚,誤觸維死。承嗣怒,囚寶正,以告寶臣。寶臣謝教敕不謹,封杖授承嗣,使撻之。承嗣遂杖殺寶正,由是兩鎮交惡。及承嗣拒命,寶臣、正己皆上表請討之。上亦欲因其隙討承嗣,夏四月乙未,敕貶承嗣為永州刺史,仍命河東、成德、幽州、淄青、淮西、永平、汴宋、河陽澤潞諸道發兵前臨魏博,若承嗣尚或稽違,即令進討。罪止承嗣及其侄悅,自餘將士弟侄苟能自拔,一切不問。

時朱滔方恭順,與寶臣及河東節度使薛兼訓攻其北,正己與淮西節度使李忠臣等攻其南。五月乙未,承嗣將霍榮國以磁州降。丁未,李正己攻德州,拔之。李忠臣統永平、河陽、懷、澤步騎四萬進攻衛州。六月辛未,田承嗣遣其將裴志清等攻冀州,志清以其眾降李寶臣。甲戌,承嗣自將圍冀州,寶臣使高陽軍使張孝忠將精騎四千御之,寶臣大軍繼至,承嗣燒輜重而遁。孝忠,本奚也。

田承嗣以諸道兵四合,部將多叛而懼,秋八月,遣使奉表,請束身歸朝。己丑,田承嗣遣其將盧子期寇磁州。

九月,李寶臣、李正己會於棗強,進圍貝州,田承嗣出兵救之。兩軍各饗士卒,成德賞厚,平盧賞薄。既罷,平盧士卒有怨言,正己恐其為變,引兵退,寶臣亦退。李忠臣聞之,釋衛州,南渡河,屯陽武。寶臣與朱滔攻滄州,承嗣從父弟庭玠守之,寶臣不能克。

冬十月,盧子期攻磁州,城幾陷。李寶臣與昭義留後李承昭共救之,大破子期於清水,擒子期送京師,斬之。河南諸將又大破田悅於陳留,田承嗣懼。

初,李正己遣使至魏州,承嗣囚之,至是,禮而遣之。遣使盡籍境內戶口、甲兵、谷帛之數以與之,曰:「承嗣今年八十有六,溘死無日,諸子不肖,悅亦孱弱,凡今日所有,為公守耳,豈足以辱公之師旅乎。」立使者於廷,南向,拜而授書。又圖正己之像,焚香事之。正己悅,遂按兵不進。於是河南諸道兵皆不敢進。承嗣既無南顧之虞,得專意北方。

上嘉李寶臣之功,遣中使馬承倩齎詔勞之。將還,寶臣詣其館,遺之百縑,承倩詬詈,擲出道中,寶臣慚其左右。兵馬使王武俊說寶臣曰:「今公在軍中新立功,豎子尚爾,況寇平之後,以一幅詔書召歸闕下,一匹夫耳,不如釋承嗣以為己資。」寶臣遂有玩寇之志。

承嗣知范陽寶臣鄉里,心常欲之,因刻石作讖,云:「二帝同功勢萬全,將田為侶入幽、燕」,密令瘞寶臣境內,使望氣者言彼有玉氣,寶臣掘而得之。又令客說之曰:「公與朱滔共取滄州,得之則地歸國,非公所有。公能捨承嗣之罪,請以滄州歸公,仍願從公取范陽以自效。公以精騎前驅,承嗣以步卒繼之,蔑不克矣。」寶臣喜,謂事合符讖,遂與承嗣通謀,密圖范陽。承嗣亦陳兵境上。

寶臣謂滔使者曰:「聞朱公儀貌如神,願得畫像觀之。」滔與之。寶臣置於射堂,命諸將共觀之,曰:「真神人也。」滔軍於瓦橋,寶臣選精騎二千,通夜馳三百里襲之,戒曰:「取貌如射堂者。」時兩軍方睦,滔不虞有變,狼狽出戰而敗,會衣他服,得免。寶臣欲乘勝取范陽,滔使雄武軍使昌平劉怦守留府。寶臣知有備,不敢進。

承嗣聞幽、恆兵交,即引軍南還,使謂寶臣曰:「河內有警,不暇從公。石上讖文,吾戲為之耳。」寶臣慚怒而退。寶臣既與朱滔有隙,以張孝忠為易州刺史,使將精騎七千以備之。

十一月丁酉,田承嗣將吳希光以瀛州降。十二月,田承嗣請入朝,李正己屢為之上表,乞許其自新。

十一年春二月庚辰,田承嗣復遣使上表,請入朝。上乃下詔赦承嗣罪,復其官爵,聽與家屬入朝,其所部拒朝命者,一切不問。

夏五月,汴宋留後田神玉卒。都虞候李靈曜殺兵馬使、濮州刺史孟鑑,北結田承嗣為援。癸己,以永平節度使李勉兼汴、宋等八州留後。乙未,以靈曜為濮州刺史,靈曜不受詔。六月戊午,以靈曜為汴宋留後,遣使宣慰。秋七月,田承嗣遣兵寇滑州,敗李勉。

李靈曜既為留後,益驕慢,悉以其黨為管內八州刺史、縣令,欲效河北諸鎮。八月甲申,詔淮西節度使李忠臣、永平節度使李勉、河陽三城使馬燧討之。淮南節度使陳少遊、淄青節度使李正己皆進兵擊靈曜。

汴宋兵馬使攝節度副使李僧惠,靈曜之謀主也。宋州牙門將劉昌遣僧神表潛說僧惠,僧惠召問計,昌為之泣陳逆順。僧惠乃與汴宋牙將高憑、石隱金遣神表奉表詣京師,請討靈曜。九月壬戌,以僧惠為宋州刺史,憑為曹州刺史,隱金為鄆州刺史。

乙丑,李忠臣、馬燧軍於鄭州,靈曜引兵逆戰,兩軍不意其至,退軍滎澤,淮西軍士潰去者什五六,鄭州士民皆驚,走入東都。忠臣將歸淮西,燧固執不可,曰:「以順討逆,何憂不克,奈何自棄功名。」堅壁不動。忠臣聞之,稍收散卒,數日皆集,軍勢復振。

戊辰,李正己奏克鄆、濮二州。壬申,李僧惠敗靈曜兵於雍丘。冬十月,李忠臣、馬燧進擊靈曜,忠臣行汴南,燧行汴北,屢破靈曜兵。壬寅,與陳少遊前軍合,與靈曜大戰於汴州城西,靈曜敗,入城固守。癸卯,忠臣等圍之。

田承嗣遣田悅將兵救靈曜,敗永平、淄青兵於匡城,乘勝進軍汴州,乙巳,營於城北數里。丙午,忠臣遣裨將李重倩將輕騎數百夜入其營,縱橫貫穿,斬數十人而還,營中大駭。忠臣、燧因以大軍乘之,鼓譟而入,悅眾不戰而潰。悅脫身北走,將士死者相枕藉,不可勝數。靈曜聞之,開門夜遁,汴州平。重倩,本奚也。丁未,靈曜至韋城,永平將杜如江擒之。

燧知忠臣暴戾,以己功讓之,不入汴城,引軍西屯板橋。忠臣入城,果專其功。宋州刺史李僧惠與之爭功,忠臣因會擊殺之,又欲殺劉昌,昌遁逃得免。

甲寅,李勉械送李靈曜至京師,斬之。

十二月丁亥,李正己、李寶臣並加同平章事。戊戌,昭義節度使李承昭表稱疾篤,以澤潞行軍司馬李抱真兼知磁、邢兩州留後。庚戌,加淮西節度使李忠臣同平章事,仍領汴州刺史,徙治汴州。

十二年春三月乙卯,兵部尚書、同平章事、鳳翔懷澤潞秦隴節度使李抱玉薨,弟抱真仍領懷澤潞留後。

田承嗣竟不入朝,又助李靈曜,上覆令討之。承嗣乃覆上表謝罪,上亦無如之何,庚午,悉復承嗣官爵,仍令不必入朝。

冬十二月丙戌,朱泚自涇州還京師。庚子,以朱泚兼隴右節度使,知河西、澤潞行營。

平盧節度使李正己先有淄、青、齊、海、登、萊、沂、密、德、棣十州之地,及李靈曜之亂,諸道合兵攻之,所得之地,各為己有,正己又得曹、濮、徐、兗、鄆五州,因自青州徙治鄆州,使其子前淄州刺史納守青州。癸卯,以納為青州刺史。正己用刑嚴峻,所在不敢偶語,然法令齊一,賦均而輕,擁兵十萬,雄據東方,鄰藩皆畏之。是時,田承嗣據魏、博、相、衛、洺、貝、澶七州,李寶臣據恆、易、趙、定、深、冀、滄七州,各擁眾五萬,梁崇義據襄、鄧、均、房、復、郢六州,有眾二萬,相與根據蟠結,雖奉事朝廷,而不用其法令,官爵、甲兵、租賦、刑殺皆自專之。上寬仁,一聽其所為。朝廷或完一城,增一兵,輒有怨言,以為猜貳,常為之罷役,而自於境內築壘、繕兵無虛日。以是雖在中國名藩臣,而實如蠻貊異域焉。

十三年秋八月乙亥,成德節度使李寶臣請復姓張,許之。

十四年春二月癸未,魏博節度使田承嗣薨。有子十一人,以其侄中軍兵馬使悅為才,使知軍事,而諸子佐之。甲申,以悅為魏博留後。

淮西節度使李忠臣,貪殘好色,將吏妻女美者多逼滛之。悉以軍政委妹婿節度副使張惠光,惠光挾勢暴橫,軍州苦之。忠臣復以惠光子為牙將,暴橫甚於其父。左廂都虞候李希烈,忠臣之族子也,為眾所服。希烈因眾心怨怒,三月丁未,與大將丁暠等殺惠光父子而逐忠臣。忠臣單騎奔京師,上以其有功,使以檢校司空、同平章事留京師。以希烈為蔡州刺史、淮西留後,以永平節度使李勉兼汴州刺史,增領汴、潁二州,徙鎮汴州。

成德節度使張寶臣既請復姓,又不自安,更請賜姓。夏四月癸未,復賜姓李。

五月戊子,以淮西留後李希烈為節度使。辛卯,以河陽鎮遏使馬燧為河東節度使。六月庚戌,以朱泚為鳳翔尹。秋九月甲戌,改淮西為淮寧。

德宗建中元年。初,左僕射劉晏為吏部尚書,楊炎為侍郎,不相悅,元載之死,晏有力焉。及上即位,晏久典利權,眾頗疾之,多上言轉運使可罷。炎乃建言:「尚書省,國政之本,比置諸使,分奪其權,今宜復舊。」上從之。正月甲子,詔天下錢穀皆歸金、倉部,罷晏轉運、租庸、青苗、鹽鐵等使。

二月丙申朔,命黜陟使十一人分巡天下。先是,魏博節度使田悅事朝廷猶恭順,河北黜陟使洪經綸不曉時務,聞悅軍十萬人,符下,罷其四萬,令還農。悅陽順命,如符罷之。既而集應罷者,激怒之曰:「汝曹久在軍中,有父母妻子,今一旦為黜陟使所罷,將何資以自衣食乎。」眾大哭。悅乃出家財以賜之,使各還部伍。於是軍士皆德悅而怨朝廷。

楊炎奏用元載遺策城原州,上遣中使詣涇原節度使段秀實訪以利害,秀實以為「今邊備尚虛,未宜興事以召寇。」炎怒,以為沮已,徵秀實為司農卿。丁未,邠寧節度使李懷光兼四鎮、北庭行營、涇原節度使,移軍原州,以四鎮、北庭留後劉文喜為別駕。元載遺策語在《吐蕃入寇》。上用楊炎之言,託以奏事不實,己酉,貶劉晏為忠州刺史。

癸丑,以澤潞留後李抱真為節度使。

楊炎欲城原州以復秦、原,命李懷光居前督作,朱泚、崔寧各將萬人翼其後。詔下涇州為城具,涇之將士怒曰:「吾屬為國家西門之屏,十餘年矣。始居邠州,甫營耕桑,有地着之安。徙屯涇州,披荊榛,立軍府,坐席未暖,又投之塞外。吾屬何罪,而至此乎。」李懷光始為邠寧帥,即誅溫儒雅等,軍令嚴峻。及兼涇原,諸將皆懼,曰:「彼五將何罪而為戮。今又來此,吾屬能無憂乎。」劉文喜因眾心不安,據涇州,不受詔,上疏復求秀實為帥,不則朱泚。癸亥,以朱泚兼四鎮、北庭行營、涇原節度使,代懷光。

劉文喜又不受詔,欲自邀旌節,夏四月乙未朔,據涇州叛,遣其子質於吐蕃以求援。上命朱泚、李懷光討之,又命神策軍使張巨濟將禁兵二千助之。

五月,朱泚等圍劉文喜於涇州,杜其出入,而閉壁不與戰,久之不拔。天方旱,徵發饋運,內外騷然,朝臣上書請赦文喜以蘇疲人者,不可勝紀。上皆不聽,曰:「微孽不除,何以令天下。」文喜使其將劉海賓入奏,海賓言於上曰:「臣乃陛下藩邸部曲,豈肯附叛人,必為陛下梟其首以獻。但文喜今所求者節而已,願陛下姑與之,文喜必怠,則臣計得施矣。」上曰:「名器不可假人爾能立效固善,我節不可得也。」使海賓歸以告文喜,而攻之如初。減御膳以給軍士,城中將士當受春服者,賜予如故。於是眾知上意不可移。時吐蕃方睦於唐,不為發兵,城中勢窮。庚寅,海賓與諸將共殺文喜,傳首,而原州竟不果城。

自上即位,李正己內不自安,遣參佐入奏事。會涇州捷奏至,上使觀文喜之首而歸。正己益懼。

六月,術士桑道茂上言:「陛下不出數年,暫有離宮之厄。臣望奉天有天子氣,宜高大其城以備非常。」辛丑,命京兆發丁夫數千,雜六軍之士築奉天城。

秋七月,荊南節度使庾準希楊炎指,奏忠州刺史劉晏與朱泚書求營救,辭多怨望。又奏召補州兵,欲拒朝命,炎證成之。上密遣中使就忠州縊殺之,己丑,乃下詔賜死。天下冤之。

八月丁未,加盧龍、隴右、涇原節度使朱泚兼中書令,盧龍、隴右節度如故,以舒王謨為四鎮、北庭行營、涇原節度大使,以涇州牙前兵馬使河中姚令言為留後。謨,邈之子也,早孤,上子之。

二年春正月戊辰,成德節度使李寶臣薨。寶臣欲以軍府傳其子行軍司馬惟嶽,以其年少闇弱,豫誅諸將之難制者深州刺史張獻誠等,至有十餘人同日死者。寶臣召易州刺史張孝忠,孝忠不往,使其弟孝節召之。孝忠使孝節謂寶臣曰:「諸將何罪,連頸受戮。孝忠懼死,不敢往,亦不敢叛,正如公不入朝之意耳。」孝節泣曰:「如此,孝節必死。」孝忠曰:「往則並命,我在此,必不敢殺汝。」遂歸,寶臣亦不之罪也。兵馬使王武俊位卑而有勇,故寶臣特親愛之,以女妻其子士真,士真復厚結其左右。故孝忠、武俊獨得全。及薨,孔目官胡震、家僮王他奴勸惟嶽匿喪二十餘日,詐為寶臣表,求令惟嶽繼襲。上不許,遣給事中汲人班宏往問寶臣疾,且諭之。惟嶽厚賂宏,宏不受,還報。惟嶽乃發喪,自為留後,使將佐共奏求旌節,上又不許。

初,寶臣與李正己、田承嗣、梁崇義相結,期以土地傳之子孫。故承嗣之死,寶臣力為之請於朝,使以節授田悅,代宗從之。悅初襲位,事朝廷禮甚恭,河東節度使馬燧表其必反,請先為備。至是悅屢為惟嶽請繼襲,上欲革前弊,不許。或諫曰:「惟嶽已據父業,不因而命之,必為亂。」上曰:「賊本無資以為亂,皆籍我土地,假我位號,以聚其眾耳。向日因其所欲而命之多矣,而亂益滋。是爵命不足以已亂,而適足以長亂也。然則惟嶽必為亂,命與不命,等耳。」竟不許。悅乃與李正己各遣使詣惟嶽,潛謀勒兵拒命。

魏博節度副使田庭玠謂悅曰:「爾藉伯父遺業,但謹事朝廷,坐享富貴,不亦善乎。奈何無故與恆、鄆共為叛臣。爾觀兵興以來,逆亂者誰能保其家乎。必欲行爾之志,可先殺我,無使我見田氏之族滅也。」因稱病臥家。悅自往謝之,庭玠閉門不內,竟以憂卒。

成德判官邵真聞李惟嶽之謀,泣諫曰:「先相公受國厚恩,大夫衰絰之中,遽欲負國,此甚不可。」勸惟嶽執李正己使者送京師,且請討之,曰:「如此,朝廷嘉大夫之忠,則旄鉞庶幾可得。」惟嶽然之,使真草奏。長史畢華曰:「先公與二道結好二十餘年,奈何一旦棄之。且雖執其使,朝廷未必見信。正己忽來襲我,孤軍無援,何以待之。」惟嶽又從之。

前定州刺史谷從政一,惟嶽之舅也,有膽略,頗讀書,王武俊等皆敬憚之,為寶臣所忌,從政乃稱疾杜門。惟嶽亦忌之,不與圖事,日夜獨與胡震、王他奴等計議,多散金帛以悅將士。從政往見惟嶽曰:「今海內無事,自上國來者,皆言天子聰明英武,志欲致太平,深不欲諸侯子孫專地。爾今首違詔命,天子必遣諸道致討。將士受賞之際,皆言為大夫盡死,苟一戰不勝,各惜其生,誰不離心。大將有權者乘危伺便,咸思取爾以自為功矣。且先相公所殺高班大將,殆以百數,撓敗之際,其子弟欲復仇者,庸可數乎。又相公與幽州有隙,朱滔兄弟常切齒於我,今天子必以為將。滔與吾擊柝相聞,計其聞命疾驅,若虎狼之得獸也,何以當之。昔田承嗣從安、史父子同反,身經百戰,凶悍聞於天下,違詔舉兵,自謂無敵。及盧子期就擒,吳希光歸國,承嗣指天垂泣,身無所措。賴先相公按兵不進,且為之祈請,先帝寬仁,赦而不誅,不然,田氏豈有種乎。況爾生長富貴,齒髮尚少,不更艱危,乃信左右之言,欲效承嗣所為乎。為爾之計,不若辭謝將佐,使惟誠攝領軍府,身自入朝,乞留宿衛,因言惟誠且令攝事。恩命決於聖志,上必悅爾忠義,縱無大位,不失榮祿,永無憂矣。不然,大禍將至,悔之何及。吾亦知爾素疏忌我,顧以舅甥之情,事急不得不言耳。」惟嶽及左右見其言切,益惡之。從政乃復歸,杜門稱疾。惟誠者,惟嶽之庶兄也,謙厚好書,得眾心,其母妹為李正己子婦。是日,惟嶽送惟誠於正己,正己使復姓張,遂仕淄青。惟嶽遣王他奴詣從政家察其起居,從政飲藥而卒。且死,曰:「吾不憚死,哀張氏今族滅矣。」

劉文喜之死也,李正己、田悅等皆不自安。劉晏死,正己等益懼。相謂曰:「我輩罪惡,豈得與劉晏比乎。」會汴州城隘,廣之,東方人訛言上欲東封,故城汴州。正己懼,發兵萬人屯曹州。田悅亦完聚為備,與梁崇義、李惟嶽遙相應助,河南士民騷然驚駭。

永平軍舊領汴、宋、滑、亳、陳、潁、泗七州,丙子,分宋、亳、潁別為節度使,以宋州刺史劉洽為之,以泗州隸淮南,又以東都留守路嗣恭為懷鄭汝陝四州、河陽三城節度使。旬日,又以永平節度使李勉都統洽、嗣恭二道,仍割鄭州隸之,選嘗為將者為諸州刺史,以備正己等。

楊炎既殺劉晏,朝野側目。李正己累表請晏罪,譏斥朝廷。炎懼,遣心腹分詣諸道,以宣慰為名,實使之密諭節度使云:「晏昔附奸邪,請立獨孤后,上自惡而殺之。」上聞而惡之,由是有誅炎之志,隱而未發。乙巳,遷炎中書侍郎,擢盧杞為門下侍郎並同平章事,不專任炎矣。丙午,更汴宋軍名曰宣武。

梁崇義雖與李正己等連結,兵勢寡弱,禮數最恭。或勸其入朝,崇義曰:「來公有大功於國,上元中為閹宦所讒,遷延稽命。及代宗嗣位,不俟駕入朝,猶不免族誅。吾歲久釁積,何可往也。」淮寧節度使李希烈屢請討之,崇義懼,益修武備。流人郭昔告崇義為變,崇義聞之,請罪,上為之杖昔,遠流之。使金部員外郎李舟詣襄州諭旨以安之。舟嘗奉使詣劉文喜,為陳禍福,文喜囚之,會帳下殺文喜以降,諸道跋扈者聞之,謂舟能覆城殺將。至襄州,崇義惡之。舟又勸崇義入朝,言頗切直,崇義益不悅。及遣使宣慰諸道,舟復詣襄州,崇義拒境不內,上言:「軍中疑懼,請易以他使」。時兩河諸鎮方猜阻,上欲示恩信以安之,夏四月庚寅,加崇義同平章事,妻子悉加封賞,賜以鐵券。遣御史張著齎手詔征之,仍以其裨將藺杲為鄧州刺史。

五月,田悅卒與李正己、李惟嶽定計,連兵拒命,遣兵馬使孟祐將步騎五千北助惟嶽。薛嵩之死也,田承嗣盜據洺、相二州,朝廷獨得邢、磁二州及臨洺縣。悅欲阻山為境,曰:「邢、磁如兩眼,在吾腹中,不可不取。」乃遣兵馬使康愔將八千人圍邢州,別將楊朝光將五千人柵於邯鄲西北,以斷昭義救兵,悅自將兵數萬圍臨洺。邢州刺史李共、臨洺將張伾堅壁拒守。貝州刺史邢曹俊,田承嗣舊將也,老而有謀,悅寵信牙官扈萼而疏之。及攻臨洺,召曹俊問計,曹俊曰:「兵法十圍五攻,尚書以逆犯順,勢更不侔。今頓兵堅城之下,糧竭卒盡,自亡之道也。不若置萬兵於崞口以遏西師,則河北二十四州皆為尚書有矣。」諸將惡其異已,共毀之,悅不用其策。

六月,張著至襄陽,梁崇義益懼,陳兵而見之。藺杲得詔不敢發,馳見崇義請命。崇義對着號泣,竟不受詔。着覆命。

癸巳,進李希烈爵南平郡王,加漢南、漢北兵馬招討使,督諸道兵討之。楊炎諫曰:「希烈為董秦養子,親任無比,卒逐秦而奪其位。為人狼戾無親,無功猶倔強不法,使平崇義,何以制之。」上不聽。炎固爭之,上益不平。

荊南牙門將吳少誠以取梁崇義之策幹李希烈,希烈以少誠為前鋒。少誠,幽州潞人也。

時內自關中,西暨蜀、漢,南盡江、淮、閩、越,北至太原,所在出兵,而李正己遣兵扼徐州甬橋、渦口,梁崇義阻兵襄陽,運路皆絕,人心震恐。江、淮進奉千餘艘,泊渦口不敢進。上以和州刺史張萬福為濠州刺史。萬福馳至渦口,立馬岸上,發進奉船,淄青將士停岸睥睨不敢動。

壬子,以懷鄭、河陽節度副使李艽為河陽、懷州節度使,割東畿五縣隸焉。

秋七月,李希烈以久雨未進軍,上怪之。盧杞密言於上曰:「希烈遷延,以楊炎故也。陛下何愛炎一日之名而墮大功,不若暫免炎相以悅之,事平復用,無傷也。」上以為然。庚申,以炎為左僕射,罷政事。辛巳,以邠寧節度使李懷光兼朔方節度使。

癸未,河東節度使馬燧、昭義節度使李抱真、神策先鋒都知兵馬使李晟大破田悅於臨洺。時悅攻臨洺,累月不拔,城中食且盡,府庫竭,士卒多死傷。張伾飾其愛女,使出拜將士,曰:「諸君守戰甚苦,伾家無他物,請鬻此女為將士一日之費。」眾皆哭曰:「願盡死力,不敢言賞。」李抱真告急於朝,詔馬燧將步騎二萬與抱真討悅,又遣李晟將神策兵與之俱。又詔幽州留後朱滔討惟嶽。

燧等軍未出險,先遣使持書諭悅,為好語。悅謂燧畏之,不設備。又與抱真合兵八萬東下壺關,軍於邯鄲,擊悅支軍,破之。悅方急攻臨洺,分李惟嶽兵五千助楊朝光。明日,燧等進攻朝光柵,悅將萬餘人救之。燧命大將李自良等御之於雙岡,令之曰:「悅得過,必斬爾。」自良等力戰,悅軍卻。燧推火車焚朝光柵,斬朝光,獲首虜五千餘級。居五日,燧等進軍至臨洺,悅悉眾力戰,凡百餘合,悅兵大敗,斬首萬餘級。悅引兵夜遁,邢州圍亦解。

時平盧節度使李正己已薨,子納祕之,擅領軍務。悅求救於納及李惟嶽,納遣大將衛俊將兵萬人,惟嶽遣兵三千人救之。悅收合散卒,得二萬餘人,軍於洹水。淄青軍其東,成德軍其西,首尾相應。馬燧帥諸軍進屯鄴,奏求河陽兵自助。詔河陽節度使李艽將兵會之。

八月,李納始發喪,奏請襲父位,上不許。

梁崇義發兵至江陵,至四望,大敗而歸,乃收兵襄、鄧。李希烈引軍循漢而上,與諸道兵會。崇義遣其將翟暉、杜少誠逆戰於蠻水,希烈大破之,追至疏口,又破之。二將請降,希烈使將其眾先入襄陽慰諭軍民。崇義閉城拒守,守者開門爭出,不可禁。崇義與妻赴井死,傳首京師。

范陽節度使朱滔將討李惟嶽,軍於莫州。張孝忠將精兵八千守易州,滔遣判官蔡雄說孝忠曰:「惟嶽乳臭兒,敢拒朝命。今昭義、河東軍已破田悅,淮寧李僕射克襄陽,計河南諸軍朝夕北向,恆、魏之亡可佇立而須也。使君誠能首舉易州以歸朝廷,則破惟嶽之功自使君始,此轉禍為福之策也。」孝忠然之,遣牙官程華詣滔,遣錄事參軍董稹奉表詣闕,滔又上表薦之。上悅,九月辛酉,以孝忠為成德節度使。命惟嶽護喪歸朝,惟嶽不從。孝忠德滔,為子茂和娶滔女,深相結。

壬戌,加李希烈同平章事。初,李希烈請討梁崇義,上對朝士亟稱其忠。黜陟使李承自淮西還,言於上曰:「希烈必立微功,但恐有功之後,偃蹇不臣,更煩朝廷用兵耳。」上不以為然。希烈既得襄陽,遂據之為己有,上乃思承言。時承為河中尹,甲子,以承為山南東道節度使。上欲以禁兵送上,承請單騎赴鎮。至襄陽,希烈寘之外館,迫脅萬方,承誓死不屈,希烈乃大掠闔境所有而去。承治之期年,軍府稍完。希烈留牙將於襄州,守其所掠財,由是數有使者往來。承亦遣其腹心臧叔雅往來許、蔡,厚結希烈腹心周曾等,與之陰圖希烈。

冬十月,徐州刺史李洧,正己之從父兄也。李納寇宋州,彭城令太原白季庚說洧舉州歸國。洧從之,遣攝巡官崔程奉表詣闕,且使口奏,並白宰相,以徐州不能獨抗納,乞領徐、海、沂三州觀察使。況海、沂二州,今皆為納有,洧與刺史王涉、馬萬通素有約,苟得朝廷詔書,必能成功。程自外來,以為宰相一也,先白張鎰,鎰以告盧杞。杞怒其不先白已,不從其請。戊申,加洧御史大夫,充招諭使。

十一月辛酉,宣武節度使劉洽、神策都知兵馬使曲環、滑州刺史襄平李澄、朔方大將唐朝臣大破淄青、魏博之兵于徐州。先是,李納遣其將王溫會魏博將信都崇慶共攻徐州,李洧遣牙官溫人王智興詣闕告急。智興善走,不五日而至。上為之發朔方兵五千人,以朝臣將之,與洽、環、澄共救之。時朔方軍資裝不至,旗服弊惡,宣武人嗤之曰:「乞子能破賊乎。」朝臣以其言激怒士卒,且曰:「都統有令,先破賊營者,營中物悉與之。」士皆憤怒爭奮。崇慶、溫攻彭城,二旬不能下,請益兵於納。納遣其將石隱金將萬人助之,與劉洽等相拒於七里溝。日向暮,洽引軍稍卻,朔方馬軍使楊朝晟言於唐朝臣曰:「公以步兵負山而陳,以待兩軍,我以騎兵伏于山曲。賊見懸軍勢孤,必搏之。我以伏兵絕其腰,必敗之。」朝臣從之。崇慶等果將騎二千逾橋而西,追擊官軍,伏兵發,橫擊之。崇慶等兵中斷,狼狽而返,阻橋以拒官軍,其兵有爭橋不得,涉水而渡者。朝晟指之曰:「彼可涉,吾何為不涉。」遂涉水擊,據橋者皆走。崇慶等兵大潰,洽等乘之,斬首八千級,溺死過半。朔方軍士盡得其輜重,旗服鮮華,乃謂宣武人曰:「乞子之功,孰與宋多。」宣武人皆慚。官軍乘勝逐之,至徐州城下,魏博、淄青軍解圍走,江、淮漕運始通。己巳,詔削李惟嶽官爵,募所部降者赦而賞之。

甲申,淮南節度使陳少遊遣兵擊海州,其刺史王涉以州降。十二月,李納密州刺史馬萬通乞降,丁酉,以為密州刺史。加馬燧魏博招討使。

三年春正月,河陽節度使李艽引兵逼衛州,田悅守將任履虛詐降,既而復叛。

馬燧等諸軍屯於漳濱,田悅遣其將王光進築月城以守長橋,諸軍不得渡。燧以鐵鎖連車數百乘,實以土囊,塞其上流,水淺,諸軍涉渡。時軍中乏糧,悅等深壁不戰。燧命諸軍持十日糧,進屯倉口,與悅夾洹水而軍。李抱貞、李艽問曰:「糧少而深入,何也。」燧曰:「糧少則利速戰,今三鎮連兵不戰,欲以老我師。我若分軍擊其左右,悅必救之,則我腹背受敵,戰必不利。故進軍逼悅,所謂攻其所必救也。彼苟出戰,必為諸君破之。」乃為三橋逾洹水,日往挑戰,悅不出。燧令諸軍夜半起食,潛師循洹水直趨魏州,令曰:「賊至,則止為陳。」留百騎擊鼓鳴角於營中,仍抱薪持火,俟諸軍畢發,則止鼓角匿其旁,伺悅軍畢渡,焚其橋。軍行十里所,悅聞之,帥淄青、成德步騎四萬逾橋,掩其後,乘風縱火,鼓譟而進。燧按兵不動,先除其前草莽百步為戰場,結陳以待之,募勇士五千餘人為前列。悅軍至,火止,氣衰,燧縱兵擊之,悅軍大敗。神策、昭義、河陽軍小卻,見河東軍捷,還鬥,又破之。追奔至,三橋已焚,悅軍亂,赴水溺死不可勝紀,斬首二萬餘級,捕虜二千餘人,屍相枕藉三十餘里。

悅收餘兵千餘人走魏州。馬燧與李抱真不協,頓兵平邑浮圖,遷延不進。悅夜至南郭,大將李長春閉關不內,以俟官軍。久之,天且明,長春乃開門納之。悅殺長春,嬰城拒守。城中士卒不滿數千,死者親戚號哭滿街。悅憂懼,乃持佩刀乘馬立府門外,悉集軍民,流涕言曰:「悅不肖,蒙淄青、成德二丈人保薦,嗣守伯父業。今二丈人即世,其子不得承襲,悅不敢忘二丈人大恩,不量其力,輒拒朝命,喪敗至此,使士大夫肝腦塗地,皆悅之罪也。悅有老母,不能自殺,願諸公以此刀斷悅首,持出城降馬僕射,自取富貴,無為與悅俱死也。」因從馬上自投地。將士爭前抱持悅曰:「尚書舉兵徇義,非私己也。一勝一負,兵家之常。某輩累世受恩,何忍聞此。願奉尚書一戰,不勝則以死繼之。」悅曰:「諸公不以悅喪敗而棄之,悅雖死,敢忘厚意於地下。」乃與諸將各斷髮,約為兄弟,誓同生死。悉出府庫所有及斂富民之財,得百餘萬,以賞士卒,眾心始定。復召貝州刺史邢曹俊使之整部伍,繕守備,軍勢復振。

李納軍於濮陽,為河南軍所逼,奔還濮州,徵援兵於魏州。田悅遣軍使符璘將三百騎送之,璘父令奇謂璘曰:「吾老矣,歷觀安史輩叛亂者,今皆安在。田氏能久乎。汝因此棄逆從順,是汝揚父名於後世也。」齧臂而別。璘遂與其副李瑤帥眾降於馬燧。悅收族其家,令奇慢罵而死。瑤父再春以博州降,悅從兄昂以洺州降,王光進以長橋降。悅入城旬餘日,馬燧等諸軍始至城下,攻之不克。

丙寅,李惟嶽遣兵與孟祐守束鹿,朱滔、張孝忠攻拔之,進圍深州。惟嶽憂懼,掌書記邵真復說惟嶽密為表,先遣弟惟簡入朝。然後誅諸將之不從命者,身自入朝,使妻父冀州刺史鄭詵權知節度事,以待朝命。惟簡既行,孟祐知其謀,密遣告田悅。悅大怒,使衙官扈岌往見惟嶽,讓之曰:「尚書舉兵,正為大夫求旌節耳,非為己也。今大夫乃信邵真之言,遣弟奉表,悉以反逆之罪歸尚書,自求雪身。尚書何負於大夫而至此邪。若相為斬邵真,則相待如初,不然,當與大夫絕矣。」判官畢華言於惟嶽曰:「田尚書以大夫之故,陷身重圍,大夫一旦負之,不義甚矣。且魏博、淄青兵強食富,足抗天下,事未可知,奈何遽為二三之計乎。」惟嶽素怯,不能守前計,乃引邵真對扈岌斬之,發成德兵萬人與孟祐俱圍束鹿。丙寅,朱滔、張孝忠與戰於束鹿城下,惟嶽大敗,燒營而遁。

兵馬使王武俊為左右所構,惟嶽疑之,惜其才,未忍除也。束鹿之戰,使武俊為前鋒,私自謀曰:「我破朱滔,則惟嶽軍勢大振,歸,殺我必矣。」故戰不甚力而敗。

朱滔欲乘勝攻恆州,張孝忠引兵西北,軍於義豐。滔大驚,孝忠將佐皆怪之。孝忠曰:「恆州宿將尚多,未易可輕,迫之則併力死鬥,緩之則自相圖,諸君第觀之。吾軍義豐,坐待惟嶽之殄滅耳。且朱司徒言大而識淺,可與共始,難與共終也。」於是滔亦屯束鹿,不敢進。

惟嶽將康日知以趙州歸國,惟嶽益疑王武俊,武俊甚懼。或謂惟嶽曰:「先相公委腹心於武俊,使之輔佐大夫,又有骨肉之親,武俊勇冠三軍。今危難之際,復加猜阻,若無武俊,欲使誰為大夫卻敵乎。」惟嶽以為然,乃使步軍使衛常寧與武俊共擊趙州,又使王士真將兵宿府中以自衛。

淮南節度使陳少遊拔海、密二州,李納復攻陷之。

王武俊既出恆州,謂衛常寧曰:「武俊今幸出虎口,不復歸矣,當北歸張尚書。」常寧曰:「大夫闇弱,信任左右,觀其勢終為朱滔所滅。今天子有詔,得大夫首者,以其官爵與之。中丞素為眾所服,與其出亡,曷若倒戈以取大夫,轉禍為福,如反掌耳。事苟不捷,歸張尚書未晚也。」武俊深以為然。會惟嶽使要籍謝遵至趙州城下,武俊引遵同謀取惟嶽。遵還,密告王士真。閏月甲辰,武俊、常寧自趙州引兵還襲惟嶽。遵與士真矯惟嶽命,啓城門納之。黎明,武俊帥數百騎突入府門,士真應之於內,殺十餘人。武俊令曰:「大夫叛逆,將士歸順,敢違拒者族。」眾莫敢動。遂執惟嶽,收鄭詵、畢華、王他奴等,皆殺之。武俊以惟嶽舊使之子,欲生送之長安。常寧曰:「彼見天子,將復以叛逆之謀歸咎於中丞。」乃縊殺之,傳首京師。深州刺史楊榮國,惟嶽姊夫也,降於朱滔,滔使復其位。

二月戊午,李惟嶽所署定州刺史楊政義降。時河北略定,惟魏州未下。河南諸軍攻李納於濮州,納勢日蹙。朝廷謂天下不日可平。甲子,以張孝忠為易、定、滄三州節度使,王武俊為恆、冀都團練觀察使,康日知為深、趙都團練觀察使。以德、棣二州隸朱滔,令還鎮。滔固請深州,不許,由是怨望,留屯深州。王武俊素輕張孝忠,自以手誅李惟嶽,功在康日知上,而孝忠為節度,已與康日知俱為都團練使,又失趙、定二州,亦不悅。又詔以糧三千石給朱滔,馬五百匹給馬燧。武俊以為朝廷不欲使故人為節度使,魏博既下,必取恆冀,故先分其糧馬以弱之,疑,未肯奉詔。田悅聞之,遣判官王侑、許士則間道至深州,說朱滔曰:「司徒奉詔討李惟嶽,旬朔之間,拔束鹿,下深州,惟嶽勢蹙,故王大夫因司徒勝勢得以梟惟嶽之首,此皆司徒之功也。又天子明下詔書,令司徒得惟嶽城邑,皆隸本鎮。今乃割深州以與日知,是自棄其信也。且今上志欲掃清河朔,不使藩鎮承襲,將悉以文臣代武臣。魏亡則燕、趙為之次矣,若魏存,則燕、趙無患。然則司徒果有意矜魏博之危而救之,非徒得存亡繼絕之義,亦子孫萬世之利也。」又許以貝州賂滔。滔素有異志,聞之大喜,即遣王侑歸報魏州,使將士知有外援,各自堅。又遣判官王郅與許士則俱詣恆州,說王武俊曰:「大夫出萬死之計,誅逆首,拔亂根。康日知不出趙州,豈得與大夫同日論功。而朝廷襃賞略同,誰不為大夫憤邑者。今又聞有詔支糧馬與鄰道,朝廷之意,蓋以大夫善戰無敵,恐為後患,先欲貧弱軍府,俟平魏之日,使馬僕射北首,朱司徒南向,共相滅耳。朱司徒亦不敢自保,使郅等效愚計,欲與大夫共救田尚書而存之。大夫自留糧馬以供軍。朱司徒不欲以深州與康日知,願以與大夫,請早定刺史以守之。三鎮連兵,若耳目手足之相救,則他日永無患矣。」武俊亦喜,許諾,即遣判官王巨源使於滔,且今知深州事,相與刻日舉兵南向。滔又遣人說張孝忠,孝忠不從。

宣武節度使劉洽攻李納於濮州,克其外城。納於城上涕泣求自新,李勉又遣人說之,癸卯,納遣其判官房說以其母弟經及子成務入見。會中使宋鳳朝稱納勢窮蹙,不可舍,上乃囚說等於禁中。納遂歸鄆州,復與田悅等合。朝廷以納勢未衰,三月乙未,始以徐州刺史李洧兼徐、海、沂都團練觀察使,海、沂己為納所據,洧竟無所得。

李納之初反也,其所署德州刺史李西華備守甚嚴,都虞候李士真密毀西華於納,納召西華還府,以士真代之。士真又以詐召棣州刺史李長卿,長卿過德州,士真劫之,與同歸國。夏四月戊午,以士真、長卿為二州刺史。士真求援於朱滔,滔已有異志,遣大將李濟時將三千人聲言助士真守德州,且召士真詣深州議軍事,至則留之,使濟時領州事。

上遣中使發盧龍、恆冀、易定兵萬人詣魏州討田悅。王武俊不受詔,執使者送朱滔。滔言於眾曰:「將士有功者,吾奏求官勳,皆不遂。今欲與諸君敕裝共趨魏州,擊破馬燧以取溫飽,何如?」皆不應。三問,乃曰:「幽州之人,自安、史之反,從而南者無一人得還,今其遺人痛入骨髓。況太尉、司徒皆受國寵榮,將士亦各蒙官勳,誠且願保目前,不敢復有僥冀。」滔默然而罷。乃誅大將數十人,厚撫循其士卒。

康日知聞其謀,以告馬燧,燧以聞。上以魏州未下,王武俊復叛,力未能制滔,壬戌,賜滔爵通義郡王,冀以安之。滔反謀益甚,分兵營於趙州以逼康日知,以深州授王巨源。武俊以其子士真為恆、冀、深三州留後,將兵圍趙州。

涿州刺史劉怦與滔同縣人,其母滔之姑也,滔使知幽州留後。聞滔欲救田悅,以書諫之曰:「今昌平故里,朝廷改為太尉鄉司徒裏,此亦丈夫不朽之名也。但以忠順自持,則事無不濟。竊思近日務大樂戰,不顧成敗,而家滅身屠者,安、史是也。怦忝密親,默而無告,是負重知。惟司徒圖之,無貽後悔。」滔雖不用其言,亦嘉其盡忠,卒無疑貳。

滔將起兵,恐張孝忠為後患,復遣牙官蔡雄往說之。孝忠曰:「昔者司徒發幽州,遣人語孝忠曰:李惟嶽負恩為逆,謂孝忠歸國即為忠臣。孝忠性直,用司徒之教。今既為忠臣矣,不復助逆也。且孝忠與武俊皆出夷落,深知其心,最喜翻覆。司徒勿忘鄙言,他日必相念矣。」雄復欲以巧辭說之,孝忠怒,欲執送京師。雄懼,逃歸。滔乃使劉怦將兵屯要害以備之。孝忠完城礪兵,獨居強寇之間,莫之能屈。

滔將步騎二萬五千發深州,至束鹿,詰旦將行,吹角未畢,士卒忽大亂,諠噪曰:「天子令司徒歸幽州,奈何違敕南救田悅。」滔大懼,走入驛後堂避匿。蔡雄與兵馬使宗頊等矯謂士卒曰:「汝輩勿喧,聽司徒傳令。」眾稍止。雄又曰:「司徒將發范陽,恩旨令得李惟嶽,州縣即有之。司徒以幽州少絲纊,故與汝曹竭力血戰以取深州,冀得其絲纊以寬汝曹賦率,不意國家無信,復以深州與康日知。又,朝廷以汝曹有功,賜絹人十匹,至魏州西境,盡為馬僕射所奪。司徒但處范陽,富貴足矣,今茲南行,乃為汝曹,非自為也。汝曹不欲南行,任自歸北,何用諠悖,乖失軍禮。」眾聞言,不知所為,乃曰:「敕使何得不為軍士守護賞物。」遂入敕使院,擘裂殺之。又呼曰:「雖知司徒此行為士卒,終不如且奉詔歸鎮。」雄曰:「然則汝曹各還部伍,詰朝復往深州,休息數日,相與歸鎮耳。」眾然後定。滔即引軍還深州,密令諸將訪察唱率為亂者,得二百餘人,悉斬之,餘眾股慄。乃復舉兵而南,眾莫敢前卻。進,取寧晉,留屯以待王武俊。武俊將步騎萬五千取元氏,東趣寧晉。

武俊之始誅李惟嶽也,遣判官孟華入見,上問以河朔利害。華性忠直,有才略,應對慷慨。上悅,以為恆、冀團練副使。會武俊與朱滔有異謀,上遽遣華歸諭旨。華至,武俊已出師,華諫曰:「聖意於大夫甚厚,苟盡忠義,何患官爵之不崇,土地之不廣。不日天子必移康中丞於他鎮,深、趙終為大夫之有,何苦遽自同於逆亂乎。異日無成,悔之何及。」華鄉在李寶臣幕府,以直道已為同列所忌,至是為副使,同列尤疾之,言於武俊曰:「華以軍中陰事奏天子,請為內應,故得超遷。是將覆大夫之軍,大夫宜備之。」武俊以其舊人,不忍殺,奪職使歸私第。

田悅恃援兵將至,遣其將康愔將萬餘人出城西,與馬燧等戰於御河上,大敗而還。

時兩河用兵,月費百餘萬緡,府庫不支數月。太常博士韋都賓、陳京建議,以為「貨利所聚,皆在富商,請括富商錢出萬緡者,借其餘以供軍計。天下不過借一二千商,則數年之用足矣。」上從之。甲子,詔借商人錢,令度支條上。判度支杜佑大索長安中商賈所有貨,意其不實,輒加搒捶,人不勝苦,有縊死者。長安囂然,如被寇盜,計所得才八十餘萬緡。又括僦櫃質錢,凡蓄積錢帛粟麥者,皆借四分之一,封其櫃窖。百姓為之罷市,相帥遮宰相馬自訴,以千萬數。盧杞始慰諭之,勢不可遏,乃疾驅自他道歸。計並借商所得,才二百萬緡,人已竭矣。京,叔明之五世孫也。

甲戌,以昭義節度副使、磁州刺史盧玄卿為洺州刺史兼魏博招討副使。

初,李抱真為澤潞節度使,馬燧領河陽三城。抱真欲殺懷州刺史楊鉥,鉥奔燧,燧納之,且奏其無罪,抱真怒。及同討田悅,數以事相恨望,二人怨隙遂深,不復相見。由是諸軍逗橈,久無成功,上數遣中使和解之。及王武俊逼趙州,抱真分麾下二千人戍邢州。燧大怒曰:「餘賊未除,宜相與戮力,乃分兵自守其地,我寧得獨戰邪。」欲引兵歸。李晟說燧曰:「李尚書以邢、趙連壤,分兵守之,誠未有害。今公遽自引去,眾謂公何。」燧悅,乃單騎造抱真壘,相與釋憾結歡。會洺州刺史田昂請入朝,燧奏以洺州隸抱真,請玄卿為刺史兼充招討之副。李晟軍先隸抱真,又請兼隸燧以示協和。上皆從之。

盧龍節度行軍司馬蔡廷玉惡判官鄭雲逵,言於朱泚,奏貶莫州參軍。雲逵妻,朱滔之女也,滔復奏為掌書記。雲逵深構廷玉於滔,廷玉又與檢校大理少卿朱體微言於泚曰:「滔在幽鎮,事多專擅,其性非長者,不可以兵權付之。」滔知之,大怒,數與泚書,請殺二人者,泚不從,由是兄弟頗有隙。及滔拒命,上欲歸罪於廷玉等以悅滔,甲子,貶廷玉柳州司戶,體微萬州南浦尉。

宣武節度使劉洽攻李納之濮陽,降其守將高彥昭。

朱滔遣人以蠟書置髻中遺朱泚,欲與同反,馬燧獲之,並使者送長安,泚不之知。上驛召泚於鳳翔,至,以蠟書並使者示之,泚惶恐頓首請罪。上曰:「相去千里,初不同謀,非卿之罪也。」因留之長安私第,賜名園、腴田、錦繡、金銀甚厚,以安其意,其幽州、盧龍節度、太尉、中書令並如故。

上以幽州兵在鳳翔,思得重臣代之。盧杞忌張鎰忠直,為上所重,欲出之於外,已得專總朝政,乃對曰:「朱泚名位素崇,鳳翔將校班秩已高,非宰相信臣無以鎮撫,臣請自行。」上俛首未言,杞又曰:「陛下必以臣貌寢,不為三軍所伏,固惟陛下神算。」上乃顧鎰曰:「才兼文武,望重內外,無以易卿。」鎰知為杞所排,而無辭以免,因再拜受命。戊寅,以鎰兼鳳翔尹、隴右節度等使。

朱滔、王武俊自寧晉南救魏州。辛卯,詔朔方節度使李懷光將朔方及神策步騎萬五千人東討田悅,且拒滔等。滔行至宗城,掌書記鄭雲逵、參謀田景仙棄滔來降。

丁酉,加河東節度使馬燧同平章事。辛亥,置義武軍節度於定州,以易、定、滄三州隸之。

朱滔、王武俊軍至魏州,田悅具牛酒出迎,魏人歡呼動地。滔營於愜山,是日,李懷光軍亦至,馬燧等盛軍容迎之。滔以為襲已,遽出陳。懷光勇而無謀,欲乘其營壘未就擊之。燧請且休將士,觀釁而動。懷光曰:「彼營壘既立,將為後患,此時不可失也。」遂擊滔於愜山之西,殺步卒千餘人,滔軍崩沮。懷光按轡觀之,有喜色。士卒爭入滔營取寶貨,王武俊引二千騎橫衝懷光軍,軍分為二。滔引兵繼之,官軍大敗,蹙入永濟渠溺死者不可勝數,人相蹈藉,其積如山,水為之不流,馬燧等各收軍保壘。是夕,滔等堰永濟渠入王莽故河,絕官軍糧道及歸路。明日,水深三尺餘。馬燧懼,遣使卑辭謝滔,求與諸節度歸本道,奏天子,請以河北事委五郎處之。滔欲許之,王武俊以為不可,滔不從。秋七月,燧與諸軍涉水而西,退保魏縣以拒滔。滔乃謝武俊,武俊由是恨滔。後數日,滔等亦引兵營魏縣東南,與官軍隔水相拒。

李納求援於滔等,滔遣魏博兵馬使信都承慶將兵助之。納攻宋州,不克,遣兵馬使李克信、李欽遙戍濮陽、南華以拒劉洽。

甲辰,以淮寧節度使李希烈兼平盧、淄青、兗鄆、登萊、齊州節度使,討李納。又以河東節度使馬燧兼魏博、澶相節度使。加朔方、邠寧節度使李懷光同平章事。

神策行營招討使李晟請以所將兵北解趙州之圍,與張孝忠合勢圖范陽,上許之。晟自魏州引兵趨趙州,王士真解圍去。晟留趙州三日,與孝忠合兵,北略恆州。

八月辛酉,以涇原留後姚令言為節度使。

盧杞惡太子太師顏真卿,欲出之於外。真卿謂杞曰:「先中丞傳首至平原,真卿以舌舐面血。今相公忍不相容乎。」杞矍然起拜,然恨之益甚。冬十一月己卯朔,加淮南節度使陳少遊同平章事。

田悅德朱滔之救,與王武俊議奉滔為主,稱臣事之。滔不可,曰:「愜山之捷,皆大夫、二兄之力,滔何敢獨居尊位。」於是幽州判官李子千、恆冀判官鄭濡等共議「請與鄆州李大夫為四國,俱稱王而不改年號,如昔諸侯奉周家正朔。築壇同盟,有不如約者,眾共伐之。不然,豈得常為叛臣,茫然無主,用兵既無名,有功無官爵為賞,使將吏何所依歸乎。」滔等皆以為然。滔乃自稱冀王,田悅稱魏王,王武俊稱趙王,仍請李納稱齊王。是日,滔等築壇于軍中,告天而受之。滔為盟主,稱孤,武俊、悅、納稱寡人。所居堂曰殿,處分曰令,羣下上書曰箋。妻曰妃,長子曰世子。各以其所治州為府,置留守兼元帥,以軍政委之。又置東西曹,視門下、中書省。左右內史,視侍中、中書令。餘官皆仿天朝而易其名。

武俊以孟華為司禮尚書,華竟不受,嘔血死。以兵馬使衛常寧為內史監,委以軍事。常寧謀殺武俊,武俊腰斬之。武俊遣其將張終葵寇趙州,康日知擊斬之。

李希烈帥所部兵三萬徙鎮許州,遣所親詣李納,與謀共襲汴州。遣使告李勉,雲已兼領淄青,欲假道之官。勉為之治橋、具饌以待之,而嚴為之備。希烈竟不至,又密與朱滔等交通,納亦數遣遊兵渡汴以迎希烈。由是東南轉輸者,皆不敢由汴渠,自蔡水而上。

十二月丁丑,李希烈自稱天下都元帥、太尉、建興王。時朱滔等與官軍相拒累月,官軍有度支饋糧、諸道益兵,而滔與王武俊孤軍深入,專仰給於田悅,客主日益困弊。聞李希烈軍勢甚盛,頗怨望,乃相與謀遣使詣許州,勸希烈稱帝,希烈由是自稱天下都元帥。

四年春正月庚寅,李希烈遣其將李克誠襲陷汝州,執別駕李元平。元平本湖南判官,薄有才藝,性疏傲,敢大言,好論兵。中書侍郎關播奇之,薦於上,以為將相之器,以汝州距許州最近,擢元平為汝州別駕,知州事。元平至州,即募工徒治城,希烈陰使壯士往應募執役,入數百人,元平不之覺。希烈遣克誠將數百騎突至城下,應募者應之於內,縛元平馳去。元平為人眇小,無須,見希烈恐懼,便液污地。希烈罵之曰:「盲宰相以汝當我,何相輕也。」以判官周晃為汝州刺史。又遣別將董待名等四出抄掠,取尉氏,圍鄭州,官軍數為所敗。邏騎四至彭婆,東都士民震駭,竄匿山谷。留守鄭叔則入保西苑。

上問計於盧杞,對曰:「希烈年少驍將,恃功驕慢,將佐莫敢諫止。誠得儒雅重臣,奉宣聖澤,為陳逆順禍福,希烈必革心悔過,可不勞軍旅而服。顏真卿三朝舊臣,忠直剛決,名重海內,人所信服,真其人也。」上以為然,甲午,命真卿詣許州宣慰希烈。詔下,舉朝失色。真卿乘驛至東都,鄭叔則曰:「往必不免,宜少留,須後命。」真卿曰:「君命也,將焉避之。」遂行。李勉表言:「失一元老,為國家羞。請留之。「又使人邀真卿於道,不及。真卿與其子書,但敕以奉家廟,撫諸孤而已。至許州,欲宣詔旨,希烈使其養子千餘人環繞慢罵,拔刃擬之,為將剸啗之勢。真卿足不移,色不變。希烈遽以身蔽之,麾眾令退,館真卿而禮之。希烈欲遣真卿還,會李元平在座,真卿責之,元平慚而起,以密啓白希烈。希烈意遂變,留真卿不遣。

朱滔、王武俊、田悅、李納各遣使詣希烈,上表稱臣,勸進。使者拜舞於希烈前,說希烈曰:「朝廷誅滅功臣,失信天下。都統英武自天,功烈蓋世,已為朝廷所猜忌,將有韓、白之禍。願亟稱尊號,使四海臣民知有所歸。」希烈召顏真卿示之曰:「今四王遣使見推,不謀而同,太師觀此事勢,豈吾獨為朝廷所忌,無所自容邪。」真卿曰:「此乃四凶,何謂四王。相公不自保功業,為唐忠臣,乃與亂臣賊子相從,求與之同覆滅邪。」希烈不悅,扶真卿出。他日,又與四使同宴,四使曰:「久聞太師重望,今都統將稱大號而太師適至,是天以宰相賜都統也。」真卿叱之曰:「何謂宰相。汝知有罵安祿山而死者顏杲卿乎,乃吾兄也。吾年八十,知守節而死耳,豈受汝曹誘脅乎。」四使不敢復言。希烈乃使甲士十人守真卿於館舍,掘坎於庭,雲欲坑之。真卿怡然,見希烈曰:「死生已定,何必多端。亟以一劍相與,豈不快公心事邪。」希烈乃謝之。

戊戌,以左龍武大將軍哥舒曜為東都、汝州節度使,將鳳翔、邠寧、涇原、奉天、好畤行營兵萬餘人討希烈,又詔諸道共討之。曜行至郟城,遇希烈前鋒將陳利貞,擊破之。希烈勢小沮。曜,翰之子也。

希烈使其將封有麟據鄧州,南路遂絕,貢獻、商旅皆不通。壬寅,詔治上津山路,置郵驛。

二月丙寅,以河陽三城、懷、衛州為河陽軍。丁卯,哥舒曜克汝州,擒周晃。

三月戊寅,江西節度使曹王皋敗李希烈將韓霜露於黃梅,斬之,辛卯,拔黃州。時希烈兵柵蔡山,險不可攻。皋聲言西取蘄州,引舟師溯江而上,希烈之將引兵循江隨戰,去蔡山三百餘里,皋乃復放舟順流而下,急攻蔡山,拔之。希烈兵還救之,不及而敗。皋遂進拔蘄州,表伊慎為蘄州刺史,王鍔為荊州刺史。

淮寧都虞候周曾、鎮遏兵馬使王玢、押牙姚憺、韋清密輸款於李勉。李希烈遣曾與十將康秀琳將兵三萬攻哥舒曜,至襄城,曾等密謀還軍襲希烈,奉顏真卿為節度使,使玢、憺、清為內應。希烈知之,遣別將李克誠將騾軍三千人襲曾等,殺之,並殺玢、憺及其黨。甲午,詔贈曾等官。始,韋清與曾等約,事泄不相引,故獨得免。清恐終及禍,說希烈請詣朱滔乞師,希烈遣之,行至襄邑,逃奔劉洽。希烈聞周曾等有變,閉壁數日。其黨寇尉氏、鄭州者聞之,亦遁歸。希烈乃上表歸咎於周曾等,引兵還蔡州,外示悔過從順,實待朱滔等之援也。置顏真卿於龍興寺。

丁酉,荊南節度使張伯儀與淮寧兵戰於安州,官軍大敗,伯儀僅以身免,亡其所持節。希烈使人以其節及俘馘示顏真卿。真卿號慟投地,絕而復甦,自是不復與人言。

夏四月,上以神策軍使白志貞為京城召募使,募禁兵以討李希烈。志貞請諸嘗為節度、觀察、都團練使者,不問存沒,並勒其子弟帥奴馬,自備資裝從軍,授以五品官。貧者甚苦之人,心始搖。

庚申,加永平、宣武、河陽都統李勉淮西招討使,東都、汝州節度使哥舒曜為之副。以荊南節度使張伯儀為淮西應援招討使,山南東道節度使賈耽、江西節度使曹王皋為之副。上督哥舒曜進兵,曜至潁橋,遇大雨,還保襄城。李希烈遣其將李光輝攻襄城,曜擊卻之。

五月乙未,以宣武節度使劉洽兼淄青招討使。

李晟謀取涿、莫二州,以絕幽、魏往來之路,與張孝忠之子升雲圍朱滔所署易州刺史鄭景濟於清苑,累月不下。滔以其司武尚書馬寔為留守,將步騎萬餘守魏營,自將步騎萬五千救清苑。李晟軍大敗,退保易州。滔還軍瀛州,張升雲奔滿城。會晟病甚,引軍還保定州。

王武俊以滔既破李晟,留屯瀛州,未還魏橋,遣其給事中宋端趣之。端見滔,言頗不遜,滔怒,使謂武俊曰:「滔以熱疾,暫未南還,大王二兄遽有云云。滔以救魏博之故,叛君棄兄,如脫屣耳。二兄必相疑,惟二兄所為。」端還報,武俊自辨於馬寔,寔以狀白滔,言:「趙王知宋端無禮於大王,深加責讓,實無他志。」武俊亦遣承令官鄭和隨寔使者見滔,謝之。滔乃悅,相待如初。然武俊以是益恨滔矣。

六月,李抱真使參謀賈林詣武俊壁詐降,武俊見之。林曰:「林來奉詔,非降也。」武俊色動,問其故,林曰:「天子知大夫宿着誠效,及登壇之日,撫膺顧左右曰:我本徇忠義,天子不察。諸將亦嘗共表大夫之志。天子語使者曰:朕前事誠誤,悔之無及。朋友失意,尚可謝,況朕為四海之主乎。。」武俊曰:「僕胡人也,為將尚知愛百姓,況天子豈專以殺人為事乎。今山東連兵,暴骨如莽,就使克捷,與誰守之。僕不憚歸國,但已與諸鎮結盟。胡人性直,不欲使曲在己,天子誠能下詔赦諸鎮之罪,僕當首唱從化。諸鎮有不從者,請奉辭伐之。如此,則上不負天子,下不負同列,不過五旬,河朔定矣。」使林還報抱真,陰相約結。

庚戌,初行稅間架、除陌錢法。時河東、澤潞、河陽、朔方四軍屯魏縣,神策、永平、宣武、淮南、浙西、荊南、江泗、沔鄂、湖南、黔中、劍南、嶺南諸軍環淮寧之境。舊制,諸道軍出境,則仰給度支。上優恤士卒,每出境,加給酒肉,本道糧仍給其家,一人兼三人之給,故將士利之。各出軍才逾境而止,月費錢百三十餘萬緡,常賦不能供。判度支趙贊乃奏行二法。所謂稅間架者,每屋兩架為間,上屋稅錢二千,中稅千,下稅五百,吏執筆操算,入人室廬計其數。或有宅屋多而無他資者,出錢動數百緡。敢匿一間,杖六十,賞告者錢五十緡。所謂除陌錢者,公私給與及賣買,每緡官留五十錢,給他物及相貿易者,約錢為率。敢隱錢百,杖六十,罰錢二千,賞告者錢十緡,其賞錢皆出坐事之家。於是愁怨之聲,盈於遠近。

秋八月丁未,李希烈將兵三萬圍哥舒曜於襄城,詔李勉及神策將劉德信將兵救之。乙卯,希烈將曹季昌以隨州降,尋復為其將康叔夜所殺。

初,上在東宮,聞監察御史嘉興陸贄名,即位,召為翰林學士,數問以得失。時兩河用兵久不決,賦役日滋,贄以兵窮民困,恐別生內變,乃上奏。其略曰:「克敵之要,在乎將得其人。馭將之方,在乎操得其柄。將非其人者,兵雖眾不足恃。操失其柄者,將雖材不為用。」又曰:「將不能使兵,國不能馭將,非止費財玩寇之弊,亦有不戢自焚之災。」又曰:「今兩河、淮西為叛亂之帥者,獨四五凶人而已。尚恐其中或傍遭詿誤,內蓄危疑,蒼黃失圖,勢不得止。況其餘眾,蓋並脅從,苟知全生,豈願為惡。」又曰:「無紓目前之虞,或興意外之患。人者邦之本也,財者人之心也,其心傷則其本傷,其本傷則枝幹顛瘁矣。」又曰:「人搖不寧,事變難測,是以兵貴拙速,不尚巧遲。若不靖於本而務救於末,則救之所為,乃禍之所起也。」又論關中形勢,以為「王者蓄威以昭德,偏廢則危。居重以馭輕,倒持則悖。王畿者,四方之本也。太宗列置府兵,分隸禁衛,大凡諸府八百餘所,而在關中者殆五百焉。舉天下不敵關中,則居重馭輕之意明矣。承平漸久,武備浸微,雖府衛具存,而卒乘罕習,故祿山竊倒持之柄,乘外重之資,一舉滔天,兩京不守。尚賴西邊有兵,諸廄有馬,每州有糧,故肅宗得以中興。乾元之後,繼有外虞,悉師東討,邊備既弛,禁戎亦空,吐蕃乘虛,深入為寇,故先皇帝莫與為御,避之東遊。是皆失居重馭輕之權,忘深根固柢之慮。內寇則崤、函失險,外侵則汧、渭為戎。於斯之時,雖有四方之師,寧救一朝之患。陛下追想及此,豈不為之寒心哉。今朔方、太原之眾,遠在山東,神策六軍之兵,繼出關外。儻有賊臣啖寇,黠虜覷邊,伺隙乘虛,微犯亭障,此愚臣所竊憂也。未審陛下其何以御之。側聞伐叛之初,議者多易其事,僉謂有征無戰,役不逾時,計兵未甚多,度費未甚廣,於事為無擾,於人為不勞。曾不料兵連禍拏,變故難測,日引月長,漸乖始圖。往歲為天下所患,咸謂除之則可致昇平者,李正己、李寶臣、梁崇義、田悅是也。往歲謂國家所信,咸謂任之則可除禍亂者,朱滔、李希烈是也。既而正己死,李納繼之。寶臣死,惟嶽繼之。崇義卒,希烈叛。惟嶽戮,朱滔攜。然則往歲之所患者,四去其三矣,而患竟不衰。往歲之所信者,今則自叛矣,而餘又難保。是知立國之安危在勢,任事之濟否在人。勢苟安則異類同心也,勢苟危則舟中敵國也。陛下豈可不追鑑往事,惟新令圖,修偏廢之柄以靖人,復倒持之權以固國。而乃孜孜汲汲,極思勞神,徇無己之求,望難必之效乎。今關、輔之間,徵發已甚,宮苑之內,備衛不全。萬一將帥之中,又如朱滔、希烈,或負固邊壘,誘致豺狼,或竊發郊畿,驚犯城闕,此亦愚臣所竊為憂者也,未審陛下復何以備之。陛下儻過聽愚計,所遣神策六軍李晟等及節將子弟,悉可追還。明敕涇、隴、邠、寧,但令嚴備封守,仍雲更不徵發,使知各保安居。又降德音,罷京城及畿縣間架等雜稅,則冀已輸者弭怨,見處者獲寧,人心不搖,邦本自固。」上不能用。

九月丙戌,神策將劉德信、宣武將唐漢臣與淮寧將李克誠戰,敗於滬澗。時李勉遣漢臣將兵萬人救襄城,上遣德信帥諸將家應募者三千人助之。勉奏:「李希烈精兵皆在襄城,許州空虛,若襲許州,則襄城圍自解。」遣二將趣許州,未至數十里,上遣中使責其違詔,二將狼狽而返,無復斥候。克誠伏兵邀之,殺傷大半。漢臣奔大梁,德信奔汝州。希烈遊兵剽掠至伊闕。勉復遣其將李堅帥四千人助守東都,希烈以兵絕其後,堅軍不得還。汴軍由是不振,襄城益危。

上以諸軍討淮寧者不相統壹,庚子,以舒王謨為荊襄等道行營都元帥,更名誼。以戶部尚書蕭復為長史。右庶子孔巢父為左司馬,諫議大夫樊澤為右司馬,其餘將佐,皆選中外之望。未行,會涇師作亂而止。復,嵩之孫。巢父,孔子三十七世孫也。

上發涇原等諸道兵救襄城。冬十月丙午,涇原節度使姚令言將兵五千至京師。軍士冒雨寒甚,多攜子弟而來,冀得厚賜遺其家,既至,一無所賜。丁未,發至滻水,詔京兆尹王翃犒師,惟糲食菜餤。眾怒,蹴而覆之,因揚言曰:「吾輩將死於敵,而食且不飽,安能以微命拒白刅邪。聞瓊林、大盈二庫金帛盈溢,不如相與取之。」乃擐甲張旗鼓譟,還趣京城。令言入辭,尚在禁中,聞之,馳至長樂阪,遇之。軍士射令言,令言抱馬鬣突入亂兵,呼曰:「諸君失計。東征立功,何患不富貴,乃為族滅之計乎。」軍士不聽,以兵擁令言而西。上遽命賜帛,人二匹。眾益怒,射中使。又命中使宣慰,賊已至通化門外,中使出門,賊殺之。又命出金帛二十車賜之。賊已入城,喧聲浩浩,不復可遏。百姓狼狽駭走,賊大呼告之曰:「汝曹勿恐,不奪汝商貨僦質矣,不稅汝間架、陌錢矣。」上遣普王誼、翰林學士姜公輔出慰諭之。賊已陳于丹鳳門外,小民聚觀者以萬計。

初,神策軍使白志貞掌召募禁兵,東征死亡者志貞皆隱不以聞,但受市井富兒賂而補之,名在軍籍受給賜,而身居市廛為販鬻。司農卿段秀實上言:「禁兵不精,其數全少,卒有患難,將何待之。」不聽。至是,上召禁兵以御賊,竟無一人至者。賊已斬關而入,上乃與王貴妃、韋淑妃、太子、諸王、唐安公主自苑北門出,王貴妃以傳國寶系衣中以從,後宮諸王、公主不及從者什七八。

初,魚朝恩既誅,宦官不復典兵。有竇文場、霍仙鳴者,嘗事上於東宮,至是帥宦官左右僅百人以從,使普王誼前驅,太子執兵以殿。司農卿郭曙以部曲數十人獵苑中,聞蹕,謁道左,遂以其眾從。曙,曖之弟也。右龍武軍使令狐建方教射于軍中,聞之,帥麾下四百人從,乃使建居後為殿。

姜公輔叩馬言曰:「朱泚嘗為涇帥,坐弟滔之故,廢處京師,心嘗怏怏。臣嘗謂陛下既不能推心待之,則不如殺之,毋貽後患。今亂兵若奉以為主,則難制矣。請召使從行。」上倉猝不暇用其言,曰:「無及矣。」遂行。夜至咸陽,飯數匕而過。時事出非意,羣臣皆不知乘輿所之。盧杞,關播逾中書垣而出。白志貞、王翃及御史大夫於頎、中丞劉從一、戶部侍郎趙贊、翰林學士陸贄、吳通微等追及上於咸陽。頎,頔之從父兄弟。從一,齊賢之從孫也。

賊入宮,登含元殿,大呼曰:「天子已出,宜人自求富。」遂讙噪,爭入府庫運金帛。極力而止。小民因之,亦入宮盜庫物,出而復入,通夕不已。其不能入者,剽奪於路。諸坊居民,各相帥自守。姚令言與亂兵謀曰:「今眾無主,不能持久。朱太尉閒居私第,請相與奉之。」眾許諾,乃遣數百騎迎朱泚於晉昌裏第。夜半,泚按轡列炬,傳呼入宮,居含元殿,設警嚴,自稱權知六軍。

戊申旦,泚徙居白華殿,出榜於外,稱「涇原將士,久處邊陲,不閒朝禮,輒入宮闕,致驚乘輿,西出巡幸。太尉已權臨六軍,應神策等軍士及文武百官凡有祿食者,悉詣行在。不能往者,即詣本司。若出三日,檢勘彼此無名者,皆斬。」於是百官出見泚,或勸迎乘輿,泚不悅,百官稍稍遁去。

源休以使回紇還,賞薄,怨朝廷。入見泚,屏人密語移時,為泚陳成敗,引符命,勸之僭逆。泚喜,然猶未決。宿衛諸軍舉白幡降者,列於闕前甚眾。泚夜於苑門出兵,旦自通化門入,絡驛不絕,張弓露刃,欲以威眾。

上思桑道茂之言,自咸陽幸奉天。縣僚聞車駕猝至,欲逃匿山谷,主簿蘇弁止之。弁,良嗣之兄孫也。文武之臣稍稍繼至。己酉,左金吾大將軍渾瑊至奉天。瑊素有威望,眾心恃之稍安。

庚戌,源休勸朱泚禁十城門,毋得出朝士,朝士往往易服為傭僕潛出。休又為泚說誘文武之士,使之附泚。檢校司空同平章事李忠臣久失兵柄,太僕卿張光晟自負其才,皆鬱鬱不得志,泚悉起而用之。工部侍郎蔣鎮出亡,墜馬傷足,為泚所得。先是,休以才能,光晟以節義,鎮以清素,都官員外郎彭偃以文學,太常卿敬釭以勇略,皆為時人所重,至是皆為泚用。

鳳翔涇原將張廷芝、段誠諫將數千人救襄城,未出潼關,聞朱泚據長安,殺其大將隴右兵馬使戴蘭,潰歸於泚。泚於是自謂眾心所歸,反謀遂定。以源休為京兆尹,判度支李忠臣為皇城使。百司供億,六軍宿衛,咸擬乘輿。

辛亥,以渾瑊為京畿、渭北節度使,行在都虞候白志貞為都知兵馬使,令狐建為中軍鼓角使,以神策都虞候侯仲莊為左衛將軍兼奉天防城使。

朱泚以司農卿段秀實久失兵柄,意其必怏怏,遣數十騎召之。秀實閉門拒之,騎士逾垣入,劫之以兵。秀實自度不免,乃謂子弟曰:「國家有患,吾於何避之,當以死徇社稷。汝曹宜人自求生。」乃往見泚,泚喜曰:「段公來,吾事濟矣。」延坐問計。秀實說之曰:「公本以忠義着聞天下,今涇軍以犒賜不豐,遽有披猖,使乘輿播越。夫犒賜不豐,有司之過也,天子安得知之。公宜以此開諭將士,示以禍福,奉迎乘輿,復歸宮闕,此莫大之功也。」泚默然不悅,然以秀實與已皆為朝廷所廢,遂推心委之。左驍衛將軍劉海賓、涇原都虞候何明禮、孔目官岐靈嶽皆秀實素所厚也,秀實密與之謀誅泚,迎乘輿。

上初至奉天,詔徵近道兵入援。有上言:「朱泚為亂兵所立,且來攻城,宜早修守備。」盧杞切齒言曰:「朱泚忠貞,羣臣莫及,奈何言其從亂,傷大臣心。臣請以百口保其不反。」上亦以為然。又聞羣臣勸泚奉迎,乃詔諸道援兵至者皆營於三十里外。姜公輔諫曰:「今宿衛單寡,防慮不可不深。若泚竭忠奉迎,何憚於兵多。如其不然,有備無患。」上乃悉召援兵入城,盧杞及白志貞言於上曰:「臣觀朱泚心跡,必不至為逆,願擇大臣入京城宣慰以察之。」上以問從臣,皆畏憚,莫敢行。金吾將軍吳漵獨請行,上悅。漵退而告人曰:「食其祿而違其難,何以為臣。吾幸託肺腑,非不知往必死,但舉朝無蹈難之臣,使聖情慊慊耳。」遂奉詔詣泚。泚反謀已決,雖陽為受命,館漵於客省,尋殺之。漵,湊之兄也。

泚遣涇原兵馬使韓旻將銳兵三千,聲言迎大駕,實襲奉天。時奉天守備單弱,段秀實謂岐靈嶽曰:「事急矣。」使靈嶽詐為姚令言符,令旻且還,當與大軍俱發。竊令言印未至,秀實倒用司農印印符,募善走者追之。旻至駱驛,得符而還。秀實謂同謀曰:「旻來,吾屬無類矣。我當直搏泚殺之,不克則死,終不能為之臣也。」乃令劉海賓、何明禮陰結軍中之士,欲使應之於外。旻兵至,泚、令言大驚。岐靈嶽獨承其罪而死,不以及秀實等。

是日,泚召李忠臣、源休、姚令言及秀實等議稱帝事。秀實勃然起,奪休象笏,前唾泚面,大罵曰:「狂賊,吾恨不斬汝萬段,豈從汝反邪。」因以笏擊泚,泚舉手扞之,才中其額,濺血灑地。泚與秀實相搏恟恟,左右猝愕,不知所為。海賓不敢進,乘亂而逸。忠臣前助泚,泚得匍匐脫走。秀實知事不成,謂泚黨曰:「我不同汝反,何不殺我。」眾爭前殺之。泚一手承血,一手止其眾曰:「義士也,勿殺。」秀實已死,泚哭之甚哀,以三品禮葬之。海賓縗服而逃,後二日捕得,殺之,亦不引何明禮。明禮從泚攻奉天,復謀殺泚,亦死。上聞秀實死,恨委用不至,涕泗久之。

鳳翔節度使同平章事張鎰,性懦緩,好修飾邊幅,不習軍事。聞上在奉天,欲迎大駕,具服用貨財,獻於行在。後營將李楚琳,為人剽悍,軍中畏之,嘗事朱泚,為泚所厚。行軍司馬齊映與同僚齊抗言於鎰曰:「不去楚琳,必為亂首。」鎰命楚琳出屯隴州,楚琳託事不時發。鎰方以迎駕為憂,謂楚琳已去矣。楚琳夜與其黨作亂,鎰縋城而走,賊追及,殺之,判官王沼等皆死。映自水竇出,抗為傭保負荷而逃,皆免。

始,上以奉天迫隘,欲幸鳳翔,戶部尚書蕭復聞之,遽請見,曰:「陛下大誤。鳳翔將卒皆朱泚故部曲,其中必有與之同惡者。臣尚憂張鎰不能久,豈得以鑾輿蹈不測之淵乎。」上曰:「吾行計已決,試為卿留一日。」明日,聞鳳翔亂,乃止。

齊映、齊抗皆詣奉天,以映為御史中丞,抗為侍御史。楚琳自為節度使,降於朱泚。隴州刺史郝通奔於楚琳。

朱泚自白華殿入宣政殿,自稱大秦皇帝,改元應天。癸丑,泚以姚令言為侍中、關內元帥,李忠臣為司空兼侍中,源休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判度支,蔣鎮為吏部侍郎,樊係為禮部侍郎,彭偃為中書舍人,自餘張光晟等各拜官有差。立弟滔為皇太弟。姚令言與源休共掌朝政,凡泚之謀畫、遷除、軍旅、資糧皆稟於休。休勸泚誅剪宗室在京城者以絕人望,殺郡王、王子、王孫凡七十七人。尋又以蔣鎮為門下侍郎,李子平為諫議大夫,並同平章事。鎮憂懼,每懷刀欲自殺,又欲亡竄,然性怯,竟不果。源休勸泚誅朝士之竄匿者以脅其餘,鎮力救之,賴以全者甚眾。樊係為泚譔冊文,既成,仰藥而死。大理卿膠水蔣沇詣行在,為賊所得,逼以官,沇絕食稱病,潛竄得免。

哥舒曜食盡,棄襄城奔洛陽,李希烈陷襄城。右龍武將軍李觀將衛兵千餘人從上於奉天,上委之召募,數日,得五千餘人,列之通衢,旗鼓嚴整,城人為之增氣。

姚令言之東出也,以兵馬使京兆馮河清為涇原留後,判官河中姚況知涇州事。河清、況聞上幸奉天,集將士大哭,激以忠義,發甲兵器械百餘車,通夕輸行在。城中方苦無甲兵,得之,士氣大振。詔以河清為四鎮、北庭行營、涇原節度使,況為行軍司馬。

上至奉天數日,右僕射、同平章事崔寧始至,上喜甚,撫勞有加。寧退謂所親曰:「主上聰明英武,從善如流,但為盧杞所惑,以至於此。」因潸然出涕。杞聞之,與王翃謀陷之。翃言於上曰:「臣與寧俱出京城,寧數下馬便液,久之不至,有顧望意。」會朱泚下詔,以左丞柳渾同平章事,寧為中書令。渾,襄陽人也,時亡在山谷。翃使盩厔尉康湛詐為寧遺朱泚書獻之,杞因譖寧與朱泚結盟,約為內應,故獨後至。乙卯,上遣中使引寧就幕下,雲宣密旨,二力士自後縊殺之。中外皆稱其冤,上聞之,乃赦其家。

朱泚遣使遺朱滔書,稱「三秦之地,指日克平。大河之北,委卿除殄,當與卿會於洛陽。」滔得書,西向舞蹈,宣示軍府,移牒諸道,以自誇大。

上遣中使告難於魏縣行營,諸將相與慟哭。李懷光帥眾赴長安,馬燧、李艽各引兵歸鎮,李抱真退屯臨洺。

朱泚自將逼奉天,軍勢甚盛。以姚令言為元帥,張光晟副之。以李忠臣為京兆尹、皇城留守,仇敬忠為同華等州節度使、拓東王,以扞關東之師,李日月為西道先鋒經略使。

邠寧留後韓遊環、慶州刺史論惟明、監軍翟文秀受詔將兵三千拒泚於便橋,與泚遇於醴泉。遊環欲還趣奉天,文秀曰:「我向奉天,賊亦隨至,是引賊以迫天子也。不若留壁於此,賊必不敢越我向奉天。若不顧而過,則與奉天夾攻之。」遊環曰:「賊強我弱,若賊分軍以綴我,直趣奉天,奉天兵亦弱,何夾攻之有。我今急趣奉天,所以衛天子也。且吾士卒饑寒,而賊多財,彼以利誘吾卒,吾不能禁也。」遂引兵入奉天。泚亦隨至,官軍出戰,不利,泚兵爭門欲入,渾瑊與遊環血戰竟日。門內有草車數乘,瑊使虞候高固帥甲士以長刀斫賊,皆一當百,曳車塞門,縱火焚之,眾軍乘火擊賊,賊乃退。會夜,泚營於城東三里,擊柝張火,佈滿原野,使西明寺僧法堅造攻具,毀佛寺以為梯衝。韓遊環曰:「寺材皆乾薪,但具火以待之。」固,侃之玄孫也。泚自是日來攻城,瑊、遊環等晝夜力戰。幽州兵救襄城者聞泚反,突入潼關,歸泚於奉天,普潤戍卒亦歸之,有眾數萬。

上與陸贄語及亂故,深自克責。贄曰:「致今日之患,皆羣臣之罪也。」上曰:「此亦天命,非由人事。」贄退上疏,以為「陛下志壹區宇,四徵不庭,凶渠稽誅,逆將繼亂,兵連禍結,行及三年。徵師日滋,賦斂日重,內自京邑,外洎邊陲,行者有鋒刃之憂,居者有誅求之困。是以叛亂繼起,怨讟並興。非常之虞,億兆同慮。唯陛下穆然凝邃,獨不得聞,至使凶卒鼓行, 白晝犯闕,豈不以乘伐間隙,因人攜離哉。陛下有股肱之臣,有耳目之任,有諫諍之列,有備衛之司,見危不能竭其誠,臨難不能效其死。臣所謂致今日之患,羣臣之罪者,豈徒言歟。聖旨又以國家興衰,皆有天命。臣聞天所視聽,皆因於人。故祖伊責紂之辭曰:我生不有命在天。武王數紂之罪曰:乃曰吾有命,罔懲其侮。此又舍人事而推天命必不可之理也。《易》曰:視履考祥。又曰:吉凶者失得之象。此乃天命由人,其義明矣。然則聖哲之意,《六經》會通,皆謂禍福由人,不言盛衰有命。蓋人事理而天命降亂者,未之有也。人事亂而天命降康者,亦未之有也。自頃征討頗頻,刑網稍密,物力耗竭,人心驚疑,如居風濤,洶洶靡定。上自朝列,下達蒸黎,日夕族黨聚謀,咸憂必有變故,旋屬涇原叛卒,果如眾庶所虞。京師之人,動逾億計,固非悉知算術,皆曉佔書,則明致寇之由,未必盡關天命。臣聞理或生亂,亂或資理,有以無難而失守,有因多難而興邦。今生亂失守之事,則既往不可復追矣,其資理興邦之業,在陛下克勵而謹修之。何憂乎亂人,何畏乎厄運。勤勵不息,足致昇平,豈止盪滌祓氛,旋復宮闕而已。」

田悅說王武俊使與馬寔共擊李抱真於臨洺。抱真復遣賈林說武俊曰:「臨洺兵精而有備,未易輕也。今戰勝得地,則利歸魏博。不勝,則恆冀大傷。易、定、滄、趙皆大夫之故地也,不如先取之。」武俊乃辭悅,與馬寔北歸。壬戌,悅送武俊於館陶,執手泣別,下至將士,贈遺甚厚。

先是,武俊召回紇兵使絕李懷光等糧道,懷光等已西去,而回紇達干將回紇千人、雜虜二千人,適至幽州北境。朱滔因說之,欲與俱詣河南,取東都,應接朱泚,許以河南子女、金帛賂之。滔娶回紇女為側室,回紇謂之朱郎,且利其俘掠,許之。賈林復說武俊曰:「自古國家有患,未必不因之更興。況主上九葉天子,聰明英武,天下誰肯舍之共事朱泚乎。滔自為盟主以來,輕蔑同列。河朔古無冀國,冀乃大夫之封域也。今滔稱冀王,又西倚其兄,北引回紇,其志欲盡吞河朔而王之,大夫雖欲為之臣,不可得矣。且大夫雄勇善戰,非滔之比。又本以忠義,手誅叛臣,當時宰相,處置失宜,為滔所誑誘,故蹉跌至此。不若與昭義併力取滔,其勢必獲。滔既亡,則泚自破矣。此不世之功,轉禍為福之道也。今諸道輻湊攻泚,不日當平。天下已定,大夫乃悔而歸國,則已晚矣。」時武俊已與滔有隙,因攘袂作色曰:「二百年天子吾不能臣,豈能臣此田舍兒乎。」遂密與抱真及馬燧相結,約為兄弟。然猶外事滔,禮甚謹,與田悅各遣使見滔於河間,賀朱泚稱尊號,且請馬寔之兵共攻康日知於趙州。

汝鄭應援使劉德信將子弟軍在汝州,聞難,引兵入援,與泚眾戰於見子陵,破之。以東渭橋有轉輸積粟,癸亥,進屯東渭橋。

朱泚夜攻奉天東西南三面,甲子,渾瑊力戰卻之。左龍武大將軍呂希倩戰死。乙丑,泚復攻城,將軍高重捷與泚將李日月戰於梁山之隅,破之。乘勝逐北,身先士卒,賊伏兵擒之。其麾下十餘人奮不顧死,追奪之,賊不能拒,乃斬其首,棄其身而去。麾下收之入城,上親撫而哭之盡哀,結蒲為首而葬之,贈司空。朱泚見其首,亦哭之曰:「忠臣也。」束蒲為身而葬之。李日月,泚之驍將也,戰死於奉天城下,泚歸其屍於長安,厚葬之。其母竟不哭,罵曰:「奚奴,國家何負於汝而反,死已晚矣。」及泚敗,賊黨皆族誅,獨日月之母不坐。己巳,加渾瑊京畿、渭南、北、金、商節度使。

壬申,王武俊與馬寔至趙州城下。

初,朱泚鎮鳳翔,遣其將牛雲光將幽州兵五百人戍隴州,以隴右營田判官韋皋領隴右留後。及郝通奔鳳翔,牛雲光詐疾,欲俟皋至,伏兵執之以應泚。事泄,帥其眾奔泚。至汧陽,遇泚遣中使蘇玉齎詔書加皋中丞。玉說雲光曰:「韋皋,書生也。君不如與我俱之隴州,皋幸而受命,乃吾人也。不受命,君以兵誅之,如取孤犭屯耳。」雲光從之。皋從城上問雲光曰:「曏者不告而行,今而復來,何也。」雲光曰:「曏者未知公心,今公有新命,故復來,願託腹心。」皋乃先納蘇玉,受其詔書,謂雲光曰:「大使苟無異心,請悉納甲兵,使城中無疑,眾乃可入。」雲光以皋書生,易之,乃悉以甲兵輸之而入。明日,皋宴玉、雲光及其卒於郡舍,伏甲誅之。築壇,盟將士曰:「李楚琳賊虐本使,既不事上,安能恤下,宜相與討之。」遣兄平弇詣奉天,復遣使求援於吐蕃。

十一月乙亥,以隴州為奉義軍,擢皋為節度使。泚又使中使劉海廣許皋鳳翔節度使,皋斬之。

靈武留後杜希全、鹽州刺史戴休顏、夏州刺史時常春會渭北節度使李建徽合兵萬人入援,將至奉天,上召將相議道所從出。關播、渾瑊曰:「漠穀道險狹,恐為賊所邀。不若自幹陵北過,附柏城而行,營於城東北雞子堆,與城中掎角相應,且分賊勢。」盧杞曰:「漠谷路近,若為賊所邀,則城中出兵應接可也。儻出幹陵,恐驚陵寢。」瑊曰:「自泚圍城,斬幹陵松柏,以夜繼晝,其驚多矣。今城中危急,諸道救兵未至,唯希全等來,所繫非輕,若得營據要地,則泚可破也。」杞曰:「陛下行師,豈比逆賊。若令希全等過之,是自驚陵寢。」上乃命希全等自漠谷進。丙子,希全等軍至漠谷,果為賊所邀,乘高以大弩巨石擊之,死傷甚眾。城中出兵應接,為賊所敗。是夕,四軍潰,退保邠州。泚閱其輜重於城下,從官相視失色。休顏,夏州人也。

泚攻城益急,穿塹環之。泚移帳於幹陵,下視城中動靜皆見之,時遣使環城招誘士民,笑其不識天命。

神策、河北行營節度使李晟疾愈,聞上幸奉天,帥眾將奔命。張孝忠迫於朱滔、王武俊,倚晟為援,不欲晟行,數沮止之。晟乃留其子憑,使娶孝忠女為婦。又解玉帶賂孝忠親信,使說之,孝忠乃聽晟西歸,遣大將楊榮國將銳兵六百與晟俱。晟引兵出飛狐道,晝夜兼行,至代州。丁丑,加晟神策行營節度使。

王武俊、馬寔攻趙州,不克。辛巳,寔歸瀛州,武俊送之五里,犒贈甚厚,武俊亦歸恆州。

朱泚攻圍奉天經月,城中資糧俱盡。上嘗遣健步出城覘賊,其人懇以苦寒為辭,跪奏乞一襦袴。上為之尋求,不獲,意憫默而遣之。時供御纔有糲米二斛,每伺賊之休息,夜縋人於城外,採蕪菁根而進之。上召公卿將吏謂曰:「朕以不德,自陷危亡,固其宜也。公輩無罪,宜早降以救室家。」羣臣皆頓首流涕,期盡死力,故將士雖困急,而銳氣不衰。

上之幸奉天也,糧料使崔縱勸李懷光令入援,懷光從之。縱悉斂軍資與懷光偕來。懷光晝夜倍道,至河中,力疲,休兵三日。河中尹李齊運傾力犒宴,軍士尚欲遷延。崔縱先輦貨財渡河,謂眾曰:「至河西,悉以分賜。」眾利之,西屯蒲城,有眾五萬。齊運,惲之孫也。

李晟行且收兵,亦自蒲津濟,軍於東渭橋。其始有卒四千,晟善於撫御,與士卒同甘苦,人樂從之,旬月間至萬餘人。神策兵馬使尚可孤討李希烈,將三千人在襄陽,自武關入援,軍於七盤,敗泚將仇敬,遂取藍田。可孤,宇文部之別種也。鎮國軍副使駱元光,其先安息人,駱奉先養以為子,將兵守潼關近十年,為眾所服。朱泚遣其將何望之襲華州,刺史董晉棄州走行在。望之據其城,將聚兵以絕東道,元光引關下兵襲望之,走還長安。元光遂軍華州,召募士卒,數日,得萬餘人。泚數遣兵攻元光,元光皆擊卻之,賊由是不能東出。上即以元光為鎮國軍節度使,元光乃將兵二千西屯昭應。馬燧遣其行軍司馬王權及其子匯將兵五千人入援,屯中渭橋。於是泚黨所據,惟長安而已,援軍遊騎時至望春樓下。李忠臣等屢出兵皆敗,求救於泚,泚恐民間乘敝抄之,所遣兵皆晝伏夜行。

泚內以長安為憂,乃急攻奉天,使僧法堅造雲梯,高廣各數丈,裹以兕革,下施巨輪,上容壯士五百人。城中望之忷懼。上以問羣臣,渾瑊、侯仲莊對曰:「臣觀雲梯勢甚重,重則易陷。臣請迎其所來,鑿地道,積薪蓄火以待之。」神武軍使韓澄曰:「雲梯小伎,不足上勞聖慮,臣請御之。」乃度梯之所傃,廣城東北隅三十步,多儲膏油、松脂、薪葦於其上。丁亥,泚盛兵鼓譟,攻南城。韓遊環曰:「此欲分吾力也。」乃引兵嚴備東北。戊子,北風甚迅,泚推雲梯,上施溼氈,懸水囊,載壯士攻城,翼以轒轀,置人其下,抱薪負土,填塹而前,矢石火炬所不能傷。賊亻並兵攻城東北隅,矢石如雨,城中死傷者不可勝數,賊已有登城者。上與渾瑊對泣,羣臣惟仰首祝天。上以無名告身自御史大夫、實食五百戶以下千餘通授瑊,使募敢死士御之,仍賜御筆,使視其功之大小,書名給之,告身不足,則書其身。且曰:「今便與卿別。」瑊俯伏流涕,上拊其背,歔欷不自勝。時士卒凍餒,又乏甲冑,瑊撫諭,激以忠義,皆鼓譟力戰。瑊中流矢,進戰不輟,初不言痛。會雲梯輾地道,一輪偏陷,不能前卻,火從地中出,風勢亦回,城上人投葦炬,散松脂,沃以膏油,讙呼震地。須臾,雲梯及梯上皆為灰燼,臭聞數里,賊乃引退。於是三門皆出兵,太子親督戰,賊徒大敗,死者數千人。將士傷者,太子親為裹瘡。入夜,泚復來攻城,矢及御前三步而墜,上大驚。

李懷光自蒲城引兵趣涇陽,並北山而西,先遣兵馬使張韶微服間行詣行在,藏表於蠟丸。韶至奉天,值賊方攻城,見韶,以為賤人,驅之使與民俱填塹。韶得間,逾塹抵城下,呼曰:「我朔方軍使者也。」城上人下繩引之,比登,身中數十矢,得表於衣中而進之。上大喜,舁韶以徇城,四隅歡聲如雷。癸巳,懷光敗泚兵於醴泉。泚聞之懼,引兵遁歸長安。

眾以為懷光復三日不至,則城不守矣。泚既退,從臣皆賀。汴滑行營兵馬使賈隱林進言曰:「陛下性太急,不能容物,若此性未改,雖朱泚敗亡,憂未艾也。」上不以為忤,甚稱之。侍御史万俟着開金、商運路,重圍既解,諸道貢賦繼至,用度始振。

朱泚至長安,但為城守之計,時遣人至城外來,周走呼曰:「奉天破矣」,欲以惑眾。泚既據府庫之富,不愛金帛以悅將士,公卿家屬在城者皆給月俸。神策及六軍從車駕及哥舒曜、李晟者,泚皆給其家糧。加以繕完器械,日費甚廣。及長安平,府庫尚有餘蓄,見者皆追怨有司之暴斂焉。

或謂泚曰:「陛下既受命,唐之陵廟,不宜復存。」泚曰:「朕嘗北面事唐,豈忍為此。」又曰:「百官多缺,請以兵脅士人補之。」泚曰:「強授之則人懼,但欲仕者則與之,何必叩戶拜官邪。」泚所用者惟范陽、神策、團練兵。涇原卒驕,皆不為用,但守其所掠資貨,不肯出戰,又密謀殺泚,不果而止。

李懷旋光性粗疏,自山東來赴難,數與人言盧杞、趙贊、白志貞之奸佞,且曰:「天下之亂,皆此曹所為也。吾見上,當請誅之。」既解奉天之圍,自矜其功,謂上必接以殊禮。或說王翃、趙贊曰:「懷光緣道憤嘆,以為宰相謀議乖方,度支賦斂煩重,京尹犒賜刻薄,致乘輿播遷者,三臣之罪也。今懷光新立大功,上必披襟布誠,詢訪得失,使其言入,豈不殆哉。」翃、贊以告盧杞,杞懼,從容言於上曰:「懷光勳業,社稷是賴,賊徒破膽,皆無守心,若使之乘勝取長安,則一舉可以滅賊,此破竹之勢也。今聽其入朝,必當賜宴,留連累日,使賊入京城,得從容成備,恐難圖矣。」上以為然。詔懷光直引軍屯便橋,與李建徽、李晟及神策兵馬使楊惠元刻期共取長安。懷光自以數千里竭誠赴難,破朱泚,解重圍,而咫尺不得見天子,意殊怏怏。曰:「吾今已為奸臣所排,事可知矣。」遂引兵去,至魯店,留二日乃行。

淮南節度使陳少遊將兵討李希烈,屯盱眙,聞朱泚作亂,歸廣陵,修塹壘,繕甲兵。浙江東、西節度使韓滉閉關梁,禁馬牛出境,築石頭城,穿井近百所,繕館第數十,修塢壁,起建業,抵京峴,樓堞相屬,以備車駕渡江,且自固也。少遊發兵三千大閱於江北。滉亦發舟師三千曜武於京口以應之。

鹽鐵使包佶有錢帛八百萬將輸京師,陳少遊以為賊據長安,未期收復,欲強取之。佶不可,少遊欲殺之。佶懼,匿妻子於案牘中,急濟江。少遊悉收其錢帛。佶有守財卒三千,少遊亦奪之。佶才與數十人俱至上元,復為韓滉所奪。

時南方藩鎮各閉境自守,惟曹王皋數遣使間道貢獻。李希烈攻逼汴、鄭,江、淮路絕,朝貢皆自宣、饒、荊、襄趣武關。皋治郵驛,平道路,由是往來之使,通行無阻。

上問陸贄以當今切務。贄以幾日致亂,由上下之情不通,勸上接下從諫,乃上疏。其略曰:「臣謂當今切務。在於審察羣情,若羣情之所甚欲者,陛下先行之,所甚惡者,陛下先去之。欲、惡與天下同,而天下不歸者,自古及今未之有也。夫理亂之本系於人心,況乎當變故動搖之時,在危疑向背之際,人之所歸則植,人之所去則傾,陛下安可不審察羣情,同其欲、惡,使億兆歸趨,以靖邦家乎。此誠當今之所急也。」又曰:「頃者竊聞輿議,頗究羣情,四方則患於中外意乖,百辟又患於君臣道隔。郡國之志不達於朝廷,朝廷之誠不升於軒陛。上澤闕於下布,下情壅於上聞,實事不必知,知事不必實,上下否隔於其際,真僞雜糅於其間,聚怨囂囂,騰謗籍籍,欲無疑阻,其可得乎。」又曰:「總天下之智以助聰明,順天下之心以施教令,則君臣同志,何有不從。遠邇歸心,孰與為亂。」又曰:「慮有愚而近道,事有要而似迂。」疏奏旬日,上無所施行,亦不詰問。贄又上疏,其略曰:「臣聞立國之本,在乎得眾,得眾之要,在乎見情。故仲尼以謂人情者聖王之田,言理道所生也。」又曰:「《易》,乾下坤上曰泰,坤下乾上曰否,損上益下曰益,損下益上曰損。夫天在下而地處上,於位乖矣,而反謂之泰者,上下交故也。君在上而臣處下,於義順矣,而反謂之否者,上下不交故也。上約已而裕於人,人必悅而奉上矣,豈不謂之益乎。上蔑人而肆諸已,人必怨而叛上矣,豈不謂之損乎。」又曰:「舟即君道,水即人情。舟順水之道乃浮,違則沒。君得人之情乃固,失則危。是以古先聖王之居人上也,必以其欲從天下之心,而不敢以天下之人從其欲。」又曰:「陛下憤習俗以妨理,任削平而在躬,以明威照臨,以嚴法制斷,流弊自久,浚恆太深。遠者驚疑而阻命,逃死之亂作,近者畏懾而偷容,避罪之態生。君臣意乖,上下情隔,君務致理而下防誅夷,臣將納忠又上慮欺誕,故睿誠不佈於羣物,物情不達於睿聰。臣於往年曾任御史,獲奉朝謁,僅欲半年,陛下嚴邃高居,未嘗降旨臨問,羣臣局蹐趨退,亦不列事奏陳。軒墀之間,且未相諭,宇宙之廣,何由自通,雖復例對使臣,別延宰輔,既殊師錫,且異公言。未行者則戒以樞密勿論,己行者又謂之遂事不諫,漸生拘礙,動涉猜嫌,由是人各隱情,以言為諱。至於變亂將起,億兆同憂,獨陛下恬然不知,方謂太平可致。陛下以今日之所睹,驗往時之所聞,孰真孰虛。何得何失。則事之通塞備詳之矣,人之情僞盡知之矣。」

上乃遣中使諭之曰:「朕本性甚好推誠,亦能納諫。將謂君臣一體,全不堤防,緣推誠信不疑,多被奸人賣弄。今所致患害,朕思亦無他,其失反在推誠。又諫官論事,少能慎密,例自矜銜,歸過於朕以自取名。朕從即位以來,見奏對論事者甚多,大抵皆是雷同,道聽途說,試加質問,遽即辭窮。若有奇才異能,在朕豈惜拔擢。朕見從前已來,事祗如此,所以近來不多取次對人,亦非倦於接納。卿宜深悉此意。」

贄以人君臨下,當以誠信為本。諫者雖辭情鄙拙,亦當優容以開言路。若震之以威,折之以辯,則臣下何敢盡言。乃覆上疏。其略曰:「天子之道,與天同方。天不以地有惡木而廢發生,天子不以時有小人而廢聽納。」又曰:「唯信與誠,有失無補。一不誠則心莫之保,一不信則言莫之行。陛下所謂失於誠信,以致患害者,臣竊以斯言為過矣。」又曰:「馭之以智則人詐,示之以疑則人偷。上行之則下從之,上施之則下報之。若誠不盡於已,而望盡於人,眾必怠而不從矣。不誠於前而曰誠於後,眾必疑而不信矣。是知誠信之道,不可斯須而去身。願陛下慎守而行之有加,恐非所以為悔者也。」又曰:「臣聞仲虺讚揚成湯,不稱其無過而稱其改過。吉甫歌誦周宣,不美其無闕而美其補闕。是則聖賢之意,較然著明,唯以改過為能,不以無過為貴。蓋為人之行己,必有過差,上智下愚,俱所不免,智者改過而遷善,愚者恥過而遂非。遷善則其德日新,遂非則其惡彌積。」又曰:「諫官不密自矜,信非忠厚,其於聖德固亦無虧。陛下若納諫不違,則傳之適足增美。陛下若違諫不納,又安能禁之勿傳。」又曰:「侈言無驗不必用,質言當理不必違。辭拙而效速者不必愚,言甘而利重者不必智。是皆考之以實,慮之以終,其用無他,唯善所在。」又曰:「陛下所謂比見奏對論事,皆是雷同,道聽途說者,臣竊以眾多之議,足見人情,必有可行,亦有可畏,恐不宜一概輕侮而莫之省納也。陛下又謂試加質問,即便辭窮者,臣但以陛下雖窮其辭而未窮其理,能服其口而未服其心。」又曰:「為下者莫不願忠,為上者莫不求理。然而下每苦上之不理,上每苦下之不忠。若是者何。兩情不通故也。下之情莫不願達於上,上之情莫不求知於下,然而下恆苦上之難達,上恆苦下之難知。若是者何。九弊不去故也。所謂九弊者,上有其六而下有其三。好勝人,恥聞過,騁辯給,眩聰明,厲威嚴,恣強愎,此六者君上之弊也。諂諛,顧望,畏愞,此三者臣下之弊也。上好勝必甘於佞辭,上恥過必忌於直諫,如是則下之諂諛者順旨,而忠實之語不聞矣。上騁辯必剿說而折人以言,上眩明必臆度而虞人以詐,如是則下之顧望者自便,而切磨之辭不盡矣。上厲威必不能降情以接物,上恣愎必不能引咎以受規,如是則下之畏愞者避辜,而情理之說不申矣。夫以區域之廣大,生靈之眾多,宮闕之重深,高卑之限隔,自黎獻而上,獲睹至尊之光景者,逾億兆而無一焉。就獲睹之中,得接言議者,又千萬不一。幸而得接者,猶有九弊居其間,則上下之情所通鮮矣。上情不通於下則人惑,下情不通於上則君疑,疑則不納其誠,惑則不從其令。誠而不見納則應之以悖,令而不見從則加之以刑。下悖上刑,不敗何待。是使亂多理少,從古以然。」又曰:「昔趙武吶吶而為晉賢臣,絳侯木訥而為漢元輔。然則口給者事或非信,辭屈者理或未窮。人之難知,堯、舜所病,胡可以一詶一詰而謂盡其能哉。以此察天下之情,固多失實,以此輕天下之士,必有遺才。」又曰:「諫者多,表我之能好。諫者直,示我之能容。諫者之狂誣,明我之能恕。諫者之泄漏,彰我之能從。有一於斯,皆為盛德。是則人君之與諫者,交相益之道也。諫者有爵賞之利,君亦有理安之利。諫者得獻替之名,君亦得采納之名。然猶諫者有失中而君無不美,唯恐讜言之不切,天下之不聞,如此則納諫之德光矣。」上頗採用其言。

李懷光頓兵不進,數上表暴揚盧杞等罪惡,眾論諠騰,亦咎杞等。上不得已,十二月壬戌,貶杞為新州司馬,白志貞為恩州司馬,趙贊為播州司馬。宦官翟文秀,上所信任也,懷光又言其罪,上亦為殺之。

乙丑,以翰林學士祠部員外郎陸贄為考功郎中,金部員外郎吳通微為職方郎中。贄上奏,辭以「初到奉天,扈從將吏例加兩階,今翰林獨遷官。夫行罰先貴近而後卑遠,則令不犯。行賞先卑遠而後貴近,則功不遺。望先錄大勞,次遍羣品,則臣亦不敢獨辭。」上不許。

上在奉天,使人說田悅、王武俊、李納,赦其罪,厚賂以官爵。悅等皆密歸款,而猶未敢絕朱滔,各稱王如故。滔使其虎牙將軍王郅說悅曰:「日者八郎有急,滔與趙王不敢愛其死,竭力赴救,幸而解圍。今太尉三兄受命關中,滔欲與回紇共往助之,願八郎治兵與滔渡河,共取大梁。」悅心不欲行,而未忍絕滔,乃許之。滔復遣其內史舍人李琯見悅,審其可否,悅猶豫不決,密召扈崿等議之。司武侍郎許士則曰:「朱滔昔事李懷仙為牙將,與兄泚及朱希彩共殺懷仙而立希彩。希彩所以寵信其兄弟至矣,滔又與判官李子瑗謀殺希彩而立泚。泚既為帥,滔乃勸泚入朝而自為留後,雖勸以忠義,實奪之權也。平生與之同謀共功如李子瑗之徒,負而殺之者二十餘人。今又與泚東西相應,使滔得志,泚亦不為所容,況同盟乎。滔為人如此,大王何從得其肺腑而信之邪。彼引幽陵、回紇十萬之兵屯於郊垧,大王出迎,則成擒矣。彼囚大王,兼魏國之兵,南向渡河,與關中相應,天下其孰能當之。大王於時悔之無及。為大王計,不若陽許偕行,而陰為之備,厚加迎勞,至則託以他故,遣將分兵而隨之。如此,大王外不失報德之名,而內無倉猝之憂矣。」扈崿等皆以為然。王武俊聞李琯適魏,遣其司刑員外郎田秀馳見悅曰:「武俊向以宰相處事失宜,恐禍及身,又八郎困於重圍,故與滔合兵救之。今天子方在隱憂,以德綏我,我曹何得不悔過而歸之邪。舍九葉天子不事,而事泚及滔乎。且泚未稱帝之時,滔與我曹比肩為王,固己輕我曹矣。況使之南平汴、洛,與泚連衡,吾屬皆為虜矣。八郎慎勿與之俱南,但閉城拒守。武俊請伺其隙,連昭義之兵擊而滅之,與八郎再清河朔,復為節度使,共事天子,不亦善乎。」悅意遂決,紿滔云:「從行,必如前約」。

丁卯,滔將范陽步騎五萬人,私從者復萬餘人,回紇三千人發河間而南,輜重首尾四百里。

李希烈攻李勉於汴州,驅民運土木,築壘道以攻城,忿其未就,並人填之,謂之「溼薪」。勉城守累月,外救不至,將其眾萬餘人奔宋州。庚午,希烈陷大梁。滑州刺史李澄以城降希烈,希烈以澄為尚書令並永平節度使。勉上表請罪,上謂其使者曰:「朕猶失守宗廟,勉宜自安。」待之如初。

劉洽遣其將高翼將精兵五千保襄邑,希烈攻拔之,翼赴水死。希烈乘勝攻寧陵,江、淮大震。陳少遊遣參謀溫述送款於希烈曰:「濠、壽、舒、廬己令弛備,韜戈卷甲,伏俟指麾。」又遣巡官趙詵結李納於鄆州。

以給事中孔巢父為淄青宣慰使,國子祭酒董晉為河北宣慰使。

陸贄言於上曰:「今盜遍天下,輿駕播遷,陛下宜痛自引過以感人心。昔成湯以罪已勃興,楚昭以善言復國。陛下誠能不吝改過,以言謝天下,使書詔無所避忌,臣雖愚陋,可以仰副聖情,庶令反側之徒革心向化。」上然之,故奉天所下書詔,雖驕將悍卒,聞之無不感激揮涕。

術者上言:「國家厄運,宜有變更,以應時數。」羣臣請更加尊號一二字。上以問陸贄。贄上奏,以為不可,其略曰:「尊號之興,本非古制。行於安泰之日,已累謙沖。襲乎喪亂之時,尤傷事體。」又曰:「嬴秦德衰,兼皇與帝,始總稱之。流及後代,昏僻之君,乃有聖劉、天元之號。是知人主輕重,不在名稱。損之有謙光稽古之善,崇之獲矜能納諂之譏。」又曰:「必也俯稽術數,須有變更,與其增美稱而失人心,不若黜舊號以祗天戒。」上納其言,但改年號而已。

上又以中書所撰赦文示贄,贄上言,以為「動人以言,所感已淺,言又不切,人誰肯懷。今茲德音,悔過之意不得不深,引咎之辭不得不盡。洗刷疵垢,宣暢鬱堙,使人人各得所欲,則何有不從者乎。應須改革事條,謹具別狀同進。舍此之外,尚有所虞。竊以知過非難,改過為難。言善非難,行善為難。假使赦文至精,止於知過言善,猶願聖慮更思所難。」上然之。

興元元年春正月癸酉朔,赦天下,改元。制曰:「致理興化,必在推誠。忘己濟人,不吝改過。朕嗣服丕構,君臨萬邦,失守宗祧,越在草莽。不念率德,誠莫追於既往。永言思咎,期有復於將來。明徵其義,以示天下。小子懼德不嗣,罔敢怠荒。然以長於深宮之中,暗於經國之務,積習易溺,居安忘危,不知稼穡之艱難,不恤征戍之勞苦。澤靡下究,情未上通,事既擁隔,人懷疑阻。猶昧省已,遂用興戎,徵師四方,轉餉千里,賦車籍馬,遠近騷然,行齎居送,眾庶勞止。或一日屢交鋒刃,或連年不解甲冑。祀奠乏主,室家靡依,死生流離,怨氣凝結。力役不息,田萊多荒。暴令峻於誅求,疲甿空於杼軸,轉死溝壑,離去鄉閭,邑里丘墟,人煙斷絕。天譴於上而朕不寤,人怨於下而朕不知,馴致亂階,變興都邑,萬品失序,九廟震驚,上累於祖宗,下負於蒸庶,痛心靦貌,罪實在予,永言愧悼,若墜泉谷。自今中外所上書奏,不得更言聖神文武之號。李希烈、田悅、王武俊、李納等,咸以勳舊,各守藩維,朕撫馭乖方,致其疑懼。皆由上失其道,而下罹其災,朕實不君,人則何罪。宜並所管將吏等一切待之如初。朱滔雖緣朱泚連坐,路遠必不同謀,念其舊勳,務在弘貸,如能效順,亦與惟新。朱泚反易天常,盜竊名器,暴犯陵寢,所不忍言,獲罪祖宗,朕不敢赦。其脅從將吏百姓等,但官軍未到京城以前,去逆效順,並散歸本道、本軍者,並從赦例。諸軍、諸道應赴奉天及進收京城將士,並賜名奉天定難功臣。其所加墊陌錢、稅間架、竹、木、茶、漆、榷、鐵之類,悉宜停罷。」赦下,四方人心大悅。及上還長安明年,李抱真入朝,為上言:「山東宣佈赦書,士卒皆感泣,臣見人情如此,知賊不足平也。」

命兵部員外郎李充為恆冀宣慰使。朱泚更國號曰漢,自稱漢元天皇,改元天皇。

王武俊、田悅、李納見赦令,皆去王號,上表謝罪。惟李希烈自恃兵強財富,遂謀稱帝,遣人問儀於顏真卿,真卿曰:「老夫嘗為禮官,所記惟諸侯朝天子禮耳。」希烈遂即皇帝位,國號大楚,改元武成。置百官,以其黨鄭賁為侍中,孫廣為中書令,李緩、李元平同平章事。以汴州為大梁府,分其境內為四節度。希烈遣其將辛景臻謂顏真卿曰:「不能屈節,當自焚。」積薪灌油於其庭。真卿趨赴火,景臻遽止之。

希烈又遣其將楊峯齎赦賜陳少遊及壽州刺史張建封。建封執峯徇于軍,腰斬於市。少遊聞之,駭懼。建封具以少遊與希烈交通之狀聞,上悅,以建封為濠、壽、廬三州都團練使。希烈乃以其將杜少誠為淮南節度使,使將步騎萬餘人先取壽州,後之江都。建封遣其將賀蘭元均、邵怡守霍丘秋柵,少誠竟不能過,遂南寇蘄、黃欲斷江路。時上命包佶自督江、淮財賦,溯江詣行在,至蘄口,遇少誠入寇。曹王皋遣蘄州刺史伊慎將兵七千拒之,戰於永安戍,大破之,少誠脫身走,斬首萬級,包佶乃得前。後佶入朝,具奏陳少遊奪財賦事,少遊懼,厚斂所部以償之。李希烈以夏口上流要地,使其驍將董侍募死士七千人襲鄂州,刺史李兼偃旗臥鼓閉門以待之。侍撤屋材以焚門,兼帥士卒出戰,大破之。上以兼為鄂、嶽、沔都團練使。於是希烈東畏曹王皋,西畏李兼,不敢復有窺江、淮之志矣。

朱滔引兵入趙境,王武俊大具犒享。入魏境,田悅供承倍豐,使者迎候,相望於道。丁丑,滔至永濟,遣王郅見悅約會館陶,偕行渡河。悅見郅曰:「悅固願從五兄南行,昨日將出軍,將士勒兵不聽悅出曰:國兵新破,戰守逾年,資儲竭矣。今將士不免凍餒,何以全軍遠征。大王日自撫循,猶不能安,若舍城邑而去,朝出,暮必有變。悅之志非敢有貳也,如將士何。已令孟祐備步騎五千,從五兄供芻牧之役。」因遣其司禮侍郎裴抗等往謝滔。滔聞之,大怒曰:「田悅逆賊,鄉在重圍,命如絲髮,使我叛君、棄兄,發兵晝夜赴之,幸而得存。許我貝州,我辭不取。尊我為天子,我辭不受。今乃負恩,誤我遠來,飾辭不出。」即日遣馬寔攻宗城、經城,楊榮國攻冠氏,皆拔之。又縱回紇掠館陶頓幄帟、器皿、車牛以去。悅閉城自守。壬午,滔遣裴抗等還,分兵置吏,守平恩、永濟。

朱滔引兵北圍貝州,引水環之,刺史邢曹俊嬰城拒守。縱范陽及回紇兵大掠諸縣,又拔武城,通德、棣二州,使給軍食。遣馬寔將步騎五千屯冠氏以逼魏州。

上於行宮廡下貯諸道貢獻之物,榜曰瓊林、大盈庫。陸贄以為戰守之功,賞賚未行,而遽私別庫,則士卒怨望,無復鬥志,上疏諫。其略曰:「天子與天同德,以四海為家,何必撓廢公方,崇聚私貨。降至尊而代有司之守,辱萬乘以效匹夫之藏,虧法失人,誘姦聚怨,以斯制事,豈不過哉。」又曰:「頃者六師初降,百物無儲,外扞凶徒,內防危堞,晝夜不息,迨將五旬,凍餒交侵,死傷相枕,畢命同力,竟夷大艱。良以陛下不厚其身,不私其欲,絕甘以同卒伍,輟食以啖功勞。無猛制而人不攜,懷所感也。無厚賞而人不怨,悉所無也。今者攻圍已解,衣食已豐,而謠讟方興,軍情稍阻。豈不以勇夫恆性,嗜利矜功,其患難既與之同憂,而好樂不與之同利,苟異恬默,能無怨諮。」又曰:「陛下誠能近想重圍之殷憂,追戒平居之專欲,凡在二庫貨賄,盡令出賜有功,每獲珍華,先給軍賞。如此則亂必靖,賊必平,徐駕六龍,旋復都邑。天子之貴,豈當憂貧。是乃散其小儲而成其大儲,損其小寶而固其大寶也。」上即命去其榜。

蕭復嘗言於上曰:「宦官自艱難已來,多為監軍,恃恩縱橫。此屬但應掌宮掖之事,不宜委以兵權國政。」上不悅。又嘗言:「陛下踐祚之初,聖德光被,自用楊炎、盧杞,黷亂朝政,以致今日。陛下誠能變更睿志,臣敢不竭力。儻使臣依阿苟免,臣實不能。」又嘗與盧杞同奏事,杞順上旨,復正色曰:「盧杞言不正。」上愕然,退謂左右曰:「蕭復輕朕。」戊子,命復充山南東、西、荊湖、淮南、江西、鄂嶽、浙江東、西、福建、嶺南等道宣慰安撫使,實疏之也。既而劉從一及朝士往往奏留復,上謂陸贄曰:「朕思遷幸以來,江、淮遠方,或傳聞過實,欲遣重臣宣慰。謀於宰相及朝士,僉謂宜然。今乃反覆如是,朕為之悵恨累日。意復悔行,使之論奏邪。卿知蕭復如何人,其不欲行,意趣安在。」贄上奏,以為「復痛自修勵,慕為清貞,用雖不周,行則可保。至於輕詐如此,復必不為。借使復欲逗留,從一安肯附會。今所言矛楯,願陛下明加辯詰。若蕭復有所請求,則從一何容為隱。若從一自有回互,則蕭復不當受疑。陛下何憚而不辨明,乃直為此悵恨也。夫明則罔惑,辨則罔冤。惑莫甚於逆詐而不與明,冤莫痛於見疑而不與辨。是使情僞相揉,忠邪靡分。茲實居上御下之要樞,惟陛下留意。」上亦竟不復辨也。

辛卯,以王武俊為恆冀、深趙節度使。壬辰,加李抱真、張孝忠並同平章事。丙申,加田悅檢校右僕射。以山南東道行軍司馬樊澤為本道節度使,前深趙觀察使康日知為同州刺史、奉誠軍節度使,曹州刺史李納為鄆州刺史、平盧節度使。

戊戌,加劉洽汴、滑、宋、亳都統副使,知都統事,李勉悉以其眾授之。

二月戊申,詔贈段秀實太尉,諡曰忠烈,厚恤其家。時賈隱林已卒,贈左僕射,賞其能直言也。

李希烈將兵五萬圍寧陵,引水灌之。濮州刺史劉昌以三千人守之。

滑州刺史李澄密遣使請降,上許以澄為汴滑節度使。澄猶外事希烈,希烈疑之,遣養子六百人戍白馬,召澄共攻寧陵。澄至石柱,使其眾陽驚,燒營而遁。又諷養子令剽掠,澄悉收斬之,以白希烈,希烈無以罪也。

劉昌守寧陵,凡四十五日不釋甲。韓滉遣其將王棲曜將兵助劉洽拒希烈,棲曜以強弩數千遊汴水,夜入寧陵城。明日,從城上射希烈,及其坐幄,希烈驚曰:「宣潤弩手至矣。」遂解圍去。

朱泚既自奉天敗歸,李晟謀取長安。劉德信與晟俱屯東渭橋,不受晟節制。晟因德信至營中,數以滬澗之敗及所過剽掠之罪,斬之。因以數騎馳入德信軍,勞其眾,無敢動者,遂並將之,軍勢益振。

李懷光既脅朝廷逐盧杞等,內不自安,遂有異志。又惡李晟獨當一面,恐其成功,奏請與晟合軍,詔許之。晟與懷光會於咸陽西陳濤斜,築壘未畢,泚眾大至。晟謂懷光曰:「賊若固守宮宛,或曠日持久,未易攻取。今去其巢穴,敢出求戰,此天以賊賜明公,不可失也。」懷光曰:「軍適至,馬未秣,士未飯,豈可遽戰邪。」晟不得已,乃就壁。晟每與懷光同出軍,懷光軍士多掠人牛馬,晟軍秋豪不犯。懷光軍士惡其異已,分所獲與之,晟軍終不敢受。懷光屯咸陽累月,逗留不進。上屢遣中使趣之,辭以士卒疲弊,且當休息觀釁。諸將數勸之攻長安,懷光不從,密與朱泚通謀,事蹟頗露。李晟屢奏,恐其有變,為所亻並,請移軍東渭橋。上猶冀懷光革心,收其力用,寢晟奏不下。懷光欲緩戰期,且激怒諸軍,奏言:「諸軍糧賜薄,神策獨厚。厚薄不均,難以進戰。」上以財用方窘,若糧賜皆比神策,則無以給之。不然,又逆懷光意,恐諸軍觖望。乃遣陸贄詣懷光營宣慰,因召李晟參議其事。懷光意欲晟自乞減損,使失士心,沮敗其功。乃曰:「將士戰鬥同而糧賜異,何以使之協力。」贄未有言,數顧晟。晟曰:「公為元帥,得專號令,晟將一軍,受指蹤而已。至於增減衣食,公當裁之。」懷光默然,又不欲自減之,遂止。

時上遣崔漢衡詣吐蕃發兵,吐蕃相尚結贊言:「蕃法發兵,以主兵大臣為信。今制書無懷光署名,故不敢進。」上命陸贄諭懷光,懷光固執以為不可,曰:「若克京城,吐蕃必縱兵焚掠,誰能遏之。此一害也。前有敕旨,募士卒,克城者人賞百緡,彼發兵五萬,若援敕求賞,五百萬緡何從可得。此二害也。虜騎雖來,必不先進,勒兵自固,觀我兵勢,勝則從而分功,敗則從而圖變,譎詐多端,不可親信。此三害也。」竟不肯署敕,尚結贊亦不進軍。陸贄自咸陽還,上言:「賊泚稽誅,保聚宮宛,勢窮援絕,引日偷生。懷光總仗順之師,乘制勝之氣,鼓行芟剪,易若摧枯。而乃寇奔不追,師老不用,諸帥每欲進取,懷光輒沮其謀。據茲事情,殊不可解。陛下意在全護,委曲聽從,觀其所為,亦未知感。若不別務規略,漸思制持,唯以姑息求安,終恐變故難測。此誠事機危迫之秋也,固不可以尋常容易處之。今李晟奏請移軍,適遇臣銜命宣慰,懷光偶論此事,臣遂泛問所宜。懷光乃云:李晟既欲別行,某亦都不要藉。臣猶慮有翻覆,因美其軍盛強。懷光大自矜誇,轉有輕晟之意。臣又從容問云:回日,或聖旨顧問事之可否,決定何如。懷光已肆輕言,不可中變,遂云:恩命許去,事亦無妨。要約再三,非不詳審,雖欲追悔,固難為辭。伏望即以李晟表出付中書,敕下依奏,別賜懷光手詔,示以移軍事由。其手詔大意云:昨得李晟奏,請移軍城東以分賊勢。朕本欲委卿商量,適會陸贄回奏,雲見卿語及於此,仍言許去事亦無妨,遂敕本軍允其所請。如此,則詞婉而直,理順而明,雖蓄異端,何由起怨。」上從之。

晟自咸陽結陳而行,歸東渭橋。時鄜坊節度使李建徽、神策行營節度使楊惠元猶與懷光聯營,陸贄覆上奏曰:「懷光當管師徒,足以獨制凶寇,逗留未進,抑有他由。所患太強,不資傍助。比者又遣李晟、李建徽、楊惠元三節度之眾,附麗其營,無益成功,祗足生事。何則。四軍接壘,羣帥異心,論勢力則懸絕高卑,據職名則不相統屬。懷光輕晟等兵微位下,而忿其制不從心,晟等疑懷光養寇蓄奸,而怨其事多陵已。端居則互防飛謗,欲戰則遞恐分功,齟齬不和,嫌釁遂構,俾之同處,必不兩全。強者惡積而欲亡,弱者勢危而先覆,覆亡之禍,翹足可期。舊寇未平,新患方起,憂難所切,實堪疚心。太上消慝於未萌,其次救失於始兆,況乎事情已露,禍難垂成,委而不謀,何以寧亂。李晟見機慮變,先請移軍就東,建徽、惠元勢轉孤弱,為其吞噬,理在必然。他日雖有良圖,亦恐不能自拔,拯其危急,唯在此時。今因李晟願行,便遣合軍同往,託言晟兵素少,慮為賊泚所邀,藉此兩軍迭為掎角。仍先諭旨,密使促裝,詔書至營,即日進路。懷光意雖不欲,然亦計無所施。是謂先人有奪人之心,疾雷不及掩耳者也。解鬥不可以不離,救焚不可以不疾,理盡於此,惟陛下圖之。」上曰:「卿所料極善。然李晟移軍,懷光不免悵望,若更遣建徽、惠元就東,恐因此生辭,轉難調息,且更俟旬時。」

辛酉,加王武俊同平章事兼幽州、盧龍節度使。

李晟以為「懷光反狀已明,緩急宜有備,蜀、漢之路不可壅,請以裨將李光銑等為洋、利、劍三州刺史,各將兵五百以防未然。」上疑未決,欲親總禁兵幸咸陽,以慰撫為名,趣諸將進討。或謂懷光曰:「此漢祖遊雲夢之策也。」懷光大懼,反謀益甚。

上垂欲行,懷光辭益不遜,上猶疑讒人間之。甲子,加懷光太尉,增實食,賜鐵券,遣神策右兵馬使李卞等往諭旨。懷光對使者投鐵券於地曰:「聖人疑懷光邪。人臣反,賜鐵券。懷光不反,今賜鐵券,是使之反也。」辭氣甚悖。朔方左兵馬使張名振當軍門大呼曰:「太尉視賊不許擊,待天使不敬,果欲反邪。功高太山,一旦棄之,自取族滅,富貴他人,何益哉。我今日必以死爭之。」懷光聞之,謂曰:「我不反,以賊方強,故須蓄銳俟時耳。」懷光大言:「天子所居,必有城隍。」乃發卒城咸陽,未幾,移軍據之。張名振曰:「乃者言不反,今日拔軍此來,何也。何不攻長安,殺朱泚,取富貴,引軍還邠邪。」懷光曰:「名振病心矣。」命左右引去,拉殺之。

右武鋒兵馬使石演芬,本西域胡人,懷光養以為子。懷光潛與朱泚通謀,演芬遣其客郜成義詣行在告之,請罷其都統之權。成義至奉天,告懷光子璀,璀密白其父。懷光召演芬責之曰:「我以爾為子,奈何欲破我家。今日負我,死甘心乎。」演芬曰:「天子以太尉為股肱,太尉以演芬為心腹,太尉既負天子,演芬安得不負太尉乎。演芬胡人,不能異心,惟知事一人。苟免賊名而死,死甘心矣。」懷光使左右臠食之,皆曰:「義士也,可令快死。」以刀斷其喉而去。

李卞等還,言懷光驕慢之狀,於是行在始嚴門禁,從臣皆密裝以待。

乙丑,加李晟河中、同絳節度使,上猶以為薄,丙寅,又加同平章事。

上將幸梁州,山南節度使鹽亭嚴震聞之,遣使詣奉天奉迎,又遣大將張用誠將兵五千至盩厔以來迎衛。用誠為懷光所誘,陰與之通謀,上聞而患之。會震繼遣牙將馬勳奉表,上語之故。勳請「亟詣梁州,取嚴震符召用誠還府。若不受召,臣請殺之。」上喜曰:「卿何時復至此。」勳刻日時而去。既得震符,請壯士五人與之俱出駱谷。用誠不知事泄,以數百騎迎之,勳與之俱入驛。時天寒,勳多然藁火於驛外,軍士皆往附火。勳乃從容出懷中符,以示用誠曰:「大夫召君。」用誠錯愕起走,壯士自後執其手擒之。用誠子在勳後,斫傷勳首。壯士格殺其子,僕用誠於地,跨其腹,以刀擬其喉曰:「出聲則死。」勳入其營,士卒已擐甲執兵矣。勳大言曰:「汝曹父母妻子皆在漢中,一朝棄之,與張用誠同反,於汝曹何利乎。大夫令我取用誠,不問汝曹,無自取族滅。」眾皆讋服。勳送用誠詣梁州,震杖殺之,命副將領其眾。勳裹其首,覆命於行在,愆期半日。

李懷光夜遣人襲奪李建徽、楊惠元軍,建徽走免。惠元將奔奉天,懷光遣兵追殺之。懷光又宣言曰:「吾今與朱泚連和,車駕且當遠避。」

懷光以韓遊環朔方將也,掌兵在奉天,與遊環書,約使為變,遊環密奏之。明日,又以書趣之,遊環又奏之。上稱其忠義,因問:「策安出。」對曰:「懷光總諸道兵,故敢恃眾為亂。今邠寧有張昕,靈武有寧景璇,河中有呂鳴嶽,振武有杜從政,潼關有唐朝臣,渭北有竇覦,皆守將也。陛下各以其眾及地授之,尊懷光之官,罷其權,則行營諸將各受本府指麾矣。懷光獨立,安能為亂。」上曰:「罷懷光兵權,若朱泚何。」對曰:「陛下既許將士以克城殊賞,將士奉天子之命以討賊取富貴,誰不願之。邠府兵以萬數,借使臣得而將之,足以誅泚。況諸道必有仗義之臣,泚不足憂也。」上然之。

丁卯,懷光遣其將趙升鸞入奉天,約其夕使別將達奚小俊燒乾陵,令升鸞為內應以驚脅乘輿。升鸞詣渾瑊自言,瑊遽以聞,且請決幸梁州。上命瑊戒嚴,瑊出,部勒未畢,上已出城西,命戴休顏守奉天,朝臣將士狼狽扈從。戴休顏徇于軍中曰:「懷光已反。」遂乘城拒守。

朱泚之稱帝也,兵部侍郎劉乃臥病在家,泚召之,不起。使蔣鎮自往說之,凡再往,知不可誘脅,乃嘆曰:「鎮亦忝列曹,不能捨生,以至於此,豈可復以己之腥臊污漫賢者乎。」歔欷而返。乃聞上幸山南,搏膺大呼,自投於牀,不食數日而卒。

太子少師喬琳從上至盩厔,稱老疾不堪山險,削髮為僧,匿於仙遊寺。泚聞之,召至長安,以為吏部尚書。於是朝士之竄匿者多出仕泚矣。

懷光遣其將孟保、惠靜壽、孫福達將精騎趣南山邀車駕,遇諸軍糧料使張增於盩厔。三將曰:「彼使我為不臣,我以追不及報之,不過不使我將耳。」因目增曰:「軍士未朝食,如何。」增紿其眾曰:「此東數里有佛祠,吾貯糧焉。」三將帥眾而東,縱之剽掠,由是百官從行者皆得入駱谷,以追不及還報,懷光皆黜之。

李晟得除官制,拜哭受命,謂將佐曰:「長安,宗廟所在,天下根本,若諸將皆從行,誰當滅賊者。」乃治城隍,繕甲兵,為復京城之計。先是,東渭橋有粟十餘萬斛,度支給李懷光軍,幾盡。是時懷光、朱泚連兵,聲勢甚盛,車駕南幸,人情擾擾。晟以孤軍處二強寇之間,內無資糧,外無救援,徒以忠義感激將士,故其眾雖單弱而銳氣不衰。又以書遺懷光,辭禮卑遜,雖示尊崇,而諭以禍福,勸之立功補過,故懷光慚恧未忍擊之。晟曰:「畿內雖兵荒之餘,猶可賦斂。宿兵養寇,患莫大焉。」乃以判官張彧假京兆尹,擇四十餘人,

立緒兵馬使,賞緡錢二千,大將半之,下至士卒,人賞百緡,竭公私之貨,五日取辦。」於是將士回首殺扈崿,皆歸緒,軍府乃定因。請命於孔巢父,巢父命緒權知軍府。後數日,眾乃知緒殺其兄,雖悔怒,而緒已立,無如之何。緒又殺悅親將薛有倫等二十餘人。

李抱真、王武俊引兵將救貝州,聞亂,不敢進。朱滔聞悅死,喜曰:「悅負恩,天假手於緒也。」即遣其執憲大夫鄭景濟等將步騎五千助馬寔,合兵萬二千攻魏州。寔軍王莽河,縱騎兵及回紇四出剽掠。滔別遣人入城說緒,許以本道節度使。緒方危迫,遣隨軍候臧詣貝州送款於滔,滔喜,遣臧還報,使亟定盟約。時緒部署城內已定,李抱真、王武俊又遣使詣緒,許以赴援,如悅存日之約。緒召將佐議之,幕僚曾穆、盧南史曰:「用兵雖尚威武,亦本仁義,然後有功。今幽陵之兵恣行殺掠,白骨蔽野,雖先僕射背德,其民何罪。今雖盛強,其亡可跂立而待也。況昭義、恆冀方相與攻之,奈何以目前之急,欲從人為反逆乎。不若歸命朝廷,天子方蒙塵於外,聞魏博使至必喜,官爵旋踵而至矣。」緒從之,遣使奉表詣行在,城守以俟命。

上之發奉天也,韓遊環帥其麾下八百餘人還邠州。李懷光以李晟軍浸盛,惡之,欲引軍自咸陽襲東渭橋。三令其眾,眾不應,竊相謂曰:「若與我曹擊朱泚,惟力是視。若欲反,我曹有死不能從也。」懷光知眾不可強,問計於賓佐,節度巡官良鄉李景略曰:「取長安,殺朱泚,散軍還諸道,單騎詣行在,如此,臣節亦未虧,功名猶可保也。」頓首懇請,至於流涕,懷光許之。都虞候閻晏等勸懷光東保河中,徐圖去就。懷光乃說其眾曰:「今日屯涇陽,召妻孥於邠,俟至,與之俱往河中。春裝既辦,還攻長安未晚也。東方諸縣皆富實,軍發之日,聽爾曹俘掠。」眾許之。懷光乃謂景略曰:「曏者之議,軍眾不從,子宜速去,不且見害。」遣數騎送之。景略出軍門,慟哭曰:「不意此軍一旦陷於不義。」

懷光遣使詣邠州,令留後張昕悉發所留兵萬餘人及行營將士家屬會涇陽,仍遣其將劉禮等將三千餘騎脅遷之。韓遊環說昕曰:「李太尉功高自棄,已蹈禍機。中丞今日可以自求富貴,遊環請帥麾下以從。」昕曰:「昕微賤,賴李太尉得至此,不忍負也。」遊環乃謝病不出,陰與諸將高固、楊懷賓等相結。時崔漢衡以吐蕃兵營於邠南,高固曰:「昕以眾去,則邠城空矣。」乃詐為渾瑊書,召吐蕃使稍逼邠城。昕等懼,竟不敢出。昕等謀殺諸將之不從者,遊環知之,先與高固等舉兵殺昕,遣楊懷賓奉表以聞,且遣人告崔漢衡。漢衡矯詔,以遊環知軍府事軍,中大喜懷。光子旻在邠,遊環遣之。或曰:「不殺旻,何以自明。」遊環曰:「殺旻則懷光怒,其眾必至,不如釋旻以走之。」時楊懷賓子朝晟在懷光軍中為右廂兵馬使,聞之,泣白懷光曰:「父立功於國,子當誅夷,不可典兵。」懷光囚之。於是遊環屯邠寧,戴休顏屯奉天,駱元光屯昭應,尚可孤屯藍田,皆受李晟節度,晟軍聲大振。

始,懷光方強,朱泚畏之,與懷光書,以兄事之,約分帝關中,永為鄰國。及懷光決反,逼乘輿南幸,其下多叛之,勢益弱。泚乃賜懷光詔書,以臣禮待之,且徵其兵。懷光慚怒,內憂麾下為變,外恐李晟襲之,遂燒營東走,掠涇陽等十二縣,雞犬無遺。及富平,大將孟涉、段威勇將數千人奔於李晟,將士在道散亡相繼。至河中,或勸河中守將呂鳴嶽焚橋拒之,鳴嶽以兵少,恐不能支,遂納之。河中尹李齊運棄城走。懷光遣其將趙貴先築壘於同州,刺史李紓懼,奔行在。幕僚裴向攝州事,詣貴先,責以逆順之理。貴先感寤,遂請降,同州由是獲全。向,遵慶之子也。懷光使其將符嶠襲坊州,據之,渭北守將竇覦帥獵團七百圍之。嶠請降。詔以覦為渭北行軍司馬。

丁亥,以李晟兼京畿、渭北、鄜坊、丹延節度使。庚寅,車駕至城固。

上在道,民有獻瓜果者,上欲以散試官授之,訪於陸贄。贄上奏,以為「爵位恆宜慎惜,不可輕用。起端雖微,流弊必大。獻瓜果者,止可賜之錢帛,不當酧以官。」上曰:「試官虛名,無損於事。」贄又上奏,其略曰:「自兵興以來,財賦不足以供賜,而職官之賞興焉。青朱雜沓於胥徒,金紫普施於輿皁。當今所病,方在爵輕,設法貴之,猶恐不重,若又自棄,將何勸人。夫誘人之方,惟名與利,名近虛而於教為重,利近實而於德為輕。專實利而不濟之以虛,則耗匱而物力不給。專虛名而不副之以實,則誕謾而人情不趨。故國家命秩之制,有職事官,有散官,有勳官,有爵號,然掌務而授俸者,唯系職事之一官,此所謂施實利而寓虛名者也。其勳、散、爵號三者所繫,大抵止於服色、資陰而已,此所謂假虛名以佐實利者也。今之員外、試官,頗同勳、散、爵號,雖則授無費祿,受不佔員,然而突銛鋒、排患難者,則以是賞之,竭筋力、展勤效者,又以是酧之。若獻瓜果者亦授試官,則彼必相謂曰:吾以忘軀命而獲官,此以進瓜果而獲官,是乃國家以吾之軀命同於瓜果矣。視人如草木,誰復為用哉。今陛下既未有實利以敦勸,又不重虛名而濫施,人無藉焉,則後之立功者將曷用為賞哉。」

贄在翰林,為上所親信,居艱難中,雖有宰相,大小之事,上必與贄謀之,故當時謂之「內相」,上行止必與之俱。梁、洋道險,嘗與贄相失,經夕不至,上驚憂涕泣,募得贄者賞千金。久之,乃至,上甚喜,太子以下皆賀。然贄數直諫,迕上意。盧杞雖貶官,上心庇之。贄極言杞奸邪致亂,上雖貌從,心頗不悅,故劉從一、姜公輔皆自下陳登用,贄恩遇雖隆,未得為相。

壬辰,車駕至梁州,山南地薄民貧,自安、史以來,盜賊攻剽,戶口減耗太半,雖節制十五州,租賦不及中原數縣。及大駕駐蹕,糧用頗窘。上欲西幸成都,嚴震言於上曰:「山南地接京畿,李晟方圖收復,藉六軍以為聲援。若幸西川,則晟未有收復之期也。」眾議未決,會李晟表至,言:「陛下駐蹕漢中,所以系億兆之心,成滅賊之勢。若規小舍大,遷都岷、峨,則士庶失望,雖有猛將謀臣,無所施矣。」上乃止。嚴震百方以聚財賦,民不至困窮而供億無乏。牙將嚴礪,震之從祖弟也,震使掌轉餉,事甚修辦。

初,奉天圍既解,李楚琳遣使入貢,上不得已除鳳翔節度使,而心惡之。議者言楚琳凶逆反覆,若不堤防,恐生窺伺。由是楚琳使者數輩至,上皆不引見,留之不遣。甫至漢中,欲以渾瑊代楚琳鎮鳳翔,陸贄上奏,以為「楚琳殺帥助賊,其罪固大,但以乘輿未復,大憝猶存,勤王之師,悉在畿內,急宣速告,晷刻是爭。商嶺則道迂且遙,駱谷復為盜所扼,僅通王命,唯在襃斜。此路若又阻艱,南北遂將敻絕。以諸鎮危疑之勢,居二逆誘脅之中,洶洶羣情,各懷向背。儻或楚琳發憾,公肆猖狂,南塞要衝,東延巨猾,則我咽喉梗而心膂分矣。今楚琳能兩端顧望,乃是天誘其衷,故通歸塗,將濟大業。陛下誠宜深以為念,厚加撫循,得其持疑,便足集事。必欲精求素行,追抉宿疵,則是改過不足以補愆,自新不足以贖罪。凡今將吏,豈得盡無疵瑕,人皆省思,孰免疑畏。又況阻命之輩,脅從之流,自知負恩,安敢歸化。斯釁非小,所宜速圖。伏願陛下思英主大略,勿以小不忍虧撓興復之業也。」上釋然開寤,善待楚琳使者,優詔存慰之。

丁酉,加宣武節度使劉洽同平章事。

己亥,以行在都知兵馬使渾瑊同平章事兼朔方節度使,朔方、邠寧、振武、永平、奉天行營兵馬副元帥。

庚子,詔數李懷光罪惡,敘朔方將士忠順功名,猶以懷光舊勳,曲加容貸,其副元帥、太尉、中書令、河中尹並朔方等諸道節度、觀察等使,宜並罷免,授太子太保。其所管兵馬,委本軍自舉一人功高望重者便宜統領,速具奏聞,當授旌旄,以從人慾。

夏四月壬寅,以邠寧兵馬使韓遊環為邠寧節度使。癸卯,以奉天行營兵馬使戴休顏為奉天行營節度使。

靈武守將甯景璇為李懷光治第,別將李如暹曰:「李太尉逐天子,而景璇為之治第,是亦反也。」攻而殺之。

甲辰,加李晟鄜坊、京畿、渭北、商華副元帥。晟家百口及神策軍士家屬皆在長安,朱泚善遇之。軍中有言及家者,晟泣曰:「天子何在,敢言家乎。」泚使晟親近以家書遺晟曰:「公家無恙。」晟怒曰:「爾敢與賊為間。」立斬之。軍士未授春衣,盛夏猶衣裘褐,終無叛志。乙巳,以陝虢防遏使唐朝臣為河中、同絳節度使。前河中尹李齊運為京兆尹,供晟軍糧役。

庚戌,以魏博兵馬使田緒為魏博節度使。

渾瑊帥諸軍出斜谷,崔漢衡勸吐蕃出兵助之。尚結贊曰:「邠軍不出,將襲我後。」韓遊環聞之,遣其將曹子達將兵三千往會瑊軍,吐蕃遣其將論莽羅依將兵二萬從之。李楚琳遣其將石鍠將卒七百從瑊拔武功,庚戌,朱泚遣其將韓旻等攻武功,鍠以其眾迎降。瑊戰不利,收兵登西原。會曹子達以吐蕃至,擊旻,大破之於武亭川,斬首萬餘級,旻僅以身免。瑊遂引兵屯奉天,與李晟東西相應,以逼長安。

朱泚、姚令言數遣人誘涇原節度使馮河清,河清皆斬其使者。大將田希鑑密與泚通,殺河清,以軍府附於泚,泚以希鑑為涇原節度使。

上問陸贄「近有卑官自山北來者,率非良士。有邢建者,論說賊勢,語最張皇,察其事情,頗似窺覘,今已於一所安置。如此之類,更有數人,若不追尋,恐成奸計。卿試思之,如何為便。」贄上奏,以為今盜據宮闕,有冒涉險遠來赴行在者,當量加恩賞,豈得復猜慮拘囚。其略曰:「以一人之聽覽而欲窮宇宙之變態,以一人之防慮而欲勝億兆之奸欺,役智彌精,失道彌遠。項籍納秦降卒二十萬,慮其懷詐復叛,一舉而盡坑之,其於防虞亦已甚矣。漢高豁達大度,天下之士至者,納用不疑,其於備慮,可謂疏矣。然而項氏以滅,劉氏以昌,蓄疑之與推誠,其效固不同也。秦皇嚴肅雄猜,而荊軻奮其陰計。光武寬容博厚,而馬援輸其款誠。豈不以虛懷待人,人亦思附,任數御物,物終不親。情思附則感而悅之,雖寇讎化為心膂矣。意不親則懼而阻之,雖骨肉結為仇慝矣。」又曰:「陛下智出庶物,有輕待人臣之心。思周萬機,有獨馭區寓之意。謀吞眾略,有過慎之防。明照羣情,有先事之察。嚴束百辟,有任刑致理之規。威制四方,有以力勝殘之志。由是才能者怨於不任,忠藎者憂於見疑,着勳業者懼於不容,懷反側者迫於及討,馴致離叛,構成禍災。天子所作,天下式瞻,小猶慎之,矧又非小。願陛下以覆車之轍為戒,實宗社無疆之休。」

韓遊環引兵會渾瑊於奉天。丙寅,加平盧節度使李納同平章事。

朱滔攻貝州百餘日,馬寔攻魏州亦逾四旬,皆不能下。賈林復為李抱真說王武俊曰:「朱滔志吞貝、魏,復值田悅被害,儻旬日不救,則魏博皆為滔有矣。魏博既下,則張孝忠必為之臣。滔連三道之兵,益以回紇,進臨常山,明公欲保其宗族得乎。常山不守,則昭義退保西山,河朔盡入於滔矣。不若乘貝、魏未下,與昭義合兵救之。滔既破亡,則關中喪氣,朱泚不日梟夷。鑾輿反正,諸將之功,孰有居明公之右者哉。」武俊悅,從之。

戊辰,武俊軍於南宮東南,抱真自臨洺引兵會之,與武俊營相距十里。兩軍尚相疑,明日,抱真以數騎詣武俊營。賓客共諫止之,抱真命行軍司馬盧玄卿勒兵以俟,曰:「吾之此舉,系天下安危。若其不還,領軍事以聽朝命亦惟子,勵將士以雪讎恥亦惟子。」言終遂行,武俊嚴備以待之。抱真見武俊,敘國家禍難,天子播遷,持武俊哭,流涕縱橫。武俊亦悲不自勝,左右莫能仰視,遂與武俊約為兄弟,誓同滅賊。武俊曰:「相公十兄,名高四海,向蒙開諭,得棄逆從順,免菹醢之罪,享王公之榮。今又不間胡虜,辱為兄弟,武俊當何以為報乎。滔所恃者回紇耳,不足畏也。戰日,願十兄按轡臨視,武俊決為十兄破之。」抱真退入武俊帳中,酣寢久之。武俊感激,待之益恭,指心仰天曰:「此身已許十兄死矣。」遂連營而進。

山南地熱,上以軍士未有春服,亦自御夾衣。五月,鹽鐵判官萬年王紹以江、淮繒帛來至,上命先給將士,然後御衫。韓滉遣使獻綾羅四十擔詣行在,又運米百艘以餉李晟。時關中兵荒,米斗直錢五百,及滉米至,減五之四。

吐蕃既破韓旻等,大掠而去。朱泚使田希鑑厚以金帛賂之,吐蕃受之,韓遊環以聞。渾瑊又奏:「尚結贊屢遣人約,刻日共取長安,既而不至。聞其眾今春大疫,近已引兵去。」上以李晟、渾瑊兵少,欲倚吐蕃以復京城,聞其去,甚憂之,以問陸贄。贄以為吐蕃貪狡,有害無益,得其引去,實可欣賀。乃上奏,其略曰:「吐蕃遷延觀望,翻覆多端,深入郊畿,陰受賊使,致令羣帥進退憂虞。欲舍之獨前,則慮其懷怨乘躡。欲待之合勢,則苦其失信稽延。戎若未歸,寇終不滅。」又曰:「將帥意陛下不見信任,且患蕃戎之奪其功。士卒恐陛下不恤舊勞,而畏蕃戎之專其利。賊黨懼蕃戎之勝,不死則悉遺之擒。百姓畏蕃戎之來,有財必盡為所掠。是以順於王化者其心不得不怠,陷於寇境者其勢不得不堅。」又曰:「今懷光別保蒲、絳,吐蕃遠避封疆,形勢既分,腹背無患,瑊、晟諸帥,才力得伸。」又曰:「但願陛下慎於撫接,勤於砥礪,中興大業,旬月可期。不宜尚眷眷於犬羊之羣,以失將士之情也。」

上覆使謂贄曰:「卿言吐蕃形勢甚善,然瑊、晟諸軍當議規畫,令其進取。朕欲遣使宣慰,卿宜審細條疏以聞。」贄以為賢君選將,委任責成,故能有功。況今秦、梁千里,兵勢無常,遙為規畫,未必合宜。彼違命則失君威,從命則害軍事,進退羈礙,難以成功。不若假以便宜之權,待以殊常之賞,則將帥感悅,智勇得伸。乃上奏,其略曰:「鋒鏑交於原野而決策於九重之中,機會變於斯須而定計於千里之外,用舍相礙,否臧皆凶。上有掣肘之譏,下無死綏之志。」又曰:「傳聞與指實不同,懸算與臨事有異。」又曰:「設使其中或有肆情幹命者,陛下能於此時戮其違詔之罪乎。是則違命者既不果行罰,從命者又未必合宜,徒費空言,秪勞睿慮,匪唯無益,其損實多。」又曰:「君上之權,特異臣下,惟不自用,乃能用人。」

乙亥,李抱真、王武俊距貝州三十里而軍。朱滔聞兩軍將至,急召馬寔,寔晝夜兼行赴之。或謂滔曰:「武俊善野戰,不可當其鋒。宜徙營稍前逼之,使回紇絕其糧道。我坐食德、棣之餫,依營而陳,利則進攻,否則入保,待其饑疲,然後可制也。」滔疑未決。會馬寔軍至,滔命明日出戰,寔言:「軍士冒暑困憊,請休息數日乃戰。」常侍楊布、將軍蔡雄引回紇達干見滔,達干曰:「回紇在國與鄰國戰,常以五百騎破鄰國數千騎,如掃葉耳。今受大王金帛牛酒,前後無算,思為大王立效,此其時矣。明日,願大王駐馬高丘,觀回紇為大王翦武俊之騎,使匹馬不返。」布、雄曰:「大王英略蓋世,舉燕、薊全軍,將掃河南,清關中,今見小敵,猶豫不擊,失遠近之望,將何以成霸業乎。達干請戰是也。」滔喜,遂決意出戰。

丙子旦,武俊遣其兵馬使趙琳將五百騎伏於桑林,抱真列方陳於後,武俊引騎兵居前,自當回紇。回紇縱兵衝之,武俊命其騎控馬避之。回紇突出其後,將還,武俊乃縱兵擊之,趙琳自林中出橫擊之,回紇敗走。武俊急追之,滔騎兵亦走,自踐其步陳,步騎皆東奔。滔不能制,遂走趨其營。抱真、武俊合兵追擊之,時滔引三萬人出戰,死者萬餘人,逃潰者亦萬餘人,滔才與數千人入營堅守。會日暮,昏霧,兩軍不能進,抱真軍其營之西北,武俊軍其東北。滔夜焚營,引兵出南門,趨德州遁去,委棄所掠資貨山積,兩軍以霧,不能追也。

滔殺楊布、蔡雄而歸幽州,心既內慚,又恐范陽留守劉怦因敗圖已。怦悉發留守兵夾道二十里,具儀仗迎之入府,相對悲喜,時人多之。

初張,孝忠以易州歸國,詔以孝忠為義武節度使,以易、定、滄三州隸之。滄州刺史李固烈,李惟嶽之妻兄也,請歸恆州,孝忠遣押牙安喜程華交其州事。固烈悉取軍府綾、縑、珍貨數十車,將行,軍士大噪曰:「刺史掃府庫之實以行,將士於後饑寒,奈何。」遂殺固烈,屠其家。程華聞亂,自竇逃出,亂兵求得之,請知州事,華不得已,從之。孝忠聞之,即版華攝滄州刺史。華素寬厚,推心以待將士,將士安之。

會朱滔、王武俊叛,更遣人招華,華皆不從。時孝忠在定州,自滄如定,必過瀛州,瀛隸朱滔,道路阻澀。滄州錄事參軍李宇說華,表陳利害,請別為一軍,華從之,遣宇奉表詣行在。上即以華為滄州刺史、橫海軍副大使、知節度事,賜名日華,令日華歲供義武租錢二十萬緡。王武俊又使人說誘之。時軍中乏馬,日華紿使者曰:「王大夫必欲相屬,當以二百騎相助。」武俊給之。日華悉留其馬,遣其士歸。武俊怒,而方與馬燧等相拒,不能攻取,日華由是獲全。及武俊歸國,日華乃遣人謝過,償其馬價,且賂之。武俊喜,復與交好。

庚寅,李晟大陳兵,諭以收復京城。先是,姚令言等屢遣諜人覘晟進軍之期,皆為邏騎所獲。晟引示以所陳兵,謂曰:「歸語諸賊,努力固守,勿不忠於賊也。」皆飲之酒,給錢而縱之。遂引兵至通化門外,耀武而還。賊不敢出,晟召諸將,問兵所從入,皆請「先取外城,據坊市,然後北攻宮闕」。晟曰:「坊市狹隘,賊若伏兵格鬥,居人驚亂,非官軍之利也。今賊重兵皆聚苑中,不若自苑北攻之,潰其腹心,賊必奔亡。如此,則宮闕不殘,坊市無擾,策之上者也。」諸將皆曰:「善。」乃牒渾瑊及鎮國節度使駱元光、商州節度使尚可孤,刻期集於城下。

壬辰,尚可孤敗泚將仇敬忠於藍田西,斬之。乙未,李晟移軍於光泰門外米倉村。丙申,晟方自臨築壘,泚驍將張庭芝、李希倩,引兵大至。晟謂諸將曰:「始吾憂賊潛匿不出,今來送死,此天讚我,不可失也。」命副元帥兵馬使吳詵等縱兵擊之。時華州營在北,兵少,賊併力攻之,晟命牙前將李演等帥精兵救之。演等力戰,賊敗走。演等追之,乘勝入光泰門。再戰,又破之。會夜,晟斂兵還。賊餘眾走入白華門,夜聞慟哭。希倩,希烈之弟也。

丁酉,晟復出兵,諸將請待西師至夾攻之。晟曰:「賊數敗,已破膽,不乘勝取之,使其成備,非計也。」賊又出戰,官軍屢捷。駱元光敗泚軍於滻西。戊戌,晟陳兵於光泰門外,使李演及牙前兵馬使王佖將騎兵,牙前將史萬頃將步兵,直抵苑牆神䴥村。晟先使人夜開苑牆二百餘步,比演等至,賊已樹柵塞之,自柵中刺射官軍,官軍不得進。晟怒,叱諸將曰:「縱賊如此,吾先斬公輩矣。」萬頃懼,帥眾先進,拔柵而入。佖、演引騎兵繼之,賊眾大潰,諸軍分道併入。姚令言等猶力戰,晟命決勝軍使唐良臣等步騎蹙之,且戰且前,凡十餘合,賊不能支。至白華門,有賊數千騎出官軍之背,晟帥百餘騎回御之,左右呼曰:「相公來。」賊皆驚潰。

先是,泚遣張光晟將兵五千屯九曲,去東渭橋十餘里,光晟密輸款於晟。及泚敗,光晟勸泚出亡,泚乃與姚令言帥餘眾西走,猶近萬人。光晟送泚出城,還,降於晟。晟遣兵馬使田子奇以騎兵追泚。晟屯含元殿前,舍於右金吾仗,令諸軍曰:「晟賴將士之力,克清宮禁。長安士庶,久陷賊庭,若小有震驚,非弔民伐罪之意。晟與公等室家相見非晚,五日內無得通家信。」命京兆尹李齊運等安慰居人。晟大將高明曜取賊妓,尚可孤軍士擅取賊馬,晟皆斬之,軍中股慄。公私安堵,秋毫無犯,遠坊有經宿乃知官軍入城者。

是日,渾瑊、戴休顏、韓遊環亦克咸陽,敗賊三千餘眾,聞泚西走,分兵邀之。

己亥,晟使京西兵馬使孟涉屯白華門,尚可孤屯望仙門,駱元光屯章敬寺,晟以牙前三千人屯安國寺,以鎮京城。斬泚黨李希倩、敬釭、彭偃等八人於市。

王武俊既破朱滔,還恆州,表讓幽州、盧龍節度使,上許之。

六月癸卯,李晟遣掌書記吳人於公異作露布上行在,曰:「臣已肅清宮禁,祗謁寢園,鍾虡不移,廟貌如故。」上泣下曰:「天生李晟,以為社稷,非為朕也。」

晟在渭橋,熒惑守歲,久之乃退。賓佐皆賀,曰:「熒惑退舍,皇家之福也,宜速進兵。」晟曰:「天子野次,臣下知死敵而已。天象高遠,誰得知之。」既克長安,乃謂之曰:「向非相拒也,吾聞五星贏縮無常,萬一復來守歲,吾軍不戰自潰矣。」皆謝曰:「非所及也。」

朱泚將奔吐蕃,其眾隨道散亡,比至涇州,才百餘騎。田希鑑閉城拒之,泚謂之曰:「汝之節,吾所授也,奈何臨危相負。」使焚其門。希鑑取節投火中曰:「還汝節。」泚眾皆哭。涇卒遂殺姚令言,詣希鑑降。泚獨與范陽親兵及宗族、賓客北趣驛馬關,寧州刺史夏侯英拒之。至彭原西城屯,其將梁庭芬射泚墜坑中,韓旻等斬之,詣涇州降。源休、李子平奔鳳翔,李楚琳斬之,皆傳首行在。

上命陸贄草詔賜渾瑊,使訪求奉天所失裹頭內人。贄上奏,以為「今巨盜始平,疲瘵之民,瘡痍之卒,尚未循拊,而首訪婦人,非所以副惟新之望也。謀始盡善,克終已稀,始而不謀,終則何有。所賜瑊詔,未敢承旨。」上遂不降詔,竟遣中使求之。

乙巳,詔吏部侍郎班宏充宣慰使,勞問將士,撫諭蒸黎。丙午,李晟斬文武官受朱泚寵任者崔宣、洪經綸等十餘人,又表守節不屈者劉乃、蔣沇等。己酉,以李晟為司徒、中書令,駱元光、尚可孤各遷官有差。以檢校御史中丞田希鑑為涇原節度使。詔改梁州為興元府。

甲寅,以渾瑊為侍中,韓遊環、戴休顏各遷官有差。朱泚之敗也,李忠臣奔樊川,擒獲,丙辰,斬之。

上問陸贄「今至鳳翔,有迎駕諸軍,形勢甚盛,欲因此遣人代李楚琳,何如?」贄上奏,以為「如此則事同脅執,以言乎除亂則不武,以言乎務理則不誠,用是時巡,後將安入。議者或謂之權,臣竊未諭其理。夫權之為義,取類權衡。今輦路所經,首行脅奪,易一帥而虧萬乘之義,得一方而結四海之疑,乃是重其所輕,而輕其所重,謂之權也,不亦反乎。以反道為權,以任數為智,君上行之必失眾,臣下用之必陷身,歷代之所以多喪亂而長奸邪,由此誤也。不如俟奠枕京邑,徵授一官,彼喜於恩宥,將奔走不暇,安敢輒有旅拒,復勞誅鉏哉。」戊午,車駕發漢中。

李晟綜理長安以備百司,自請至鳳翔迎扈,上不許。內常侍尹元貞奉使同華,輒詣河中招諭李懷光。晟奏:「元貞矯制,擅赦元惡,請理其罪。」

秋七月丙子,車駕至鳳翔,斬喬琳、蔣鎮、張光晟等。李晟以光晟雖臣賊,而滅賊亦頗有力,欲全之。上不許。副元帥判官高郢數勸李懷光歸款,懷光遣其子璀詣行在謝罪,請束身歸朝。庚辰,詔遣給事中孔巢父齎先除懷光太子太保敕詣河中宣慰,朔方將士,悉復官爵如故。

壬午,車駕至長安。渾瑊、韓遊環、戴休顏以其眾扈從,李晟、駱元光、尚可孤以其眾奉迎,步騎十餘萬,旌旗數十里。晟謁見上於三橋,先賀平賊,後謝收復之晚,伏路左請罪。上駐馬慰撫,為之掩涕,命左右扶上馬。至宮,每閒日輒宴勳臣,賞賜豐渥,李晟為之首,渾瑊次之,諸將相又次之。

曹王皋遣其將伊慎、王鍔圍安州,李希烈遣其甥劉戒虛將步騎八千救之。皋遣別將李伯潛逆擊之於應山,斬首千餘級,生擒戒虛,徇於城下,安州遂降,以伊慎為安州刺史。又擊希烈將康叔夜於厲鄉,走之。

丁亥,孔巢父至河中,李懷光素服待罪,巢父不之止。懷光左右多胡人,皆嘆曰:「太尉無官矣。」巢父又宣言於眾曰:「軍中誰可代太尉領軍事者。」於是懷光左右發怒喧噪。宣詔未畢,眾殺巢父及中使啖守盈,懷光亦不之止,復治兵為拒守之備。

初,肅宗在靈武,上為奉節王,學文於李泌。代宗之世,泌居蓬萊書院,上為太子,亦與之遊。及上在興元,泌為杭州刺史,上急詔征之,與睦州刺史杜亞俱詣行在。乙未,以泌為左散騎常侍,亞為刑部侍郎,命泌日直西省以候對,朝野皆屬目附之。上問泌「河中密邇京城,朔方兵素稱精銳,如達奚小俊等皆萬人敵,朕晝夕憂之,奈何。」對曰:「天下事,甚有可憂者,若惟河中,不足憂也。夫料敵者,料將不料兵。今懷光,將也,小俊之徒乃兵耳,何足為意。懷光既解奉天之圍,視朱泚垂亡之虜不能取,乃與之連和,使李晟得取以為功。今陛下已還宮闕,懷光不束身歸罪,乃虐殺使臣,鼠伏河中,如夢魘之人耳。但恐不日為帳下所梟,使諸將無以藉手也。」

李希烈聞李希倩伏誅,忿怒,八月壬寅,遣中使至蔡州,殺顏真卿。中使曰:「有敕。」真卿再拜。中使曰:「今賜卿死。」真卿曰:「老臣無狀,罪當死。不知使者幾日髮長安。」使者曰:「自大梁來,非長安也。」真卿曰:「然則賊耳,何謂敕邪。」遂縊殺之。

李晟以涇州倚邊,屢害軍帥,嘗為亂根,奏請往理不用命者,力田積粟以攘吐蕃。癸卯,以晟兼鳳翔、隴右節度等使及四鎮、北庭、涇原行營副元帥,進爵西平王。時李楚琳入朝,晟請與俱至鳳翔斬之,以懲逆亂。上以新復京師,務安反仄,不許。

先是,上命渾瑊、駱元光討李懷光軍於同州,懷光遣其將徐庭光以精卒六千軍於長春宮以拒之,瑊等數為所敗不能進。時度支用度不給,議者多請赦懷光,上不許。李懷光遣其妹壻要廷珍守晉州,牙將毛朝敭守隰州,鄭抗守慈州,馬燧皆遣人說下之。上乃加渾瑊河中絳州節度使,充河中同華陝虢行營副元帥,加馬燧奉誠軍晉慈隰節度使,充管內諸軍行營副元帥,與鎮國節度使駱元光、鄜坊節度使唐朝臣合兵討懷光。

初,王武俊急攻康日知於趙州,馬燧奏請詔武俊與李抱真同擊朱滔,以深、趙隸武俊,改日知為晉慈隰節度使,上從之。日知未至而三州降燧,故上使燧兼領之。燧表讓三州於日知,且言因降而授,恐後有功者踵以為常。上喜而許之。燧遣使迎日知,既至,籍府庫而歸之。

甲辰,以鳳翔節度使李楚琳為左金吾大將軍。丙午,加渾瑊朔方行營元帥。

李晟至鳳翔,治殺張鎰之罪,斬裨將王斌等十餘人。朱滔為王武俊所攻,殆不能軍,上表待罪。癸未,馬燧將步騎三萬攻絳州。

度支以李懷光所部將士數萬與懷光同反,不給冬衣。上曰:「朔方軍累代忠義,今為懷光所制耳,將士何罪。」冬十月己亥,詔朔方及諸軍在懷光所者,冬衣及賞錢皆當別貯,俟道路稍通,即時給之。

李勉累表乞自貶,辛丑,罷勉都統、節度使,其檢校司徒、同平章事如故。

丙辰,李懷光將閻晏寇同州,官軍敗於沙苑。詔徵邠州之軍,韓遊環將甲士六千赴之。乙丑,馬燧拔絳州,分兵取聞喜、萬泉、虞鄉、永樂、猗氏。

閏月丙子,以涇原節度使田希鑑為衛尉卿。李晟初至鳳翔,希鑑遣使參候。晟謂使者曰:「涇州逼近吐蕃,萬一入寇,州兵能獨御之乎。欲遣兵防援,又未知田尚書意。」使者歸以告希鑑,希鑑果請援兵,晟遣腹心將彭令英等戍涇州。晟尋託巡邊,詣涇州,希鑑出迎,晟與之並轡而入,道舊結歡。希鑑妻李氏,以叔父事晟,晟謂之田郎。晟命具三日食,曰:「巡撫畢即還鳳翔。」希鑑不復疑。晟置宴,希鑑與將佐俱詣晟營。晟伏甲於外廡,既食而飲,彭令英引涇州諸將下堂,晟曰:「我與汝曹久別,各宜自言姓名。」於是得為亂者石奇等三十餘人,讓之曰:「汝曹屢為逆亂,殘害忠良,固天地所不容。」悉引出,斬之。希鑑尚在座,晟顧之曰:「田郎亦不得無過,以親知之故,當使身首得完。」希鑑曰:「唯。」遂引出,縊殺之,並其子萼。晟入其營,諭以誅希鑑之意,眾股慄,無敢動者。

李希烈遣其將翟崇暉悉眾圍陳州,久之不克。李澄知大梁兵少,不能制滑州,遂焚希烈所授旌節,誓眾歸國。甲午,以澄為汴滑節度使。

宋亳節度使劉洽遣馬步都虞候劉昌與隴右、幽州行營節度使曲環等將兵三萬救陳州,十一月癸卯,敗翟崇暉於州西,斬首三萬五千級,擒崇暉以獻。乘勝進攻汴州,李希烈懼,奔歸蔡州。李澄引兵趣汴州,至城北,恇怯不敢進。劉洽兵至城東,戊午,李希烈守將田懷珍開門納之。明日,澄入,舍於浚儀,兩軍之士日有忿鬩。會希烈鄭州刺史孫液降於澄,澄引兵屯鄭州。詔以都統司馬寶鼎薛珏為汴州刺史。

李勉至長安,素服待罪。議者多以勉失守大梁,不應尚為相。李泌言於上曰:「李勉公忠雅正,而用兵非其所長。及大梁不守,將士棄妻子而從之者殆二萬人,足以見其得眾心矣。且劉洽出勉麾下,勉至睢陽,悉舉其眾以授之,卒平大梁,亦勉之功也。」上乃命勉復其位。議者又言:「韓滉聞鑾輿在外,聚兵修石頭城,陰蓄異志。」上疑之,以問李泌。對曰:「滉公忠清儉。自車駕在外。滉貢獻不絕。且鎮撫江東十五州,盜賊不起,皆滉之力也。所以修石頭城者,滉見中原板蕩,謂陛下將有永嘉之行,為迎扈之備耳。此乃人臣忠篤之慮,奈何更以為罪乎。滉性剛嚴,不附權貴,故多謗毀,願陛下察之,臣敢保其無他。」上曰:「外議洶洶,章奏如麻,卿弗聞乎。」對曰:「臣固聞之。其子皋為考功員外郎,今不敢歸省其親,正以謗語沸騰故也。」上曰:「其子猶懼如此,卿奈何保之。」對曰:「滉之用心,臣知之至熟,願上章明其無他,乞宣示中書,使朝眾皆知之。」上曰:「朕方欲用卿,人亦何易可保。慎勿違眾,恐併為卿累也。」泌退,遂上章,請以百口保滉。他日,上謂泌曰:「卿竟上章,已為卿留中。雖知卿與滉親舊,豈得不自愛其身乎。」對曰:「臣豈肯私於親舊必負陛下,顧滉實無異心,臣之上章,以為朝廷,非為身也。」上曰:「如何其為朝廷。」對曰:「今天下旱、蝗,關中米斗千錢,倉廩耗竭,而江東豐稔。願陛下早下臣章,以解朝眾之惑,面諭韓皋使之歸覲,令滉感激無自疑之心,速運糧儲,豈非為朝廷邪。」上曰:「善,朕深諭之矣。」即下泌章,令韓皋謁告歸覲,面賜緋衣,諭以卿父比有謗言,朕今知其所以,釋然不復信矣。因言:「關中乏糧,歸語卿父,宜速致之。」皋至潤州,滉感悅流涕,即日,自臨水濱發米百萬斛,聽皋留五日即還朝。皋別其母,啼聲聞於外。滉怒,召出,撻之,自送至江上,冒風濤而遣之。既而陳少遊聞滉貢米,亦貢二十萬斛。上謂李泌曰:「韓滉乃能化陳少遊,亦貢米矣。」對曰:「豈惟少遊,諸道將爭入貢矣。」

吏部尚書同平章事蕭復奉使自江、淮還,與李勉、盧翰、劉從一俱見上。勉等退,復獨留,言於上曰:「陳少遊任兼將相,首敗臣節,韋皋幕府下僚,獨建忠義,請以皋代少遊鎮淮南,使善惡著明。」上然之。尋遣中使馬欽緒揖劉從一,附耳語而去。諸相還合,從一詣復曰:「欽緒宣旨,令從一與公議朝來所言事,即奏行之,勿令李、盧知。敢問何事也。」復曰:「唐、虞黜陟,嶽牧僉諧。爵人於朝,與士共之。使李、盧不堪為相,則罷之。既在相位,朝廷政事安得不與之同議,而獨隱此一事乎。此最當今之大弊。朝來主上亦有斯言,復已面陳其不可,不謂聖意尚爾。復不惜與公奏行之,但恐浸以成俗,未敢以告。」竟不以事語從一。從一奏之,上愈不悅。復乃上表辭位,乙丑,罷為中庶子。

劉洽克汴州,得李希烈《起居注》,云:「某月日,陳少游上表歸順」。少遊聞之,慚懼,發疾,十二月乙亥,薨,贈太尉,賻祭如常儀。

淮南大將王韶欲自為留後,令將士推已知軍事,且欲大掠。韓滉遣使謂之曰:「汝敢為亂,吾即日全軍渡江誅汝矣。」韶等懼而止。上聞之喜,謂李泌曰:「滉不惟安江東,又能安淮南,真大臣之器,卿可謂知人。」庚辰,加滉平章事、江淮轉運使。滉運江、淮粟帛入貢府,無虛月,朝廷賴之,使者勞問相繼,恩遇始深矣。

貞元元年春正月癸丑,贈顏真卿司徒,諡曰文忠。

新州司馬盧杞遇赦,移吉州長史,謂人曰:「吾必再入。」未幾,上果用為饒州刺史。給事中袁高應草制,執以白盧翰、劉從一曰:「盧杞作相,致鑾輿播遷,海內瘡痍,奈何遽遷大郡。願相公執奏。」翰等不從,更命他舍人草制。乙卯,製出,高執之不下,且奏:「杞極惡窮凶,百辟疾之若讎,六軍思食其肉,何可復用。」上不聽。補闕陳京、趙需等上疏曰:「杞三年擅權,百揆失敘,天地神祗所知,華夏蠻夷同棄。儻加鉅奸之寵,必失萬姓之心。」丁巳,袁高復於正牙論奏,上曰:「杞已再更赦。」高曰:「赦者止原其罪,不可為刺史。」陳京等亦爭之不已,曰:「杞之執政,百官常如兵在其頸。今復用之,則奸黨皆唾掌而起。」上大怒,左右辟易,諫者稍引卻。京顧曰:「趙需等勿退,此國大事,當以死爭之。」上怒稍解。戊午,上謂宰相「與杞小州刺史可乎。」李勉曰:「陛下欲與之,雖大州亦可,其如天下失望何。」壬戌,以杞為澧州別駕。使謂袁高曰:「朕徐思卿言,誠為至當。」又謂李泌曰:「朕已可袁高所奏。」泌曰:「累日外人竊議,比陛下於桓、靈。今承德音,乃堯、舜之不逮也。」上悅。杞竟卒於澧州。高,恕己之孫也。

三月,李希烈陷鄧州。戊午,以汴滑節度使李澄為鄭滑節度使。以代宗女嘉誠公主妻田緒。

李懷光都虞候呂鳴嶽密通款於馬燧,事泄,懷光殺之,屠其家。事連幕僚高郢、李墉,懷光集將士而責之,郢、墉抗言逆順,無所慚隱,懷光囚之。墉,邕之侄孫也。馬燧軍於寶鼎,敗懷光兵於陶城,斬首萬餘級,分兵會渾瑊,逼河中。

夏四月丁丑,以曹王皋為荊南節度使,李希烈將李思登以隨州降之。

壬午,馬燧、渾瑊破李懷光兵於長春宮南,遂掘塹圍宮城,懷光諸將相繼來降。詔以燧、瑊為招撫使。五月丙申,劉洽更名玄佐。

韓遊環請兵於渾瑊,共取朝邑。李懷光將閻晏欲爭之,士卒指邠軍曰:「彼非吾父兄,則吾子弟,奈何以白刃相向乎。」語甚囂,晏遽引兵去。懷光知眾心不從,乃詐稱欲歸國,聚貨財,飾車馬,雲俟路通入貢,由是得復逾旬月。

六月辛巳,以劉玄佐兼汴州刺史。朱滔病死,將士奉前涿州刺史劉怦知軍事。

時連年旱、蝗,度支資糧匱竭,言事者多請赦李懷光。李晟上言:「赦懷光有五不可。河中距長安才三百里,同州當其衝,多兵則未為示信,少兵則不足堤防,忽驚東偏,何以制之。一也。今赦懷光,必以晉、絳、慈、隰還之,渾瑊既無所詣,康日知又應遷移,土宇不安,何以獎勵。二也。陛下連兵一年,討除小丑,兵力未窮,遽赦其反逆之罪。今西有吐蕃,北有回紇,南有淮西,皆觀我強弱,不謂陛下施德澤,愛黎元,乃謂兵屈於人而自罷耳,必競起窺覦之心。三也。懷光既赦,則朔方將士皆應敘勳行賞。今府庫方虛,賞不滿望,是愈激之使叛。四也。既解河中,罷諸道兵,賞典不舉,怨言必起。五也。今河中斗米五百,芻藁且盡,牆壁之間,餓殍甚眾。且其軍中大將殺戮略盡,陛下但敕諸道圍守旬時,彼必有內潰之變。何必養腹心之疾,為他日之悔哉。」又請發兵二萬,自備資糧,獨討懷光。秋七月甲午朔,馬燧自行營入朝,奏稱「懷光凶逆尤甚,赦之無以令天下。願更得一月糧,必為陛下平之。」上許之。

壬子,以劉怦為幽州、盧龍節度使。

八月,馬燧至行營,與諸將謀曰:「長春宮不下,則懷光不可得。長春宮守備甚嚴,攻之曠日持久,我當身往諭之。」遂徑造城下,呼懷光守將徐庭光,庭光帥將士羅拜城上。燧知其心屈,徐謂之曰:「我自朝廷來,可西向受命。」庭光等復西向拜,燧曰:「汝曹自祿山已來,徇國立功四十餘年,何忽為滅族之計。從吾言,非止免禍,富貴可圖也。」眾不對。燧披襟曰:「汝不信吾言,何不射我。」將士皆伏泣。燧曰:「此皆懷光所為,汝曹無罪,第堅守勿出。」皆曰:「諾。」

壬申,燧與渾瑊、韓遊環進軍逼河中,至焦籬堡,守將尉珪以七百人降。是夕,懷光舉火,諸營不應。駱元光在長春宮下,使人招徐庭光。庭光素輕元光,遣卒罵之,又為優胡於城上以侮之,且曰:「我降漢將耳。」元光使白燧,燧還至城下,庭光開門降。燧以數騎入城慰撫,其眾大呼曰:「吾輩復為王人矣。」渾瑊謂僚佐曰:「始吾謂馬公用兵不吾遠也,今乃知吾不逮多矣。」詔以庭光試殿中監兼御史大夫。

甲戌,燧帥諸軍至河南,河中軍士自相驚,曰:「西城擐甲矣。」又曰:「東城娖隊矣。」須臾,軍士皆易其號為「太平。」字。懷光不知所為,乃縊而死。

初,懷光之解奉天圍也,上以其子璀為監察御史,寵待甚厚。及懷光屯咸陽不進,璀密言於上曰:「臣父必負陛下,願早為之備。臣聞君父一也,但今日之勢,陛下未能誅臣父,而臣父足以危陛下。陛下待臣厚,臣胡人,性直,故不忍不言耳。」上驚曰:「知卿大臣愛子,當為朕委曲彌縫而密奏之。」對曰:「臣父非不愛臣,臣非不愛其父與宗族也,顧臣力竭不能回耳。」上曰:「然則卿以何策自免。」對曰:「臣之進言,非苟求生也。臣父敗,則臣與之俱死矣,復有何策哉。使臣賣父求生,陛下亦安用之。」上曰:「卿勿死,為朕更至咸陽諭卿父,使君臣父子俱全,不亦善乎。」璀至咸陽而還,曰:「無益也,願陛下備之,勿信人言。臣今往,說諭萬方,臣父言:汝小子何知。主上無信,吾非貪富貴也,直畏死耳。汝豈可陷吾入死地邪。。」

及李泌赴陝,上謂之曰:「朕所以再三欲全懷光者,誠惜璀也。卿至陝,試為朕招之。」對曰:「陛下未幸梁、洋,懷光猶可降也,今則不然。豈有人臣迫逐其君,而可復立於其朝乎。縱彼顏厚無慚,陛下每視朝,何心見之。臣得入陝,借使懷光請降,臣不敢受,況招之乎。李璀固賢者,必與父俱死矣。若其不死,則亦無足貴也。」及懷光死,璀先刃其二弟,乃自殺。

朔方將牛名俊斷懷光首出降。河中兵猶萬六千人,燧斬其將閻晏等七人,餘皆不問。燧自辭行至河中平,凡二十七日。燧出高郢、李墉於獄,皆奏置幕下。

韓遊環之攻懷光也,楊懷賓戰甚力,上命特原其子朝晟,遊環遂以朝晟為都虞候。

上使問陸贄「河中既平,復有何事所宜區處。」令悉條奏。贄以河中既平,慮必有希旨生事之人,以為王師所向無敵,請乘勝討淮西者。李希烈必誘諭其所部及新附諸帥曰:「奉天息兵之旨,乃因窘急而言,朝廷稍安,必復誅伐。」如此則四方負罪者孰不自疑,河朔、青齊固當響應,兵連禍結,賦役繁興,建中之憂,行將復起。乃上奏,其略曰:「福不可以屢徼,幸不可以常覬。」又曰:「臣姑以生禍為憂,而未敢以獲福為賀。」又曰:「陛下懷悔過之深誠,降非常之大號,所在宣暘之際,聞者莫不涕流。假王叛換之夫,削僞號以請罪。觀釁首鼠之將,一純誠以效勤。」又曰:「曩討之而愈叛,今釋之而畢來。曩以百萬之師而力殫,今以咫尺之詔而化洽。是則聖王之敷理道,服暴人,任德而不任兵,明矣。羣帥之悖臣禮,拒天誅,圖活而不圖王,又明矣。是則好生以及物者乃自生之方,施安以及物者乃自安之術。擠彼於死地而求此之久生也,措彼於危地而求此之久安也,從古及今,未之有焉。」又曰:「一夫不率,闔境罹殃。一境不寧,普天致擾。」又曰:「億兆污人,四三叛帥,感陛下自新之旨,悅陛下盛德之言,革面易辭,且修臣禮,其於深言密議固亦未盡坦然,必當聚心而謀,傾耳而聽,觀陛下所行之事,考陛下所誓之言。若言與事符,則遷善之心漸固。儻事與言背,則慮禍之態復興。」又曰:「朱泚滅而懷光戮,懷光戮而希烈徵,希烈儻平,禍將次及,則彼之蓄素疑而懷宿負者,能不為之動心哉。」又曰:「今皇運中興,天禍將悔,以逆泚之偷居上國,以懷光之竊保中畿,歲未再周,相次梟殄,實眾慝驚心之日,羣生改觀之時。威則已行,惠猶未洽。誠宜上副天眷,下收物情,布恤人之惠以濟威,乘滅賊之威以行惠。」又曰:「臣所未敢保其必從,唯希烈一人而已。揆其私心,非不願從也。想其潛慮,非不追悔也。但以猖狂失計,已竊大號,雖荷陛下全宥之恩,然不能不自靦於天地之間耳。縱未順命,斯為獨夫,內則無辭以起兵,外則無類以來助,其計不過厚撫部曲,偷容歲時,心雖陸梁,勢必不致。陛下但敕諸鎮各守封疆,彼既氣奪算窮,是乃狴牢之類,不有人禍,則當鬼誅。古所謂不戰而屈人之兵者,斯之謂歟。

丁卯,詔以「李懷光嘗有功,宥其一男,使續其後,賜之田宅,歸其首及屍使收葬。加馬燧兼侍中,渾瑊檢校司空,餘將卒賞賚各有差。諸道與淮西連接者,宜各守封疆,非被侵軼,不須進討。李希烈若降,當待以不死,自餘將士、百姓,一無所問。」

駱元光殺徐庭光。渾瑊鎮河中,盡得李懷光之眾,朔方軍自是分矣。

盧龍節度使劉怦疾病,九月己亥,詔以其子行軍司馬濟權知節度事,怦尋薨。二年。李希烈將杜文朝寇襄州,二月癸亥,山南東道節度使樊澤

擊擒之。三月,李希烈別將寇鄭州,義成節度使李澄擊破之。希烈兵勢日蹙,會有疾,夏四月丙寅,大將陳仙奇使醫陳山甫毒殺之,因以兵悉誅其兄弟妻子,舉眾來降。甲申,以仙奇為淮西節度使。

關中倉廩竭,禁軍或自脫巾呼於道曰:「拘吾于軍而不給糧,吾罪人也。」上憂之甚。會韓滉運米三萬斛至陝,李泌即奏之。上喜,遽至東宮謂太子曰:「米已至陝,吾父子得生矣。」時禁中不釀,命於坊市取酒為樂。又遣中使諭神策六軍,軍士皆呼萬歲。時比歲饑饉,兵民率皆瘦黑,至是麥始熟,市有醉人,當時以為嘉瑞。人乍飽食,死者復伍之一。數月,人膚色乃復故。

初,上與常侍李泌議復府兵,泌因為上歷敘府兵自西魏以來興廢之由,且言:「府兵平日能安居田畝,每府有折衝領之,折衝以農隙教習戰陳。國家有事徵發,則以符契下其州及府,參驗發之,至所期處。將帥按閱,有教習不精者罪其折衝,甚者罪及刺史。軍還,則賜勳加賞,便道罷之。行者近不逾時,遠不經歲。高宗以劉仁軌為洮河鎮守使以圖吐蕃,於是始有久戍之役。武后以來,承平日久,府兵浸墮,為人所賤,百姓恥之,至蒸熨手足以避其役。又,牛仙客以積財得宰相,邊將效之。山東戍卒多齎繒帛自隨,邊將誘之寄於府庫,晝則苦役,夜縶地牢,利其死而沒入其財。故自天寶以後,山東戍卒還者什無二三,其殘虐如此。然未嘗有外叛、內侮、殺帥自擅者,誠以顧戀田園,恐累宗族故也。自開元之末,張說始募長征兵,謂之彍騎,其後益為六軍。及李林甫為相,奏諸軍皆募人為之,兵不土著,又無宗族,不自重惜,忘身徇利,禍亂遂生,至今為梗。向使府兵之法常存不廢,安有如此下陵上替之患哉。陛下思復府兵,此乃社稷之福,太平有日矣。」上曰:「俟平河中,當與卿議之。」

三年春二月戊寅,鎮海節度使韓滉薨。夏六月,以陝虢觀察使李泌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

四年春二月,李泌自陳衰老,獨任宰相,精力耗竭,既未聽其去,乞更除一相。上曰:「朕深知卿勞苦,但未得其人耳。」上從容與泌論即位以來宰相曰:「盧杞忠清強介,人言杞奸邪,朕殊不覺其然。」泌曰:「人言杞奸邪而陛下獨不覺其奸邪,此乃杞之所以為奸邪也。儻陛下覺之,豈有建中之亂乎。杞以私隙殺楊炎,擠顏真卿於死地,激李懷光使叛,賴陛下聖明竄逐之,人心頓喜,天亦悔禍。不然,亂何由弭。」上曰:「楊炎以童子視朕,每論事,朕可其奏則悅,與之往復問難,即怒而辭位。觀其意,以朕為不足與言故也。以是交不可忍,非由杞也。建中之亂,術士豫請城奉天,此蓋天命,非杞所能致也。」泌曰:「天命,他人皆可以言之,惟君相不可言。蓋君相所以造命也,若言命,則禮樂刑政皆無所用矣。紂曰我生不有命在天,此商之所以亡也。」上曰:「朕好與人較量理體,崔祐甫性躁,朕難之,則應對失次,朕常知其短而護之。楊炎論事亦有可採,而氣色粗傲,難之輒勃然怒,無復君臣之禮,所以每見令人忿發。餘人則不敢復言。盧杞小心,朕所言無不從。又無學,不能與朕往復,故朕所懷嘗不盡也。」對曰:「言無不從,豈忠臣乎。夫言而莫予違,此孔子所謂一言喪邦者也。」上曰:「惟卿則異彼三人者。朕言當,卿常有喜色。不當,常有憂色。雖時有逆耳之言,如向來紂及喪邦之類。朕細思之,皆卿先事而言,如此則理安,如彼則危亂,言雖深切而氣色和順,無楊炎之陵傲。朕問難往復,卿辭理不屈,又無好勝之志,直使朕中懷已盡屈服而不能不從,此朕所以私喜於得卿也。」泌曰:「陛下所用相尚多,今皆不論,何也。」上曰:「彼皆非所謂相也。凡相者,必委以政事,如玄宗時牛仙客、陳希烈可以謂之相乎。如肅宗、代宗之任卿,雖不受其名,乃真相耳。必以官至平章事為相,則王武俊之徒皆相也。」

五年。初,上思李懷光之功,欲宥其一子,而子孫皆已伏誅。戊辰,詔以懷光外孫燕八八為懷光,後賜姓名李承緒,除左衛率胄曹參軍,賜錢千緡,使養懷光妻王氏及守其墓祀。

七年春三月癸未,易定節度使張孝忠薨。八年春三月丁丑,山南東道節度使曹成王皋薨。

宣武節度使劉玄佐有威略,其母雖貴,日織絹一匹,謂玄佐曰:「汝本寒微,天子富貴汝至此,必以死報之。」故玄佐始終不失臣節。庚午,玄佐薨。

夏五月癸酉,平盧節度使李納薨,軍中推其子師古知留後。

十二年春三月,魏博節度使田緒尚嘉誠公主,有庶子三人,季安最幼,公主子之,以為副大使。夏四月庚午,緒暴薨,左右匿之,使季安領軍事,年十五。乙亥,發喪,推季安為留後。

十七年夏五月丁巳,成德節度使王武俊薨。秋七月辛巳,以成德節度副使王士真為節度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