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宗平內難

唐高祖武德五年。上之起兵晉陽也,皆秦王世民之謀。上謂世民曰:「若事成,則天下皆汝所致,當以汝為太子。」世民拜且辭。及為唐王,將佐亦請以世民為世子,上將立之,世民固辭而止。太子建成性寬簡,喜酒色遊畋,齊王元吉多過失,皆無寵於上。世民功名日盛,上常有意以代建成。建成內不自安,乃與元吉協謀,共傾世民,各引樹黨友。

上晚年多內寵,小王且二十人,其母競交結諸長子以自固。建成與元吉曲意事諸妃嬪,諂諛賂遺,無所不至,以求媚於上。或言蒸於張婕妤、尹德妃,宮禁深祕,莫能明也。是時,東宮、諸王公、妃主之家及後宮親戚橫長安中,奪人田宅,恣為非法,有司不敢詰。世民居承乾殿,元吉居武德殿後院,與上臺、東宮晝夜通行,無復禁限。太子、二王出入上臺,皆乘馬攜弓刀雜物,相遇如家人禮。太子令、秦、齊王教與詔敕並行,有司莫知所從,唯據得之先後為定。世民獨不奉事諸妃嬪,諸妃嬪爭譽建成、元吉而短世民。

世民平洛陽,上使貴妃等數人詣洛陽選閱隋宮人及收府庫珍物,貴妃等私從世民求寶貨及為其親屬求官。世民曰:「寶貨皆已籍奏,官當授賢才有功者。」皆不許,由是益怨。世民以淮安王神通有功,給田數十頃。張婕妤之父因婕妤求之於上,上手敕賜之,神通以教給在先,不與。婕妤訴於上曰:「敕賜妾父田,秦王奪之以與神通。」上遂發怒,責世民曰:「我手敕不如汝教邪。」他日,謂左僕射裴寂曰:「此兒久典兵在外,為書生所教,非昔日子也。」尹德妃父阿鼠驕橫,秦王府屬杜如晦過其門,阿鼠家僮數人曳如晦墜馬驅之,折一指,曰:「汝何人。敢過我門而不下馬。」阿鼠恐世民訴於上,先使德妃奏,云:「秦王左右陵暴妾家。」上覆怒,責世民曰:「我妃嬪家猶為汝左右所陵,況小民乎。」世民深自辯析,上終不信。

世民每侍宴宮中,對諸妃嬪,思太穆皇后早終,不得見上有天下,或歔欷流涕,上顧之不樂。諸妃嬪因密共譖世民曰:「海內幸無事,陛下春秋高,唯宜相娛樂。而秦王每獨涕泣,正是憎疾妾等。陛下萬歲後,妾母子必不為秦王所容,無孑遺矣。」因相與泣,且曰:「皇太子仁孝,陛下以妾母子屬之,必能保全。」上為之愴然,由是無易太子意,待世民浸疏,而建成、元吉日親矣。

太子中允王珪、洗馬魏徵說太子曰:「秦王功蓋天下,中外歸心。殿下但以年長位居東宮,無大功以鎮服海內。今劉黑闥散亡之餘,眾不滿萬,資糧匱乏,以大軍臨之,勢如拉朽。殿下宜自擊之以取功名,因結納山東豪傑,庶可自安。」太子乃請行於上,上許之。珪,頍之子也。

七年。初,齊王元吉勸太子建成除秦王世民,曰:「當為兄手刃之。」世民從上幸元吉第,元吉伏護軍宇文寶於寢內,欲刺世民。建成性頗仁厚,遽止之。元吉慍曰:「為兄計耳,於我何有。」

建成擅募長安及四方驍勇二千餘人為東宮衛士,分屯左右長林,號「長林兵」。又密使右虞候率可達志從燕王李藝發幽州突騎三百置宮東諸坊,欲以補東宮長上。為人所告,上召建成責之,流可達志於巂州。

慶州都督楊文幹嘗宿衛東宮,建成與之親厚,私使募壯士送長安。上將幸仁智宮,命建成居守,世民、元吉皆從,建成使元吉就圖世民,曰:「安危之計,決在今歲。」又將郎將爾朱煥、校尉橋公山以甲遺文幹。二人至豳州,上變,告太子使文幹舉兵,欲表裏相應。又有寧州人杜鳳舉亦詣宮言狀。上怒,託他事手詔召建成,令詣行在。建成懼,不敢赴。太子舍人徐師謩勸之據城舉兵。詹事主簿趙弘智勸之貶損車服,屏從者,詣上謝罪。建成乃詣仁智宮。未至六十里,悉留官屬於毛鴻賓堡,以十餘騎往見上,叩頭謝罪,奮身自擲,幾至於絕,上怒不解。是夜,置之幕下,飼以麥飯,使殿中監陳萬福防守,遣司農卿宇文穎馳召文幹。穎至慶州,以情告之,文幹遂舉兵反。上遣左武衛將軍錢九隴與靈州都督楊師道擊之。夏六月甲子,上召秦王世民謀之。世民曰:「文幹豎子,敢為狂逆,計府僚已應擒戮,若不爾,正應遣一將討之耳。」上曰:「不然。文幹事連建成。恐應之者眾,汝宜自行,還,立汝為太子。吾不能效隋文帝自誅其子,當封建成為蜀王。蜀兵脆弱,他日苟能事汝,汝宜全之,不能事汝,汝取之易耳。」

上以仁智宮在山中,恐盜兵猝發,夜帥宿衛南出山外,行數十里,東宮官屬將卒繼至者,皆令三十人為隊,分兵圍守之。明日,復還仁智宮。

世民既行,元吉與妃嬪更迭為建成請,封德彝復為之營解於外,上意遂變,復遣建成還京師居守。惟責以兄弟不睦,歸罪於太子中允王珪、左衛率韋挺、天策兵曹參軍杜淹,並流於巂州。挺,衝之子也。初,洛陽既平,杜淹久不得調,欲求事建成。房玄齡以淹多狡數,恐其教導建成,益為世民不利,乃言於世民,引入天策府。

秋七月,楊文幹襲陷寧州,驅掠吏民出據百家堡。秦王世民軍至寧州,其黨皆潰。癸酉,文幹為其麾下所殺,傳首京師。獲宇文穎,誅之。

上欲徙都以避突厥,秦王世民諫止之。建成與妃嬪因並譖世民曰:「突厥雖屢為邊患,得賂則退。秦王外託禦寇之名,內欲總兵權,成其篡奪之謀耳。」

上校獵城南,太子、秦、齊王皆從,上命三子馳射角勝。建成有胡馬,肥壯而喜蹶,以授世民曰:「此馬甚駿,能超數丈澗,弟善騎,試乘之。」世民乘以逐鹿,馬蹶,世民躍立於數步之外,馬起,復乘之,如是者三。顧謂宇文士及曰:「彼欲以此見殺,死生有命,庸何傷乎。」建成聞之,因令妃嬪譖之於上曰:「秦王自言,我有天命,方為天下主,豈有浪死。」上大怒,先召建成、元吉,然後召世民入,責之曰:「天子自有天命,非智力可求,汝求之何急邪。」世民免冠頓首,請下法司案驗,上怒不解。會有司奏突厥入寇,上乃改容勞勉世民,命之冠帶,與謀突厥。閏月己未,詔世民、元吉將兵出豳州以御突厥,上餞之於蘭池上。每有寇盜,輒命世民討之,事平之後,猜嫌益甚。

九年夏六月丁巳,太白經天。

秦王世民既與太子建成、齊王元吉有隙,以洛陽形勝之地,恐一朝有變,欲出保之,乃以行臺工部尚書溫大雅鎮洛陽,遣秦府車騎將軍滎陽張亮將左右王保等千餘人之洛陽,陰結納山東豪傑以俟變,多出金帛,恣其所用。元吉告亮謀不軌,下吏考驗,亮終無言,乃釋之,使還洛陽。

建成夜召世民,飲酒而酖之,世民暴心痛,吐血數升,淮安王神通扶之還西宮。上幸西宮問世民疾,敕建成曰:「秦王素不能飲,自今無得復夜飲。」因謂世民曰:「首建大謀,削平海內,皆汝之功。吾欲立汝為嗣,汝固辭。且建成年長,為嗣日久,吾不忍奪也。觀汝兄弟,似不相容,同處京邑,必有紛競。當遣汝還行臺,居洛陽,自陝以東皆主之。仍命汝建天子旌旗,如漢梁孝王故事。」世民涕泣,辭以不欲遠離膝下。上曰:「天下一家,東西兩都,道路甚邇,吾思汝即往,毋煩悲也。」將行,建成、元吉相與謀曰:「秦王若至洛陽,有土地甲兵,不可復製。不如留之長安,則一匹夫耳,取之易矣。」乃密令數人上封事,言:「秦王左右聞往洛陽,無不喜躍,觀其志趣,恐不復來。」又遣近幸之臣以利害說上,上意遂移,事復中止。

建成、元吉與後宮日夜譖訴世民於上,上信之,將罪世民。陳叔達諫曰:「秦王有大功於天下,不可黜也。且性剛烈,若加挫抑,恐不勝憂憤,或有不測之疾,陛下悔之何及。」上乃止。元吉密請殺秦王,上曰:「彼有定天下之功,罪狀未着,何以為辭。」元吉曰:「秦王初平東都,顧望不還,散錢帛以樹私恩,又違敕命,非反而何。但應速殺,何患無辭。」上不應。

秦府僚屬皆憂懼,不知所出。行臺考功郎中房玄齡謂比部郎中長孫無忌曰:「今嫌隙已成,一旦禍機竊發,豈惟府朝塗地,乃實社稷之憂。莫若勸王行周公之事,以安家國。存亡之機,間不容髮,正在今日。」無忌曰:「吾懷此久矣,不敢發口。今吾子所言,正合吾心,謹當白之。」乃入言世民,世民召玄齡謀之。玄齡曰:「大王功蓋天地,當承大業。今日憂危,乃天贊也,願大王勿疑。」乃與府屬杜如晦共勸世民誅建成、元吉。

建成、元吉以秦府多驍將,欲誘之使為己用,密以金銀器一車,贈左二副護軍尉遲敬德,並以書招之曰:「願迂長者之眷,以敦布衣之交。」敬德辭曰:「敬德蓬戶甕牖之人,遭隋末亂離,久淪逆地,罪不容誅。秦王賜以更生之恩,今又策名藩邸,唯當殺身以為報。於殿下無功,不敢謬當重賜。若私交殿下,乃是貳心,徇利忘忠,殿下亦何所用。」建成怒,遂與之絕。敬德以告世民,世民曰:「公心如山嶽,雖積金至斗,知公不移。相遺但受,何所嫌也。且得以知其陰計,豈非良策。不然,禍將及公。」既而元吉使壯士夜刺敬德,敬德知之,洞開重門,安臥不動,刺客屢至其庭,終不敢入。元吉乃譖敬德於上,下詔獄訊治,將殺之,世民固請得免。又譖左一馬軍總管程知節,出為康州刺史。知節謂世民曰:「大王股肱羽翼盡矣,身何能久。知節以死不去,願早決計。」又以金帛誘右二護軍段志玄,志玄不從。建成謂元吉曰:「秦府智略之士,可憚者獨房玄齡、杜如晦耳。」皆譖之於上而逐之。

世民腹心唯長孫無忌尚在府中,與其舅雍州治中高士廉、左候車騎將軍三水侯君集及尉遲敬德等,日夜勸世民誅建成、元吉。世民猶豫未決,問於靈州大都督李靖,靖辭。問於行軍總管李世績,世績辭。世民由是重二人。

會突厥鬱射設將數萬騎屯河南,入塞圍烏城,建成薦元吉代世民督諸軍北征。上從之,命元吉督右武衛大將軍李藝、天紀將軍張瑾等救烏城。元吉請尉遲敬德、程知節、段志玄及秦府右三統軍秦叔寶等與之偕行,簡閱秦王帳下精銳之士以益元吉軍。率更丞王晊密告世民曰:「太子語齊王:今汝得秦王驍將精兵,擁數萬之眾,吾與秦王餞汝於昆明池,使壯士拉殺之於幕下,奏雲暴卒,主上宜無不信。吾當使人進說,令授吾國事。敬德等既入汝手,宜悉坑之,孰敢不服。。」世民以晊言告長孫無忌等,無忌等勸世民先事圖之。世民嘆曰:「骨肉相殘,古今大惡。吾誠知禍在朝夕,欲俟其發,然後以義討之,不亦可乎。」敬德曰:「人情誰不愛其死。今眾人以死奉王,乃天授也。禍機垂髮,而王猶晏然不以為憂,大王縱自輕,如社稷宗廟何。大王不用敬德之言,敬德將竄身草澤,不能留居大王左右,交手受戮也。」無忌曰:「不從敬德之言,事今敗矣。敬德等必不為王有,無忌亦當相隨而去,不能復事大王矣。」世民曰:「吾所言亦未可全棄,公更圖之。」敬德曰:「王今處事有疑,非智也。臨難不決,非勇也。且大王素所畜養勇士八百餘人,在外者今已入宮,擐甲執兵,事勢已成,大王安得已乎。」

世民訪之府僚,皆曰:「齊王凶戾,終不肯事其兄。比聞護軍薛實嘗謂齊王曰:大王之名,合之成「唐。」字,大王終主唐祀。齊王喜曰:但除秦王,取東宮如反掌耳。彼與太子謀亂未成,已有取太子之心,亂心無厭,何所不為。若使二人得志,恐天下非復唐有。以大王之賢,取二人如拾地芥耳,奈何徇匹夫之節,忘社稷之計乎。」世民猶未決,眾曰:「大王以舜為何如人。」曰:「聖人也。」眾曰:「使舜浚井不出,則為井中之泥,塗廩不下,則為廩上之灰,安能澤被天下,法施後世乎。是以小杖則受,大杖則走,蓋所存者大故也。」世民命卜之,幕僚張公謹自外來見之,取龜投地曰:「卜以決疑,今事在不疑,尚何卜乎。卜而不吉,庸得已乎。」於是定計。

世民令無忌密召房玄齡等,曰:「敕旨不聽復事王。今若私謁,必坐死,不敢奉教。」世民怒,謂敬德曰:「玄齡、如晦豈叛我邪。」取所佩刀授敬德曰:「公往觀之,若無來心,可斷其首以來。」敬德往,與無忌共諭之曰:「王已決計,公宜速入共謀之。吾屬四人,不可羣行道中。」乃令玄齡、如晦着道士服,與無忌俱入,敬德自他道亦至。

己未,太白復經天。傅奕密奏「太白見秦分,秦王當有天下。」上以其狀授世民,於是世民密奏建成、元吉淫亂後宮,且曰:「臣於兄弟無絲毫負,今欲殺臣,似為世充、建德報讎。臣今枉死,永違君親,魂歸地下,實恥見諸賊。」上省之,愕然,報曰:「明當鞫問,汝宜早參。」

庚申,世民帥長孫無忌等入,伏兵於玄武門。張婕妤竊知世民表意,馳語建成。建成召元吉謀之,元吉曰:「宜勒宮府兵,託疾不朝,以觀形勢。」建成曰:「兵備已嚴,當與弟入參,自問消息。」乃俱入,趣玄武門。上時已召裴寂、蕭瑀、陳叔達等,欲按其事。

建成、元吉至臨湖殿,覺變,即跋馬東歸宮府。世民從而呼之,元吉張弓射世民,再三不彀,世民射建成,殺之。尉遲敬德將七十騎繼至,左右射元吉墜馬。世民馬逸入林下,為木枝所絓,墜不能起。元吉遽至,奪弓將扼之,敬德躍馬叱之。元吉步欲趣武德殿,敬德追射,殺之。翊衛車騎將軍馮翊馮立聞建成死,嘆曰:「豈有生受其恩,而死逃其難乎。」乃與副護軍薛萬徹、屈咥直府左車騎萬年謝叔方帥東宮、齊府精兵二千馳趣玄武門。張公謹多力,獨閉關以拒之,不得入。雲麾將軍敬君弘掌宿衛兵,屯玄武門,挺身出戰,所親止之曰:「事未可知,且徐觀變,俟兵集成列而戰,未晚也。」君弘不從,與中郎將呂世衡大呼而進,皆死之。君弘,顯雋之曾孫也。守門兵與萬徹等力戰良久,萬徹鼓譟欲攻秦府,府士大懼。尉遲敬德持建成、元吉首示之,宮、府兵遂潰。萬徹與數十騎亡入終南山。馮立既殺敬君弘,謂其徒曰:「亦足以少報太子矣。」遂解兵,逃於野。

上方泛舟海池,世民使尉遲敬德入宿衛,敬德擐甲持矛,直至上所。上大驚,問曰:「今日亂者誰邪。卿來此何為。」對曰:「秦王以太子、齊王作亂,舉兵誅之,恐驚動陛下,遣臣宿衛。」上謂裴寂等曰:「不圖今日乃見此事。當如之何。」蕭瑀、陳叔達曰:「建成、元吉本不豫義謀,又無功於天下,疾秦王功高望重,共為奸謀,今秦王已討而誅之。秦王功蓋宇宙,率土歸心,陛下若處以元良,委之國務,無復事矣。」上曰:「善,此吾之夙心也。」時宿衛及秦府兵與二宮左右戰猶未已,敬德請降手敕,令諸軍並受秦王處分,上從之。天策府司馬宇文士及自東上合門出宣敕,眾然後定。上又使黃門侍郎裴矩至東宮,曉諭諸將卒,皆罷散。上乃召世民,撫之曰:「近日以來,幾有投杼之惑。」世民跪而吮上乳,號慟久之。

建成子安陸王承道、河東王承德、武安王承訓、汝南王承明、鉅鹿王承義,元吉子梁郡王承業、漁陽王承鸞、普安王承獎、江夏王承裕、義陽王承度皆坐誅,仍絕屬籍。

初,建成許元吉以正位之後立為太弟,故元吉為之盡死。諸將欲盡誅建成、元吉左右百餘人,籍沒其家。尉遲敬德固爭曰:「罪在二凶,既伏其誅,若及支黨,非所以求安也。」乃止。是日,下詔「赦天下。凶逆之罪,止於建成、元吉,自餘黨與,一無所問。其僧尼、道士、女冠並宜依舊。國家庶事,皆取秦王處分。」

辛酉,馮立、謝叔方皆自出。薛萬徹亡匿,世民屢使諭之,乃出。世民曰:「此皆忠於所事,義士也。」釋之。

癸亥,立世民為皇太子。又詔「自今軍國庶事,無大小悉委太子處決,然後聞奏。」

臣光曰:立嫡以長,禮之正也。然高祖所以有天下,皆太宗之功。隱太子以庸劣居其右,地嫌勢逼,必不相容。向使高祖有文王之明,隱太子有泰伯之賢,太宗有子臧之節,則亂何自而生矣。既不皆然,太宗始欲俟其先發,然後應之,如此則事非獲已,猶為愈也。既而為羣下所迫,遂至蹀血禁門,推刃同氣,貽譏千古,惜哉。夫創業垂統之君,子孫之所儀刑也,彼中、明、肅、代之傳繼,得非有所指擬以為口實乎。

太宗易太子

唐高祖武德九年秋八月,太宗即皇帝位。冬十月癸亥,立皇子中山王承乾為太子,生八年矣。

太宗貞觀七年。帝謂左庶子于志寧、右庶子杜正倫曰:「朕年十八猶在民間,民之疾苦情僞,無不知之。及居大位,區處世務,猶有差失。況太子生長深宮,百姓艱難,耳目所未涉,能無驕逸乎。卿等不可不極諫。」太子好嬉戲,頗虧禮法,志寧與右庶子孔穎達數直諫,上聞而嘉之,各賜金一斤,帛五百匹。

十三年。太子承乾頗以遊畋廢學,右庶子張玄素諫,不聽。

十四年。上聞右庶子張玄素在東宮數諫爭,擢為銀青光祿大夫,行左庶子。太子嘗于禁中擊鼓,玄素叩合切諫,太子出其鼓,對玄素毀之。太子久不出見官屬,玄素諫曰:「朝廷選俊賢以輔至德,今動經時月,不見宮臣,將何以裨益萬一。且宮中唯有婦人,不知有能如樊姬者乎。」太子不聽。

十五年。太子詹事于志寧遭母喪,尋起復就職。太子治宮室,妨農功,又好鄭、衛之樂,志寧諫,不聽。又寵暱宦官,常在左右,志寧上書,以為「自易牙以來,宦官覆亡國家者非一。殿下親寵此屬,使陵易衣冠,不可長也。」太子役使司馭等,半歲不許分番,又私引突厥達哥友入宮,志寧上書切諫,太子大怒,遣刺客張師政、紇幹承基殺之。二人入其第,見志寧寢處苫塊,竟不忍殺而止。

十六年春正月乙丑,魏王泰上《括地志》。泰好學,司馬蘇勖說泰,以古之賢王皆招士著書,故泰奏請修之。於是大開館舍,廣延時俊,人物輻湊,門庭如市。泰月給逾於太子,諫議大夫褚遂良上疏,以為「聖人制禮,尊嫡卑庶,世子用物不會,與王者共之。庶子雖愛,不得逾嫡,所以塞嫌疑之漸,除禍亂之源也。若當親者疏,當尊者卑,則佞巧之奸,乘機而動矣。昔漢竇太后寵梁孝王,卒以憂死,宣帝寵淮陽憲王,亦幾至於敗。今魏王新出合,宜示以禮則,訓以謙儉,乃為良器,此所謂聖人之教不肅而成者也。」上從之。

上又令泰徙居武德殿。魏徵上疏,以為「陛下愛魏王,常欲使之安全,宜每抑其驕奢,不處嫌疑之地。今移居此殿,乃在東宮之西,海陵昔嘗居之,時人不以為可,雖時異事異,然亦恐魏王之心不敢安息也。」上曰:「幾致此誤。」遽遣泰歸第。

夏六月甲辰,詔「自今皇太子出用庫物,所司勿為限制。」於是太子發取無度,左庶子張玄素上書,以為「周武帝平定山東,隋文帝混一江南,勤儉愛民,皆為令主,有子不肖,卒亡宗祀。聖上以殿下親則父子,事兼家國,所應用物,不為節限,恩旨未逾六旬,用物已過七萬,驕奢之極,孰云過此。況宮臣正士,未嘗在側,羣邪淫巧,暱近深宮,在外瞻仰,已有此失,居中隱密,寧可勝計。苦藥利病,苦言利行,伏惟居安思危,日慎一日。」太子惡其書,令戶奴伺玄素早朝,密以大馬棰擊之,幾斃。

秋八月丁酉,上曰:「當今國家何事為急。」諫議大夫褚遂良曰:「今四方無虞,唯太子、諸王宜有定分最急。」上曰:「此言是也。」時太子承乾失德,魏王泰有寵,羣臣日有疑議,上聞而惡之,謂侍臣曰:「方今羣臣,忠直無逾魏徵,我遣傅太子,用絕天下之疑。」九月丁巳,以魏徵為太子太師。徵疾小愈,詣朝堂表辭,上手詔諭以「周幽、晉獻,廢嫡立庶,危國亡家。漢高祖幾廢太子,賴四皓然後安。我今賴公,即其義也。知公疾病,可臥護之。」徵乃受詔。

十七年春正月丙寅,上謂羣臣曰:「聞外間士民以太子有足疾,魏王穎悟,多從遊幸,遽生異議,徼倖之徒,已有附會者。太子雖病足,不廢步履。且禮,嫡子死,立嫡孫。太子男已五歲,朕終不以孽代宗,啓窺窬之源也。」

初,太子承乾喜聲色、畋獵,所為奢靡,畏上知之。對宮臣常論忠孝,或至於涕泣。退歸宮中,則與羣小相褻狎。宮臣有欲諫者,太子先揣知其意,輒迎拜,斂容危坐,引咎自責,言辭辯給,宮臣拜荅不暇。宮省祕密,外人莫知,故時論初皆稱賢。

太子作八尺銅爐,六隔大鼎,募亡奴盜民間馬牛,親臨烹煮,與所幸廝役共食之。又好效突厥語及其服飾,選左右貌類突厥者五人為一落,辮髮羊裘而牧羊,作五狼頭纛及幡旗,設穹廬,太子自處其中,斂羊而烹之,抽佩刀割肉相啗。又嘗謂左右曰:「我試作可汗死,汝曹效其喪儀。」因僵臥於地,眾悉號哭,跨馬環走,臨其身,嫠面。良久,太子欻起,曰:「一朝有天下,當帥數騎獵於金城西,然後解發為突厥,委身思摩,若當一設,不居人後矣。」

左庶子于志寧、右庶子孔穎達數諫太子,上嘉之,賜二人金帛以風勵太子,仍遷志寧為詹事。志寧與左庶子張玄素數上書切諫,太子陰使人殺之,不果。

漢王元昌所為多不法,上數譴責之,由是怨望。太子與之親善,朝夕同遊戲,分左右為二隊,太子與元昌各統其一,被氈甲,操竹槊,布陳大呼交戰,擊刺流血,以為娛樂。有不用命者,披樹撾之,至有死者。且曰:「使我今日作天子,明日於苑中置萬人營,與漢王分將,觀其戰鬥,豈不樂哉。」又曰:「我為天子,極情縱慾,有諫者輒殺之,不過殺數百人,眾自定矣。」

魏王泰多藝能,有寵於上。見太子有足疾,潛有奪嫡之志,折節下士以求聲譽。上命黃門侍郎韋挺攝泰府事,後命工部尚書杜楚客代之,二人俱為泰要結朝士。楚客或懷金以賂權貴,因說以魏王聰明,宜為上嗣。文武之士,各有附託,潛為朋黨。太子畏其逼,遣人詐為泰府典簽上封事,其中皆言泰罪惡,敕捕之,不獲。

太子私幸太常樂童稱心,與同臥起。道士秦英、韋靈符挾左道,得幸太子。上聞之,大怒,悉收稱心等殺之,連坐死者數人,誚讓太子甚至。太子意泰告之,怨怒愈甚,思念稱心不已,於宮中構室,立其像,朝夕奠祭,徘徊流涕。又於苑中作冢,私贈官,樹碑。

上意浸不懌,太子亦知之,稱疾不朝謁者動涉數月。陰養刺客紇幹承基等及壯士百餘人,謀殺魏王泰。

吏部尚書侯君集之壻賀蘭楚石為東宮千牛,太子知君集怨望,數令楚石引君集入東宮,問以自安之術。君集以太子闇劣,欲乘釁圖之,因勸之反。舉手謂太子曰:「此好手,當為殿下用之。」又曰:「魏王為上所愛,恐殿下有庶人勇之禍。若有敕召,宜密為之備。」太子大然之,厚賂君集及左屯衛中郎將頓丘李安儼,使詗上意,動靜相語。安儼先事隱太子,隱太子敗,安儼為之力戰,上以為忠,故親任之,使典宿衛。安儼深自託於太子。

漢王元昌亦勸太子反,且曰:「比見上側有美人,善彈琵琶,事成,願以垂賜。」太子許之。洋州刺史開化公趙節,慈景之子也,母曰長廣公主,駙馬都尉杜荷,如晦之子也,尚城陽公主,皆為太子所親暱,預其反謀。凡同謀者,皆割臂以帛拭血,燒灰和酒飲之,誓同生死。潛謀引兵入西宮,杜荷謂太子曰:「天文有變,當速發以應之。殿下但稱暴疾危篤,主上必親臨視,因茲可以得志。」太子聞齊王祐反於齊州,謂紇幹承基等曰:「我宮西牆,去大內正可二十步耳,與卿為大事,豈比齊王乎。」會治祐反事,連承基,承基坐系大理獄,當死。

夏四月庚辰朔,承基上變,告太子謀反。敕長孫無忌、房玄齡、蕭瑀、李世績與大理、中書、門下參鞠之。反形已具,上謂侍臣「將何以處承乾。」羣臣莫敢對。通事舍人來濟進曰:「陛下不失為慈父,太子得盡天年,則善矣。」上從之,濟,護兒之子也。

乙酉,詔廢太子承乾為庶人,幽於右領軍府。上欲免漢王元昌死,羣臣固爭,乃賜自盡於家,而宥其母、妻、子。侯君集、李安儼、趙節、杜荷等皆伏誅。左庶子張玄素、右庶子趙弘智、令狐德棻等,以不能諫爭,皆坐免為庶人。餘當連坐者悉赦之。詹事于志寧,以數諫,獨蒙勞勉,以紇於承基為祐川府折衝都尉,爵平棘縣公。

侯君集被收,賀蘭楚石復詣闕告其事。上引君集謂曰:「朕不欲令刀筆吏辱公,故自鞫公耳。」君集初不承,引楚石具陳始末,又以所與承乾往來啓示之,君集辭窮,乃服。上謂侍臣曰:「君集有功,欲乞其生,可乎。」羣臣以為不可。上乃謂君集曰:「與公長訣矣。」因泣下。君集亦自投於地,遂斬之於市。君集臨刑,謂監刑將軍曰:「君集蹉跌至此,然事陛下於藩邸,擊取二國,乞全一子以奉祭祀。」上乃原其妻及子,徙嶺南。籍沒其家,得二美人,自幼飲人乳而不食。

初,上使李靖教君集兵法。君集言於上曰:「李靖將反矣。」上問其故,對曰:「靖獨教臣以粗而匿其精,以是知之。」上以問靖,靖對曰:「此乃君集欲反耳。今諸夏已定,臣之所教,足以制四夷,而君集固求盡臣之術,非反而何。」江夏王道宗嘗從容言於上曰:「君集志大而智小,自負微功,恥在房玄齡、李靖之下,雖為吏部尚書,未滿其志。以臣觀之,必將為亂。」上曰:「君集材器,亦何施不可。朕豈惜重位,但次第未至耳,豈可億度,妄生猜貳耶。」及君集反誅,上乃謝道宗曰:「果如卿言。」李安儼父年九十餘,上愍之,賜奴婢以養之。

太子承乾既獲罪,魏王泰自入侍奉,上面許立為太子。岑文本、劉洎亦勸之。長孫無忌固請立晉王治。上謂侍臣曰:「昨青雀投我懷,云:臣今日始得為陛下子,乃更生之日也。臣有一子,臣死之日,當為陛下殺之,傳位晉王。人誰不愛其子,朕見如此,甚憐之。」諫議大夫褚遂良曰:「陛下言大失,願審思,勿誤也。安有陛下萬歲後,魏王據天下,肯殺其愛子,傳位晉王者乎。陛下日者既立承乾為太子,復寵魏王,禮秩過於承乾,以成今日之禍。前事不遠,足以為鑑。陛下今立魏王,願先措置晉王,始得安全耳。」上流涕曰:「我不能爾。」因起入宮。魏王泰恐上立晉王治,謂之曰:「汝與元昌善,元昌今敗,得無憂乎。」治由是憂形於色。上怪,屢問其故,治乃以狀告。上憮然,始悔立泰之言矣。上面責承乾,承乾曰:「臣為太子,復何所求。但為泰所圖,時與朝臣謀自安之術,不逞之人遂教臣為不軌耳。今若泰為太子,所謂落其度內。」

承乾既廢,上御兩儀殿,羣臣俱出,獨留長孫無忌、房玄齡、李世績、褚遂良謂曰:「我三子一弟,所為如是,我心誠無聊賴。」因自投於牀,無忌等爭前扶抱。上又抽佩刀欲自刺,遂良奪刀以授晉王治。無忌等請上所欲,上曰:「我欲立晉王。」無忌曰:「謹奉詔。有異議者,臣請斬之。」上謂治曰:「汝舅許汝矣,宜拜謝。」治因拜之。上謂無忌等曰:「公等已同我意,未知外議如何。」對曰:「晉王仁孝,天下屬心久矣,乞陛下試召問百官,有不同者,臣負陛下萬死。」上乃御太極殿,召文武六品以上,謂曰:「承乾悖逆,泰亦凶險,皆不可立。朕欲選諸子為嗣,誰可者。卿輩明言之。」眾皆讙呼曰:「晉王仁孝,當為嗣。」上悅。是日,泰從百餘騎至永安門,敕門司盡辟其騎,引泰入肅章門,幽於北苑。

丙戌,詔立晉王治為皇太子,御承天門樓,赦天下,酺三日。上謂侍臣曰:「我若立泰,則是太子之位可經營而得。自今太子失道,藩王窺伺者,兩皆棄之,傳諸子孫,永為後法。且泰立則承乾與治皆不全,治立則承乾與泰皆無恙矣。」

臣光曰:唐太宗不以天下大器私其所愛,以杜禍亂之原,可謂能遠謀矣。

太宗平突厥

隋煬帝大業十一年秋八月,帝巡北塞。初,裴矩以突厥始畢可汗部眾漸盛,獻策分其勢,欲以宗女嫁其弟叱吉設,拜為南面可汗,叱吉不敢受,始畢聞而漸怨。突厥之臣史蜀胡悉多謀略,為始畢所寵任,矩詐與為互市,誘至馬邑下,殺之。遣使詔始畢曰:「史蜀胡悉叛可汗來降,我已相為斬之。」始畢知其狀,由是不朝。

戊辰,始畢帥騎數十萬謀襲乘輿,義成公主先遣使者告變。壬申,車駕馳入雁門,齊王暕以後軍保崞縣。癸酉,突厥圍雁門,上下惶怖,撤民屋以為守禦之具。城中兵民十五萬口,僅可支二旬。雁門四十一城,突厥克其三十九,唯雁門、崞不下。突厥急攻雁門,矢及御前。上大懼,抱趙王杲而泣,目盡腫。

左衛大將軍宇文述勸帝簡精銳數千騎潰圍而出,納言蘇威曰:「城守則我有餘力,輕騎乃彼之所長。陛下萬乘之主,豈宜輕動。」民部尚書樊子蓋曰:「陛下乘危徼倖,一朝狼狽,悔之何及。不若據堅城以挫其銳,坐征四方兵使入援。陛下親撫循士卒,諭以不復徵遼,厚為勳格,必人人自奮,何憂不濟。」內史侍郎蕭瑀以為「突厥之俗,可賀敦預知軍謀。且義成公主以帝女嫁外夷,必恃大國之援,若使一介告之,借使無益,庸有何損。又將士之意,恐陛下既免突厥之患,還事高麗,若發明詔,諭以赦高麗專討突厥,則眾心皆安,人自為戰矣。」瑀,皇后之弟也。虞世基亦勸帝重為賞格,下詔停遼東之役,帝從之。

帝親巡將士,謂之曰:「努力擊賊,苟能保全,凡在行陳,勿憂富貴,必不使有司弄刀筆破汝勳勞。」乃下令「守城有功者,無官直除六品,賜物百段,有官以次增益。」使者慰勞,相望於道。於是眾皆踊躍,晝夜拒戰,死傷甚眾。

甲申,詔天下募兵。守令競來赴難,李淵之子世民,年十六,應募隸屯衛將軍雲定興,說定興多齎旗鼓為疑兵,曰:「始畢敢舉兵圍天子,必謂倉猝不能赴援故也。宜晝則引旌旗令數十里不絕,夜則鉦鼓相應,虜必謂救兵大至,望風遁去。不然,彼眾我寡,若悉軍來戰,必不能支。」定興從之。帝遣間使求救於義成公主,公主遣使告始畢,云:「北邊有急。」東都及諸郡援兵亦至忻口,九月甲辰,始畢解圍去。帝使人出偵,山谷皆空,無胡馬,乃遣二千騎追躡,至馬邑,得突厥老弱二千餘人而還。

十二年。突厥數寇北邊,詔晉陽留守李淵帥太原道兵與馬邑太守王仁恭擊之。時突厥方強,兩軍眾不滿五千,仁恭患之。淵選善騎射者二千人,使之飲食舍止一如突厥,或與突厥遇則伺便擊之,前後屢捷,突厥頗憚之。

恭帝義寧元年夏五月,突厥數萬眾寇晉陽。唐公李淵舉兵,六月劉文靜說淵結突厥為援,告突厥以尊立代王之意。突厥使康鞘利送馬千匹為互市。

劉文靜使突厥請兵。秋八月,劉文靜以突厥兵五百、馬二千匹來至。事並見《高祖興唐》。

唐高祖武德元年。初,五原通守櫟陽張長遜以中原大亂,舉郡附突厥,突厥以為割利特勒。郝瑗說薛舉與梁師都及突厥連兵以取長安,舉從之。時啓民可汗之子咄苾號莫賀咄設,建牙直五原之北,舉遣使與莫賀咄設謀入寇,莫賀咄設許之。唐主使都水監宇文歆賂莫賀咄設,且為陳利害,止其出兵。又說莫賀咄設遣張長遜入朝,以五原之地歸之中國。莫賀咄設並從之。夏四月己卯,武都、宕渠、五原等郡皆降,王即以長遜為五原太守。長遜又詐為詔書與莫賀咄設,示知其謀。莫賀咄設乃拒舉、師都等,不納其使。

五月辛未,突厥始畢可汗遣骨咄祿特勒來,宴之於太極殿,奏九部樂。時中國人避亂者多入突厥,突厥強盛,東自契丹、室韋,西盡吐谷渾、高昌,諸國皆臣之,控弦百餘萬。帝以初起資其兵馬,前後餉遺,不可勝紀。突厥恃功驕倨,每遣使者至長安,多暴橫,帝優容之。

秋九月,上遣從子襄武公琛、太常卿鄭元璹以女妓遺突厥始畢可汗。壬戌,始畢復遣骨咄祿特勒來。冬十月戊寅,宴突厥骨咄祿,引骨咄祿升御坐以寵之。

二年閏二月,突厥始畢可汗將其眾渡河至夏州,梁師都發兵會之,以五百騎授劉武周,欲自句注入寇太原。會始畢卒,子什鉢苾幼,未可立,立其弟俟利弗設為處羅可汗。處羅以什鉢苾為泥步設,使居東偏,直幽州之北。先是,上遣右武候將軍高靜奉幣使於始畢,至豐州,聞始畢卒,敕納於所在之庫。突厥聞之,怒,欲入寇。豐州總管張長遜遣高靜以幣出塞為朝廷致賻,突厥乃還。

夏六月己酉,突厥遣使來告始畢可汗之喪。上舉哀於長樂門,廢朝三日,詔百官就館吊其使者。又遣內史舍人鄭德挺吊處羅可汗,賻帛三萬段。

秋八月,梁師都與突厥合數千騎寇延州,行軍總管段德操兵少不敵,閉壁不戰。伺師都稍怠,九月丙寅,遣副總管梁禮將兵擊之。師都與禮戰方酣,德操以輕騎多張旗幟,掩擊其後,師都軍潰,逐北二百餘里,破其魏州,虜男女二千餘口。德操,孝先之子也。

三年秋七月,梁師都引突厥、稽胡兵入寇,行軍總管段德操擊破之,斬首千餘級。九月,突厥莫賀咄設寇涼州,總管楊恭仁擊之,為所敗,掠男女數千人而去。

冬十一年,梁師都遣其尚書陸季覽說突厥處羅可汗曰:「比者中原喪亂,分為數國,勢均力弱,故皆北面歸附突厥。今定楊可汗既亡,天下將悉為唐有。師都不辭灰滅,亦恐次及可汗,不若及其未定,南取中原,如魏道武所為,師都請為鄉導。」處羅從之,謀使莫賀咄設入自原州,泥步設與師都入自延州,處羅入自幷州,突厥利可汗與奚、霫、契丹、靺鞨入自幽州,會竇建德之師自滏口西入,會於晉、絳。莫賀咄者,處羅之弟咄苾也。突利者,始畢之子什鉢苾也。

處羅又欲取幷州以居楊政道,其羣臣多諫,處羅曰:「我父失國,賴隋得立,此恩不可忘。」將出師而卒。義成公主以其子奧射設醜弱,廢之,更立莫賀咄設,號頡利可汗。乙酉,頡利遣使告處羅之喪,上禮之如始畢之喪。

十二月,突厥倫特勒在幷州,大為民患,幷州總管劉世讓設策擒之。上聞之,甚喜。

四年春三月庚申,以靺鞨渠帥突地稽為燕州總管。突厥頡利可汗承父兄之資,士馬雄盛,有憑陵中國之志。妻隋義成公主,公主從弟善經避亂在突厥,與王世充使者王文素共說頡利曰:「昔啓民為兄弟所逼,脫身奔隋,賴文皇帝之力,有此土宇,子孫享之。今唐天子非文皇帝子孫,可汗宜奉楊政道以伐之,以報文皇帝之德。」頡利然之。上以中國未寧,待突厥甚厚,而頡利求請無厭,言辭驕慢。甲戌,突厥寇汾陰。壬午,突厥寇石州,刺史王集擊卻之。

夏四月己亥,突厥頡利可汗寇雁門,李大恩擊走之。戊申,突厥寇幷州。初,處羅可汗與劉武周相表裏寇幷州。上遣太常卿鄭元璹往諭以禍福,處羅不從。未幾,處羅遇疾卒,國人疑元璹毒之,留不遣。上又遣漢陽公環賂頡利可汗以金帛,頡利慾令環拜,環不從,亦留之。又留左驍衛大將軍長孫順德。上怒,亦留其使者。環,孝恭之弟也。

五月,突厥寇邊,長平靖王叔良督五將擊之。叔良中流矢,師旋,六月戊子,卒於道。

秋八月癸卯,突厥寇代州,總管李大恩遣行軍總管王孝基拒之,舉軍皆沒。甲辰,進圍崞縣。乙巳,王孝基自突厥逃歸。李大恩眾少,據城自守,突厥不敢逼,月餘引去。九月,突厥寇幷州,遣左屯衛大將軍竇琮等擊之。戊午,突厥寇原州,遣行軍總管尉遲敬德等擊之。甲申,靈州總管楊師道擊突厥,破之。師道,恭仁之弟也。冬十一月,高開道與突厥連兵,數入為寇,恆、定、幽、易咸被其患。

五年春,三月,上遣使賂突厥頡利可汗,且許結昏。頡利乃遣漢陽公環、鄭元璹、長孫順德等還。庚子,復遣使來修好,上亦遣其使者特勒熱寒、阿史那德等還。幷州總管劉世讓屯雁門,頡利與高開道、苑君璋合眾攻之,不克,月餘乃還。

夏四月壬申,代州總管定襄王李大恩為突厥所殺。先是,大恩奏稱「突厥饑饉,馬邑可取」,詔殿內少監獨孤晟將兵與大恩共擊苑君璋,期以二月會馬邑。失期不至,大恩不能獨進,頓兵新城。頡利可汗遣數萬騎與劉黑闥共圍大恩,上遣右驍衛大將軍李高遷救之。未至,大恩糧盡,夜遁,突厥邀之,眾潰而死。上惜之。獨孤晟坐減死徙邊。五月,突厥寇忻州,李高遷擊破之。

秋八月乙卯,突厥頡利可汗寇邊,遣左驍衛將軍段德操、雲州總管李子和將兵拒之。丙辰,頡利十五萬騎入雁門,己未,寇幷州,別遣兵寇原州。庚申,命太子出豳州道,秦王世民出泰州道以御之。李子和趨雲中掩擊可汗,段德操趨夏州邀其歸路。

辛酉,上謂羣臣曰:「突厥入寇而復求和和,與戰孰利。」太常卿鄭元璹曰:「戰則怨深,不如和利。」中書令封德彝曰:「突厥恃犬羊之眾,有輕中國之意,若不戰而和,示之以弱,明年將復來。臣愚以為不如擊之,既勝而後與和,則恩威兼着矣。」上從之。己巳,幷州大總管襄邑王神符破突厥於汾東。汾州刺州蕭顗破突厥,斬首五千餘級。

丙子,突厥寇廉州,戊寅,陷大震關。上遣鄭元璹詣頡利。是時突厥精騎數十萬,自介休至晉州,數百里間,填溢山谷。元璹見頡利,責以負約,與相辯詰,頡利頗慚。元璹因說頡利曰:「唐與突厥風俗不同,突厥雖得唐地,不能居也。今虜掠所得皆入國人,於可汗何有。不如旋師,復修和親,可無跋涉之勞,坐受金幣,又皆入可汗府庫,孰與棄昆弟積年之歡,而結子孫無窮之怨乎。」頡利悅,引兵還。元璹自義寧以來,五使突厥,幾死者數焉。

九月癸巳,交州刺史權士通、弘州總管宇文歆、靈州總管楊師道擊突厥於三觀山,破之。乙未,太子班師。丙申,宇文歆邀突厥於崇岡鎮,大破之,斬首千餘級。壬寅,定州總管雙士洛等擊突厥於恆山之南,丙午,領軍將軍安興貴擊突厥於甘州,皆破之。

冬十一月乙酉,封略陽公道宗為郡王。道宗為靈州總管,梁師都遣弟洛兒引突厥數萬圍之,道宗乘間出擊,大破之。突厥與師都連結,遣其鬱射設入居故五原,道宗逐出之,斥地千餘里。

六年夏五月丙申,梁師都將卒獠兒引突厥寇林川。戊戌,苑君璋將高滿政寇代州,驃騎將軍李寶言擊走之。癸卯,高開道引突厥寇幽州,突厥稽將兵邀擊,破之。

六月戊午,高滿政以馬邑來降。先是,前幷州總管劉世讓除廣州總管,將之官,上問以備邊之策,世讓對曰:「突厥比數為寇,良以馬邑為之中頓故也。請以勇將戍崞城,多貯金帛,募有降者厚賞之,數出騎兵掠其城下,蹂其禾稼,敗其生業,不出歲餘,彼無所食,必降矣。」上然其計,曰:「非公,誰為勇將。」即命世讓戍崞城,馬邑病之。是時馬邑人多不願屬突厥,上覆遣人招諭苑君璋。高滿政說君璋盡殺突厥戍兵降唐,君璋不從。滿政因眾心所欲,夜襲君璋,君璋覺之,亡奔突厥,滿政殺君璋之子及突厥戍兵二百人而降。壬戌,梁師都以突厥寇匡州。丁卯,苑君璋與突厥吐屯設寇馬邑,高滿政與戰,破之。以滿政為朔州總管,封榮國公。

秋七月丙子,苑君璋以突厥寇馬邑,右武侯大將軍李高遷及高滿政御之,戰於臘河谷,破之。癸未,突厥寇原州,乙酉,寇朔州。李高遷為虜所敗,行軍總管尉遲敬德將兵救之。己亥,遣太子將兵屯北邊,秦王世民屯幷州以備突厥。八月甲辰,突厥寇真州,又寇馬邑。己未,突厥寇原州。辛未,突厥陷原州之善和鎮,癸酉,又寇渭州。九月庚寅,突厥寇幽州。壬寅,高開道引突厥二萬騎寇幽州。

突厥惡弘農公劉世讓為己患,遣其臣曹般陁來,言:「世讓與可汗通謀,欲為亂。」上信之,冬十月丙午,殺世讓,籍沒其家。秦王世民猶在幷州,己未,詔世民引軍還。

初,上遣右武候大將軍李高遷助朔州總管高滿政守馬邑,苑君璋引突厥萬餘騎至城下,滿政擊破之。頡利可汗怒,大兵攻馬邑。高遷懼,帥所部二千人斬關宵遁,虜邀之,失亡者半。頡利自帥眾攻城,滿政出兵御之,或一日戰十餘合。上命行軍總管劉世讓救之,至松子嶺,不敢進,還保崞城。會頡利遣使求婚,上曰:「釋馬邑之圍,乃可議婚。」頡利慾解兵,義成公主固請攻之。頡利以高開道善為攻具,召開道,與之攻馬邑甚急。頡利誘滿政使降,滿政罵之。糧且盡,救兵未至,滿政欲潰圍走朔州。右虞候杜士遠以虜兵盛,恐不免,壬戌,殺滿政降於突厥。苑君璋復殺城中豪傑與滿政同謀者三十餘人。上以滿政子玄積為上柱國,襲爵。丁卯,突厥復請和親,以馬邑歸唐,上以將軍秦武通為朔州總管。

突厥數為邊患,幷州大總管府長史竇靜表請於太原置屯田以省饋運,議者以為煩擾,不許。靜切論不已,敕徵靜入朝,使與裴寂、蕭瑀、封德彝相論難於上前。寂等不能屈,乃從靜議,歲收谷數千斛,上善之,命檢校幷州大總管。靜,抗之子也。十一月辛巳,秦王世民復請增置屯田於幷州之境,從之。十二月己巳,突厥寇定州,州兵擊走之。

七年春三月丁酉,突厥寇原州。夏五月辛未,寇朔州。六月,突厥寇代州之武周城,州兵擊破之。秋七月己巳,苑君璋以突厥寇朔州,總管秦武通擊卻之。戊寅,突厥寇原州,遣寧州刺史鹿大師救之,又遣楊師道趨大木根山邀其歸路。庚辰,突厥寇隴州,遣護軍尉遲敬德擊之。癸未,突厥寇陰盤。己丑,突厥吐利設與苑君璋寇幷州。

或說上曰:「突厥所以屢寇關中者,以子女玉帛皆在長安故也。若焚長安而不都,則胡寇自息矣。」上以為然,遣中書侍郎宇文士及逾南山至樊、鄧,行可居之地,將徙都之。太子建成、齊王元吉、裴寂皆贊成其策,蕭瑀等雖知其不可而不敢諫。秦王世民諫曰:「戎狄為患,自古有之。陛下以聖武龍興,光宅中夏,精兵百萬,所徵無敵,奈何以胡寇擾邊,遽遷都以避之,貽四海之羞,為百世之笑乎。彼霍去病漢廷一將,猶志滅匈奴,況臣忝備藩維,願假數年之期,請系頡利之頸,致之闕下。若其不效,遷都未晚。」上曰:「善。」建成曰:「昔樊噲欲以十萬眾橫行匈奴中,秦王之言,得無似之。」世民曰:「形勢各異,用兵不同。樊噲小豎,何足道乎。不出十年,必定漠北,非敢虛言也。」閏月己未,詔世民、元吉將兵出豳州以御突厥,上餞之於蘭池。苑君璋引突厥寇朔州。八月戊辰,突厥寇原州。壬申,突厥寇忻州,丙子,寇幷州,京師戒嚴。戊寅,寇綏州,刺史劉大俱擊卻之。

是時,頡利、突利二可汗舉國入寇,連營南上,秦王世民引兵拒之。會關中久雨,糧運阻絕,士卒疲於徵役,器械頓弊,朝廷及軍中咸以為憂。世民與虜遇於豳州,勒兵將戰。己卯,可汗帥萬餘騎奄至城西,陳於五隴阪,將士震恐。世民謂元吉曰:「今虜騎憑陵,不可示之以怯,當與之一戰,汝能與我俱乎。」元吉懼曰:「虜形勢如此,奈何輕出,萬一失利,悔可及乎。」世民曰:「汝不敢出,吾當獨往,汝留此觀之。」世民乃帥騎馳詣虜陳,告之曰:「國家與可汗和親,何為負約,深入我地。我秦王也,可汗能鬥,獨出與我鬥,若以眾來,我直以此百騎相當耳。」頡利不之測,笑而不應。世民又前,遣騎告突利曰:「爾往與我盟,有急相救,今乃引兵相攻,何無香火之情也。」突利亦不應。世民又前,將渡溝水,頡利見世民輕出,又聞香火之言,疑突利與世民有謀,乃遣止世民曰:「王不須渡,我無他意,更欲與王申固盟約耳。」乃引兵稍卻。是後霖雨益甚,世民謂諸將曰:「虜所恃者弓矢耳,今積雨彌時,筋膠俱解,弓不可用,彼如飛鳥之折翼,吾屋居火食,刀槊犀利,以逸制勞,此而不乘,將復何待。」乃潛師夜出,冒雨而進,突厥大驚。世民又遣說突利以利害,突利悅,聽命。頡利慾戰,突利不可,乃遣突利與其夾畢特勒阿史那思摩來見世民,請和親,世民許之。思摩,頡利之從叔也。突利因自託於世民,請結為兄弟,世民亦以恩意撫之,與盟而去。

庚寅,岐州刺史柴紹破突厥於杜陽谷。壬申,突厥阿史那思摩入見,上引升御榻,慰勞之。思摩貌類胡,不類突厥,故處羅疑其非阿史那種,歷處羅、頡利世,常為夾畢特勒,終不得典丘為設。既入朝,賜爵和順王。丁酉,遣左僕射裴寂使於突厥。九月癸卯,突厥寇綏州,都督劉大俱擊破之,獲特勒三人。冬十月己巳,突厥寇甘州。

八年。初,上以天下大定,罷十二軍。既而突厥為寇不已,辛亥,復置十二軍,以太常卿竇誕等為將軍,簡練士馬,議大舉擊突厥。甲寅,涼州胡睦伽陀引突厥襲都督府,入子城,長史劉君傑擊破之。

夏六月丙子,遣燕郡王李藝屯華亭縣及彈箏峽,水部郎中姜行本斷石嶺道以備突厥。丙戌,頡利可汗寇靈州。丁亥,以右衛大將軍張瑾為行軍總管以御之,以中書侍郎溫彥博為長史。先是,上與突厥書用敵國禮,秋七月甲辰,上謂侍臣曰:「突厥貪婪無厭,朕將征之,自今勿復為書,皆用詔敕。」己酉,突厥頡利可汗寇相州。丙辰,代州都督藺謩與突厥戰於新城,不利,覆命行軍總管張瑾屯石嶺,李高遷趨大谷以御之。丁巳,命秦王屯蒲州以備突厥。

八月壬戌,突厥逾石嶺寇幷州,癸亥,寇靈州,丁卯,寇潞、沁、韓三州。詔安州大都督李靖出潞州道,行軍總管任環屯太行以御突厥。頡利可汗將兵十餘萬大掠朔州。壬申,幷州道行軍總管張瑾與突厥戰於太谷,全軍皆沒,瑾脫身奔李靖。行軍長史溫彥博為虜所執,虜以彥博職在機近,問以國家兵糧虛實,彥博不對,虜遷之陰山。庚辰,突厥寇靈州,甲申,靈州都督任城王道宗擊破之。丙戌,突厥寇綏州。丁亥,頡利可汗遣使請和而退。

九月癸巳,突厥設賀咄設陷幷州一縣,丙申,代州都督藺謩擊破之。丙午,右領軍王君廓破突厥於幽州,俘斬二千餘人。寇厥寇藺州。冬十月,突厥寇鄯州,遣霍公柴紹救之。十一月戊戌,突厥寇彭州。

九年春二月丁亥,突厥寇原州,遣折威將軍楊毛擊之。三月辛亥,突厥寇靈州。癸丑,南海公歐陽胤奉使在突厥,帥其徒五十人謀掩襲可汗牙帳,事泄,突厥囚之。丁巳,突厥寇涼州,都督長樂王幼良擊走之。

夏四月丁卯,突厥寇朔州,庚午,寇原州,癸酉,寇涇州。戊寅,安州大都督李靖與突厥頡利可汗戰於靈州之硤石,自旦至申,突厥乃退。癸未,突厥寇西會州。五月戊戌,突厥寇秦州。突厥寇蘭州。六月,突厥寇隴州,辛未,寇渭州,遣右衛大將軍柴紹擊之。秋七月己丑,柴紹破突厥於秦州,斬特勒一人,士卒首千餘級。八月丙辰,突厥遣使請和。

癸亥,詔傳位於太子。甲子,太宗即皇帝位於東宮顯德殿。

初,稽胡酋長劉屳成帥眾降梁師都,師都信讒,殺之,由是所部猜懼,多來降者。師都浸衰弱,乃朝於突厥,為之畫策,勸令入寇。於是頡利、突利二可汗合兵十餘萬騎寇涇州,進至武功,京師戒嚴。

己卯,突厥進寇高陵。辛巳,涇州道行軍總管尉遲敬德與突厥戰於涇陽,大破之,獲其俟斤阿史德烏沒啜,斬首千餘級。癸未,頡利可汗進至渭水便橋之北,遣其腹心執失思力入見,以觀虛實。思力盛稱「頡利、突利二可汗將兵百萬,今至矣。」上讓之曰:「吾與汝可汗面結和親,贈遺金帛,前後無算。汝可汗自負盟約,引兵深入,於我無愧。汝雖戎狄,亦有人心,何得全忘大恩,自誇強盛,我今先斬汝矣。」思力懼而請命。蕭瑀、封德彝請禮遣之,上曰:「我今遣還,虜謂我畏之,愈肆憑陵。」乃囚思力於門下省。

上自出玄武門,與高士廉、房玄齡等六騎徑詣渭水上,與頡利隔水而語,責以負約。突厥大驚,皆下馬羅拜。俄而諸軍繼至,旌甲蔽野,頡利見執矢思力不返,而上挺身輕出,軍容甚盛,有懼色。上麾諸軍使卻而布陳,獨留與頡利語。蕭瑀以上輕敵,叩馬固諫。上曰:「吾籌之己熟,非卿所知。突厥所以敢傾國而來直抵郊甸者,以我國內有難,朕新即位,謂我不能抗禦故也。我若示之以弱,閉門拒守,虜必放兵大掠,不可復製。故朕輕騎獨出,示若輕之,又震曜軍容,使知必戰,出虜不意,使之失圖。虜入我地既深,必有懼心,故與戰則克,與和則固矣。制服突厥,在此一舉,卿第觀之。」是日,頡利來請和,詔許之。上即日還宮。乙酉,又幸城西,斬白馬,與頡利盟於便橋之上。突厥引兵退。

蕭瑀請於上曰:「突厥未和之時,諸軍爭請戰,陛下不許,臣等亦以為疑。既而虜自退,其策安在。」上曰:「吾觀突厥之眾雖多而不整,君臣之志唯賄是求。當其請和之時,可汗獨在水西,達官皆來謁我,我若醉而之,因襲擊其眾,勢如拉朽。又命長孫無忌、李靖伏兵於幽州以待之,虜若奔歸,伏兵邀其前,大軍竊其後,覆之如反掌耳。所以不戰者,吾即位日淺,國家未安,百姓未富,且當靜以撫之。一與虜戰,所損甚多,虜結怨既深,懼而修備,則吾未可以得志矣。故卷甲韜戈,啗以金帛,彼既得所欲,固當自退,志意驕墮,不復設備,然後養威俟釁,一舉可滅也。將欲取之,必固與之,此之謂矣,卿知之乎。」瑀再拜曰:「非所及也。」

九月,突厥頡利獻馬三千匹,羊萬口。上不受,但詔歸所掠中國戶口,徵溫彥博還朝。丁未,上引諸衛將卒習射於顯德殿庭,諭之曰:「戎狄侵盜,自古有之,患在邊境小安,則人主逸遊忘戰,是以寇來莫之能御。今朕不使汝曹穿池築苑,專習弓矢,居閒無事,則為汝師,突厥入寇,則為汝將,庶幾中國之民可以少安乎。」於是日引數百人教射於殿庭,上親臨試,中多者賞以弓、刀、帛,其將帥亦加上考。

太宗貞觀元年夏五月,宛君璋帥眾來降。初,君璋引突厥陷馬邑,殺高滿政,退保恆安。其眾皆中國人,多棄君璋來降。君璋懼,亦請,降捍北邊以贖罪,上皇許之。君璋請約契,上皇遣雁門人元普賜之金券。頡利可汗復遣人招之,君璋猶豫未決。恆安人郭子威說君璋,以「恆安地險城堅,突厥方強,且當倚之以觀變,未可束手於人。」君璋乃執元普送突厥,復與之合,數與突厥入寇。至是,見頡利政亂,知其不足恃,遂帥眾來降。上以君璋為隰州都督、芮國公。

初,突厥性淳厚,政令質略。頡利可汗得華人趙德言,委用之。德言專其威福,多變更舊俗,政令煩苛,國人始不悅。頡利又好信任諸胡而疏突厥,胡人貪冒,多反覆,兵革歲動。會大雪,深數尺,雜畜多死,連年饑饉,民皆凍餒。頡利用度不給,重斂諸部,由是內外離怨,諸部多叛,兵浸弱。言事者多請擊之,上以問蕭瑀、長孫無忌曰:「頡利君臣昏虐,危亡可必。今擊之則新與之盟,不擊恐失機會,如何而可。」瑀請擊之。無忌對曰:「虜不犯塞,而棄信勞民,非王者之師也。」上乃止。

初,西突厥曷薩那可汗方強,敕諸部皆臣之,曷薩那徵稅無度,敕勒相帥叛之,附於頡利。頡利政亂,薛延陀與回紇拔野古等叛之,頡利不能制。事見《唐平鐵勒》。

頡利益衰,國人離散。會大雪,平地數尺,羊馬多死,民大饑。頡利恐唐乘其弊,引兵入朔州境上,揚言會獵,實設備焉。鴻臚卿鄭元璹使突厥還,言於上曰:「戎狄興衰,專以羊馬為候。今突厥民饑畜瘦,此將亡之兆也,不過三年。」上然之。羣臣多勸上乘間擊突厥,上曰:「新與人盟而背之,不信。利人之災,不仁。乘人之危以取勝,不武。縱使其種落盡叛,六畜無餘,朕終不擊,必待有罪,然後討之。」

二年。初,突厥突利可汗建牙直幽州之北,主東偏,奚、霫等數十部多叛突厥來降,頡利可汗以其失眾,責之。及薛延陀、回紇等敗欲谷設,頡利遣突厥討之,突利兵又敗,輕騎奔還。頡利怒,拘之十餘日而撻之,突利由是怨,陰欲叛頡利。頡利數徵兵於突利,突利不與,表請入朝。上謂侍臣曰:「曏者突厥之強,控弦百萬,憑陵中夏,用是驕恣,以失其民。今自請入朝,非困窮肯如是乎。朕聞之,且喜且懼。何則。突厥衰則邊境安矣,故喜。然朕或失道,他日亦將如突厥,能無懼乎。卿曹宜不惜苦諫,以輔朕之不逮也。」

頡利發兵攻突利,夏四月丁亥,突利遣使來求救。上謀於大臣曰:「朕與突厥為兄弟,有急不可不救。然頡利亦與之有盟,奈何。」兵部尚書杜如晦曰:「戎狄無信,終當負約,今不因其亂而取之,後悔無及。夫取亂侮亡,古之道也。」

丙申,契丹酋長帥其部落來降。頡利遣使,請以梁師都易契丹。上謂使者曰:「契丹與突厥異類,今來歸附,何故索之。師都中國之人,盜我土地,暴我百姓,突厥受而庇之。我興兵致討,轉來救之,彼如魚游釜中,何患不為我有。借使不得,亦終不以降附之民易之也。」先是,上知突厥政亂,不能庇梁師都,以書諭之,師都不從。上遣夏州都督長史劉旻、司馬劉蘭成圖之。旻等數遣輕騎踐其禾稼,多縱反間,離其君臣,其國漸虛,降者相屬。其名將李正寶等謀執師都,事泄來奔,由是上下益相疑。旻等知可取,上表請兵。上遣右衛大將軍柴紹、殿中少監薛萬均擊之,又遣旻等據朔方東城以逼之。師都引突厥兵至城下,劉蘭成偃旗臥鼓不出。師都宵遁,蘭成追擊,破之。突厥大發兵救師都,柴紹等未至朔方數十里,與突厥遇,奮擊,大破之,遂圍朔方。突厥不敢救,城中食盡,壬寅,師都從父弟洛仁殺師都以城降,以其地為夏州。

秋九月己未,突厥寇邊,朝臣皆請修古長城,發民乘堡鄣。上曰:「突厥災異相仍,頡利不懼而修德,暴虐滋甚,骨肉相攻,亡在朝夕。朕方為公掃清沙漠,安用勞民遠修鄣塞乎。」

三年秋八月丙子,薛延陀毗伽可汗遣其弟統特勒入貢,上賜以寶刀及寶鞭,謂曰:「卿所部有大罪者斬之,小罪者鞭之。」夷男甚喜。突厥頡利可汗大懼,始遣使稱臣,請尚公主,修壻禮。

代州都督張公瑾上言突厥可取之狀,以為「頡利縱慾逞暴,誅忠良,暱奸佞,一也。薛延陀等諸部皆叛,二也。突利、拓設、欲谷設皆得罪,無所自容,三也。塞北霜早,糧乏絕,四也。頡利疏其俗類,親委諸胡,胡人反覆,大軍一臨,必生內亂,五也。華人入北,其眾甚多,比聞所在嘯聚,保據山險,大軍出塞,自然響應,六也。」上以頡利可汗既請和親,復援梁師都,丁亥,命兵部尚書李靖為行軍總管討之,以張公謹為副。九月丙午,突厥俟斤九人帥三千騎來降。戊午,拔野古、僕骨、同羅、奚酋長並帥眾來降。

冬十一月辛丑,突厥寇河西,肅州刺史公孫武達、甘州刺史成仁重與戰,破之,捕虜千餘口。庚申,以行幷州都督李世績為通漠道行軍總管,兵部尚書李靖為定襄道行軍總管,華州刺史柴紹為金河道行軍總管,靈州大都督薛萬徹為暢武道行軍總管,眾合十餘萬,皆受李靖節度,分道出擊突厥。乙丑,任城王道宗擊突厥於靈州,破之。

十二月戊辰,突利可汗入朝。上謂侍臣曰:「往者太上皇以百姓之故,稱臣於突厥,朕常痛心。今單于稽顙,庶幾可雪前恥。」壬午,靺鞨遣使入貢。上曰:「靺鞨遠來,蓋突厥已服之故也。昔人謂御戎無上策,朕今治安中國,而四夷自服,豈非上策乎。」庚寅,突厥都射設帥所部來降。

四年春正月,李靖帥驍騎三千自馬邑進屯惡陽嶺,夜襲定襄,破之。突厥頡利可汗不意靖猝至,大驚曰:「唐不傾國而來,靖何敢孤軍至此。」其眾一日數驚,乃徙牙於磧口。靖復遣諜離其心腹,頡利所親康蘇密以隋蕭後及煬帝之孫政道來降。乙亥,至京師。先是,有降胡言中國人或潛通書啓於蕭後者,至是中書舍人楊文瓘請鞫之。上曰:「天下未定,突厥方強,愚民無知,或有斯事。今天下已安,既往之事,何須問也。」李世績出雲中,與突厥戰於白道,大破之。

二月甲辰,李靖破突厥頡利可汗於陰山。先是,頡利既敗,竄於鐵山,餘眾尚數萬,遣執失思力入見,謝罪,請舉國內附,身自入朝。上遣鴻臚卿唐儉等慰撫之,又詔李靖將兵迎頡利。頡利外為卑辭,內實猶豫,欲俟草青馬肥亡入漠北。靖引兵與李世績會白道,相與謀曰:「頡利雖敗,其眾猶盛,若走度磧北,保依九姓,道阻且遠,追之難及。今詔使至彼,虜必見寬,若選精騎一萬,齎二十日糧往襲之,不戰可擒矣。」以其謀告張公謹,公謹曰:「詔書已許其降,使者在彼,奈何擊之。」靖曰:「此韓信所以破齊也。唐儉輩何足惜。」遂勒兵夜發,世績繼之,軍至陰山,遇突厥千餘帳,俘以隨軍。頡利見使者,大喜,意自安。靖使武邑蘇定方帥二百騎為前鋒,乘霧而行,去牙帳七里,虜乃覺之。頡利乘千里馬先走,靖軍至,虜眾遂潰。唐儉脫身得歸。靖斬首萬餘級,俘男女十餘萬,獲雜畜數十萬,殺隋義成公主,擒其子疊羅施。頡利帥萬餘人慾度磧,李世績軍於磧口,頡利至,不得度,其大酋長皆帥眾降。世績虜五萬餘口而還。斥地自陰山北至大漠,露布以聞。甲寅,以克突厥,赦天下。

三月戊辰,以突厥夾畢特勒阿史那思摩為右武候大將軍。庚午,突厥思結俟斤帥眾四萬來降。丙子,以突利可汗為右衛大將軍、北平郡王。

初,始畢可汗以啓民母弟蘇尼失為沙鉢羅設,督部落五萬家,牙直靈州西北。及頡利政亂,蘇尼失所部獨不攜貳。突利之來奔也,頡利立之為小可汗。及頡利敗走,往依之,將奔吐谷渾。大同道行軍總管任城王道宗引兵逼之,使蘇尼失執送頡利。頡利以數騎夜走,匿於荒谷。蘇尼失懼,馳追獲之。庚辰,行軍副總管張寶相帥眾奄至沙鉢羅營,俘頡利送京師。蘇尼失舉眾來降,漠南之地遂空。

突厥頡利可汗至長安。夏四月戊戌,上御順天樓,盛陳文物,引見頡利,數之曰:「汝藉父兄之業,縱淫虐以取亡,罪一也。數與我盟而背之,二也。恃強好戰,暴骨如莽,三也。蹂我稼穡,掠我子女,四也。我宥汝罪,存汝社稷,而遷延不來,五也。然自便橋以來,不復大入為寇,以是得不死耳。」頡利哭謝而退,詔館於大僕,厚廩食之。

上皇聞擒頡利,嘆曰:「漢高祖困白登不能報,今我子能滅突厥,吾託付得人,復何憂哉。」上皇召上與貴臣十餘人及諸王、妃主置酒凌煙閣,酒酣,上皇自彈琵琶,上起舞,公卿迭起為壽,逮夜而罷。

突厥既亡,其部落或北附薛延陁,或西奔西域,其降唐者尚十萬口,詔羣臣議區處之宜。朝士多言:「北狄自古為中國患,今幸而破亡,宜悉徙之河南兗、豫之間,分其種落,散居州縣,教之耕織,可以化胡虜為農民,永空塞北之地。」中書侍郎顏師古以為「突厥、鐵勒皆上古所不能君,陛下既得而臣之,請皆置之河北,分立酋長,領其部落,則永永無患矣。」禮部侍郎李百藥以為「突厥雖云一國,然其種類區分,各有酋帥。今宜因其離散,各即本部署為君長,不相臣屬。縱慾存立阿史那氏,唯可使臣其本族而已。國分則弱而易制,勢敵則難相吞滅,各自保全,必不能抗衡中國。仍請於定襄置都護府為其節度,此安邊之長策也。」夏州都督竇靜以為「戎狄之性,有如禽獸,不可以刑法威,不可以仁義教。況彼首丘之情,未易忘也。置之中國,有損無益,恐一旦變生,犯我王略。莫若因其破亡之餘,施以望外之恩,假之王侯之號,妻以宗室之女,分其土地,析其部落,使其權弱勢分,易為羈制,可使常為藩臣,永保邊塞。」溫彥博以為「徙於兗、豫之間則乖違物性,非所以存養之也。請準漢建武故事,置降匈奴於塞下,全其部落,順其土俗,以實空虛之地,使為中國扞蔽,策之善者也。」魏徵以為「突厥世為寇盜,百姓之讎也。今幸而破亡,陛下以其降附,不忍盡殺,宜縱之使還故土,不可留之中國。夫戎狄人面獸心,弱則請服,強則叛亂,固其常性。今降者眾近十萬,數年之後,蕃息倍多,必為心腹之疾,不可悔也。晉初諸胡與民雜居中國,郭欽、江統皆勸武帝驅出塞外,以絕亂階。武帝不從,後二十餘年,伊、洛之間遂為氈裘之域。此前事之明鑑也。」彥博曰:「王者之於萬物,天覆地載,靡有所遺。今突厥窮來歸我,奈何棄之而不受乎。孔子曰有教無類,若救其死亡,授以生業,教之禮義,數年之後,悉為吾民。選其酋長,使入宿衛,畏威懷德,何後患之有。」上卒用彥博策,處突厥降眾東自幽州,西至靈州,分突利故所統之地置順、化、長四州都督府。又分頡利之地為六州,左置定襄都督府,右置雲中都督府以統其眾。

五月辛未,以突利為順州都督,使帥其部落之官。上戒之曰:「爾祖啓民挺身奔隋,隋立以為大可汗,奄有北荒,爾父始畢反為隋患。天道不容,故使爾今日亂亡如此。我所以不立爾為可汗者,懲啓民前事故也。今命爾為都督,爾宜善守國法,勿相侵掠,非徒欲中國久安,亦使爾宗族永全也。」

壬申,以阿史那蘇尼失為懷德郡王,阿史那思摩為懷化郡王。頡利之亡也,諸部落酋長皆棄頡利來降,獨思摩隨之,竟與頡利俱擒。上嘉其忠,拜右武侯大將軍,尋以為北開州都督,使統頡利舊眾。

丁丑,以右武衛大將軍史大柰為豐州都督,其餘酋長至者皆拜將軍、中郎將,佈列朝廷,五品已上百餘人,殆與朝士相半,因而入居長安者近萬家。

六月丁酉,以阿史那蘇尼失為北寧州都督,以中郎將史善應為北撫州都督。壬寅,以右驍衛將軍康蘇為北安州都督。

秋八月戊午,突厥欲谷設來降。欲谷設,突利之弟也。頡利敗,欲谷設奔高昌,聞突利為唐所禮,遂來降。

九月戊辰,伊吾城主入朝。隋末伊吾內屬,置伊吾郡,隋亂,臣於突厥。頡利既滅,舉其屬七城來降,因以其地置西伊州。

五年。隋末,中國人多沒於突厥,及突厥降,上遣使以金帛贖之。五月乙丑,有司奏凡得男女八萬口。

六年。突厥頡利可汗鬱鬱不得意,數與家人相對悲泣,容貌羸憊。上見而憐之,以虢州地多麋鹿,可以遊獵,乃以頡利為虢州刺史。頡利辭,不願往。冬十月癸未,復以為右衛大將軍。

七年冬十二月,帝從上皇置酒故漢未央宮,上皇命突厥頡利可汗起舞,又命南蠻酋長馮智戴詠詩。既而笑曰:「胡越一家,自古未有也。」帝奉觴上壽曰:「今四夷入臣,皆陛下教誨,非臣智力所及。昔漢高祖亦從大上皇置酒此宮,妄自矜大,臣所不取也。」上皇大悅,殿上皆呼萬歲。

八年春正月癸未,突厥頡利可汗卒,命國人從其俗,焚屍葬之。

十年春正月辛丑,以突厥拓設阿史那社爾為左驍衛大將軍。社爾,處羅可汗之子也,年十一,以智略聞。可汗以為拓設,建牙於磧北,與欲谷設分統敕勒諸部,居官十年,未嘗有所賦斂。諸設或鄙其不能為富貴,社爾曰:「部落苟豐,於我足矣。」諸設慚服。及薛延陀叛,攻破欲谷設,社爾兵亦敗,將其餘眾走保西陲。頡利可汗既亡,西突厥亦亂,咄陸可汗兄弟爭國。社爾詐往降之,引兵襲破西突厥,取其地幾半,有眾十餘萬,自稱答布可汗。社爾乃謂諸部曰:「首為亂破我國者,薛延陀也,我當為先可汗報仇,擊滅之。」諸部皆諫曰:「新得西方,宜且留鎮撫。今遽舍之遠去,西突厥必來取其故地。」社爾不從,擊薛延陀於磧北,連兵百餘日。會咥利失可汗立,社爾之眾苦於久役,多棄社爾逃歸。薛延陀縱兵擊之,社爾大敗,走保高昌,其舊兵在者才萬餘家,又畏西突厥之逼,遂帥眾來降。敕處其部落於靈州之北,留社爾於長安,尚皇妹南陽長公主,典屯兵於苑內。

十三年四月,上幸九成宮。初,突厥突利可汗之弟結社率從突利入朝,歷位中郎將。居家無賴,怨突利斥之,乃誣告其謀反,上由是薄之,久不進秩。結社率陰結故部落,得四十餘人,謀因晉王治四鼓出宮,開門辟仗,馳入宮門,直指御帳,可有大功。四月甲申,擁突利之子賀邏鶻夜伏於宮外。會大風,晉王未出,結社率恐曉,遂犯行宮,逾四重幕,弓矢亂髮,衛士死者數十人。折衝孫武開等帥眾奮擊,久之乃退,馳入御廄,盜馬二十餘匹,北走渡渭,欲奔其部落。追獲,斬之。原賀邏鶻,投於嶺表。

自結社率之反,言事者多雲突厥留河南不便。秋七月庚戌,詔右武侯大將軍化州都督懷化郡王李思摩為乙彌泥孰俟利苾可汗,賜之鼓纛。突厥及胡在諸州安置者,並令渡河,還其舊部,俾世作藩屏,長保邊塞。突厥咸憚薛延陀,不肯出塞。上遣司農卿郭嗣本賜薛延陁璽書,薛延陁奉詔。於是遣思摩帥所部建牙於河北,上御齊政殿餞之。思摩涕泣,奉觴上壽曰:「奴等破亡之餘,分為灰壤,陛下存其骸骨,復立可汗,願萬世子孫恆事陛下。」又遣禮部尚書趙郡王孝恭等齎冊書,就其種落,築壇於河上而立之。上謂侍臣曰:「中國,根幹也,四夷,枝葉也,割根以奉枝葉,木安得滋榮。朕不用魏徵言,幾致狼狽。」又以左屯衛將軍阿史那忠為左賢王,左武衛將軍阿史那泥熟為右賢王。忠,蘇尼之子也,上遇之甚厚,妻以宗女。及出塞,懷慕中國,見使者必泣涕,請入侍,詔許之。

十四年春三月丙辰,置寧朔大使以護突厥。

十五月春正月乙亥,突厥俟利苾可汗始帥部落濟河,建牙於故定襄城,有戶三萬,勝兵四萬,馬九萬匹,仍奏言:「臣非分蒙恩,為部落之長,願子子孫孫為國家一犬,守吠北門。若薛延陁侵逼,請徙家屬入長安城。」詔許之。

冬十月,幷州大都督長史李世績,在州十六年,令行禁止,民夷懷服。上曰:「隋煬帝勞百姓築長城以備突厥,卒無所益。朕唯置李世績於晉陽,而邊塵不驚,其為長城,豈不壯哉。」十一月庚申,以世績為兵部尚書。

薛延陁合兵二十萬擊突厥,俟利苾可汗不能御,帥部落入長城,保朔州,遣使告急,上命發兵與李思摩共為掎角,唐兵縱擊薛延陁,追至漠北。事見《唐平鐵勒》。

十八年。初,上遣突厥候利苾北渡河,有眾十萬,勝兵四萬人,俟利苾不能撫御,眾不愜服。十二年戊午,悉棄俟利苾南渡河,請處於勝、夏之間。上許之。羣臣皆以為「陛下方遠征遼左,而置突厥於河南,距京師不遠,豈得不為後慮。願留鎮洛陽,遣諸將東征。」上曰:「夷狄亦人耳,其情與中夏不殊。人主患德澤不加,不必猜忌異類。蓋德澤洽則四夷可使如一家,猜忌多則骨肉不免為讎敵。煬帝無道,失人已久,遼東之役,人皆斷手足以避徵役,玄感以運卒反於黎陽,非戎狄為患也。朕今徵高麗,皆取願行者,募十得百,募百得千,其不得從軍者皆憤嘆鬱邑,豈比隋之行怨民哉。突厥貧弱,吾收而養之,計其感恩入於骨髓,豈肯為患。且彼與薛延陁嗜慾略同,彼不北走薛延陁而南歸我,其情可見矣。」顧謂褚遂良曰:「爾知起居,為我志之,自今十五年,保無突厥之患。」候利苾既失眾,輕騎入朝,上以為右武衛將軍。

二十一年冬十一月,突厥車鼻可汗遣使入貢。車鼻名斛勃,本突厥同族,世為小可汗。頡利之敗,突厥餘眾欲奉以為大可汗,時薛延陁方強,車鼻不敢當,帥其眾歸之。或說薛延陁「車鼻貴種,有勇略,為眾所附,恐為後患,不如殺之。」車鼻知之,逃去。薛延陁遣數千騎追之,車鼻勒兵與戰,大破之,乃建牙於金山之北,自稱乙注車鼻可汗。突厥餘眾稍稍歸之,數年間,勝兵三萬人,時出抄掠薛延陁。及薛延陁敗,車鼻勢益張,遣其子沙鉢羅特勒入見,又請身自入朝。詔遣將軍郭廣敬征之,車鼻特為好言,初無來意,竟不至。

二十三年,上以突厥車鼻可汗不入朝,遣右驍衛郎將高侃發回紇、僕骨等兵襲擊之。兵入其境,諸部落相繼來降。拔悉密吐屯肥羅察降,以其地置新黎州。冬十月,以突厥諸部置舍利等五州隸雲中都督府,蘇農等六州隸定襄都督府。

高宗永徽元年夏六月,高侃擊突厥,至阿息山。車鼻可汗召諸部兵,皆不赴,與數百騎遁去。侃帥精騎追至金山,擒之以歸,其眾皆降。

秋九月庚子,高侃執車鼻可汗至京師,釋之,拜左武衛將軍,處其餘眾於鬱督軍山,置狼山都督府以統之,以高侃為衛將軍。於是突厥盡為封內之臣,分置單于、瀚海二都護府。單于領狼山、雲中、桑乾三都督、蘇農等一十四州,瀚海領瀚海、金徽、新梨等七都督、仙萼等八州,各以其酋長為都督、刺史。

唐平鐵勒

唐太宗貞觀元年。初,突厥既強,敕勒諸部分散,有薛延陁、回紇、都播、骨利幹、多濫葛、同羅、僕固、拔野古、思結、渾、斛薛、奚結、阿跌、契苾、白霫等十五部,皆居磧北,風俗大抵與突厥同。薛延陁於諸部為最強。

西突厥曷薩那可汗方強,敕勒諸部皆臣之。曷薩那徵稅無度,諸部皆怨。曷薩那誅其渠帥百餘人,敕勒相帥叛之,共推契苾哥楞為易勿真莫賀可汗,居貪污山北,又以薛延陁乙失鉢為也咥小可汗,居燕末山北。及射匱可汗兵復振,薛延陁、契苾二部並去可汗之號以臣之。

回紇等六部在鬱督軍山者,東屬始畢可汗。統葉護可汗勢衰,乙失鉢之孫夷男帥其部落七萬餘家,附於頡利可汗。頡利政亂,薛延陁與回紇、拔野古等相帥叛之。頡利遣其兄子欲谷設將十萬騎討之,回紇酋長菩薩將五千騎與戰於馬鬣山,大破之。欲谷設走,菩薩追至天山,部眾多為所虜,回紇由是大振。薛延陁又破其四設,頡利不能制。

二年。突厥北邊諸姓多叛頡利可汗歸薛延陁,共推其俟斤夷男為可汗,夷男不敢當。上方圖頡利,遣遊擊將軍喬師望間道齎冊書,拜夷男為真珠毗伽可汗,賜以鼓纛。夷男大喜,遣使入貢,建牙於大漠之鬱督軍山,東至靺鞨,西至西突厥,南接沙磧,北至俱倫水,回紇、拔野古、阿跌、同羅、僕骨、霫諸部落皆屬焉。

三年秋八月丙子,薛延陁遣其弟統特勒入貢。事見《唐平突厥》。

十二年。初,突厥頡利既亡,北方空虛,薛延陁真珠可汗帥其部落建庭於都尉犍山北、獨邏水南,勝兵二十萬,立其二子拔酌、頡利苾主南、北部。上以其強盛,恐後難制,秋九月,癸亥,拜其二子皆為小可汗,各賜鼓纛,外示優崇,實分勢十。

三年秋七月,詔李思摩為乙彌泥孰俟利苾可汗,賜之鼓纛,突厥及胡在諸州安置者,並令渡河,還其舊部。突厥憚薛延陁,不肯出塞。上遣大農卿郭嗣夲賜薛延陁璽書,言:「頡利既敗,其部落咸來歸化,我略其舊過,嘉其後善,待其達官皆如吾百寮,部落皆如吾百姓。中國貴尚禮義,不滅人國。前破突厥,止為頡利一人為百姓害,實不貪其土地,利其人畜,恆欲更立可汗,故置所降部落於河南,任其畜牧。今戶口蕃滋,吾心甚喜。既許立之,不可失信。秋中將遣突厥渡河,復其故國。爾薛延陁受冊在前,突厥受冊在後,後者為小,前者為大。爾在磧北,突厥在磧南,各守土疆,鎮撫部落。其逾分故相抄掠,我則發兵各問其罪」。薛延陁奉詔,於是遣思摩帥所部建牙於河北。

十五年。薛延陁真珠可汗聞上將東封,謂其下曰:「天子封泰山,士馬皆從,邊境必虛,我以此時取思摩,如拉朽耳。」乃命其子大度設發同羅、僕骨、回紇、靺鞨、霫等兵,合三十萬,度漠南,屯白道川,據善陽嶺,以擊突厥。俟利苾可汗不能御,帥部落入長城,保朔州,遣使告急。十一月癸酉,上命營州都督張儉帥所部精兵及奚、霫、契丹壓其東境,以兵部尚書李世績為朔州道行軍總管,將兵六萬騎千二百屯朔方。右衛大將軍李大亮為靈州道行軍總管,將兵四萬騎五千屯靈武。右屯衛大將軍張士貴將兵一萬七千,為慶州道行軍總管,出雲中。涼州都督李襲譽為涼州道行軍總管,出其西。諸將辭行,上戒之曰:「薛延陁負其強盛,逾漠而南,行數千里,馬已疲瘦。凡用兵之道,見利速進,不利速退。薛延陁不能掩思摩不備急擊之,思摩入長城又不速退。吾已敕思摩燒薙秋草,彼糧糗日盡,野無所獲。頃偵者來,雲其馬齧林木枝皮略盡。卿等當與思摩共為掎角,不須速戰,俟其將退,一時奮擊,破之必矣。」

十二月己亥,薛延陁遣使入見,請與突厥和親。甲辰,李世績敗薛延陁於諾真水。初,薛延陁擊西突厥沙鉢羅及阿史那社爾,皆以步戰取勝。及將入寇,乃大教步戰,使五人為伍,一人執馬,四人前戰,戰勝則授以馬追奔。於是大度設將三萬騎逼長城,欲擊突厥,而思摩已走,知不可得,遣人登城罵之。會李世績引唐兵至,塵埃漲天,大度設懼,將其眾自赤柯濼北走,世績選摩下及突厥精騎六千自直道邀之,逾白道川,追及於青山。大度設走累日,至諾真水,勒兵還戰,陳亙十里。突厥先與之戰,不勝,還走,大度設乘勝追之,遇唐兵,薛延陁萬矢俱發,唐馬多死。世績命士卒皆下馬,執長槊,直前衝之。薛延陁眾潰,副總管薛萬徹以數千騎收其執馬者。薛延陁失馬,不知所為,唐兵縱擊,斬首二千餘級,捕虜五萬餘人。大度設脫身走,萬徹追之,不及。其眾至漠北,值大雪,人畜凍死者什八九。

李世績還軍定襄。突厥思結部居五臺者叛走,州兵追之。會世績軍還,夾擊,悉誅之。

丙子,薛延陁使者辭還,上謂之曰:「吾約汝與突厥以大漠為界,有相侵者,我則討之。汝自恃其強,逾漠攻突厥。李世績所將才數千騎耳,汝已狼狽如此,歸語可汗,凡舉措利害,可善擇其宜。」

十六年秋九月癸亥,薛延陁真珠可汗遣其叔父沙鉢羅泥熟俟斤來請昏,獻馬三千,貂皮三萬八千,馬腦鏡一。

冬十月,上謂侍臣曰:「薛延陁屈強漠北,今御之止有二策:苟非發兵殄滅之,則與之婚姻以撫之耳。二者何從。」房玄齡對曰:「中國新定,兵凶戰危,臣以為和親便。」上曰:「然。朕為民父母,苟可利之,何愛一女。」

先是,左領軍將軍契苾何力母姑臧夫人及弟賀蘭州都督沙門皆在涼州,上遣何力歸覲,且撫其部落。時薛延陁方強,契苾部落皆欲歸之,何力大驚,曰:「主上厚恩如是,奈何遽為叛逆。」其徒曰:「夫人、都督先已詣彼,若之何不往。」何力曰:「沙門孝於親,我忠於君,必不汝從。」其徒執之詣薛延陁,置真珠牙帳前。何力箕踞,拔佩刀東向大呼曰:「豈有唐烈士而受屈虜庭,天地日月,願知我心。」因割左耳以誓。真珠欲殺之,其妻諫而止。上聞契苾叛,曰:「必非何力之意。」左右曰:「戎狄氣類相親,何力入薛延陁,猶魚趨水耳。」上曰:「不然。何力心如鐵石,必不叛我。」會有使者自薛延陀來,具言其狀,上為之下泣,謂左右曰:「何力果如何。」即命兵部侍郎崔敦禮持節諭薛延陁,以新興公主妻之,以求何力,何力由是得還,拜右驍衛大將軍。

十七年閏六月,薛延陁真珠可汗使其侄突利設來納幣,獻馬五萬匹,牛、橐駝萬頭,羊十萬口。庚申,突利設獻饌,上御相思殿,大饗羣臣,設十部樂,突利設再拜上壽,賜賚甚厚。契苾何力上言:「薛延陁不可與昏。」上曰:「吾已許之矣,豈可為天子而食言乎。」何力對曰:「臣非欲陛下遽絕之也,願且遷延其事。臣聞古有親迎之禮,若敕夷男使親迎,雖不至京師,亦應至靈州。彼必不敢來,則絕之有名矣。夷男性剛戾,既不成昏,其下復攜貳,不過一二年,必病死,兩子爭立,則可以坐制之矣。」上從之,乃徵真珠可汗使親迎,仍發詔將幸靈州與之會。真珠大喜,欲詣靈州,其臣諫曰:「脫為所留,悔之無及。」真珠曰:「吾聞唐天子有聖德,我得身往見之,死無所恨。且漠北必當有主,我行決矣,勿復多言。」上發使三道,受其所獻雜畜。薛延陁先無庫廄,真珠調斂諸部,往返萬里,道涉沙磧,無水草,耗死將半,失期不至。議者或以為「聘財未備而與為昏,將使戎狄輕中國。」上乃下詔絕其昏,停幸靈州,追還三使。

褚遂良上疏,以為「薛延陁本一俟斤,陛下蕩平沙塞,萬里蕭條,餘寇奔波,須有酋長,璽書鼓纛,立為可汗。比者復降鴻私,許其婚媾,西告吐蕃,北諭思摩,中國童幼,靡不知之。御幸北門,受其獻食,羣臣四夷,宴樂終日,咸言陛下欲安百姓,不愛一女,凡在含生,孰不懷德。今一朝生進退之意,有改悔之心,臣為國家惜茲聲聽,所顧甚少,所失殊多,嫌隙既生,必構邊患。彼國蓄見欺之怒,此民懷負約之慚,恐非所以服遠人、訓戎士也。陛下君臨天下十有七載,以仁恩結庶類,以信義撫戎夷,莫不欣然,負之無力,何惜不使有始有卒乎。夫龍沙以北,部落無算,中國誅之,終不能盡,當懷之以德,使為惡者在夷不在華,失信者在彼不在此,則堯、舜、禹、湯不及陛下遠矣。」上不聽。

是時羣臣多言:「國家既許其昏,受其聘幣,不可失信戎狄,更生邊患。」上曰:「卿曹皆知古而不知今。昔漢初匈奴強,中國弱,故飾子女捐金絮以餌之,得事之宜。今中國強,戎狄弱,以我徒兵一千,可擊胡騎數萬,薛延陁所以匍匐稽顙,惟我所欲,不敢驕慢者,以新為君長,雜姓非其種族,欲假中國之勢以威服之耳。彼同羅、僕骨、回紇等十餘部,兵各數萬,併力攻之,立可破滅,所以不敢發者,畏中國所立故也。今以女妻之,彼自恃大國之壻,雜姓誰敢不服。戎狄人面獸心,一旦微不得意,必反噬為害。今吾絕其昏,殺其禮,雜姓知我棄之,不日將瓜剖之矣。卿曹第志之。」

臣光曰:孔子稱去食、去兵,不可去信。唐太宗審知薛延陁不可妻,則初勿許其昏可也。既許之矣,乃復恃強棄信而絕之,雖滅薛延陁,猶可羞也。王者發言出令,可不慎哉。

十八年。初,上遣突厥侯利苾可汗北渡河,薛延陁真珠可汗恐其部落翻動,意甚惡之,豫蓄輕騎於漠北,欲擊之。上遣使戒敕,無得相攻。真珠可汗對曰:「至尊有命,安敢不從。然突厥翻覆難期,當其未破之時,歲犯中國,殺人以千萬計。臣以為至尊克之,當翦為奴婢,以賜中國之人,乃反養之如子,其恩德至矣,而結社率竟反。此屬獸心,安可以人理待也。臣荷恩深厚,請為至尊誅之。」自是數相攻。

十九年。上之將伐高麗也,薛延陁遣使入貢。上謂之曰:「語爾可汗,今我父子東征高麗,汝能為寇,宜亟來。」真珠可汗惶恐,遣使致謝,且請發兵助軍,上不許。及高麗敗於駐蹕山,莫離支使靺鞨說真珠,啗以厚利,真珠懾服,不敢動。九月壬申,真珠卒,上為之發哀。

初,真珠請以其庶長子曳莽為突利失可汗,居東方,統雜種。嫡子拔灼為肆葉護可汗,居西方,統薛延陁。詔許之,皆以禮冊命。曳莽性躁擾,輕用兵,與拔灼不協。真珠卒,來會喪。既葬,曳莽恐拔灼圖已,先還所部,拔灼追襲殺之,自立為頡利俱利薛沙多彌可汗。

上之徵高麗也,使右領軍大將軍執失思力將突厥屯夏州之北以備薛延陁。薛延陁多彌可汗既立,以上出征未還,引兵寇河南,上遣左武候中郎將長安田仁會與思力合兵擊之。思力嬴形僞退,誘之深入,及夏州之境,整陳以待之。薛延陁大敗,追奔六百餘里,耀威磧北而還。多彌復發兵寇夏州,十二月己未,敕禮部尚書江夏王道宗發朔、並、汾、箕、嵐、代、忻、蔚、雲九州兵鎮朔州,右衛大將軍代州都督薛萬徹、左驍衛大將軍阿史那社爾發勝、夏、銀、綏、丹、延、鄜、坊、石、隰十州兵鎮勝州,勝州都督宋君明、左武候將軍薛孤吳發靈、原、寧、鹽、慶五州兵鎮靈州,又令執失思力發靈、勝二州突厥兵與道宗等相應。薛延陁至塞下,知有備,不敢進。

二十年春正月辛未,夏州都督喬師望、右領軍大將軍執失思力等擊薛延陁,大破之,虜獲二千餘人。多彌可汗輕騎遁走,部內騷然矣。

薛延陁多彌可汗性褊急,猜忌無恩,廢棄父時貴臣,專用已所親暱,國人不附。多彌多所誅殺,人不自安。回紇酋長吐迷度與僕骨、同羅共擊之,多彌大敗。夏六月乙亥,詔以江夏王道宗、左衛大將軍阿史那社爾為瀚海安撫大使,又遣右領衛大將軍執失思力將突厥兵,右驍衛大將軍契苾何力將涼州及胡兵,代州都督薛萬徹、營州都督張儉各將所部兵,分道並進,以擊薛延陁。

上遣校尉宇文法詣烏羅護、靺鞨,遇薛延陁阿波設之兵於東境,法帥靺鞨擊破之。薛延陁國中驚擾,曰:「唐兵至矣。」諸部大亂,多彌引數千騎奔阿史德時健部落,回紇攻而殺之,並其宗族殆盡,遂據其地。諸俟斤互相攻擊,爭遣使來歸命。

薛延陁餘眾西走,猶七萬餘口,共立真珠可汗兄子咄摩支為伊特勿失可汗,歸其故地,尋去可汗之號,遣使奉表,請居鬱督軍山之北。使兵部尚書崔敦禮就安集之。

敕勒九姓酋長,以其部落素服薛延陁種,聞咄摩支來,皆恐懼。朝議恐其為磧北之患,乃更遣李世績與九姓敕勒共圖之。上戒世績曰:「降則撫之,叛則討之。」己丑,上手詔以「薛延陁破滅,其敕勒諸部或來降附,或未歸服,今不乘機,恐貽後悔,朕當自詣靈州招撫。其去歲徵遼東兵皆不調發。」

李世績至鬱督軍山,其酋長梯真達官帥眾來降。薛延陁咄摩支南奔荒谷,世績遣通事舍人蕭嗣業往招慰,咄摩支詣嗣業降。其部落猶持兩端,世績縱兵追擊,前後斬五千餘級,虜男女三萬餘人。秋七月,咄摩支至京師,拜右武衛大將軍。

八月己巳,上行幸靈州。江夏王道宗兵既渡磧,遇薛延陁阿波達官眾數萬拒戰,道宗擊破之,斬首千餘級,追奔二百里。道宗與薛萬徹各遣使招諭敕勒諸部,其酋長皆喜,頓首請入朝。庚午,車駕至浮陽,回紇、拔野古、同羅、僕骨、多濫葛、思結、阿跌、契苾、跌結、渾、斛薛等十一姓各遣使入貢,稱「薛延陁不事大國,暴虐無道,不能與奴等為主,自取敗死,部落鳥散,不知所之。奴等各有分地,不從薛延陁去,歸命天子。願賜哀憐,乞置官司,養育奴等。」上大喜,辛未,詔回紇等使者宴樂,頒賚拜官,賜其酋長璽書,遣右領軍中郎將安永壽報使。壬申,上幸漢故甘泉宮,詔以「戎狄與天地俱生,上皇並列,流殃構禍,乃自運初。朕聊命偏師,遂擒頡利,始弘廟略,已滅延陁。鐵勒百餘萬戶,散處北溟,遠遣使人,委身內屬,請同編列,並同州郡。混元以降,殊未前聞,宜備禮告廟,仍頒示普天。」九月,上至靈州,敕勒諸俟斤遣使相繼詣靈州者數千人,咸云:「願得天至尊為奴等為可汗,子子孫孫常為天至尊奴,死無所恨。」甲辰,上為詩序其事曰:「雪恥酧百王,除凶報千古。」公卿請勒石於靈州,從之。

冬十二月戊寅,回紇俟利發吐迷度、僕骨俟利發歌濫拔延、多濫葛俟斤未、拔野古俟利發屈利失、同羅俟利發時健啜、思結酋長烏碎及渾、斛薛、奚結、阿跌、契苾、白霫酋長皆來朝。庚辰,上賜宴於芳蘭殿,命有司厚加給待,每五日一會。

二十一年春正月丙申,詔以回紇部為瀚海府,僕骨為金微府,多濫葛為燕然府,拔野古為幽陵府,同羅為龜林府,思結為盧山府,渾為皋蘭州,斛薛為高闕州,奚結為雞鹿州,阿跌為雞田州,契苾為榆溪州,思結別部為趶林州,白霫為寘顏州,各以其酋長為都督、刺史,各賜金銀、繒帛及錦袍。敕勒大喜,捧戴歡呼拜舞,宛轉塵中。及還,上御天成殿宴,設十部樂而遣之。諸酋長奏稱「臣等既為唐民,往來天至尊所,如詣父母,請於回紇以南、突厥以北開一道,謂之參天可汗道,置六十八驛,各有馬及酒肉,以供過使,歲貢貂皮以充租賦,仍請能屬文人,使為表疏。」上皆許之。於是北荒悉平,然回紇吐迷度已私自稱可汗,官號皆如突厥故事。

夏四月丙寅,置燕然都護府,統瀚海等六都督、皋蘭等七州,以揚州都督府司馬李素立為之。素立撫以恩信,夷落懷之,共率馬牛為獻。素立唯受其酒一杯,餘悉還之。

六月丁丑,詔以「隋末喪亂,邊民為戎狄所掠,今鐵勒歸化,宜遣使詣燕然等州,與都督相知,訪求沒落之人,贖以貨財,給糧遞還本貫。其室韋、烏羅護、靺鞨三部人為薛延陁所掠者,亦令贖還。」

二十二年秋八月辛未,遣左領軍大將軍執失思力出金山道擊薛延陁餘寇。

回紇吐迷度兄子烏紇蒸其叔母。烏紇與俱陸莫賀達官俱羅勃皆突厥車鼻可汗之壻也,相與謀殺吐迷度以歸車鼻。冬十月烏紇夜引十餘騎襲吐迷度,殺之。燕然副都護元禮臣使人誘烏紇,許奏以為瀚海都督,烏紇輕騎詣禮臣謝,禮臣執而斬之,以聞。上恐回紇部落離散,遣兵部尚書崔敦禮往安撫之。久之,俱羅勃入見,上留之不遣。

甲戌,以回紇吐迷度子前左屯衛大將軍婆閏為左驍衛大將軍、大俟利發、瀚海都督。

高宗龍朔元年冬十月,回紇酋長婆閏卒,侄比粟毒代領其眾,與同羅、僕同犯邊。詔左武衛大將軍鄭仁泰為鐵勒道行軍大總管,燕然都護劉審禮、左武衛將軍薛仁貴為副,鴻臚卿蕭嗣業為仙萼道行軍總管,右屯衛將軍孫仁師為副,將兵討之。審禮,德威之子也。

二年春三月,鄭仁泰等敗鐵勒於天山。鐵勒九姓聞唐兵將至,合眾十餘萬以拒之,選驍健者數十人挑戰。薛仁貴發三矢殺三人,餘皆下馬請降。仁貴悉坑之,度磧北擊其餘眾,獲葉護兄弟三人而還。軍中歌之曰:「將軍三箭定天山,戰士長歌入漢關。」

思結、多濫葛等部落先保天山,聞仁泰等將至,皆迎降,仁泰等縱兵擊之,掠其家以賞軍士。虜相帥遠遁,將軍楊志追之,為虜所敗。侯騎告仁泰「虜輜重在近,往可取也。」仁泰將輕騎萬四千,倍道赴之,遂逾大磧,至仙萼河,不見虜,糧盡而還。值大雪,士卒饑凍,棄捐甲兵,殺馬食之,馬盡,人自相食,比入塞,餘兵才八百人。

軍還,司憲大夫楊德裔劾奏「仁泰等誅殺已降,使虜逃散,不撫士卒,不計資量,遂使骸骨蔽野,棄甲資寇。自聖朝開創以來,未有如今日之喪敗者。仁貴於所監臨,貪淫自恣,雖矜所得,不補所喪。並請付法司推科。」詔以功贖罪,皆釋之。

以右驍衛大將軍契苾何力為鐵勒道安撫使,左衛將軍姜恪副之,以安輯其餘眾。何力簡精騎五百,馳入九姓中,虜大驚,何力乃謂曰:「國家知汝皆脅從,赦汝之罪,罪在酋長,得之則已。」其部落大喜,共執其葉護及誤特勒等二百餘人以授何力,何力數其罪而斬之,九姓遂定。

三年春正月,左武衛將軍鄭仁泰討鐵勒叛者餘種,悉平之。二月,徙燕然都護府於回紇,更名瀚海都護,徙故瀚海都護於雲中古城,更名雲中都護,以磧為境,磧北州府皆隸瀚海,磧南隸雲中。

總章二年秋八月甲戌,改瀚海都護府為安北都護府。

唐平西突厥

隋煬帝大業元年。初,西突厥阿波可汗為葉護可汗所虜,國人立鞅素特勒之子,是為泥利可汗。泥利卒,子達漫立,號處羅可汗。其母向氏本中國人,更嫁泥利之弟婆實特勒。開皇末,婆實與向氏入朝,遇達頭之亂,遂留長安,舍於鴻臚寺。處羅多居烏孫故地,撫御失道,國人多叛,復為鐵勒所困。鐵勒者,匈奴之遺種,族類最多,有僕骨、同羅、契苾、薛延陁等部,其酋長皆號俟斤。族姓雖殊,通謂之鐵勒。大抵與突厥同俗,以寇抄為生,無大君長,分屬東西兩突厥。是歲,處羅引兵擊鐵勒諸部,厚稅其物,又猜忌薛延陀,恐其為變,集其酋長數百人,盡殺之。於是鐵勒皆叛,立俟利發俟斤契苾歌楞為莫何可汗,又立薛延陁俟斤字也咥為小可汗,與處羅戰,屢破之。莫何勇毅絕倫,甚得眾心,為鄰國所憚,伊吾、高昌、焉耆皆附之。

三年冬十月,鐵勒寇邊,帝遣將軍馮孝慈出敦煌擊之,不利。鐵勒尋遣使謝罪,請降,帝使裴矩慰撫之。四年。裴矩聞西突厥處羅可汗思其母,請遣使招懷之。春二

月己卯,帝遣司朝謁者崔君肅齎詔書慰諭之。處羅見君肅甚踞,受詔不肯起,君肅謂之曰:「突厥本一國,中分為二,每歲交兵,積數十歲而莫能相滅者,明知其勢敵耳。然啓民舉其部落百萬之眾,卑躬折節入臣天子者,其故何也。正以切恨可汗,不能獨制,欲借兵於大國,共滅可汗耳。羣臣咸欲從啓民之請,天子既許之,師出有日矣。顧可汗母向夫人懼西國之滅,旦夕守闕,哭泣哀祈,匍匐謝罪,請發使召可汗,令入內屬。天子憐之,故復遣使至此。今可汗乃踞慢如是,則向夫人為誑天子,必伏屍都市,傳首虜庭,發大隋之兵,資東國之眾,左提右挈以擊可汗,亡無日矣。奈何愛兩拜之禮,絕慈母之命,惜一語稱臣,使社稷為墟乎。」處羅矍然而起,流涕再拜,跪受詔書,因遣使者隨君肅貢汗血馬。

七年。初,帝西巡,遣御史韋節召西突厥處羅可汗,令與車駕會大斗拔谷。國人不從,處羅謝使者,辭以他故。帝大怒,無如之何。會其酋長射匱遣使來求婚,裴矩因奏曰:「處羅不朝,恃強大耳。臣請以計弱之,分裂其國,即易制也。射匱者,都六之子,達頭之孫,世為可汗,君臨西面。今聞其失職,附屬處羅,故遣使來以結援耳。願厚禮其使,拜為大可汗,則突厥勢分,兩從我矣。」帝曰:「公言是也。」因遣矩朝夕至館,微諷諭之。帝於仁風殿召其使者,言處羅不順之狀,稱射匱向善,吾將立為大可汗,令發兵誅處羅,然後為婚。帝取桃竹白羽箭一枚以賜射匱,因謂之曰:「此事宜速,使疾如箭也。」使者返,路經處羅,處羅愛箭,將留之,使者譎而得免。射匱聞而大喜,興兵襲處羅。處羅大敗,棄妻子,將左右數千騎東走,緣道被劫,寓於高昌,東保時羅漫山。高昌王曲伯雅上狀,帝遣裴矩與向氏親要左右,馳至玉門關晉昌城,曉諭處羅,使入朝。十二月己未,處羅來朝於臨朔宮,帝大悅,接以殊禮。帝與處羅宴,處羅稽首,謝入見之晚。帝以溫言慰勞之,鋪設天下珍膳,盛陳女樂,羅綺絲竹,眩曜耳目,然處羅終有怏怏之色。

八年春正月,帝分西突厥處羅可汗之眾為三,使其弟闕達度設將嬴弱萬餘口居於會寧,又使特勒大奈別將餘眾居於樓煩,命處羅將五百騎常從車駕巡幸,賜號曷娑那可汗,賞賜甚厚。

唐高祖武德元年冬十二月癸酉,西突厥曷娑那可汗自宇文化及所來降。以西突厥曷娑那可汗為歸義王,曷娑那獻大珠,上曰:「珠誠至寶,然朕寶王赤心,珠無所用。」竟還之。

二年秋七月乙酉,西突厥統葉護可汗遣使入貢。初,西突厥曷娑那可汗入朝於隋,隋人留之,國人立其叔父,號射匱可汗。射匱者,達頭可汗之孫也,既立,拓地東至金山,西至海,遂與北突厥為敵,建庭於龜茲北三彌山。射匱卒,弟統葉護可汗立。統葉護勇而有謀,北並鐵勒,控弦數十萬,據烏孫故地,又移庭於石國北千泉,西域諸國皆臣之,葉護各遣吐屯監之,督其徵賦。

九月,西突厥曷娑那可汗與北突厥有怨。曷娑那在長安,北突厥遣使請殺之,上不許。羣臣皆曰:「保一人而失一國,後必為患。」秦王世民曰:「人窮來歸我,殺之不義。」上遲迴久之,不得已,丙戌,引曷娑那於內殿宴飲,既而送中書省,縱北突厥使者使殺之。

八年夏四月,西突厥統葉護可汗遣使請昏,上謂裴矩曰:「西突厥道遠,緩急不能相助,今求昏,何如?」對曰:「今北寇方強,為國家今日計,且當遠交近攻,臣謂謂宜許其昏以威頡利。俟數年之後,中國完實,足抗北夷,然後徐思其宜。」上從之。遣高平王道立至其國,統葉護大喜。道立,上之從子也。

太宗貞觀元年。西突厥統葉護可汗遣真珠統俟斤與高平王道立來,獻萬訂寶細金帶,馬五千匹,以迎公主。頡利不欲中國與之和親,數遣兵入寇,又遣人謂統葉護曰:「汝迎唐公主,要須經我國中過。」統葉護患之,未成昏。

二年冬十二月,西突厥統葉護可汗為其伯父所殺,伯父自立,是為莫賀咄侯屈利俟毗可汗。國人不服,弩矢畢部推泥孰莫賀設為可汗,泥孰不可。統葉護之子咥力特勒避莫賀咄之禍,亡在康居,泥孰迎而立之,是為乙毗鉢羅肆葉護可汗,與莫賀咄相攻,連兵不息,俱遣使來請昏。上不許,曰:「汝國方亂,君臣未定,何得言昏。」且諭以各守部分,勿復相攻。於是西城諸國及敕勒先沒屬西突厥者皆叛之。

四年。西突厥種落散在伊吾,詔以涼州都督李大亮為西北道安撫大使,於磧口貯糧,來者賑給,使者招慰,相望於道。秋七月大亮上言:「欲懷遠者必先安近。中國如本根,四夷如根葉,疲中國以奉四夷,猶拔本根以益枝葉也。臣遠考秦、漢,近觀隋室,外事戎狄,皆致疲弊。今招致西突厥,但見勞費,未見其益。況河西州縣蕭條,突厥微弱以來,始得耕穫,今為供億此役,民將不堪,不若且罷招慰為便。伊吾之地,率皆沙磧,其人或自立君長,求稱臣內屬者,羈縻受之,使居塞外,為中國藩蔽,此乃施虛惠而收實利也。」上從之。

西突厥肆葉護可汗既先可汗之子,為眾所附,莫賀咄可汗所部酋長多歸之。肆葉護引兵擊莫賀咄,莫賀咄兵敗,逃於金山,為泥孰設所殺,諸部兵推肆葉護為大可汗。

六年秋七月,西突厥肆葉護可汗發兵擊薛延陁,為薛延陁所敗。肆葉護性猜很信讒。有乙利可汗功最多,肆葉護以非其族類,誅滅之,由是諸部皆不自保。肆葉護又忌莫賀設之子泥孰,陰欲圖之,泥孰奔焉耆。設卑達官與弩失畢二部攻之,肆葉護輕騎奔康居,尋卒。國人迎泥孰於焉耆而立之,是為咄陸可汗,遣使內附。丁酋,遣鴻臚少卿劉善因立咄陸為奚利邲咄陸可汗。

八年。西突厥咄陸可汗卒,其弟同娥設立,是為沙鉢羅咥利失可汗。

九年冬十月乙亥,處月初遣使入貢。處月、處密,皆西突厥之別部也。

十二年。初,西突厥咥利失可汗分其國為十部,每部有酋長一人,仍各賜一箭,謂之十箭。又分左右廂,左廂號五咄陸,置五大啜,居碎葉以東。右廂號五弩失畢,置五大俟斤,居碎葉以西:通謂之十姓。咥利失失眾心,為其臣統吐屯所襲。咥利失兵敗,與其弟步利設走保焉耆。統吐屯等將立欲谷設為大可汗,會統吐屯為人所殺,欲谷設兵亦敗,咥利失復得故地。至是,西部竟立欲谷設為乙毗咄陸可汗。乙毗咄陸既立,與咥利失大戰,殺傷其眾。因中分其地,自伊列水以西屬乙毗咄陸,以東屬咥利失。

十三年。西突厥咥利失可汗之臣俟利發與乙毗咄陸可汗通謀作亂,咥利失窮蹙,逃奔汗而死。弩失畢部落迎其弟子薄布特勒立之,是為乙毗沙鉢羅葉護可汗。沙鉢羅葉護既立,建庭於雖合水北,謂之南庭,自龜茲、鄯善、且末、吐火羅、焉耆、石、史、何、穆、康等國皆附之。咄陸建庭於鏃曷山西,謂之北庭,自厥越失、拔悉彌、駁馬、結骨、火燖、觸水昆等國皆附之,以伊列水為境。

十四年。侯君集之討高昌也,西突厥可汗遣其葉護屯可汗浮圖城,為高昌王文泰聲援。及君集至,可汗懼而西走千餘里,葉護以城降。

十五年。西突厥沙鉢羅葉護可汗數遣使入貢,秋七月甲戌,命左領軍將軍張大師持節,即其所號立為可汗,賜以鼓纛。上又命使者多齎金帛,歷諸國市良馬。魏徵諫曰:「可汗位未定而先市馬,彼必以為陛下志在市馬,以立可汗為名耳。使可汗得立,荷德必淺。若不得立,為怨實深。諸國聞之,亦輕中國。市或不得,得亦非美。苟能使彼安寧,則諸國之馬不求自至矣。」上欣然止之。

乙毗咄陸可汗與沙鉢羅葉護互相攻,乙毗咄陸浸強大,西域諸國多附之。未幾,乙毗咄陸使石國吐屯擊沙鉢羅葉護,擒之以歸,殺之。

十六年。西突厥乙毗咄陸可汗既殺沙鉢羅葉護,並其眾,又擊吐火羅,滅之。自恃強大,遂驕倨,拘留唐使者,侵暴西域,遣兵寇伊州,郭孝恪將輕騎二千自烏骨邀擊,敗之。乙毗咄陸又遣處月、處密二部圍天山,孝恪擊走之,乘勝進拔處月俟斤所居城,追奔至遏索山,降處密之眾而歸。

初,高昌既平,歲發兵千餘人戍守其地,褚遂良上疏,以為「聖王為治,先華夏而後夷狄。陛下興兵取高昌,數郡蕭然,累年不復。歲調千餘人屯戍,遠去鄉里,破產辦裝。又謫徙罪人,皆無賴子弟,適足騷擾邊鄙,豈能有益行陳。所遣多復逃亡,徙煩追捕。加以道途所經,沙磧千里,東風如割,夏風如焚,行人往來,遇之多死。設使張掖、酒泉有烽燧之警,陛下豈得高昌一夫鬥粟之用,終當發隴右諸州兵食以赴之耳。然則河西者,中國之心腹,高昌者,他人之手足,奈何糜弊本根以事無用之土乎。且陛下得突厥、吐谷渾,皆不有其地,為之立君長以撫之,高昌獨不得與為此乎。叛而執之,服而封之,刑莫威焉,德莫厚焉。願更擇高昌子弟可立者,使君其國,子子孫孫,負荷大恩,永為唐室藩輔,內安外寧,不亦善乎。」上不聽。及西突厥入寇,上悔之曰:「魏徵、褚遂良勸我復立高昌,吾不用其言,今方自咎耳。」

乙毗咄陸西擊康居,道過來國,破之。虜獲甚多,不分與其下,其將泥孰啜輒奪取之,乙毗咄陸怒,斬泥孰啜以徇,眾皆憤怒。泥孰啜部將胡祿屋襲擊之,乙毗咄陸眾散走,保白水胡城。於是弩失畢諸部及乙毗咄陸所部屋利啜等遣使詣闕,請廢乙毗咄陸,更立可汗。上遣使齎璽書,立莫賀咄之子為乙毗射匱可汗。乙毗射匱既立,悉禮遣乙毗咄陸所留唐使者,帥諸部擊乙毗咄陸於白水胡城。乙毗咄陸出兵擊之,乙毗射匱大敗。乙毗咄陸遣使招其故部落,故部落皆曰:「使我千人戰死,一人獨存,亦不汝從。」乙毗咄陸自知不為眾所附,乃西奔吐火羅。

二十年夏六月丁卯,西突厥乙毗射匱可汗遣使入貢,且請昏。上許之,且使割龜茲、于闐、疏勒、朱俱波、蔥嶺五國以為聘禮。

二十二年。初,西突厥乙毗咄陸可汗以阿史那賀魯為葉護,居多邏斯水,在西州北千五百里,統處月、處密、始蘇、歌邏祿、失畢五姓之眾。乙毗咄陸奔吐火羅,乙毗咄匱可汗遣兵迫逐之,部落亡散。夏四月乙亥,賀魯帥其餘眾數千帳內屬,詔處之於庭州莫賀城,拜左驍衛將軍。賀魯聞唐兵討龜茲,請為鄉導,仍從數十騎入朝。上以為昆丘道行軍總管,厚宴賜而遣之。

冬十二月戊寅,以昆丘道行軍總管、左驍衛將軍阿史那賀魯為泥伏沙鉢羅葉護,賜以鼓纛,使招討西突厥之未服者。

二十三年春二月丙戌,置瑤池都督府,隸安西都護,戊子,以左衛將軍阿史那賀魯為瑤池都督。

高宗永徽二年。左驍衛將軍、瑤池都督阿史那賀魯招集離散,廬帳漸盛,聞太宗崩,謀襲取西、庭二州。庭州刺史駱弘義知其謀,表言之,上遣通事舍人橋寶明馳往慰撫。寶明說賀魯,令長子咥運入宿衛,授右驍衛中郎將,尋復遣歸。咥運乃說其父擁眾西走,擊破乙毗射匱可汗,並其眾,建牙於雙河及千泉,自號沙鉢羅可汗,咄陸五啜,弩失畢五俟斤皆歸之,勝兵數十萬,與乙毗咄陸可汗連兵,處月、處密及西域諸國多附之。以咥運為莫賀咄葉護。

焉耆王婆伽利卒,國人表請復立故王突騎支。夏四月,詔加突騎支右武衛將軍,遣還國。

秋七月,西突厥沙鉢羅可汗寇庭州,攻陷金嶺城及蒲類縣,殺略數千人。詔左武候大將軍梁建方、右驍衛大將軍契苾何力為弓月道行軍總管,右驍衛將軍高德逸、右武候將軍薛孤、吳仁為副,發秦、成、岐、雍府兵三萬人及回紇五萬騎以討之。

冬十二月壬子,處月朱邪孤注殺招撫使單道惠,與突厥賀魯相結。

三年春正月癸亥,梁建方、契苾何力等大破處月朱邪孤注於牢山。孤注夜遁,建方使副總管高德逸輕騎追之,行五百餘里,生擒孤注,斬首九千級。

四年。西突厥乙毗咄陸可汗卒,其子頡苾達度設號真珠葉護,始與沙鉢羅可汗有隙,與五弩失畢共擊沙鉢羅,破之,斬首千餘級。五年閏四月丙子,以處月部置金滿州。

六月夏,五月癸未,以左屯衛大將軍程節為蔥山道行軍大總管,以討西突厥沙鉢羅可汗。

西突厥頡苾達度設數遣使請兵討沙鉢羅可汗。冬十一月甲戌,遣豐州都督元禮臣冊拜頡苾達度設為可汗。禮臣至碎葉城,沙鉢羅發兵拒之,不得前。頡苾達度設部落多為沙鉢羅所並,餘眾寡弱,不為諸姓所附,禮臣竟不冊拜而歸。

顯慶元年秋八月辛丑,蔥山道行軍總管程知節擊西突厥,與歌邏祿、處月二部戰於榆慕谷,大破之,斬首千餘級。副總管周智度攻突騎施、處木昆等部於咽城,拔之,斬首三萬級。

冬十二月,程知節引軍至鷹娑川,遇西突厥二萬騎,別部鼠尼施等二萬餘騎繼至,前軍總管蘇定方帥五百騎馳往擊之,西突厥大敗,追奔二十里,殺獲千五百餘人,獲馬及器械綿亙山野,不可勝計。副大總管王文度害其功,言於知節曰:「今茲雖云破賊,官軍亦有死傷,乘危輕脫,乃成敗之法耳,何急而為此。自今常結方陳,置輜重在內,遇賊則戰,此萬全策也。」又矯稱別得旨,以知節恃勇輕敵,委文度為之節制,遂收軍不許深入。士卒終日跨馬,被甲結陣,不勝疲頓,馬多瘦死。定方言於知節曰:「出師欲以討賊,今乃自守,坐自困敝,若遇賊必敗。懦怯如此,何以立功。且主上以公為大將,豈可更遣軍副專其號令,事必不然。請因文度,飛表以聞。」知節不從。至恆篤城,有羣胡歸附,文度曰:「此屬伺我旋師,還復為賊,不如盡殺之,取其資財。」定萬曰:「如此乃自為賊耳,何名伐叛。」文度竟殺之,分其財,獨定方不受。師旋,文度坐矯詔當死,特除名。知節亦坐逗遛追賊不及,減死免官。

二年春閏正月庚戌,以右屯衛將軍蘇定方為伊麗道行軍總管,帥燕然都護渭南任雅相、副都護蕭嗣業發回紇等兵,自北道討西突厥沙鉢羅可汗,嗣業,巨之子也。初,右衛大將軍阿史那彌射及族兄左屯衛大將軍步真,皆西突厥首長,太宗之世,帥眾來降,至是詔以彌射、步真為流沙安撫大使,自南道招集舊眾。

冬十二月,蘇定方擊西突厥沙鉢羅可汗,至金山北,先擊處木昆部,大破之,其俟斤懶獨祿等帥萬餘帳來降,定方撫之,發其千騎與。俱右領軍郎將薛仁貴上言:「泥孰部素不伏賀魯,為賀魯所破,虜其妻子。今唐兵有破賀魯諸部得泥孰妻子者,宜歸之,仍加賜賚,使彼明知賀魯為賊而大唐為之父母,則人致其死,不遺力矣。」上從之。泥孰喜,請從軍共擊賀魯。

定方至曳咥河西,沙鉢羅帥十姓兵且十萬,來拒戰。定方將唐兵及回紇萬餘人擊之。沙鉢羅輕定方兵少,直進圍之。定方令步兵據南原,攢槊外向,自將騎兵陳於北原。沙鉢羅先攻步軍,三衝不動,定方引騎兵擊之,沙鉢羅大敗,追奔三十里,斬獲數萬人。明日,勒兵復進。於是胡祿屋等五弩失畢悉眾來降,沙鉢羅獨與處木昆屈律啜數百騎西走。時阿史那步真出南道,五咄陸部落聞沙鉢羅敗,皆詣步真降。定方乃命蕭嗣業、回紇婆閏將胡兵趨邪羅斯川,追沙鉢羅,定方與任雅相將新附之眾繼之。會大雪,平地二尺,軍中咸請俟晴而行。定方曰:「虜恃雪深,謂我不能進,必休息士馬。亟追之可及,若緩之,彼遁逃浸遠,不可復追。省日兼功,在此時矣。」乃蹋雪晝夜兼行。所過收其部眾,至雙河與彌射、步真兵合,去沙鉢羅所居二百里,布陳長驅,徑至其牙帳。沙鉢羅與其徒將獵,定方掩其不備,縱兵擊之,斬獲數萬人,得其鼓纛。沙鉢羅與其子咥運、壻閻啜等脫走,趣石國。定方於是息兵,諸部各歸所居,通道路,置郵驛,掩骸骨,問疾苦,畫疆場,復生業,凡為沙鉢羅所掠者,悉括還之,十姓安堵如故。乃命蕭嗣業將兵追沙鉢羅,定方引軍還。

沙鉢羅至石國西北蘇咄城,人馬饑乏,遣人齎珍寶入城市馬。城主伊沮達官詐以酒食出迎,誘之入,閉門執之,送於石國。蕭嗣業至石國,石國人以沙鉢羅授之。

乙丑,分西突厥地置蒙池、昆陵二都護府。以阿史那彌射為左衛大將軍、昆陵都護、興昔亡可汗,押五咄陸部落。阿史那步真為左衛大將軍、蒙池都護,繼往絕可汗,押五弩失畢部落。遣光祿卿盧承慶持節冊命,仍命彌射、步真與承慶據諸姓降者,準其部落大小,位望高下,授刺史以下官。

三年。阿史那賀魯既被擒,謂蕭嗣業曰:「我本亡虜,為先帝所存,先帝遇我厚而我負之,今日之敗,天所怒也。吾聞中國刑人必於市,願刑我於昭陵之前,以謝先帝。」上聞而憐之。賀魯至京師,冬十一月甲午,獻於昭陵。敕免其死,分其種落為六都督府,其所役屬諸國皆置州府,西盡波斯,並隸安西都護府。賀魯尋死,葬於頡利墓側。

四年春三月壬午,西突厥興亡可汗與其真珠葉護戰於雙河,斬真珠葉護。

龍朔二年冬十二月,海道總管蘇海政受詔討龜茲,敕興昔亡、繼往絕二可汗發兵與之俱。至興昔亡之境,繼往絕素與興昔亡有怨,密謂海政曰:「彌射謀反,請誅之。」時海政兵才數千,集軍吏謀曰:「彌射若反,我輩無噍類,不如先事誅之。」乃矯稱敕令大總管齎帛數萬段賜可汗及諸酋長,興昔亡帥其徒受賜,海政悉收斬之。其鼠尼施、拔塞幹兩部亡走,海政與繼往絕追討,平之。軍還,至疏勒南,弓月部復引吐蕃之眾來,欲與唐兵戰,海政以師老不敢戰,以軍資賂吐蕃,約和而還。由是諸部落皆以與昔亡為冤,各有離心。繼往絕尋卒,十姓無主,有阿史那都支及李遮匐收其餘眾,附於吐蕃。

咸亨二年夏四月甲申,以西突厥阿史那都支為左驍衛大將軍兼匐延都督,以安集五咄陸之眾。

四年冬十二月丙午,弓月、疏勒二王來降。西厥突興昔亡可汗之世,諸部離散,弓月及阿悉吉皆叛。蘇定方之西討也,擒阿悉吉以歸。弓月南結吐蕃,北招咽麪,共攻疏勒,降之。上遣鴻臚卿蕭嗣業發兵討之,嗣業兵未至,弓月懼,與疏勒皆入朝。上赦其罪,遣歸國。

調露元年。初,西突厥十姓可汗阿史那都支及其別帥李遮匐與吐蕃連和,侵逼安西。夏六月,朝議欲發兵討之,吏部侍郎裴行儉曰:「吐蕃為寇,審禮覆沒,干戈未息,豈可復出師西方。今波斯王卒,其子泥洹師為質在京師,宜遣使者送歸國,道過二虜,以便宜取之,可不血刃而擒也。」上從之,命行儉冊立波斯王仍為安撫大食使。行儉奏肅州刺史王方翼以為己副,仍令檢校安西都護。

永淳元年春二月,西突厥阿史那車薄帥十姓反。夏四月辛未,以裴行儉帥右金吾將軍閻懷旦等三總官分道討西突厥,師未行,行儉薨。阿史那車薄圍弓月城,安西都護王方翼引軍救之,破虜眾於伊麗水,斬首千餘級。俄而三姓咽麪與車薄合兵拒方翼,方翼與戰於熱海。流矢貫方翼臂,方翼以佩刀截之,左右不知。所將胡兵謀執方翼以應車薄,方翼知之,悉召會議,陽出軍資賜之,以次引出斬之。會大風,方翼振金鼓以亂其聲,誅七十餘人,其徒莫之覺。既而分遣裨將襲車薄、咽麪,大破之,擒其酋長三百人,西突厥遂平。閻懷旦等竟不行。方翼尋遷夏州都督,徵入,議邊事。上見方翼衣有血漬,問之,方翼具對熱海苦戰之狀,上視瘡嘆息。竟以廢后近屬,不得用而歸。

則天皇后垂拱元年。初,西突厥興昔亡、既往絕可汗既死,十姓無主,部落多散亡,太后乃擢興昔亡之子左豹韜衛翊府中郎將元慶為左玉鈐衛將軍兼昆陵都護,襲興昔亡可汗,押五咄部落。

二年秋九月丁未,以西突厥繼往絕可汗之子斛瑟羅為右玉鈐衛將軍,襲繼往絕可汗,押五弩失畢部落。

天授元年。西突厥十姓自垂拱以來為東突厥所侵掠,散亡略盡。冬十月,濛池都護繼往絕可汗斛瑟羅收其餘眾六七萬人入居內地,拜左衛將軍,改號竭忠事主可汗。

聖歷二年秋八月癸巳,突騎施烏質勒遣其子遮弩入見。遣侍御史元城解琬安撫烏執勒及十姓部落。

久視元年。以西突厥竭忠事主可汗斛瑟羅為平西軍大總管,鎮碎葉。

長安三年。西突厥可汗斛瑟羅用刑殘酷,諸部不服。烏質勒本隸斛瑟羅,號莫賀達干,能撫其眾,諸部歸之,斛瑟羅不能制。烏質勒置都督二十員,各將兵七千人,屯碎葉西北。後攻陷碎葉,徙其牙帳居之。斛瑟羅部眾離散,因入朝,不敢復還,烏質勒悉並其地。

四年春正月,冊拜阿史那懷道為西突厥十姓可汗。懷道,斛瑟羅子也。

中宗神龍二年閏正月甲戌,以突騎施酋長烏質勒為懷德郡王。冬十二月,安西大都護郭元振詣突騎施烏質勒牙帳議軍事,天大風雪,元振立於帳前與烏質勒語,久之,雪深,元振不移足,烏質勒老,不勝寒,會罷而卒。其子娑葛勒兵將攻元振,副使御史中丞解琬知之,勸元振夜逃去。元振曰:「吾以誠心待人,何所疑懼。且深在寇庭,逃將安適。」安臥不動。明旦,入哭,甚哀,婆葛感其義,待元振如初。戊戌,以婆葛襲嗢鹿州都督、懷德王。

景龍二年冬十一月庚申,突騎施酋長婆葛自立為可汗,殺唐使者御史中丞馮嘉賓,遣其弟遮弩等帥眾犯塞。初,娑葛既代烏質勒統眾,父時故將闕啜忠節不服,數相攻擊。忠節眾弱不能支,金山道行軍總管郭元振奏追忠節入朝宿衛。忠節行至播仙城,經略使、右威衛將軍周以悌說之曰:「國家不愛高官顯爵以待君者,以君有部落之眾故也。今脫身入朝,一老胡耳,豈惟不保寵祿,死生亦制於人手。方今宰相宗楚客、紀處納用事,不若厚賂二公,請留不行,發安西兵及引吐蕃以擊娑葛,求阿史那獻為可汗以招十姓,使郭虔瓘發拔汗那兵以自助。既不失部落,又得報仇,比於入朝,豈可同日語哉。」郭虔瓘者,歷城人,時為西邊將。忠節然其言,遣間使賂楚客、處訥請如以悌之策。

元振聞其謀,上疏,以為「往歲吐蕃所以犯邊,正為求十姓、四鎮之地不獲故耳。比者息兵請和,非能慕悅中國之禮義也,直以國多內難,人畜疫癘,恐中國乘其弊,故且屈志求自暱。使其國小安,豈能忘取十姓、四鎮之地哉。今忠節不論國家大計,直欲為吐蕃鄉導,恐四鎮危機,將從此始。頃緣默啜憑陵,所應者多,兼四鎮兵疲弊,勢未能為忠節經略,非憐突騎施也。忠節不體國家中外之意而更求吐蕃,吐蕃得志,則忠節在其掌握,豈得復事唐也。往年吐蕃無恩於中國,猶欲求十姓、四鎮之地,今若破娑葛有功,請分于闐、疏勒,不知以何理抑之。又,其所部諸蠻及娑羅門等方不服,若借唐兵助討之,亦不知以何詞拒之。是以古之智者皆不願受夷狄之惠,蓋豫憂其求請無厭,終為後患故也。又彼請阿史那獻者,豈非以獻為可汗子孫,欲依之以招懷十姓乎。按獻父元慶、叔父僕羅、兄俀子及斛瑟羅、懷道等,皆可汗子孫也,往者唐及吐蕃遍曾立之以為可汗,欲以招撫十姓,皆不能致,尋自破滅。何則。此屬非有過人之才,恩威不足以動眾,雖復可汗舊種,眾心終不親附,況獻又疏遠於其父兄乎。若使忠節兵力自能誘脅十姓,則不必求立可汗子孫也。又,欲令郭矌瓘入拔汗那,發其兵。虔瓘前此已嘗與忠節擅入拔汗那發兵,不能得其片甲匹馬,而拔汗那不勝侵擾,南引吐蕃,奉俀子,還侵四鎮。時拔汗那四旁無強寇為援,虔瓘等恣為侵掠,如獨行無人之境,猶引俀子為患。今北有娑葛,急則與之併力,內則諸胡堅壁拒守,外則突厥伺隙邀遮。臣料虔瓘等此行,必不能如往年之得志,內外受敵,自陷危亡,徒與虜結隙,令四鎮不安。以臣愚揣之,實為非計。」

楚客等不從,建議遣馮嘉賓持節安撫忠節,侍御史呂守素處置四鎮,以將軍牛師獎為安西副都護,發甘、涼以西兵兼徵吐蕃以討娑葛。娑葛遣使娑臘獻馬在京師,聞其謀,馳還報婆葛。於是娑葛發五千騎出安西,五千騎出撥換,五千騎出焉耆,五千騎出疏勒,入寇。元振在疏勒,柵於河口,不敢出。忠節逆嘉賓於計舒河口,娑葛遣兵襲之,生擒忠節,殺嘉賓。擒呂守素於僻城,縛於驛柱,剮而殺之。

癸未,牛師獎與突騎施娑葛戰於火燒城,師獎兵敗沒。娑葛遂陷安西,斷四鎮路,遣使上表求宗楚客頭。楚客又奏以周以悌代郭元振統眾,徵元振入朝。以阿史那獻為十姓可汗,置軍焉耆以討娑葛。娑葛遺元振書,稱「我與唐初無惡,但讎闕啜。宗尚書受闕啜金,欲枉破奴部落,馮中丞、牛都護相繼而來,奴豈得坐而待死。又聞史獻欲來,徒擾軍州,恐未有寧日。乞大使商量處置。」元振奏娑葛書。楚客怒,奏言元振有異圖,召,將罪之。元振使其子鴻間道具奏其狀,乞留定西土,不敢歸。周以悌竟坐流白州,復以元振代以悌,赦娑葛罪,冊為十四姓可汗。

三年秋七月,突騎施娑葛遣使請降,庚辰,拜欽化可汗,賜各守忠。

睿宗景雲二年冬十二月癸卯,以興昔亡可汗阿史那獻為招慰十姓使。

玄宗開元二年。西突厥十姓酋長都擔叛。三月己亥,磧西節度使阿史那獻克碎葉等鎮,擒都擔,降其部落二萬餘帳。

突騎施可汗守忠之弟遮弩恨所分部落少於其兄,遂叛入突厥,請為鄉道,以伐守忠。默啜遣兵二萬擊守忠,虜之而還。謂遮弩曰:「汝叛其兄,何有於我。」遂並殺之。

三年。突騎施守忠既死,默啜兵還,守忠部將蘇祿鳩集餘眾,為之酋長。蘇祿頗善綏撫,十姓部落稍稍歸之,有眾二十萬,遂據有西方,尋遣使入見。是歲,以蘇祿為左羽林大將軍、金方道經略大使。

四年。突騎施蘇祿復自立為可汗。五年。突騎施酋長左羽林大將軍蘇祿部眾浸強,雖職貢不乏,陰有窺邊之志。五月,十姓可汗阿史那獻欲發葛邏祿兵擊之,上不許。

秋七月,安西副大都護湯嘉惠奏,突騎施引大食、吐蕃謀取四鎮,圍鉢換及大石城,已發三姓葛邏祿兵與阿史那獻擊之。

六年夏五月辛亥,以突騎施都督蘇祿為左羽林大將軍、順國公,充金方道經略大使。七年冬十月壬子,冊拜突騎施蘇祿為忠順可汗。

十年冬十二月庚子,以十姓可汗阿史那懷道女為交河公主,嫁突騎施可汗蘇祿。

十四年。杜暹為安西都護,突騎施交河公主遣牙官以馬千匹詣安西互市。使者宣公主教,暹怒曰:「阿史那女何得宣教於我。」杖其使者,留不遣,馬經雪死盡。突騎施可汗蘇祿大怒,發兵寇四鎮。會暹入朝,趙頤貞代為安西都護,嬰城自守。四鎮人畜儲積,皆為蘇祿所掠,安西僅存。既而蘇祿聞暹入相,稍引退,尋遣使入貢。

十八年。突騎施遣使入貢,上宴之於丹鳳樓,突厥使者豫焉。二使爭長,突厥曰:「突騎施小國,本突厥之臣,不可居我上。」突騎施曰:「今日之宴,為我設也,我不可以居其下。」上乃命設東西幕,突厥在東,突騎施在西。

二十三年冬十月戊申,突騎施寇北庭及安西撥換城。

二十四年春正月,北庭都護蓋嘉運擊突騎施,大破之。秋八月甲寅,突騎施遣其大臣胡祿達干來請降,許之。

二十六年。突騎施可汗蘇祿素廉儉,每攻戰所得,輒與諸部分之,不留私蓄,由是眾樂為用。既尚唐公主,又潛通突厥及吐蕃,突厥、吐蕃各以女妻之。蘇祿以三國女為可敦,又立數子為葉護,用度浸廣,由是攻戰所得,不復更分。晚年病風,一手攣縮,諸部離心。酋長莫賀達干、都摩度兩部最強,其部落又分為黃姓、黑姓,互相乖阻。於是莫賀達干勒兵夜襲蘇祿,殺之。都摩度初與莫賀達干連謀,既而復與之異,立蘇祿之子骨啜為吐火仙可汗以收其餘眾,與莫賀達干相攻。莫賀達干遣使告磧西節度使蓋嘉運,上命嘉運招集突騎施抜汗那以西諸國。吐火仙與都摩度據碎葉城,黑姓可汗爾微特勒據怛邏斯城,相與連兵以拒唐。

二十七年秋八月乙亥,磧西節度使蓋嘉運擒突騎施可汗吐火仙。嘉運攻碎葉城,吐火仙出戰,敗走,擒之於賀邏嶺。分遣疏勒鎮守使夫蒙靈詧與抜汗那王阿悉爛達干潛引兵突入怛邏斯城,擒黑姓可汗爾微,遂入曳建城,取交河公主,悉收散發之民數萬以與拔汗那王,威震西陲。

九月戊午,處木昆、鼠尼施、弓月等諸部先隸突騎施者皆帥眾內附,仍請徙居安西管內。

二十八年春三月甲寅,蓋嘉運入獻捷。上赦吐火仙罪,以為左金吾大將軍。嘉運請立阿史那懷道之子昕為十姓可汗,從之。夏四月辛未,以昕妻李氏為交河公主。

冬十一月,突騎施莫賀達干聞阿史那昕為可汗,怒曰:「首誅蘇祿,我之謀也。今立史昕,何以賞我。」遂帥諸部叛。上乃立莫賀達干為可汗,使統突騎施之眾,命蓋嘉運招諭之。十二月乙卯,莫賀達干降。

天寶元年夏四月,上發兵納十姓可汗阿史那昕於突騎施,至俱蘭城,為莫賀達干所殺。突騎施大纛官都摩度來降,六月乙未,冊都摩度為三姓葉護。

三載夏五月,河西節度使夫蒙靈詧討突騎施莫賀達干,斬之,更請立黑姓伊裏底密施骨咄祿毗伽。六月甲辰,冊拜骨咄祿毗伽為十姓可汗。八載秋七月,冊突騎施移撥為十姓可汗。

十二載秋九月甲辰,以突騎施黑姓可汗登裏伊羅密施為突騎施可汗。

太宗討龜茲

唐太宗貞觀二十一年冬十二月,龜茲王伐疊卒,弟訶黎布失畢立,浸失臣禮,侵漁鄰國。上怒,戊寅,詔使持節昆兵道行軍大總管左驍衛大將軍阿史那社爾、副大總管左驍衛大將軍契苾何力、安西都護郭孝恪等將兵擊之,仍命鐵勒十三州、突厥、吐蕃、吐谷渾連兵進討。

二十二年春三月甲午,上謂侍臣曰:「朕少長兵間,頗能料敵。今昆丘行師,處月、處密二部及龜茲用事者羯獵顛那利每懷首鼠,必先授首,布失畢其次也。」

秋七月庚寅,西突厥相屈利啜請帥所部從討龜茲。

冬十月,阿史那社爾引兵自焉耆之西趨龜茲北境,分兵為五道,出其不意,焉耆王薛婆阿那支棄城奔龜茲,保其東境。社爾遣兵追擊,擒而斬之,立其從父弟先那準為焉耆王,使修職貢。龜茲大震,守將多棄城走。社爾進屯磧臺,去其都城三百里,遣伊州刺史韓威帥千餘騎為前鋒,左衛將軍曹繼叔次之。至多褐城,龜茲王訶利布失畢、其相那利、羯獵顛師眾五萬拒戰。鋒刃甫接,威引兵僞遁,龜茲悉眾追之,行三十里,與繼叔軍合。龜茲懼,將卻,繼叔乘之,龜茲大敗,逐北八十里。

龜茲王布失畢既敗,走保都城,河史那社爾進軍逼之,布失畢輕騎西走。十二月,社爾拔其城,使安西都護郭孝恪守之。沙州刺史蘇海政、尚輦奉御薛萬備帥精騎追布失畢,行六百里,布失畢窘急,保撥換城。社爾進軍攻之四旬,閏月丁丑,拔之,擒布失畢及羯獵顛。那利脫身走,潛引西突厥之眾並其國兵萬餘人襲擊孝恪。孝恪營於城外,龜茲人或告之,孝恪不以為意。那利奄至,孝恪帥所部千餘人將入城,那利之眾已登城矣,城中降胡與之相應,兵擊孝恪,矢刃如雨,孝恪不能敵,將復出,死於西門。城中大擾,倉部郎中崔義超召募得二百人,衛軍資財物,與龜茲戰於城中,曹繼叔、韓威亦營於城外,自城西北隅擊之。那利經宿乃退,斬首三千餘級,城中始定。後旬餘日,那利復引山北龜茲萬餘人趣都城,繼叔逆擊,大破之,斬首八千級。那利單騎走,龜茲人執之,以詣軍門。

阿史那社爾前後破其大城五,遣左衛郎將權祗甫詣諸城開示禍福,皆相帥請降,凡得七百餘城,虜男女數萬口。社爾乃召其父老,宣國威靈,諭以伐罪之意,立其王之弟葉護為主,龜茲人大喜。西域震駭,西突厥、于闐、安國爭饋駝馬軍糧,社爾勒石紀功而還。

二十三年春正月辛亥,龜茲王布失畢及其相那利等至京師,上責讓而釋之,以布失畢為左武衛中郎將。

高宗永徽元年。初,阿史那社爾虜龜茲王布失畢,立其弟為王。唐兵既還,其酋長爭立,更相攻擊。秋八月壬午,詔復以布失畢為龜茲王,遣歸國撫其眾。

顯慶元年秋八月乙巳,龜茲王布失畢入朝。

三年。初,龜茲王布失畢妻阿史那氏與其相那利私通,布失畢不能禁,由是君臣猜阻,各有黨與,互來告難。上兩召之,既至,囚那利,遣左領軍郎將雷文成送布失畢歸國。至龜茲東境泥師城,龜茲大將羯獵顛發眾拒之,仍遣使降於西突厥沙鉢羅可汗。布失畢據城自守,不敢進。詔左屯衛大將軍楊胄發兵討之。會布失畢病卒,胄與羯獵顛戰,大破之,擒羯獵顛及其黨,盡誅之,乃以其地為龜茲都督府。春正月戊申,立布失畢之子素稽為龜茲王,兼都督。

夏五月癸未,徙安西都護府於龜茲,以舊安西復為西州都督府,鎮高昌故地。

太宗平高昌

唐高祖武德二年。高昌王曲伯雅遣使入貢。六年,曲伯雅卒,子文泰立。

太宗貞觀四年冬十二月甲寅,高昌王曲文泰入朝。西域諸國咸欲因文泰遣使入貢,上遣文泰之臣厭怛紇幹往迎之。魏徵諫曰:「昔光武不聽西域送侍子、置都護,以為不以蠻夷勞中國。今天下初定,前者文泰之來,所過勞費已甚,今借使十國入貢,其徒旅不減千人。邊民荒耗,將不勝其弊。若聽其商賈往來,與邊民交市,則可矣,儻以賓客遇之,非中國之利也。」時厭怛紇幹已行,上遂令止之。

五年春正月癸酉,上大獵於昆明池,四夷君長咸從。甲戌,宴高昌王文泰及羣臣。丙子,還宮,親獻禽於大安宮。

六年秋七月丙辰,焉耆王突騎支遣使入貢。初,焉耆入中國由磧路,隋末閉寒,道由高昌。突騎支請復開磧路以便往來,上許之。由是高昌恨之,遣兵襲焉耆,大掠而去。

十三年。高昌王曲文泰多遏絕西域朝貢,伊吾先臣西突厥,既而內屬,文泰與西突厥共擊之。上下書切責,徵其大臣阿史那矩,欲與議事。文泰不遣,遣其長史曲雍來謝罪。頡利之亡也,中國人在突厥者或奔高昌,詔文泰歸之,文泰蔽匿不遣。又與西突厥共擊破焉耆,焉耆訴之。上遣虞部郎中李道裕往問狀,且謂其使者曰:「高昌數年以來,朝貢脫略,無藩臣禮,所置官號,皆準天朝,築城掘溝,預備攻討。我使者至彼,文泰語之云:鷹飛於天,雉伏於蒿,貓遊於堂,鼠噍於穴,各得其所,豈不能自生邪。又遣使謂薛延陁云:既為可汗,則與天子匹敵,何為拜其使者。事人無禮,又間鄰國為惡,不誅,善何以勸。明年當發兵擊汝。」三月,薛延陁可汗遣使上言:「奴受恩思報,請發所部為軍導以擊高昌。」上遣民部尚書唐儉、右領軍大將軍執失思力齎繒帛賜薛延陁,與謀進取。

上猶冀高昌王文泰悔過,復下璽書,示以禍福,征之入朝,文泰竟稱疾不至。十二月壬申,遣交河行軍大總管、吏部尚書侯君集,副總管兼左屯衛大將軍薛萬均等將兵擊之。

十四年秋八月,高昌王文泰聞唐兵起,謂其國人曰:「唐去我七千里,沙磧居其二千里,地無水草,寒風如刀,熱風如燒,安能致大軍乎。往吾入朝,見秦、隴之北城邑蕭條,非復有隋之比。今來伐我,發兵則糧運不給,三萬以下,吾力能制之。當以逸待勞,坐收其弊。若頓兵城下,不過二十日,食盡必走,然後從而虜之,何足憂也。」及聞唐兵臨磧口,憂懼不知所為,發疾卒。子智盛立。

軍至柳谷,詗者言文泰刻日將葬,國人咸集於彼。諸將請襲之,侯君集曰:「不可。天子以高昌無禮,故使吾討之。今襲人於墟墓之間,非問罪之師也。」於是鼓行而進,至田城,諭之不下,詰朝攻之,及午而克,虜男女七千餘口。以中郎將辛獠兒為前鋒,夜趨其都城,高昌逆戰而敗,大軍繼至,抵其城下。

智盛致書於君集曰:「得罪於天子者,先王也。天罰所加,身已物故。智盛襲位未幾,惟尚書憐察。」君集報曰:「苟能悔過,當束手軍門。」智盛猶不出,君集命填塹攻之,飛石雨下,城中人皆室處。又為巢車,高十丈,俯瞰城中,有行人及飛石所中,皆唱言之。先是,文泰與西突厥可汗相結,約有急相助,可汗遣其葉護屯可汗浮圖城,為文泰聲援。及君集至,可汗懼而西走千餘里,葉護以城降。智盛窮蹙,秋八月癸酉,開門出降。君集分兵略地,下其二十二城,戶八千四十六,口一萬七千七百,地東西八百里,南北五百里。

上欲以高昌為州縣,魏徵諫曰:「陛下初即位,文泰夫婦首朝,其後稍驕倨,故王誅加之。罪止文泰可矣,宜撫其百姓,存其社稷,復立其子,則威德被於遐荒,四夷皆悅服矣。今若利其土地以為州縣,則常須千餘人鎮守,數年一易,往來死者什有三四,供辦衣資,違離親戚,十年之後,隴右虛耗矣。陛下終不得高昌撮粟尺帛以佐中國,所謂散有用以事無用,臣未見其可。」上不從。九月,以其地為西州,以可汗浮圖城為庭州,各置屬縣。乙卯,置安西都護府於交河城,留兵鎮之。

君集虜高昌王智盛及其羣臣豪傑而還。於是唐地東極于海,西至焉耆,南盡林邑,北抵大漠,皆為州縣,凡東西九千五百一十里,南北一萬九百一十八里。

侯君集之討高昌也,遣使約焉耆與之合勢,焉耆喜,聽命。及高昌王破,焉耆王詣軍門謁見君集,且言焉耆三城先為高昌所奪,君集奏並高昌所掠焉耆民悉歸之。

冬十二月丁酉,侯君集獻俘於觀德殿,行飲至禮,大酺三日。尋以智盛為左武衛將軍、金城郡公。上得高昌樂工,以付太常,增九部樂為十部。

君集之破高昌也,私取其珍寶,將士知之,競為盜竊,君集不能禁,為有司所劾,詔下君集等獄。中書侍郎岑文本上疏,以為「高昌昏迷,陛下命君集等討而克之,不逾旬日,並付大理。雖君集等自掛網羅,恐海內之人疑陛下唯錄其過而遺其功也。臣聞命將出師,主於克敵,苟能克敵,雖貪可賞。若其敗績,雖廉可誅。是以漢之李廣利、陳湯,晉之王浚,隋之韓擒虎,皆負罪譴,人主以其有功,咸受封賞。由是觀之,將帥之臣,廉慎者寡,貪求者眾,是以黃石公《軍勢》曰:使智,使勇,使貪,使愚,故智者樂立其功,勇者好行其志,貪者急趨其利,愚者不計其死。伏願錄其微勞,忘其大過,使君集重升朝列,復備驅馳,雖非清貞之臣,猶得貪愚之將,斯則陛下雖屈法而德彌顯,君集等雖蒙宥而過更彰矣。」上乃釋之。

又有告薛萬均私通高昌婦女者,萬均不服,內出高昌婦女付大理,與萬均對辨。魏徵諫曰:「臣聞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今遣大將軍與亡國婦女對辨帷箔之私,實則所得者輕,虛則所失者重。昔秦穆飲盜馬之士,楚莊赦絕纓之罪,況陛下道高堯、舜,而曾二君之不逯乎。」上遽釋之。

侯君集馬病蚛顙,行軍總管趙元楷親以指沾其膿而嗅之,御史劾奏其諂,左遷括州刺史。

高昌之平也,諸將皆即受賞,行軍總管阿史那社爾以無敕旨,獨不受。及別敕既下,乃受之,所取唯老弱故弊而已。上嘉其廉慎,以高昌所得寶刀及雜彩千段賜之。

太宗平吐谷渾

唐高祖武德二年。初,隋煬帝自徵吐谷渾,吐谷渾可汗伏允以數千騎奔党項,煬帝立其質子順為主,使統餘眾,不果入而還。會中國喪亂,伏允復還收其故地。上受禪,順自江都還長安,上遣使與伏允連和,使擊李軌,許以順還之。伏允喜,起兵擊軌,數遣使入請順,上遣之。

太宗貞觀八年。初,吐谷渾可汗伏允遣使入貢,未返,大掠鄯州而去。上遣使讓之,徵伏允入朝,稱疾不至,仍為其子尊王求昏。上許之,令其親迎,尊王又不至,乃絕昏。伏允復遣兵寇蘭、廓二州。伏允年老,信其臣天柱王之謀,數犯邊。又執唐使者趙德楷,上遣使諭之,十返。又引其使者,臨軒親諭以禍福。伏允終無悛心。六月,遣左驍衛大將軍段志玄為西海道行軍總管,左驍衛將軍樊興為赤水道行軍總管,將邊兵及契苾、党項之眾以擊之。

冬十月辛丑,段志玄擊吐谷渾,破之,追奔八百餘里。去青海三十餘里,吐谷渾驅牧馬而遁。

十一月丁亥,吐谷渾寇涼州。己丑,下詔大舉討吐谷渾。上欲得李靖為將,為其老,重勞之。靖聞之,請行。上大悅。十二月辛丑,以靖為西海道行軍大總管,節度諸軍。兵部尚書侯君集為磧石道、刑部尚書任城王道宗為鄯善道、涼州都督李大亮為且末道、岷州都督李道彥為赤水道、利州刺史高甑生為鹽澤道行軍總管,並突厥、契苾之眾擊吐谷渾。

九年春正月,党項先內屬者,皆叛歸吐谷渾。三月庚申,洮州羌叛入吐谷渾,殺刺史孔長秀。

夏閏四月癸酉,任城王道宗敗吐谷渾於庫山,吐谷渾可汗伏允悉燒野草,輕兵走入磧。諸將以為「馬無草,疲瘦,未可深入。」侯君集曰:「不然。鄉者段志玄軍還,才及鄯州,虜已至其城下。蓋虜猶完實,眾為之用故也。今一敗之後,鼠逃鳥散,斥候亦絕,君臣攜離,父子相失,取之易於拾芥。此而不乘,後必悔之。」李靖從之,中分其軍為兩道,靖與薛萬均、李大亮由北道,君集與任城王道宗由南道。戊子,靖部將薛孤兒敗吐谷渾於曼頭山,斬其名王,大獲雜畜以充軍食。癸巳,靖等敗吐谷渾於牛心堆,又敗諸赤水原。侯君集、任城王道宗引兵行無人之境二千餘里,盛夏降霜,經破邏真谷,其地無水,人齕冰,馬啖雪。五月,追及伏允於烏海,與戰,大破之,獲其名王。薛萬均、薛萬徹又敗天柱王於赤海。

赤水之戰,薛萬均、薛萬徹輕騎先進,為吐谷渾所圍,兄弟皆中槍,失馬步鬥,從騎死者什六七。左領軍將軍契苾何力將數百騎救之,竭力奮擊,所向披靡,萬均、萬徹由是得免。李大亮敗吐谷渾於蜀渾山,獲其名王二十人。將軍執失思力敗吐谷渾於合茹川。李靖督諸軍經磧石山河源,至且末,窮其西境。聞伏允在突倫川,將奔于闐,契苾何力欲追襲之,薛萬均懲其前敗,固言不可。何力曰:「虜非有城郭,隨水草遷徙,若不因其聚居襲取之,一朝雲散,豈得復傾其巢穴邪。」自選驍騎千餘直趣突倫川,萬均乃引兵從之。磧中乏水,將士刺馬血飲之。襲破伏允牙帳,斬首數千級,獲雜畜二十餘萬。伏允脫身走,俘其妻子。侯君集等進逾星宿川,至柏海,還與李靖軍合。

大寧王順,隋氏之甥,伏允之嫡子也,為侍子於隋,久不得歸,伏允立他子為太子。及歸,意常怏怏。會李靖破其國,國人窮蹙,怨天柱王。順因眾心,斬天柱王,舉國請降。伏允帥千餘騎逃磧中,十餘日,眾散稍盡,為左右所殺。國人立順為可汗。壬子,李靖奏平吐谷渾。乙卯,詔復其國,以慕容順為西平郡王、趉故呂烏甘豆可汗。上慮順未能服其眾,仍命李大亮將精兵數千為其聲援。

吐谷渾甘豆可汗久質中國,國人不附,竟為其下所殺,子燕王諾曷鉢立。諾曷鉢幼,大臣爭權,國中大亂。十二月,詔兵部尚書侯君集等將兵援之。先遣使者諭解,有不奉詔者,隨宜討之。

十年春三月丁酉,吐谷渾王諾曷鉢遣使請頒歷行年號,遣子弟入侍,並從之。丁未,以諾曷鉢為河源郡王、烏地也拔勤豆可汗。

十三年冬十二月己丑,吐谷渾王諾曷鉢來朝,以宗女為弘化公主妻之。

十五年夏四月丁巳,果毅都尉席君買帥精兵百二十襲擊吐谷渾丞相宣王,破之,斬其兄弟三人。初,丞相宣王專國政,陰謀襲弘化公主,劫其王諾曷鉢奔吐蕃。諾曷鉢聞之,輕騎奔鄯善城,其臣威信王以兵逆之,故君買為之討誅宣王。國人猶驚擾,遣戶部尚書唐儉等慰撫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