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氏亂亡 陳霸先篡梁
梁武帝中大通三年夏四月乙巳,昭明太子統卒。五月丙申,立太子母弟晉安王綱為皇太子。朝野多以為不順,司議侍郎周弘正嘗為晉安王主簿,乃奏記曰:「謙讓道廢,多歷年所。伏唯明大王殿下,天挺將聖,四海歸仁,是以皇上發德音,以大王為儲副。意者願聞殿下抗目夷上仁之義,執子臧大賢之節,逃玉輿而弗乘,棄萬乘如脫屣,庶改澆競之俗,以大吳國之風。古有其人,今聞其語,能行之者,非殿下而誰。使無為之化復生於遂古,讓王之道不墜於來葉,豈不盛歟。」王不能從。六月癸丑,立華容公歡為豫章王,其弟枝江公譽為河東王,曲阿公詧為岳陽王。上以人言不息,故封歡兄弟以大郡,用慰其心。
中大同元年。上年高,諸子心不相下,互相猜忌。邵陵王綸為丹楊尹,湘東王繹在江州,武陵王紀在益州,皆權侔人主。太子綱惡之,嘗選精兵以衛東宮。八月,以綸為南徐州刺史。冬十月乙亥,以前東揚州刺史岳陽王詧為雍州刺史。上舍詧兄弟而立太子綱,內常愧之,寵亞諸子。以會稽人物殷阜,故用詧兄弟迭為東揚州以慰其心,詧兄弟亦內懷不平。詧以上衰老,朝多秕政,遂蓄聚貨財,折節下士,招募勇敢,左右至數千人。以襄陽形勝之地,梁業所基,遇亂可以圖大功。乃克己為政,撫循士民,數施恩惠,延納規諫,所部稱治。
太清三年。初,上以河東王譽為湘州刺史,徙湘州刺史張纘為雍州刺史,代岳陽王詧。纘恃其才望,輕譽少年,迎候有闕。譽至,檢括州府付度事,留纘不遣。聞侯景作亂,頗陵蹙纘。纘恐為所害,輕舟夜遁,將之雍部,復慮詧拒之。纘與湘東王繹有舊,欲因之以殺譽兄弟,乃如江陵。及臺城陷,諸王各還州鎮,譽自湖口歸湘州。桂陽王慥以荊州督府留軍江陵,欲待繹至拜謁,乃還信州。纘遺繹書曰:「河東戴檣上水,欲襲江陵,岳陽在雍,共謀不逞。」江陵遊軍主朱榮亦遣使告繹,云:「桂陽留此,欲應譽、詧」。繹懼,鑿船,沈米,斬纜,自蠻中步道馳歸江陵,囚慥,殺之。
湘東王繹之入援也,令所督諸州皆發兵,雍州刺史岳陽王詧遣府司馬劉方貴將兵出漢口,繹召詧使自行,詧不從。方貴潛與繹相知,謀襲襄陽。未發,會詧以他事召方貴,方貴以為謀泄,遂據樊城拒命,詧遣軍攻之。繹厚資遣張纘使赴,纘至大堤,詧已拔樊城,斬方貴。纘至襄陽,詧推遷未去,但以城西白馬寺處之。詧猶總軍府之政,聞臺城陷,遂不受代。助防杜岸紿纘曰:「觀岳陽勢不容使君,不如且往西山以避禍。」岸既襄陽豪族,兄弟九人皆以驍勇著名。纘乃與岸結盟,着婦人衣,乘青布輿逃入西山。詧使岸將兵追擒之,纘乞為沙門,更名法纘,詧許之。
夏五月丙辰,上殂。辛巳,太子即皇帝位。
六月,上甲侯韶自建康出奔江陵,稱受高祖密詔徵兵,以湘東王繹為侍中、假黃鉞、大都督中外諸軍事、司徒、承製,自餘藩鎮並加位號。
湘州刺史河東王譽驍勇得士心,湘東王繹將討侯景,遣使督其糧眾,譽曰:「各自軍府,何忽隸人。」使者三返,譽不與。湘東王世子方等請討之,繹乃以少子安南侯方矩為湘州刺史,使方等將精卒二萬送之。方等將行,謂所親曰:「是行也,吾必死之。死得其所,吾復奚恨。」
湘東世子方等軍至麻溪,河東王譽將七千人擊之,方等軍敗,溺死。安南侯方矩收餘眾還江陵,湘東王繹無戚容。西江督護陳霸先起兵討侯景。
湘東王繹遣竟陵太守王僧辯、信州刺史東海鮑泉擊湘州,分給兵糧,刻日就道。僧辯以竟陵部下未盡至,欲俟眾集然後行,與泉入白繹,求申期日。繹疑僧辯觀望,案劍厲聲曰:「卿憚行拒命,欲同賊邪。今唯有死耳。」因斫僧辯,中其左髀,悶絕,久之方蘇,即送獄。泉震怖,不敢言。僧辯母徒行流涕入謝,自陳無訓,繹意解,賜以良藥,故得不死。丁卯,鮑泉獨將兵擊湘州。
秋八月己亥,鮑泉軍於石槨寺,河東王譽逆戰而敗。辛丑,又敗於橘洲,戰及溺死者萬餘人。譽退保長沙,泉引軍圍之。
九月,河東王譽告急於岳陽王詧,詧留諮議參軍濟陽蔡大寶守襄陽,帥眾二萬、騎二千伐江陵以救湘州。湘東王繹大懼,遣左右就獄中問計於王僧辯。僧辯具陳方略,繹乃赦之,以為城中都督。乙卯,詧至江陵,作十三營以攻之。會大雨,平地水深四尺,詧軍氣沮。繹與新興太守杜崱有舊,密邀之。乙丑,崱與兄岌、岸、弟幼安、兄子龕各帥所部降於繹。岸請以五百騎襲襄陽,晝夜兼行,去襄陽三十里,城中覺之,蔡大寶奉詧母龔保林登城拒戰。詧聞之,夜遁,棄糧食、金帛、鎧仗於湕水,不可勝紀。張纘病足,詧載以隨軍。及敗走,守者恐為追兵所及,殺之,棄屍而去。詧至襄陽,岸奔廣平,依其兄南陽太守巘。
湘東王繹以鮑泉圍長沙久不克,怒之,以平南將軍王僧辯代為都督,數泉十罪,命舍人羅重歡與僧辯偕行。泉聞僧辯來,愕然曰:「得王竟陵來助我,賊不足平。」拂席待之。僧辯入,背泉而坐,曰:「鮑郎,卿有罪,令旨使我鎖卿,卿勿以故意見期。」使重歡宣令,鎖之牀側。泉為啓自申,且謝淹緩之罪,繹怒解,遂釋之。
冬十一月,岳陽王詧使將軍薛暉攻廣平,拔之,獲杜岸,送襄陽。詧拔其舌,鞭其面,支解而烹之。又發其祖父墓,焚其骸而揚之,以其頭為漆碗。
詧既與湘東王繹為敵,恐不能自存,遣使求援於魏,請為附庸。丞相泰令東閣祭酒榮權使於襄陽。繹使司州刺史柳仲禮鎮竟陵以圖詧,詧懼,遣其妃王氏及世子{山屚}為質於魏。丞相泰欲經略江、漢,以開府儀同三司楊忠都督三荊等十五州諸軍事,鎮穰城。仲禮至安陸,安陸太守沈勰以城降之。仲禮留長史馬岫與其弟子禮守之,帥眾一萬趣襄陽。泰遣楊忠及行臺僕射長孫儉將兵擊仲禮以救詧。魏楊忠將至義陽,太守馬伯符以下溠城降之,忠以伯符為鄉導。伯符,岫之子也。十二月,魏楊忠拔隨郡,執太守桓和。
簡文帝大寶元年春正月,陳霸先進軍南康,湘東王繹承製授霸先明威將軍、交州刺史。
魏楊忠圍安陸,柳仲禮馳歸救之。諸將恐仲禮至則安陸難下,請急攻之。忠曰:「攻守勢殊,未可猝拔。若引日勞師,表裏受敵,非計也。南人多習水軍,不閒野戰,仲禮師在近路,吾出其不意,以奇兵襲之,彼怠我奮,一舉可克。克仲禮則安陸不攻自拔,諸城可傳檄定也。」乃選騎二千,銜枚夜進,敗仲禮於漴頭,獲仲禮及其弟子禮,盡俘其眾。馬岫以安陸,別將王叔孫以竟陵,皆降於忠。於是漢東之地盡入於魏。
二月,魏楊忠乘勝至石城,欲進逼江陵,湘東王繹遣舍人庾恪說忠曰:「詧來伐叔而魏助之,何以使天下歸心。」忠遂停湕北。繹遣舍人王孝祀等送子方略為質以求和,魏人許之。繹與忠盟曰:「魏以石城為封,梁以安陸為界,請同附庸,並送質子,貿遷有無,永敦鄰睦。」忠乃還。
邵陵王綸欲救河東王譽而兵糧不足,乃致書於湘東王繹曰:「天時地利不及人和,況乎手足肱支豈可相害。今社稷危恥,創鉅痛深,唯應剖心嘗膽,泣血枕戈,其餘小忿,或宜容貰。若外難未除,家禍仍構,料今訪古,未或不亡。夫征戰之理,唯求克勝,至於骨肉之戰,愈勝愈酷,捷則非功,敗則有喪,勞兵損義,虧失多矣。侯景之軍所以未窺江外者,良為藩屏盤固,宗鎮強密。弟若陷洞庭,不戢兵刃,雍川疑迫,何以自安,必引進魏軍以求形援。弟若不安,家國去矣。必希解湘州之圍,存社稷之計。」繹復書,陳譽過惡不赦,且曰:「詧引楊忠來相侵逼,頗遵談笑,用卻秦軍,曲直有在,不復自陳。臨湘旦平,暮便即路。」綸得書,投之於案,慷慨流涕曰:「天下之事,一至於斯。湘州若敗,吾亡無日矣。」
夏四月,邵陵王綸在郢州,以聽事為正陽殿,內外齋閤悉加題署。其部下陵暴軍府,郢州將佐莫不怨之。諮議參軍江仲舉,南平王恪之謀主也,說恪圖綸。恪驚曰:「若我殺邵陵,寧靜一鎮,荊、益兄弟必皆內喜,海內若平,則以大義責我矣。且巨逆未梟,骨肉相殘,自亡之道也。卿且息之。」仲舉不從,部分諸將,刻日將發,謀泄,綸壓殺之。恪狼狽往謝,綸曰:「羣小所作,非由兄也。凶黨已斃,兄勿深憂。」
王僧辯急攻長沙,辛巳,克之。執河東王譽,斬之,傳首江陵,湘東王繹反其首而葬之。繹以僧辯為左衛將軍,加侍中、鎮西長史。
六月,魏人慾令岳陽王詧發哀嗣位,詧辭不受。丞相泰使榮權冊命詧為梁王,始建臺,置百官。秋七月辛酉,梁王詧入朝於魏。
邵陵王綸大修鎧仗,將討侯景。湘東王繹惡之。八月甲午,遣左衛將軍王僧辯、信州刺史鮑泉等帥舟師一萬,東趣江、郢,聲言拒任約,且雲迎邵陵王還江陵,授以湘州。九月,王僧辯軍至鸚鵡洲,郢州司馬劉龍虎等潛送質於僧辯。邵陵王綸聞之,遣其子威正侯礩將兵擊之,龍虎敗,奔於僧辯。綸以書責僧辯曰:「將軍前年殺人之侄,今歲伐人之兄,以此求榮,恐天下不許。」僧辯送書於湘東王繹,繹命進軍。辛酉,綸集其麾下於西園,涕泣言曰:「我本無他,志在滅賊,湘東常謂與之爭帝,遂爾見伐。今日欲守則交絕糧儲,欲戰則取笑千載,不容無事受縛,當於下流避之。」麾下壯士爭請出戰,綸不從,與礩自倉門登舟北出。僧辯入據郢州。繹以南平王恪為尚書令、開府儀同三司,世子方諸為郢州刺史,王僧辯為領軍將軍。
綸遇鎮東將軍裴之高於道,之高之子畿掠其軍器,綸與左右輕舟奔武昌澗飲寺,僧法馨匿綸於巖穴之下。綸長史韋質、司馬姜律等聞綸尚存,馳往迎之,說七柵流民以求糧仗。綸出營巴水,流民八九千人附之,稍收散卒,屯於齊昌。遣使請降於齊,齊以綸為梁王。岳陽王詧還襄陽。
冬十一月甲子,南平王恪帥文武拜箋推湘東王繹為相國,總百揆,繹不許。十二月,邵陵王綸在汝南,修城池,集士卒,將圖安陸。魏安州刺史馬祐以告丞相泰,泰遣楊忠將萬人救安陸。
二年春正月,魏楊忠圍汝南,李素戰死。二月乙亥,城陷,執邵陵攜王綸,殺之,投屍江岸,岳陽王詧取而葬之。
齊遣散騎常侍曹文皎使於江陵,湘東王繹使兼散騎常侍王子敏報之。三月己未,齊以湘東王繹為梁相國,建梁臺,總百揆,承製。
岳陽王詧聞侯景克郢州,遣蔡大寶將兵一萬進據武寧,遣使至江陵,詐稱赴援。眾議欲答以侯景已破,令其退軍。湘東王繹曰:「今語以退軍,是趣之令進也。」乃使謂大寶曰:「岳陽累啓連和,不相侵犯,卿那忽據武寧。今當遣天門太守胡僧祐精甲二萬、鐵馬五千頓湕水,待時進軍。」詧聞之,召其軍還。僧祐,南陽人也。
秋八月,侯景廢帝為晉安王,下詔迎豫章王棟,壬戌,棟即帝位。九月己亥,湘東王繹以尚書令王僧辯為江州刺史,江州刺史陳霸先為東揚州刺史。冬十月壬寅,侯景弒太宗。王僧辯等聞太宗殂,丙辰,啓湘東王繹,請上尊號,繹弗許。十一月乙亥,王僧辯等覆上表勸進,湘東王繹不許。己丑,豫章王棟禪位於侯景,景封棟為淮陰王。
元帝承聖元年春三月己丑,王僧辯等上表勸進,且迎都建業,不許。辛卯,宣猛將軍朱買臣沈豫章王棟於水。
夏四月,王僧辯啓陳霸先鎮京口。五月庚午,司空南平王恪等復勸進,湘東王猶不受。庚辰,以南平王恪為揚州刺史。甲申,以王僧辯為司徒、鎮衛將軍,封長寧公。陳霸先為徵虜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封長城縣侯。齊主使其散騎常侍曹文皎等來聘,湘東王使散騎常侍柳暉等報之。
齊主使潘樂、郭元建將兵圍秦郡,行臺尚書辛術諫曰:「朝廷與湘東王信使不絕。陽平,侯景之土,取之可也。今王僧辯已遣嚴超達守秦郡,於義何得復爭之。且水潦方降,不如班師。」弗從。陳霸先命別將徐度引兵助秦郡固守。齊眾七萬攻之甚急,王僧辯使左衛將軍杜崱救之,霸先亦自歐陽來會。與元建大戰於士林,大破之,斬首萬餘級,生擒千餘人。元建收餘眾北遁,猶以通好,不窮追也。
六月,立安南侯方矩為王太子。
齊政煩賦重,江北之民不樂屬齊,其豪傑數請兵於王僧辯,僧辯以與齊通好,皆不許。秋七月,廣陵僑人朱盛等潛聚黨數千人,謀襲殺齊刺史溫仲邕,遣使求援於陳霸先,雲已克其外城。霸先使告僧辯,僧辯曰:「人之情僞,未易可測,若審克外城,亟須應援,如其不爾,無煩進軍。」使未報,霸先已濟江,僧辯乃命武州刺史杜崱等助之。會盛等謀泄,霸先因進軍圍廣陵。
九月甲戌,司空南平王恪卒。甲申,以王僧辯為揚州刺史。齊主使告王僧辯、陳霸先曰:「請釋廣陵之圍,必歸廣陵、歷陽兩城。」霸先引兵還京口,江北之民從霸先濟江者萬餘口。湘東王以霸先為征北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南徐州刺史,徵霸先世子昌及兄子頊詣江陵,以昌為員外散騎常侍,頊為領直。
公卿、藩鎮數勸進於湘東王。十一月丙子,世祖即皇帝位於江陵,改元,大赦。是日帝不升正殿,公卿陪列而已。己卯,立王太子方矩為皇太子,更名元良。皇子方智為晉安王,方略為始安王,方等之子莊為永嘉王。
侯景之亂,州郡太半入魏,自巴陵以下至建康,以長江為限,荊州界北盡武寧,西拒硤口,嶺南復為蕭勃所據,詔令所行,千里而近,民戶着籍者,不盈三萬而已。
二年春正月,王僧辯發建康,承製使陳霸先代鎮揚州。秋八月,下詔將還建康,領軍將軍胡僧祐、太府卿黃羅漢、吏部尚書宗懍、御史中丞劉瑴諫曰:「建業王氣已盡,與虜正隔一江,若有不虞,悔無及也。且古老相承云:荊州洲數滿百,當出天子。今枝江生洲,百數已滿,陛下龍飛,是其應也。」上令朝臣議之。黃門侍郎周弘正、尚書右僕射王褒曰:「今百姓未見輿駕入建康,謂是列國諸王,願陛下從四海之望。」時羣臣多荊州人,皆曰:「弘正等東人也,志願東下,恐非良計。」弘正面折之曰:「東人勸東,謂非良計,君等西人慾西,豈成長策。」上笑。又議於後堂,會者五百人,上問之曰:「吾欲還建康,諸卿以為如何。」眾莫敢先對。上曰:「勸吾去者左袒」,左袒者過半。武昌太守朱買臣言於上曰:「建康舊都,山陵所在,荊鎮邊疆,非王者之宅。願陛下勿疑,以致後悔。臣家在荊州,豈不願陛下居此,但恐是臣富貴,非陛下富貴耳。」上使術士杜景豪卜之,不吉,對上曰:「未去」,退而言曰:「此兆為鬼賊所留也。」上以建康彫殘,江陵全盛,意亦安之,卒從僧祐等議。九月庚午,詔王僧辯還鎮建康,陳霸先復還京口。
齊主使郭元建治水軍二萬餘人於合肥,將襲建康,納湘潭侯退,又遣將軍邢景遠、步大汗薩帥眾繼之。陳霸先在建康聞之,白上。上詔王僧辯鎮姑孰以御之。冬十月己酉,王僧辯至姑孰,遣婺州刺史侯瑱、吳郡太守張彪、吳興太守裴之橫築壘東關,以待齊師。閏月丁丑,南豫州刺史侯瑱與郭元建戰於東關,齊師大敗,溺死者萬計。湘潭侯退復歸於鄴,王僧辯還建康。
十一月丙寅,上使侍中王琛使於魏。太師泰陰有圖江陵之志,梁王詧聞之,益重其貢獻。
三年春正月,陳霸先自丹徒濟江,圍齊廣陵,秦州刺史嚴超達自齊郡進圍涇州,南豫州刺史侯瑱、吳郡太守張彪皆出石梁,為之聲援。三月己酉,魏侍中宇文仁恕來聘。會齊使者亦至江陵,帝接仁恕不及齊使,仁恕歸,以告太師泰。帝又請據舊圖定疆境,辭頗不遜,泰曰:「古人有言:天之所棄,誰能興之。其蕭繹之謂乎。」荊州刺史長孫儉屢陳攻取之策,泰徵儉入朝,問以經略,覆命還鎮,密為之備。馬伯符密使告帝,帝弗之信。夏四月丙寅,上使散騎常侍庾信等聘於魏。
癸酉,以陳霸先為司空。
五月,散騎郎新野庾季才言於上曰:「去年八月丙申,月犯心中星,今月丙戌,赤氣幹北斗。心為天王,丙主楚分,臣恐建子之月有大兵入江陵,陛下宜留重臣鎮江陵,整旆還都,以避其患。假令魏虜侵蹙,止失荊、湘,在於社稷,猶得無慮。」上亦曉天文,知楚有災,嘆曰:「禍福在天,避之何益。」
六月壬午,齊步大汗薩將兵四萬趣涇州,王僧辯使侯瑱、張彪自石梁引兵助嚴超達拒之,瑱、彪遲留不進。將軍尹令思將萬餘人謀襲盱眙。齊冀州刺史段韶將兵討東方白額於宿預,廣陵、涇州皆來告急,諸將患之。韶曰:「梁氏喪亂,國無定主,人懷去就,強者從之。霸先等外託同德,內有離心,諸君不足憂,吾揣之熟矣。」乃留儀同三司敬顯攜等圍宿預,自引兵倍道趣涇州。塗出盱眙,令思不意齊兵猝至,望風退走。韶進擊超達,破之,回趣廣陵,陳霸先解圍走。杜僧明還丹徒,侯瑱、張彪還秦郡。
秋九月乙巳,魏遣柱國常山公于謹、中山公宇文護、大將軍楊忠將兵五萬入寇,冬十月壬戌,髮長安。長孫儉問謹曰:「為蕭繹之計,將如何。」謹曰:「耀兵漢、沔,席捲渡江,直據丹楊,上策也。移郭內居民退保子城,峻其陴堞以待援軍,中策也。若難於移動,據守羅郭,下策也。」儉曰:「揣繹定出何策。」謹曰:「下策。」儉曰:「何故。」謹曰:「蕭氏保據江南,綿歷數紀,屬中原多故,未遑外略。又以我有齊氏之患,必謂力不能分。且繹懦而無謀,多疑少斷,愚民難與慮始,皆戀邑居,所以知其用下策也。」
癸亥,武寧太守宗均告魏兵且至,帝召公卿議之。領軍胡僧祐、太府卿黃羅漢曰:「二國通好,未有嫌隙,必應不爾。」侍中王琛曰:「臣揣宇文容色,必無此理。」乃復使琛使魏。丙寅,于謹至樊、鄧,梁王詧帥眾會之。丁卯,內外戒嚴。王琛至石梵,未見魏軍,馳書報黃羅漢曰:「吾至石梵,境上帖然,前言皆兒戲耳。」帝聞而疑之。
辛未,帝使主書李膺至建康,徵王僧辯為大都督、荊州刺史,命陳霸先徙鎮揚州。僧辯遣豫州刺史侯瑱帥程靈洗等為前軍,兗州刺史杜僧明帥吳明徹等為後軍。甲戌,帝夜登鳳凰閣,徙倚嘆息,曰:「客星入翼、軫,今必敗矣。」嬪御皆泣。
陸法和聞魏師至,自郢州入漢口,將赴江陵,帝使逆之曰:「此自能破賊,但鎮郢州,不須動也。」法和還州,堊其城門,着衰絰,坐葦蓆,終日,乃脫之。
十一月,帝大閱於津陽門外,遇北風暴雨,輕輦還宮。癸未,魏軍濟漢,于謹令宇文護、楊忠帥精騎先據江津,斷東路。甲申,護克武寧,執宗均。是日,帝乘馬出城行柵,插木為之,周圍六十餘里。以領軍將軍胡僧祐都督城東諸軍事,尚書右僕射張綰為之副。左僕射王褒都督城西諸軍事,四廂領直元景亮為之副,王公已下各有所守。丙戌,命太子巡行城樓,令居人助運木石。夜,魏軍至黃華,去江陵四十里,丁亥,至柵下。戊子,巂州刺史裴畿、畿弟新興太守機、武昌太守朱買臣、衡陽太守謝答仁開枇杷門出戰,裴機殺魏儀同三司胡文伐。畿,之高之子也。
帝徵廣州刺史王琳為湘州刺史,使引兵入援。丁酉,柵內火,焚數千家及城樓二十五。帝臨所焚樓,望魏軍濟江,四顧嘆息。是夜,遂止宮外,宿民家。己亥,移居祗洹寺。于謹令築長圍,中外信命始絕。
庚子,信州刺史徐世譜、晉安王司馬任約等築壘於馬頭,遙為聲援。是夜,帝巡城,猶口占為詩,羣臣亦有和者。帝裂帛為書,趣王僧辯,曰:「吾忍死待公,可以至矣。」壬寅,還宮。癸卯,出長沙寺。戊申,王褒、胡僧祐、朱買臣、謝答仁等開門出戰,皆敗還。己酉,帝移居天居寺。癸丑,移居長沙寺。朱買臣按劍進曰:「唯斬宗懍、黃羅漢,可以謝天下。」帝曰:「曩實吾意,宗、黃何罪。」二人退入眾中。
王琳軍至長沙,鎮南府長史裴政請間道先報江陵,至百里洲,為魏人所獲。梁王詧謂政曰:「我,武皇帝之孫也,不可為爾君乎。若從我計,貴及子孫。如或不然,腰領分矣。」政詭曰:「唯命。」詧鎖之至城下,使言曰:「王僧辯聞臺城被圍,已自為帝。王琳孤弱,不復能至。」政告城中曰:「援兵大至,各思自勉,吾以間使被禽,當碎身報國。」監者擊其口,詧怒,命速殺之。西中郎參軍蔡大業諫曰:「此民望也,殺之,則荊州不可下矣。」乃釋之。政,之禮之子。大業,大寶之弟也。
時徵兵四方,皆未至。甲寅,魏人百道攻城,城中負戶蒙楯,胡僧祐親當矢石,晝夜督戰,獎勵將士,明行賞罰,眾咸致死,所向摧殄,魏不得前。俄而僧祐中流矢死,內外大駭。魏悉眾攻柵,反者開西門納魏師,帝與太子、王褒、謝答仁、朱買臣退保金城,令汝南王大封、晉熙王大圓質于于謹以請和。魏軍之初至也,眾以王僧辯子侍中顗可為都督,帝不用,更奪其兵,使與左右十人入守殿中。及胡僧祐死,乃用為都督城中諸軍事。裴畿、裴機、歷陽侯峻皆出降。于謹以機手殺胡文伐,並畿殺之。峻,淵猷之子也。時城南雖破,而城北諸將猶苦戰,日暝,聞城陷,乃散。
帝入東閤竹殿,命舍人高善寶焚古今圖書十四萬卷,將自赴火,宮人左右共止之。又以寶劍擊柱令折,嘆曰:「文武之道,今夜盡矣。」乃使御史中丞王孝祀作降文。謝答仁、朱買臣諫曰:「城中兵眾猶強,乘暗突圍而出,賊必驚,因而薄之,可渡江就任約。」帝素不便走馬,曰:「事必無成,秖增辱耳。」答仁求自扶。帝以問王褒,褒曰:「答仁,侯景之黨,豈足可信。成彼之勳,不如降也。」答仁又請守子城,收兵可得五千人,帝然之,即授城中大都督,配以公主。既而召王褒謀之,以為不可。答仁請入不得,歐血而去。于謹徵太子為質,帝使王褒送之。謹子以褒善書,給之紙筆,褒乃書曰:「柱國常山公家奴王褒。」有頃,黃門郎裴政犯門而出。帝遂去羽儀、文物,白馬素衣出東門,抽劍擊闔曰:「蕭世誠一至此乎。」魏軍士度塹牽其轡,至白馬寺北,奪其所乘駿馬,以駑馬代之,遣長壯胡人手扼其背以行。逢于謹,胡人牽帝使拜。梁王詧使鐵騎擁帝入營,囚於烏幔之下,甚為詧所詰辱。
帝性殘忍,且懲高祖寬縱之弊,故為政尚嚴。及魏師圍城,獄中死囚且數千人,有司請釋之以充戰士。帝不許,悉令棓殺之,事未成而城陷。
十二月丙辰,徐世譜、任約退戍巴陵。于謹逼帝使為書召王僧辯,帝不可。使者曰:「王今豈得自由。」帝曰:「我既不自由,僧辯亦不由我。」又從長孫儉求宮人王氏、苟氏及幼子犀首,儉並還之。或問:「何意焚書。」帝曰:「讀書萬卷,猶有今日,故焚之。」
辛未,帝為魏人所殺。梁王詧遣尚書傅準監刑,以土囊隕之。詧使以布帊纏屍,斂以蒲席,束以白茅,葬於津陽門外。並殺愍懷太子元良、始安王才略、桂陽王大成等。世祖性好書,常令左右讀書,晝夜不絕,雖熟睡,卷猶不釋,或差誤及欺之,帝輒驚寤。作文章,援筆立就。常言:「我韜於文士,愧於武夫」,論者以為得言。
魏立梁王詧為梁主,資以荊州之地,延袤三百里,仍取其雍州之地。詧居江陵東城,魏置防主將兵居西城,名曰助防,外示助詧備禦,內實防之。以前儀同三司王悅留鎮江陵。于謹收府庫珍寶及宋渾天儀、梁銅晷表、大玉徑四尺及諸法物,盡俘王、公以下及選百姓男女數萬口為奴婢,分賞三軍,驅歸長安,小弱者皆殺之。得免者三百餘家,而人馬所踐及凍死者什二三。
魏師之在江陵也,梁王詧將尹德毅說詧曰:「魏虜貪惏,肆其殘忍,殺掠士民,不可勝紀。江東之人塗炭至此,咸謂殿下為之。殿下既殺人父兄,孤人子弟,人盡讎也,誰與為國。今魏之精銳盡萃於此,若殿下為設享會,請于謹等為歡,預伏武士,因而斃之,分命諸將,掩其營壘,大殲羣醜,俾無遺類。收江陵百姓,撫而安之,文武羣寮,隨材銓授。魏人懾息,未敢送死,王僧辯之徒折簡可致。然後朝服濟江,入踐皇極,晷刻之間,大功可立。古人云天與不取,反受其咎。願殿下恢弘遠略,勿懷匹夫之行。」詧曰:「卿此策非不善也,然魏人待我厚,未可背德。若遽為卿計,人將不食吾餘。」既而闔城長幼被虜,又失襄陽,詧乃嘆曰:「恨不用尹德毅之言。」
王僧辯、陳霸先共奉江州刺史晉安王方智為太宰,承製。
王褒、王克、劉瑴、宗懍、殷不害及尚書右丞吳興沈炯至長安,太師泰皆厚禮之。
敬帝紹泰元年春正月壬午朔,邵陵太守劉棻將兵援江陵,至三百里灘,部曲宋文徹殺之,帥其眾還據邵陵。
梁王詧即皇帝位於江陵,改元大定。追尊昭明太子為昭明皇帝,廟號高宗,妃蔡氏為昭德皇后,尊其母龔氏為皇太后,立妻王氏為皇后,子巋為皇太子。賞刑制度,並同王者,唯上疏於魏則稱臣,奉其正朔。至於官爵,其下亦依梁氏之舊,其勳級則兼用柱國等名。以諮議參軍蔡大寶為侍中、尚書令,參掌選事,外兵參軍太原王操為五兵尚書。大寶嚴整有智謀,雅達政事,文辭贍速,後梁主推心任之,以為謀主,比之諸葛孔明,操亦亞之。追贈邵陵王綸太宰,諡曰壯武。河東王譽丞相,諡曰武桓。
齊主使清河王嶽將兵攻魏安州以救江陵。嶽至義陽,江陵陷,因進軍臨江,郢州刺史陸法和及儀同三司宋蒞舉州降之。長史江夏太守王岷不從,殺之。甲午,齊召嶽還,使儀同三司清都慕容儼戍郢州。王僧辯遣江州刺史侯瑱攻郢州,任約、徐世譜、宜豐侯循皆引兵會之。
辛丑,齊立貞陽侯淵明為梁主,使其上黨王渙將兵送之,徐陵、湛海珍等皆聽從淵明歸。貞陽侯陷魏事,見《侯景之亂》。
二月癸丑,晉安王至自尋陽,入居朝堂,即梁王位,時年十三。以太尉王僧辯為中書監、錄尚書、驃騎大將軍、都督中外諸軍事、加陳霸先征西大將軍。
齊主先使殿中尚書邢子才馳傳詣建康,與王僧辯書,以為「嗣主衝藐,未堪負荷。彼貞陽侯,梁武猶子,長沙之胤,以年以望,堪保金陵,故置為梁王,納於彼國。卿宜部分舟艫,迎接今主,並心一力,善建良圖。」乙卯,貞陽侯淵明亦與僧辯書求迎。僧辯復書曰:「嗣主體自宸極,受於文祖。明公儻能入朝,同獎王室,伊、呂之任,僉曰仰歸。意在主盟,不敢聞命。」甲子,齊以陸法和為都督荊雍等十州諸軍事、太尉、大都督、西南道大行臺,又以宋蒞為郢州刺史,蒞弟簉為湘州刺史。甲戌,上黨王渙克譙郡。己卯,淵明又與僧辯書,僧辯不從。
故劉棻主帥趙朗殺宋文徹以邵陵歸於王琳。
三月,貞陽侯淵明至東關,散騎常侍裴之橫御之。丙戌,齊克東關,斬裴之橫,俘數千人。王僧辯大懼,出屯姑孰,謀納淵明。夏五月,王琳迎永嘉王莊送之建康。
王僧辯遣使奉啓於貞陽侯淵明,定君臣之禮,又遣別使奉表於齊,以子顯及顯母劉氏、弟子世珍為質於淵明,遣左民尚書周弘正至歷陽奉迎,因求以晉安王為皇太子,淵明許之。淵明求度衛士三千,僧辯慮其為變,止受散卒千人。庚子,遣龍舟法駕迎之。淵明與齊上黨王渙盟於江北,辛丑,自採石濟江。於是梁輿南渡,齊師北返。僧辯疑齊,擁檝中流,不敢就西岸。齊侍中裴英起衛送淵明,與僧辯會於江寧。癸卯,淵明入建康,望朱雀門而哭,道逆者以哭對。丙午,即皇帝位,改元天成。以晉安王為皇太子,王僧辯為大司馬,陳霸先為侍中。
六月,齊慕容儼始入郢州,而侯瑱等奄至城下,儼隨方備禦,瑱等不能克。乘間出擊瑱等軍,大破之。城中食盡,煮草木根葉及靴皮帶角食之,與士卒分甘共苦,堅守半歲,人無異志。貞陽侯淵明立,乃命瑱等解圍,瑱還鎮豫章。齊人以城在江外,難守,因割以還梁。儼歸,望齊主,悲不自勝。齊主呼前執其手,脫帽看發,嘆息久之。
吳興太守杜龕,王僧辯之壻也。僧辯以吳興為震州,用龕為刺史,又以其弟侍中僧愔為豫章太守。壬子,齊主以梁國稱藩,詔凡梁民悉遣南還。
初,王僧辯與陳霸先共滅侯景,情好甚篤,僧辯為子頠娶霸先女,會僧辯有母喪,未成昏。僧辯居石頭城,霸先在京口,僧辯推心待之,頠兄顗屢諫,不聽。及僧辯納貞陽侯淵明,霸先遣使苦爭之,往返數四,僧辯不從。霸先竊嘆謂所親曰:「武帝子孫甚多,唯孝元能復讎雪恥。其子何罪,而忽廢之。吾與王公並處託孤之地,而王公一旦改圖,外依戎狄,援立非次,其志欲何所為乎。」乃密具袍數千領及錦彩金銀為賞賜之具。會有告齊師大舉至壽春將入寇者,僧辯遣記室江旰告霸先,使為之備。霸先因是留旰於京口,舉兵襲僧辯。九月壬寅,召部將侯安都、周文育及安陸徐度、錢塘杜棱謀之。棱以為難,霸先懼其謀泄,以手巾絞棱,悶絕於地,因閉於別室。部分將士,分賜金帛,以弟子著作郎雲朗鎮京口,知留府事,使徐度、侯安都帥水軍趨石頭,霸先帥馬步自江乘羅落會之。是夜,皆發,召杜棱與同行。知其謀者,唯安都等四將,外人皆以為江旰徵兵御齊,不之怪也。
甲辰,安都引舟艦將趣石頭,霸先控馬未進。安都大懼,追霸先罵曰:「今日作賊,事勢已成,生死須決,在後欲何所望。若敗,俱死,後期得免斫頭邪。」霸先曰:「安都嗔我。」乃進。安都至石頭城北,棄舟登岸。石頭城北接岡阜,不甚危峻,安都被甲帶長刀,軍人捧之,投於女垣內,眾隨而入,進及僧辯臥室,霸先兵亦自南門入。僧辯方視事,外白有兵,俄而兵自內出。僧辯遽走,遇子頠,與俱出閤,帥左右數十人苦戰於聽事前,力不敵,走登南門樓,拜請求哀。霸先欲縱火焚之,僧辯與頠俱下就執。霸先曰:「我有何辜,公欲與齊師賜討。」且曰:「何意全無備。」僧辯曰:「委公北門,何謂無備。」是夜,霸先縊殺僧辯父子。既而竟無齊兵,亦非霸先之譎也。前青州刺史新安程靈洗帥所領救僧辯,力戰於石頭西門,軍敗,霸先遣使招諭,久之乃降。霸先深義之,以為蘭陵太守,使助防京口。乙巳,霸先為檄佈告中外,列僧辯罪狀,且曰:「資斧所指,唯王僧辯父子兄弟,其餘親黨,一無所問。」
丙午,貞陽侯淵明遜位,出就邸,百僚上晉安王表,勸進。冬十月己酉,晉安王即皇帝位,大赦,改元,中外文武賜位一等。以貞陽侯淵明為司徒,封建安公。告齊云:「僧辯陰圖篡逆,故誅之,仍請稱臣於齊,永為藩國。」齊遣行臺司馬恭與梁人盟於歷陽。
壬子,加陳霸先尚書令、都督中外諸軍事、車騎將軍、揚、南徐二州刺史。
杜龕恃王僧辯之勢,素不禮於陳霸先,在吳興,每以法繩其宗族,霸先深怨之。及將圖僧辯,密使兄子蒨還長城,立柵以備龕。僧辯死,龕據吳興拒霸先,義興太守韋載以郡應之。吳郡太守王僧智,僧辯之弟也,亦據城拒守。陳蒨至長城,收兵才數百人,杜龕遣其將杜泰將精兵五千奄至,將士相視失色,蒨言笑自若,部分益明,眾心乃定。泰日夜苦攻,數旬,不克而退。霸先使周文育攻義興,義興屬縣卒皆霸先舊兵,善用弩,韋載收得數十人,系以長鎖,命所親監之。使射文育軍,約曰:「十發不兩中者死」,故每發輒斃一人,文育軍稍卻。載因於城外據水立柵,相持數旬。杜龕遣其從弟北叟將兵拒戰,北叟敗,歸於義興。霸先聞文育軍不利,辛未,自表東討,留高州刺史侯安都、石州刺史杜棱宿衛臺省。甲戌,軍至義興,丙子,拔其水柵。
譙、秦二州刺史徐嗣徽從弟嗣先,僧辯之甥也。僧辯死,嗣先亡就嗣徽,嗣徽以州入於齊。及陳霸先東討義興,嗣徽密結南豫州刺史任約,將精兵五千乘虛襲建康,是日入據石頭,遊騎至闕下。侯安都閉門藏旗幟,示之以弱,令城中曰:「登陴窺賊者斬。」及夕,嗣徽等收兵還石頭。安都夜為戰備,將旦,嗣徽等又至,安都帥甲士三百開東、西掖門出戰,大破之,嗣徽等奔還石頭,不敢復逼臺城。
陳霸先遣韋載族弟翽齎書諭戰,丁丑,載及杜北叟皆降,霸先厚撫之,以翽監義興郡,引載置左右,與之謀議。霸先卷甲還建康,使周文育討杜龕,救長城。
將軍黃他攻王僧智於吳郡,不克,霸先使寧遠將軍裴忌助之。忌選所部精兵,輕行倍道,自錢塘直趣吳郡,夜至城下,鼓譟薄之。僧智以為大軍至,輕舟奔吳興。忌入據吳郡,因以忌為太守。
十一月己卯,齊遣兵五千渡江據姑孰,以應徐嗣徽、任約。陳霸先使合州刺史徐度立柵於冶城。庚寅,齊又遣安州刺史翟子崇、楚州刺史劉士榮、淮州刺史柳達摩將兵萬人,於胡墅度米三萬石、馬千匹入石頭。霸先問計於韋載,載曰:「齊師若分兵先據三吳之路,略地東境,則時事去矣。今可急於淮南因侯景故壘築城,以通東道轉輸,分兵絕彼之糧運,使進無所資,則齊將之首旬日可致。」霸先從之。癸未,使侯安都夜襲胡墅,燒齊船千餘艘,仁威將軍周鐵虎斷齊運輸,擒其北徐州刺史張領州。仍遣韋載於大航築侯景故壘,使杜棱守之。齊人於倉門水南立二柵,與梁兵相拒。壬辰,齊大都督蕭軌將兵屯江北。甲辰,徐嗣徽等攻冶城柵,陳霸先將精甲自西明門出擊之,嗣徽等大敗,留柳達摩等守城,自往採石迎齊援。十二月癸丑,侯安都襲秦郡,破徐嗣徽柵,俘數百人。收其家,得其琵琶及鷹,遣使送之曰:「昨至弟處得此,今以相還。」嗣徽大懼。丙辰,陳霸先對冶城立航,悉度眾軍,攻其水南二柵。柳達摩等度淮置陳,霸先督兵疾戰,縱火燒柵,齊兵大敗,爭舟相擠,溺死者以千數,呼聲震天地,盡收其船艦。是日,嗣徽與任約引齊兵水步萬餘人還據石頭,霸先遣兵詣江寧,據要險。嗣徽等水步不敢進,頓江寧浦口,霸先遣侯安都將水軍襲破之,嗣徽等單舸脫走,盡收其軍資器械。
己未,霸先四面攻石頭,城中無水,升水直絹一匹。庚申,達摩遣使請和於霸先,且求質子。時建康虛弱,糧運不繼,朝臣皆欲與齊和,請以霸先從子曇朗為質。霸先曰:「今在位諸賢欲息肩於齊,若違眾議,謂孤愛曇朗,不恤國家,今決遣曇朗,棄之寇庭。齊人無信,謂我微弱,必當背盟。齊寇若來,諸君須為孤力鬥也。」乃以曇朗及永嘉王莊、丹陽尹王衝之子珉為質,與齊人盟於城外,將士恣其南北。辛酉,霸先陳兵石頭南門,送齊人歸北,徐嗣徽、任約皆奔齊。收齊馬、仗、船、米不可勝計。齊主誅柳達摩。壬戌,齊和州長史烏丸遠自南州奔還歷陽。
江寧令陳嗣、黃門侍郎曹朗據姑孰反,霸先命侯安都等討平之。霸先恐陳曇朗亡竄,自帥步騎至京口迎之。
太平元年春正月癸未,陳霸先使從事中郎江旰說徐嗣徽使南歸,嗣徽執旰送齊。
陳蒨、周文育合軍攻杜龕於吳興。龕勇而無謀,嗜酒常醉,其將杜泰陰與蒨等通。龕與蒨等戰敗,泰因說龕使降,龕然之。其妻王氏曰:「霸先讎隙如此,何可求和。」因出私財賞募,復擊蒨等,大破之。既而杜泰降於蒨,龕尚醉未覺,蒨遣人負出,於項王寺前斬之。王僧智與其弟豫章太守僧愔俱奔齊。
東揚州刺史張彪素為王僧辯所厚,不附霸先。二月庚戌,陳蒨、周文育輕兵襲會稽,彪兵敗,走入若邪山中,蒨遣其將吳興章昭達追斬之。東陽太守留異饋蒨糧食,霸先以異為縉州刺史。江州刺史侯瑱本事王僧辯,亦擁兵據豫章及江州,不附霸先。霸先以周文育為南豫州刺史,使將兵擊湓城,庚申,又遣侯安都、周鐵虎將舟師立柵於梁山,以備江州。
癸亥,徐嗣徽、任約襲採石,執戍主明州刺史張懷鈞送於齊。
三月戊戌,齊遣儀同三司蕭軌、庫狄伏連、堯難宗、東方老等與任約、徐嗣徽合兵十萬入寇,出柵口,向梁山。陳霸先帳內盟主黃叢逆擊,破之,齊師退保蕪湖。霸先遣定州刺史沈泰等就侯安都,共據梁山以御之。周文育攻湓城,未克,召之還。夏四月丁巳,霸先如梁山巡撫諸軍。侯安都輕兵襲齊行臺司馬恭於歷陽,大破之,俘獲萬計。
五月,齊人召建安公淵明詐許退師,陳霸先具舟送之。癸未,淵明疽發背,卒。甲申,齊兵發蕪湖,庚寅,入丹陽縣,丙申,至秣陵故治。陳霸先遣周文育屯方山,徐度頓馬牧,杜棱頓大航南以御之。
辛丑,齊人跨淮立橋柵渡兵,夜至方山,徐嗣徽等列艦於青墩,至於七磯,以斷周文育歸路。文育鼓譟而發,嗣徽等不能制。至旦,反攻嗣徽。嗣徽驍將鮑砰獨以小艦殿軍,文育乘單舴艋與戰,跳入艦中,斬砰,仍牽其艦而還。嗣徽眾大駭,因留船蕪湖,自丹楊步上。陳霸先追侯安都、徐度皆還。
癸卯,齊兵自方山進及倪塘,遊騎至臺,建康震駭。帝總禁兵出頓長樂寺,內外纂嚴。霸先拒嗣徽等於白城,適與周文育會。將戰,風急,霸先曰:「兵不逆風。」文育曰:「事急矣,何用古法。」抽槊上馬先進,眾軍從之,風亦尋轉,殺傷數百人。侯安都與嗣徽等戰於耕壇南,安都帥十二騎突其陳,破之,生擒齊儀同三司乞伏無勞。霸先潛撤精卒三千配沈泰渡江,襲齊行臺趙彥深於瓜步,獲艦百餘艘,粟萬斛。
六月甲辰,齊兵潛至鐘山,侯安都與齊將王敬寶戰於龍尾,軍主張纂戰死。丁未,齊師至幕府山,霸先遣別將錢明將水軍出江乘,邀擊齊人糧運,盡獲其船米。齊軍乏食,殺馬驢食之。庚戌,齊軍逾鐘山,霸先與眾軍分頓樂遊苑東及覆舟山北,斷其衝要。壬子,齊軍至玄武湖西北,將據北郊壇,眾軍自覆舟東移頓壇北,與齊人相對。
會連日大雨,平地水丈餘,齊軍晝夜坐立泥中,足指皆爛,懸鬲以爂,而臺中及潮溝北路燥,梁軍每得番易。時四方壅隔,糧運不至,建康戶口流散,徵求無所。甲寅,少霽,霸先將戰,調市人得麥飯,分給軍士,士皆饑疲。會陳蒨饋米三千斛、鴨千頭,霸先命炊米煮鴨,人人以荷葉裹飯,婫以鴨肉數臠。乙卯未明,蓐食,比曉,霸先帥麾下出幕府山。侯安都謂其部將蕭摩訶曰:「卿驍勇有名,千聞不如一見。」摩訶對曰:「今日令公見之。」及戰,安都墜馬,齊人圍之,摩訶單騎大呼,直衝齊軍,齊軍披靡,安都乃免。霸先與吳明徹、沈泰等眾軍首尾齊舉,縱兵大戰。安都自白下引兵橫出其後,齊師大潰,斬獲數千人,相蹂藉而死者不可勝計,生擒徐嗣徽及弟嗣宗,斬之以徇,追奔至於臨沂。其江乘、攝山、鐘山等諸軍相次克捷,虜蕭軌、東方老、王敬寶等將帥凡四十六人。其軍士得竄至江者,縛荻筏以濟,中江而溺,流屍至京口,翳水彌岸。唯任約、王僧愔得免。丁巳,眾軍出南州,燒齊舟艦。
戊午,大赦。己未,解嚴。軍士以賞俘貿酒,一人裁得一醉。庚申,斬齊將蕭軌等,齊人聞之,亦殺陳曇朗。霸先啓解南徐州以授侯安都。
秋七月丙子,以陳霸先為中書監、司徒、揚州刺史,進爵長城公,餘如故。九月,以陳霸先為丞相、錄尚書事、鎮衛大將軍、揚州牧、義興公。陳高祖永定元年夏六月,王琳將攻陳霸先,霸先以侯安都、周文
育帥舟師會武昌以擊之。事見《王琳奔齊》。
秋八月甲午,進丞相霸先位太傅,加黃銊、殊禮,贊拜不名。九月辛丑,進丞相為相國,總百揆,封陳公,備九錫,陳國置百司。冬十月戊辰,進陳公爵為王。辛未,梁敬帝禪位於陳。
陳王使中書舍人劉師知引宣猛將軍沈恪勒兵入宮,衛送梁主如別宮。恪排闥見王,叩頭謝曰:「恪身經事蕭氏,今日不忍見此。分受死耳,決不奉命。」王嘉其意,不復逼,更以蕩主王僧志代之。乙亥,王即皇帝位於南郊,還宮,大赦,改元。奉梁敬帝為江陰王,梁太后為太妃,皇后為妃。
二年春正月,王琳求援於齊,且請納梁永嘉王莊以主梁祀。三月,齊發兵援送永嘉王莊於江南,冊拜王琳為梁丞相。琳奉莊即皇帝位。
夏四月乙丑,上使人害梁敬帝,立梁武林侯諮之子季卿為江陰王。
文帝天嘉元年春二月,王琳兵敗奔齊,御史中丞劉仲威奉永嘉王莊奔齊。六月,詔葬梁元帝於江寧,車旗禮章悉用梁典。
三年閏二月,後梁主以封疆褊隘,邑居殘毀,干戈日用,鬱鬱不得志,疽發背而殂。葬平陵,諡曰宣皇帝,廟號中宗。太子巋即皇帝位,改元太保。
宣帝太建二年冬十月,永嘉王莊卒於鄴。十三年春三月丁未,梁主遣其弟太宰巖入賀於隋。長城公至德元年夏五月乙巳,梁太子琮入朝於隋。三年.梁主殂,諡曰孝明皇帝,廟號世宗。太子琮嗣位。
禎明元年秋八月,隋徵梁主入朝。梁主帥其羣臣二百餘人發江陵,庚申,至長安。九月,隋主廢梁國,遣尚書左僕射高熲安集遺民,梁中宗、世宗各給守冢十戶,拜梁主琮柱國,賜爵莒公。
西魏取蜀
梁簡文帝大寶元年。侯景之亂,太尉、益州刺史武陵王紀移告徵鎮,使世子圓照帥兵三萬受湘東王節度。圓照軍至巴水,繹授以信州刺史,令屯白帝,未許東下。冬十一月,武陵王紀帥諸軍發城都,湘東王繹遣使以書止之曰:「蜀人勇悍,易動難安,弟可鎮之,吾自當滅賊。」又別紙云:「地擬孫、劉,各安境界,情深魯、衛,書信恆通。」
二年。江安侯圓正為西陽太守,寬和好施,歸附者眾,有兵一萬。夏六月,湘東王繹欲圖之,署為平南將軍。及至,弗見,使南平王恪與之飲,醉,因囚之內省,分其部曲,使人告其罪。荊、益之釁,自此起矣。冬十一月,益州長史劉孝勝等勸武陵王紀稱帝,紀雖未許,而大造乘輿車服。
元帝承聖元年。益州刺史、太尉武陵王紀頗有武略,在蜀十七年,南開寧州、越巂,西通資陵、吐谷渾,內修耕桑鹽鐵之政,外通商賈遠方之利,故能殖其財用,器甲殷積,有馬八千匹。聞侯景陷臺城,湘東王將討之,謂僚佐曰:「七官文士,豈能匡濟。」內寢柏殿柱繞節生花,紀以為已瑞。夏四月乙巳,即皇帝位,改元天正。立子圓照為皇太子,圓正為西陽王,圓滿為竟陵王,圓普為譙王,圓肅為宜都王。以巴西、梓潼二郡太守永豐侯撝為征西大將軍、益州刺史,封秦郡王。司馬王僧略、直兵參軍徐怦固諫,不從。僧略,僧辯之弟。怦,勉之從子也。
初,臺城之圍,怦勸紀速入援,紀意不欲行,內銜之。會蜀人費合告怦反,怦有與將帥書,云:「事事往,人口具」,紀即以為反徵。謂怦曰:「以卿舊情,當使諸子無恙。」對曰:「生兒悉如殿下,留之何益。」紀乃盡誅之,梟首於市,亦殺王僧略。永豐侯撝嘆曰:「王事不成矣。善人,國之基也,今先殺之,不亡何待。」
紀徵宜封侯諮議參軍劉璠為中書侍郎,使者八反,乃至。紀令劉孝勝深布腹心,璠苦求還。中記室韋登私謂璠曰:「殿下忍而蓄憾,足下不留,將致大禍,孰若共構大廈,使身名俱美哉。」璠正色曰:「卿欲緩頰於我邪。我與府侯分義已定,豈以夷險易其心乎。殿下方布大義於天下,終不逞志於一夫。」紀知必不為己用,乃厚禮遣之。秋八月,武陵王紀舉兵由外水東下,以永豐侯撝為益州刺史,守成都,使其子宜都王圓肅副之。
二年春二月,上聞武陵王紀東下,使方士畫版為紀像,親釘支體以厭之,又執侯景之俘以報紀。初,紀之舉兵,皆太子圓照之謀也。圓照時鎮巴東,執留使者,啓紀云:「侯景未平,宜急進討,已聞荊鎮為景所破。」紀信之,趣兵東下。上甚懼,與魏書曰:「子糾,親也,請君討之。。」太師泰曰:「取蜀制梁,在茲一舉。」諸將咸難之。大將軍代人尉遲迥,泰之甥也,獨以為可克。泰問以方略,迥曰:「蜀與中國隔絕百有餘年,恃其險遠,不虞我至。若以鐵騎兼行襲之,無不克矣。」泰乃遣迥督開府儀同三司原珍等六軍,甲士萬二千,騎萬匹,自散關伐蜀。
夏五月,武陵王紀至巴郡,聞有魏兵,遣前梁州刺史巴西譙淹還軍救蜀。初,楊幹運求為梁州刺史,紀以為潼州,楊法琛求黎州刺史,以為沙州,二人皆不悅。幹運兄子略說幹運曰:「今侯景初平,宜同心戮力,保國寧民,而兄弟尋戈,此自亡之道也。夫木朽不雕,世衰難佐,不如送款關中,可以功名兩全。」幹運然之,令略將二千人鎮劍閣,又遣其壻樂廣鎮安州,與法琛皆潛通於魏。魏太師泰密賜幹運鐵券,授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梁州刺史。尉遲迥以開府儀同三司侯呂陵始為前軍,至劍閣,略退就樂廣,翻城應始,始入據安州。甲戌,迥至涪水,幹運以州降。迥分軍守之,進襲成都。時成都見兵不滿萬人,倉庫空竭,永豐侯撝嬰城自守,迥圍之。譙淹遣江州刺史景欣、幽州刺史趙拔扈援成都,迥使原珍等擊走之。
武陵王紀至巴東,知侯景已平,乃自悔,召太子圓照責之。對曰:「侯景雖平,江陵未服。」紀亦以既稱尊號,不可復為人下,欲遂東進。將卒日夜思歸,其江州刺史王開業以為宜還救根本,更思後圖,諸將皆以為然。圓照及劉孝勝固言不可,紀從之,宣言於眾曰:「敢諫者死。」己丑,紀至西陵,軍勢甚盛,舳艫翳川。護軍陸法和築二城於峽口兩岸,運石填江,鐵鎖斷之。
帝赦任約於獄,以為晉安王司馬,使助法和拒紀。謂之曰:「汝罪不容誅,我不殺汝,本為今日。」因撤禁兵以配之,仍許妻以盧陵王續之女,使宣猛將軍劉棻與之俱。
夏六月壬辰,武陵王紀築連城,攻絕鐵鎖,陸法和告急相繼。上以謝答仁為步兵校尉,配兵使助法和。武陵王紀遣將軍侯叡將眾七千築壘,與陸法和相拒。上遣使與紀書,許其還蜀,專制一方。紀不從,報書如家人禮。上覆與紀書曰:「吾年為一日之長,屬有平亂之功,膺此樂推,事歸當璧。儻遣使乎,良所遲也。如曰不然,於此投筆。友于兄弟,分形共氣,兄肥弟瘦,無復相見之期,讓棗推梨,永罷歡愉之日。心乎愛矣,書不盡言。」紀頓兵日久,頻戰不利,又聞魏寇深入成都,孤危憂懣,不知所為。乃遣其度支尚書樂奉業詣江陵求和,請依前旨還蜀。奉業知紀必敗,啓上曰:「蜀軍乏糧,士卒多死,危亡可待。」上遂不許其和。紀以黃金一斤為餅,餅百為篋,至有百篋,銀五倍於金,錦罽、繒彩稱是。每戰,懸示將士,不以為賞。寧州刺史陳智祖請散之以募勇士,弗聽,智祖哭而死。有請事者,紀辭疾不見。由是將卒解體。
秋七月辛未,巴東民符升等斬峽口城主公孫晃,降於王琳。謝答仁、任約進攻侯叡,破之,拔其三壘。於是兩岸十四城俱降。紀不獲退,順流東下,遊擊將軍南陽樊猛追擊之,紀眾大潰,赴水死者八千餘人,猛圍而守之。上密敕猛曰:「生還,不成功也。」猛引兵至紀所,紀在舟中繞牀而走,以金囊擲猛曰:「以此僱卿,送我一見七官。」猛曰:「天子何由可見。殺足下,金將安之。」遂斬紀及其幼子圓滿。陸法和收太子圓照兄弟三人送江陵。上絕紀屬籍,賜姓饕餮氏。下劉孝勝獄,已而釋之。上使謂江安侯圓正曰:「西軍已敗,汝父不知存亡。」意欲使其自裁。圓正聞之號哭,稱世子不絕聲。上頻使覘之,知不能死,移送廷尉獄。見圓照曰:「兄何乃亂人骨肉,使痛酷如此。」圓照唯云:「計誤」。上並命絕食於獄,至齧臂啖之,十三日而死,遠近聞而悲之。
魏尉遲迥圍成都五旬,永豐侯撝屢出戰,皆敗。乃請降。諸將欲不許,迥曰:「降之則將士全,遠人悅。攻之則將士傷,遠人懼。」遂受之。八月戊戌,撝與宜都王圓肅帥文武詣軍門降,迥以禮接之,與盟於益州城北。吏民皆復其業,唯收奴婢及儲積以賞將士,軍無私焉。魏以撝及圓肅併為開府儀同三司,以迥為大都督益潼等十二州諸軍事、益州刺史。
三年。魏加益州刺史尉遲迥督六州,通前十八州,自劍關以南得承製封拜及黜陟。迥明賞罰,布威恩,綏輯新民,經略未附,華夷懷之。
蕭勃據嶺南
梁武帝太清三年。西江督護陳霸先欲起兵討侯景,景使人誘廣州刺史元景仲,許奉以為主,景仲由是附景,陰圖霸先。霸先知之,與成州刺史王懷明等集兵南海,馳檄以討景仲,曰:「元景仲與賊合從,朝廷遣曲陽侯蕭勃為刺史,軍已頓朝亭。」景仲所部聞之,皆棄景仲而散。秋七月甲寅,景仲縊於閤下。霸先迎定州刺史蕭勃鎮廣州。
前高州刺史蘭裕,欽之弟也,與其諸弟扇誘始興等十郡,攻監衡州事歐陽頠。勃使霸先救之,悉擒裕等,勃因以霸先監始興郡事。
冬十二月,始興太守陳霸先結郡中豪傑欲討侯景,郡人侯安都、張偲等各帥眾千餘人歸之。霸先遣主帥杜僧明將二千人頓於嶺上,廣州刺史蕭勃遣人止之,曰:「侯景驍雄,天下無敵。前者援軍十萬,士馬精強,猶不能克,君以區區之眾,將何所之。如聞嶺北王侯又皆鼎沸,親尋干戈,以君疏外,詎可暗投。未若且留始興,遙張聲勢,保太山之安也。」霸先曰:「僕荷國恩,往聞侯景渡江,即欲赴援,遭值元、蘭梗我中道。今京都覆沒,君辱臣死,誰敢愛命。君侯體則皇枝,任重方岳,遣僕一軍,猶賢乎已,乃更止之乎。」乃遣使間道詣江陵,受湘東王繹節度。時南康土豪蔡路養起兵據郡,勃乃以腹心譚世遠為曲江令,與路養相結,同遏霸先。
簡文帝大寶元年春正月,陳霸先發始興,至大庾嶺,蔡路養將二萬人軍於南野以拒之。路養妻侄蘭陵蕭摩訶,年十三,單騎出戰,無敢當者。杜僧明馬被傷,陳霸先救之,授以所乘馬,僧明上馬復戰,眾軍因而乘之,路養大敗,脫身走。
元帝承聖三年。廣州刺史、曲江侯勃自以非上所授,內不自安,上亦疑之。勃啓求入朝,五月乙巳,上以王琳為廣州刺史,勃為晉州刺史。秋九月,曲江侯勃遷居始興。
陳高祖永定元年。初,梁世祖以始興郡為東衡州,以歐陽頠為刺史。久之,徙頠為郢州刺史,蕭勃留頠不遣。世祖以王琳代勃為廣州刺史,勃遣其將孫蕩監廣州,盡帥所部屯始興以避之。頠別據一城,不往謁,閉門自守。勃怒,遣兵襲之,盡收其貲財、馬仗,尋赦之,使復其所,與之結盟。江陵陷,頠遂事勃。二月庚午,勃起兵於廣州,遣頠及其將傅泰、蕭孜為前軍。孜,勃之從子也。南江州刺史餘孝頃以兵會之。詔平西將軍周文育帥諸軍討之。
歐陽頠等出南康。頠屯豫章之苦竹灘,傅泰據蹠口城,餘孝頃遣其弟孝勱守郡城,自出豫章據石頭。巴山太守熊曇朗誘頠共襲高州刺史黃法𣰰,又語法𣰰約共破頠。且曰:「事捷,與我馬仗。」遂出軍,與頠俱進。至法𣰰城下,曇朗陽敗走。法𣰰乘之,頠失援而走,曇朗取其馬仗歸於巴山。
周文育軍少船,餘孝頃有船在上牢,文育遣軍主焦僧度襲之,盡取以歸,仍於豫章立柵。軍中食盡,諸將欲退,文育不許,使人間行遺衡州刺史周迪書,約為兄弟。迪得書甚喜,許饋以糧。於是文育分遣老弱乘故船沿流俱下,燒豫章柵,僞若遁去者。孝頃望之,大喜,不復設備。文育由間道兼行據芊韶,芊韶上流則歐陽頠、蕭孜,下流則傅泰、餘孝頃營,文育據其中間,築城饗士,頠等大駭。頠退入泥溪,文育遣嚴威將軍周鐵虎等襲頠,癸巳,擒之。文育盛陳兵甲,與頠乘舟而宴,巡蹠口城下,使其將丁法洪攻泰,擒之。孜、孝頃退走。
三月庚子,周文育送歐陽頠、傅泰於建康,丞相霸先與頠有舊,釋而厚待之。曲 江侯勃在南康,聞歐陽頠等敗,軍中忷懼。甲寅,德州刺史陳法武、前衡州刺史譚世遠攻勃,殺之。
夏四月,故曲江侯勃主帥蘭敳襲殺譚世遠,軍主夏侯明徹殺敳,持勃首降。勃故記室李寶藏奉懷安侯任據廣州。蕭孜、餘孝頃猶據石頭,為兩城,各居其一,多設船艦,夾水而陳。丞相霸先遣平南將軍侯安都助周文育擊之。戊戌,安都潛師夜燒其船艦,文育帥水軍,安都帥步騎,進攻之,蕭孜出降,孝頃逃歸新吳,文育等引兵還。丞相霸先以歐陽頠聲着南土,復以頠為衡州刺史,使討嶺南。未至,其子紇已克始興。頠至嶺南,諸郡皆降,遂克廣州,嶺南悉平。五月戊辰,餘孝頃遣使詣丞相府乞降。
二年。王琳之引兵東下也,衡州刺史周迪欲自據南川,乃總召所部八郡守宰結盟,齊言入赴。上恐其為變,厚慰撫之。新吳洞主餘孝頃遣沙門道林說琳曰:「周迪、黃法𣰰皆依附金陵,陰窺間隙,大軍若下,必為後患。不如先定南川,然後東下。孝頃請席捲所部以從下吏。」琳乃遣輕車將軍樊猛、平南將軍李孝欽、平東將軍劉廣德將兵八千赴之,使孝頃總督三將,屯於臨川故郡,徵兵糧於迪,以觀其所為。
夏五月癸巳,餘孝頃等眾且二萬,軍於工塘,連八城以逼周迪。迪懼,請和,並送兵糧。樊猛等欲受盟而還。孝頃貪其利,不許,樹柵圍之。由是猛等與孝頃不協。
秋七月,高州刺史黃法𣰰、吳興太守沈恪、寧州刺史周敷合兵救周迪。敷自臨川故郡斷江口,分兵攻餘孝頃別城。樊猛等不救而沒。劉廣德乘流先下,故獲全。孝頃等皆棄舟引兵步走,迪追擊,盡擒之,送孝頃及李孝欽於建康,歸樊猛於王琳。九月,餘孝頃之弟孝勱及子公颺猶據舊柵不下,庚午,詔開府儀同三司周文育都督眾軍出豫章討之。
三年夏五月,周文育、周迪、黃法𣰰共討餘公颺,豫章太守熊曇朗引兵會之,眾且萬人。文育軍於金口,公颺詐降,謀執文育,文育覺之,囚送建康。文育進屯三陂,王琳遣其將曹慶帥二千人救餘孝勱。慶分遣主帥常眾愛與文育相拒,自帥其眾攻周迪及安南將軍吳明徹,迪等敗,文育退據金口。熊曇朗因其失利,謀殺文育以應眾愛,監軍孫白象聞其謀,勸文育先之,文育不從。時周迪棄船走,不知所在。乙酉,文育得迪書,自齎以示曇朗,曇朗殺之於坐而並其眾,因據新淦城。曇朗將兵萬人襲周敷,敷擊破之,曇朗單騎奔巴山。六月,周文育之討餘孝勱也,帝令南豫州刺史侯安都繼之。文育死,安都還,遇王琳將周炅、周協南歸,與戰,擒之。孝勱弟孝猷帥所部四千家詣安都降。安都進軍至左裏,擊曹慶、常眾愛,破之。眾愛奔廬山,庚寅,廬山民斬之,傳首。
文帝天嘉元年。王琳之東下也,帝征南川兵,江州刺史周迪、高州刺史黃法𣰰帥舟師將赴之。 熊曇朗據城列艦,塞其中路,迪等與周敷共圍之。琳敗,曇朗部眾離心,迪攻拔其城,虜男女萬餘口。曇朗走入村中,村民斬之。傳首建康,盡滅其族。
王琳奔齊 陳伐齊附
梁元帝承聖元年冬十月戊申,湘東王執湘州刺史王琳於殿中,殺其副將殷宴。琳本會稽兵家,其姊妹皆入王宮,故琳少在王左右。琳好勇,王以為將帥。琳傾身下士,所得賞賜,不以入家。麾下萬人,多江、淮羣盜,從王僧辯平侯景,與杜龕功居第一。在建康,恃寵縱暴,僧辯不能禁。僧辯以宮殿之燒,恐得罪,欲以琳塞責,乃密啓王,請誅琳。王以琳為湘州,琳自疑及禍,使長史陸納帥部曲赴湘州,身詣江陵陳謝,謂納等曰:「吾若不返,子將安之。」咸曰:「請死之。」相泣而別。至江陵,王下琳吏。
辛酉,以王子方略為湘州刺史,又以廷尉黃羅漢為長史,使與太舟卿張載至巴陵,先據琳軍。載有寵於王,而御下峻刻,荊州人疾之如讎。羅漢等至琳軍,陸納及士卒並哭,不肯受命,執羅漢及載。王遣宦者陳旻往諭之,納對旻刳載腹,抽腸以繫馬足,使繞而走,腸盡氣絕。又臠割,出其心,向之忭舞,焚其餘骨。以黃羅漢清謹而免之。納與諸將引兵襲湘州,時州中無主,納遂據之。
十一月,湘東王即皇帝位於江陵。陸納襲擊衡州刺史丁道貴於淥口,破之,道貴奔零陵,其眾悉降於納。上聞之,遣使徵司徒王僧辯、右衛將軍杜崱、平北將軍裴之橫,與宜豐侯循共討納,循軍巴陵以待之。
二年春三月,陸納遣其將吳藏、潘烏黑、李賢明等下據車輪。王僧辯至巴陵,宜豐侯循讓都督於僧辯,僧辯弗受。上乃以僧辯、循為東、西都督。夏四月丙申,僧辯軍於車輪。陸納夾岸為城,以拒王僧辯。納士卒皆百戰之餘,僧辯憚之,不敢輕進,稍作連城以逼之。納以僧辯為怯,不設備。五月甲子,僧辯命諸軍水陸齊進,急攻之,僧辯親執旗鼓,宜豐侯循身受矢石,拔其二城。納眾大敗,步走,保長沙。
六月,上遣使送王琳,令說諭陸納。乙未,琳至長沙,僧辯使送示之,納眾悉拜且泣,使謂僧辯曰:「朝廷若赦王郎,乞聽入城。」僧辯不許,復送江陵。陸法和求救不已,上欲召長沙兵,恐失陸納,乃復遣琳,許其入城。琳既入,納遂降,湘州平,上覆琳官爵。秋八月,以湘州刺史王琳為衡州刺史。
三年夏五月乙巳,以王琳為廣州刺史。上以琳部眾強盛,又得眾心,故欲遠之。琳與主書廣漢李膺厚善,私謂膺曰:「琳小人也,蒙官拔擢至此。今天下未定,遷琳嶺南,如有不虞,安得琳力。竊揆官意,不過疑琳。琳分望有限,豈與官爭為帝乎。何不以琳為雍州刺史,鎮武寧,琳自放兵作田,為國御捍。」膺然其言而弗敢啓。
冬十一月,魏師圍江陵,帝徵廣州刺史王琳為湘州刺史,使引兵入援。王琳軍至長沙,鎮南府長史裴政間道先報江陵,為魏人所獲。城陷,帝為魏人所殺。事見《梁氏亂亡》。
敬帝紹泰元年春正月,梁王詧即皇帝位於江陵,以莫勇為武州刺史,魏永壽為巴州刺史。
湘州刺史王琳將兵自小桂北下,至蒸城,聞江陵已陷,為世祖發哀,三軍縞素,遣別將侯平帥舟師攻後梁。琳屯兵長沙,傳檄州郡,為進取之計。長沙王韶及上游諸將皆推琳為盟主。二月,侯平攻後梁巴、武二州,故劉棻主帥趙朗殺宋文徹,以邵陵歸於王琳。夏五月庚辰,侯平等擒莫勇、魏永壽。江陵之陷也,永嘉王莊生七年矣,尼法慕匿之,王琳迎莊,送之建康。秋八月辛巳,王琳自蒸城還長沙。冬十月癸丑,以王琳為車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十二月,以陳霸先從子曇朗及永嘉王莊為質於齊。事見《梁氏亂亡》。
太平元年春二月,後梁主擊侯平於公安,平與長沙王韶引兵還長沙。王琳遣平鎮巴州。夏六月侯平頻破後梁軍,以王琳兵威不接,更不受指麾。琳遣將討之,平殺巴州助防呂旬,收其眾,奔江州,侯瑱與之結為兄弟。琳軍勢益衰,乙丑,遣使奉表詣齊,並獻馴象。江陵之陷也,琳妻蔡氏、世子毅皆沒於魏,琳又獻款於魏以求妻、子,亦稱臣於梁。
秋七月,魏太師泰遣安州長史鉗耳康買使於王琳,琳遣長史席豁報之,且請歸世祖及愍懷太子之柩,泰許之。八月,魏以王琳為大將軍、長沙郡公。九月甲子,王琳以舟師襲江夏。冬十月壬申,豐城侯泰以州降之。十二月辛丑,豐城侯泰奔齊,齊以為永州刺史。詔徵王琳為司空,琳辭不至,留其將潘純陀監郢州,身還長沙。魏人歸其妻子。
陳高祖永定元年春正月,詔以王琳為司空、驃騎大將軍。三月甲辰,以司空王琳為湘郢二州刺史。
夏五月,王琳既不就徵,大治舟艦,將攻陳霸先。六月戊寅,霸先以開府儀同三司侯安都為西道都督,周文育為南道都督,將舟師二萬會武昌以擊之。秋八月丁卯,周人歸梁世祖柩及諸將家屬千餘人於王琳。冬十月,梁敬帝禪位於陳。
侯安都至弇武昌,王琳將樊猛棄城走,周文育自豫章會之。安都聞上受禪,嘆曰:「吾今茲必敗,戰無名矣。」時兩將俱行,不相統攝,部下交爭,稍不相平。軍至郢州,琳將潘純陀於城中遙射官軍,安都怒,進軍圍之。未克,而王琳至弇口,安都乃釋郢州悉眾詣沌口,留沈泰一軍守漢曲。安都遇風不得進,琳據東岸,安都等據西岸,相持數日,乃合戰,安都等大敗。安都、文育及裨將徐敬成、周鐵虎、程靈洗皆為琳所擒,沈泰引軍奔歸。琳引見諸將,與語,周鐵虎辭氣不屈,琳殺鐵虎而囚安都等,總以一長鎖系之,置琳所坐𦪙下,令所親宦者王子晉掌視之。琳乃移湘州軍府就郢城,又遣其將樊猛襲據江州。
二年春正月,王琳引兵下,至湓城,屯於白水浦,帶甲十萬。琳以北江州刺史魯悉達為鎮北將軍,上亦以悉達為征西將軍,各送鼓吹、女樂。悉達兩受之,遷延顧望,皆不就。上遣安西將軍沈泰襲之,不克。琳欲引軍東下,而悉達制其中流,琳遣使說誘,終不從。己亥,琳遣記室宗虩求援於齊,且請納梁永嘉王莊以主梁祀。
三月,齊發兵援送梁永嘉王莊於江南,冊拜王琳為梁丞相、都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琳遣兄子叔寶帥所部十州刺史子弟赴鄴。琳奉莊即皇帝位,改元天啓。追諡建安公淵明曰閔皇帝。莊以琳為侍中、大將軍、中書監,餘依齊朝之命。
夏六月己巳,詔司空侯瑱、領軍將軍徐度帥舟師為前軍以討王琳。秋七月戊戌,上幸石頭,送侯瑱等。甲辰,上遣吏部尚書謝哲往諭王琳。哲,朏之孫也。八月,謝哲返命,王琳請還湘州,詔追眾軍還。癸未,眾軍至自大雷。
冬十二月,後梁主遣其大將軍王操將兵略取王琳之長沙、武陵、南平等郡。
三年春正月,王琳召桂州刺史淳于量。量雖與琳合,而潛通於陳,二月辛酉,以量為開府儀同三司。三月,梁永嘉王莊至郢州,遣使入貢於齊。王琳遣其將雷文策襲後梁監利太守蔡大有,殺之。
夏六月丁酉,上不豫,丙午,殂。冬十月,王琳聞高祖殂,乃以少府卿吳郡孫瑒為郢州刺史,總留任,奉梁永嘉王莊出屯濡須口,齊揚州道行臺慕容儼帥眾臨江,為之聲援。十一月乙卯,琳寇大雷,詔侯瑱、侯安都及儀同徐度將兵御之。安州刺史吳明徹夜襲湓城,琳遣巴陵太守任忠擊明徹,大破之,明徹僅以身免,琳因引兵東下。
文帝天嘉元年春二月,王琳至柵口,侯瑱督諸軍出屯蕪湖,相持百餘日。東關春水稍長,舟艦得通,琳引合肥漅湖之眾,舳艫相次而下,軍勢甚盛。瑱進軍虎檻州,琳亦出船列於江西,隔洲而泊。明日,合戰,琳軍少卻,退保西岸。及夕,東北風大起,吹其舟艦並壞,沒於沙中,浪大,不得還浦。及旦風靜,琳入浦治船,瑱等亦引軍退入蕪湖。
周人聞琳東下,遣都督荊襄等五十二州諸軍事、荊州刺史史寧將兵數萬,乘虛襲郢州,孫瑒嬰城自守。琳聞之,恐其眾潰,乃帥舟師東下,去蕪湖十里而泊,擊柝聞於陳軍。齊儀同三司劉伯球將兵萬餘人助琳水戰,行臺慕容恃德之子子會將鐵騎二千屯蕪湖西岸,為之聲勢。
丙申,瑱令軍中晨炊蓐食以待之。時西南風急,琳自謂得天助,引兵直趣建業。瑱等徐出蕪湖躡其後,西南風翻為瑱用。琳擲火炬以燒陳船,皆反燒其船。瑱發拍以擊琳艦,又以牛皮冒蒙衝小舡以觸其艦,並鎔鐵灑之。琳軍大敗,軍士溺死者什二三,餘皆棄船登岸走,為陳軍所殺殆盡。齊步騎在西岸者自相蹂踐,並陷於蘆荻泥淖中,騎皆棄馬脫走,得免者什二三。擒劉伯球、慕容子會,斬獲萬計,盡收梁、齊軍資、器械。琳乘舴艋冒陳走,至湓城,欲收合離散,眾無附者,乃與妻妾、左右十餘人奔齊。
先是,琳使侍中袁泌、御史中丞劉仲威侍衛永嘉王莊,及敗,左右皆散。泌以輕舟送莊達於齊境,拜辭而還,遂來降,仲威奉莊奔齊。泌,昂之子也。樊猛及其兄毅帥部曲來降。
周軍復至郢州,孫瑒士卒皆死戰,周人不能克。既而聞王琳敗,陳兵將至,乃解圍去。瑒遣使舉中流之地來降。
二年春正月,齊主使王琳出合肥,召募傖楚,更圖進取。合州刺史裴景徽,琳兄珉之壻也,請以私屬為鄉導。齊主使琳與行臺左丞盧潛將兵赴之,琳沉吟不決。景徽恐事泄,挺身奔齊。齊主以琳為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揚州刺史,鎮壽陽。
三年春閏二月,齊揚州刺史行臺王琳數欲南侵,尚書盧潛以為時事未可。上遣移書壽陽,欲與齊和親。潛以其書奏齊朝,仍上啓且請息兵。齊主許之,遣散騎常侍崔瞻來聘,且歸南康愍王曇朗之喪。琳由是與潛有隙,更相表列。齊主徵琳赴鄴,以潛為揚州刺史,領行臺尚書。瞻,忄夌之子也。秋七月,上遣使聘齊。冬十一月丁丑,齊遣兼散騎常侍封孝琰來聘。
四年夏六月乙卯,齊主使兼散騎常侍崔子武來聘。
五年夏四月辛卯,齊主使兼散騎常侍皇甫亮來聘。冬十一月戊戌,齊主使兼散騎常侍劉逖來聘。六年夏六月己巳,齊主使兼散騎常侍王季高來聘。天康元年夏六月,齊遣兼散騎常侍韋道儒來聘。
臨海王光大元年夏四月癸丑,齊遣散騎常侍司馬幼之來聘。二年春正月癸亥,齊主使兼散騎常侍鄭大護來聘。
宣帝太建二年春正月戊申,齊使兼散騎常侍裴讞之來聘。冬十月,齊以梁永嘉王莊為開府儀同三司、梁王,許以興復,竟不果。及齊亡,莊憤邑,卒於鄴。
三年春正月丁巳,齊使兼散騎常侍劉環俊來聘。夏四月,齊遣使來聘。
五年春三月,帝謀伐齊,公卿各有異同,唯鎮前將軍吳明徹決策請行。帝謂公卿曰:「朕意已決,卿可共舉元帥。」眾議以中權將軍淳于量位重,共署推之。尚書左僕射徐陵獨曰:「吳明徹家在淮左,悉彼風俗,將略人才,當今亦無過者。」都官尚書河東裴忌曰:「臣同徐僕射。」陵應聲曰:「非但明徹良將,裴忌即良副也。」壬午,分命眾軍,以明徹都督征討諸軍事,忌監軍事,統眾十萬伐齊。明徹出秦郡,都督黃法𣰰出歷陽。
夏四月,齊人於秦郡置秦州,州前江浦通塗水,齊人以大木為柵於水中。辛亥,吳明徹遣豫章內史程文季將驍勇拔其柵,克之。文季,靈洗之子也。
齊人議御陳師,開府儀同三司王紘曰:「官軍比屢失利,人情騷動。若復出頓江、淮,恐北狄、西寇乘弊而來,則世事去矣。莫若薄賦省徭,息民養士,使朝廷協睦,遐邇歸心。天下皆當肅清,豈直陳氏而已。」不從。遣軍救歷陽,庚申,黃法𣰰擊破之。又遣開府儀同三司尉破胡、長孫洪略救秦州。趙彥深私問計於祕書監源文宗曰:「吳賊侏張,遂至於此。弟往為秦涇刺史,悉江、淮間情事,今何術以御之。」文宗曰:「朝廷精兵,必不肯多付諸將,數千已下,適足為吳人之餌。尉破胡人品,王之所知,敗績之事,匪朝伊夕。國家待遇淮南,失之同於蒿箭。如文宗計者,不過專委王琳,招募淮南三四萬人,風俗相通,能得死力,兼令舊將將兵屯於淮北,足以固守。且琳之於頊,必不肯北面事之明矣。竊謂此計之上者。若不推赤心於琳,更遣餘人掣肘,覆成速禍,彌不可為。」彥深嘆曰:「弟此策誠足制勝千里,但口舌爭之十日,已不見從。時事至此,安可盡言。」因相顧流涕。文宗名彪,以字行,子恭之子也。
文宗子師為左外兵郎中,攝祠部,嘗白高阿那肱「龍見當雩」。阿那肱驚曰:「何處龍見,其色如何。」師曰:「龍星初見,禮當雩祭,非真龍也。」阿那肱怒曰:「漢兒多事,強知星宿。」遂不祭。師出,竊嘆曰:「禮既廢矣,齊能久乎。」
齊師選長大有膂力者為前隊,號蒼頭、犀角、大力,其鋒甚銳,又有西域胡,善射,弦無虛發,眾軍尤憚之。辛酉,戰於呂梁。將戰,吳明徹謂巴山太守蕭摩訶曰:「若殪此胡,則彼軍奪氣,君纔不減關侯矣。」摩訶曰:「願示其狀,當為公取之。」明徹乃召降人有識胡者使指示之,自酌酒以飲摩訶。摩訶飲畢,馳馬衝齊軍。胡挺身出陳前十餘步,彀弓未發,摩訶遙擲銑鋧,正中其額,應手而僕。齊軍大力十餘人出戰,摩訶又斬之。於是齊軍大敗,尉破胡走,長孫洪略戰死。
破胡之出師也,齊人使侍中王琳與之俱。琳謂破胡曰:「吳兵甚銳,宜以長策制之,慎勿輕鬥。」破胡不從而敗。琳單騎僅免,還至彭城,齊人即使之赴壽陽召募以拒陳師,復以盧潛為揚州道行臺尚書。
甲子,南譙太守徐槾克石梁城。五月己巳,瓦梁城降。癸酉,陽平郡降。甲戌,徐槾克廬江城。歷陽窮蹙乞降,黃法𣰰緩之,則又拒守。法𣰰怒,帥卒急攻,丙子,克之,盡殺戍卒。進軍合肥,合肥望旗請降,法𣰰禁侵掠,撫勞戍卒,與之盟而縱之。
己卯,齊北高唐郡降。辛巳,詔南豫州刺史黃法𣰰徙鎮歷陽。乙酉,南齊昌太守黃詠克齊昌外城。丙戌,廬陵內史任忠軍於東關,克其東西二城,進克蘄城。戊子,又克譙郡城。秦州城降。癸巳,瓜步、胡墅二城降。六月庚子,郢州刺吏李綜克灄口城。乙巳,任忠克合州外城。庚戌,淮陽、沭陽郡並棄城走。癸丑,程文季攻齊涇州,拔之。乙卯,宣毅司馬湛陀克新蔡城。癸亥,黃法𣰰克合州。吳明徹進攻仁州,甲子,克之。
秋七月戊辰,齊遣尚書左丞陸騫將兵二萬救齊昌,出自巴、蘄,遇西陽太守汝南周炅。炅留羸弱設疑兵以當之,身率精銳由間道邀其後,大破之。己巳,征北大將軍吳明徹軍至峽口,克其北岸城,南岸守者棄城走。周炅克巴州。淮北絳城及谷陽士民並殺其戍主以城降。齊巴陵王王琳與揚州刺史王貴顯保壽陽外郭,吳明徹以琳初入,眾心未固,丙戌,乘夜攻之,城潰。齊兵退據相國城及金城。八月乙未,山陽城降。壬寅,盱眙城降。壬子,戎昭將軍徐敬辯克海安城。青州東海城降。戊午,平固侯敬泰等克晉州。九月甲子,陽平城降。壬申,高陽太守沈善慶克馬頭城。甲戌,齊安城降。丙子,左衛將軍樊毅克廣陵楚子城。
冬十月,吳明徹攻壽陽,堰肥水以灌城,城中多病腫泄,死者什六七。齊行臺右僕射琅邪皮景和等救壽陽,以尉破胡新敗,怯懦不敢前,屯於淮口。敕使屢促之,然始渡淮,眾數十萬,去壽陽三十里,頓軍不進。諸將皆懼,曰:「堅城未拔,大援在近,將若之何。」明徹曰:「兵貴神速,而彼結營不進,自挫其鋒,吾知其不敢戰,明矣。」乙巳,躬擐甲冑,四面疾攻,一鼓拔之,生擒王琳、王貴顯、盧潛及扶風王可朱渾道裕、尚書左丞李騊駼,送建康。景和北遁,盡收其駝馬輜重。
琳體貌閒雅,喜怒不形於色。強記明敏,軍府佐吏千數,皆能識其姓名。刑罰不濫,輕財愛士,得將卒心。雖失地流寓在鄴,齊人皆重其忠義。及被擒,故麾下將卒多在明徹軍中,見者皆歔欷,不能仰視,爭為請命及致資給。明徹恐其為變,遣使追斬之於壽陽東二十里,哭者聲如雷。有一叟以酒脯來祭,哭盡哀,收其血而去。田夫野老,知與不知,聞者莫不流涕。
齊穆提婆、韓長鸞聞壽陽陷,握槊不輟,曰:「本是彼物,從其取去。」齊主聞之,頗以為憂。提婆等曰:「假使國家盡失黃河以南,猶可作一龜茲國。更可憐人生如寄,唯當行樂,何用愁為。」左右嬖臣因共贊和之,帝即大喜,酣飲鼓舞,仍使於黎陽臨河築城戍。
丁未,齊遣萬人至潁口,樊毅擊走之。辛亥,遣兵援蒼陵,又破之。齊主以皮景和全軍而還,賞之,除尚書令。丙辰,詔以壽陽復為豫州,以黃城為司州。以明徹為都督豫合等六州諸軍事、車騎大將軍、豫州刺史,遣謁者蕭淳風就壽陽冊命,於城南設壇,士卒二十萬,陳旗鼓戈甲。明徹登壇拜受,成禮而退,將卒榮之。上置酒,舉杯屬徐陵曰:「賞卿知人。」陵避席曰:「定策聖衷,非臣力也。」以黃法𣰰為征西大將軍、合州刺史。
戊午,湛陀克齊昌城。十一月甲戌,淮陰城降。庚辰,威虜將軍劉桃枝克朐山城。辛巳,樊毅克濟陰城。己丑,魯廣達攻濟南徐州,克之,以廣達為北徐州刺史,鎮其地。
齊北徐州民多起兵以應陳,逼其州城,祖珽命不閉城門,禁人不得出衢路,城中寂然。反者不測其故,疑人走城空,不設備。珽忽令鼓譟震天,反者皆驚走。既而復結陳向城,珽令錄事參軍王君植將兵拒之,自乘馬臨陳左右射。反者先聞其盲,謂其必不能出,忽見之,大驚。穆提婆欲令城陷,不遣援兵,珽且戰且守,十餘日,反者竟散走。
詔懸王琳首於建康市。故吏梁驃騎倉曹參軍朱瑒致書徐陵求其首,曰:「竊以典午將滅,徐廣為晉家遺老。當塗已謝,馬孚稱魏室忠臣。梁故建寧公琳,當離亂之辰,總方伯之任,天厭梁德,尚思匡繼,徒蘊包胥之志,終遘萇弘之眚,至使身沒九泉,頭行千里。伏唯聖恩博厚,明詔爰發。赦王經之哭,許田橫之葬。不使壽春城下,唯傳報葛之人。滄洲島上,獨有悲田之客。」陵為之啓上。十二月壬辰朔,詔琳首皆還其親屬。瑒瘞琳於八公山側,義故會葬者數千人。瑒間道奔齊,別議迎葬,尋有壽陽人茅智勝等五人密送其柩於鄴。齊贈琳開府儀同三司、錄尚書事,諡曰忠武王,給轀輬車以葬之。
齊顯祖狂暴 常山王篡立附
梁敬帝紹泰元年。初,齊平秦王歸彥幼孤,高祖令清河昭武王嶽養之,嶽情禮甚薄,歸彥心銜之。及顯祖即位,歸彥為領軍大將軍,大被寵遇。嶽謂其德已,更倚賴之。嶽屢將兵立功,有威名,而性豪侈,好酒色,起第於城南,聽事後開巷。歸彥譖之於帝曰:「清河僭擬宮禁,制為永巷,但無闕耳。」帝由是惡之。帝納倡婦薛氏於後宮,嶽先嘗因其姊迎之至第。帝夜遊於薛氏家,其姊為父乞司徒。帝大怒,縣其姊,鋸殺之。讓嶽以奸,嶽不服。帝益怒,十一月乙亥,使歸彥鴆嶽。嶽自訴無罪,歸彥曰:「飲之則家全。」飲之而卒,葬贈如禮。薛嬪有寵於帝,久之帝忽思其與嶽通,無故斬首,藏之於懷,出東山宴飲。勸酧始合,忽探出其首,投於柈上,支解其屍,弄其髀為琵琶,一座大驚。帝方收取,對之流涕曰:「佳人難再得。」載屍以出,被髮步哭而隨之。
太平元年。齊發丁匠三十餘萬修廣三臺宮殿。齊顯祖之初立也,留心政術,務存簡靖,坦於任使,人得盡力。又能以法馭下,或有違犯,不容勳戚,內外莫不肅然。至於軍國機策,獨決懷抱,每臨行陳,親當矢石,所向有功。數年之後,漸以功業自矜,遂嗜酒淫佚,肆行狂暴。或身自歌舞,盡日通宵。或散發胡服,雜衣錦彩。或袒露形體,塗傅粉黛。或乘牛、驢、橐駝、白象,不施鞍勒。或令崔季舒、劉桃枝負之而行,擔胡鼓拍之。勳戚之第,朝夕臨幸,遊行市裏,街坐巷宿,或盛夏日中暴身,或隆冬去衣馳走,從者不堪,帝居之自若。三臺構木高二十七丈,兩棟相距二百餘尺,工匠危怯,皆繫繩自防,帝登脊疾走,殊無怖畏。時復雅儛,折旋中節,傍人見者莫不寒心。嘗於道上問婦人曰:「天子何如?」曰:「顛顛癡癡,何成天子。」帝殺之。
婁太后以帝酒狂,舉杖擊之曰:「如此父生如此兒。」帝曰:「即當嫁此老母與胡。」太后大怒,遂不言笑。帝欲太后笑,自匍匐,以身舉牀,墜太后於地,頗有所傷。既醒,大慚恨,使積柴熾火,欲入其中。太后驚懼,親自持挽,強為之笑曰:「向汝醉耳。」帝乃設地席,命平秦王歸彥執杖,口自責數,脫背就罰。謂歸彥曰:「杖不出血,當斬汝。」太后前自抱之,帝流涕苦請,乃笞腳五十,然後衣冠拜謝,悲不自勝。因是戒酒,一旬,又復如初。
帝幸李後家,以鳴鏑射後母崔氏,罵曰:「吾醉時尚不識太后,老婢何事。」馬鞭亂擊一百有餘。雖以楊愔為宰相,使進廁籌,以馬鞭鞭其背,流血浹袍。嘗欲以小刀剺其腹,崔季舒託俳言曰:「老小公子惡戲。」因掣刀去之。又置愔於棺中,載以轜車。又嘗持槊走馬,以擬左丞相斛律金之胸者三,金立不動,乃賜帛千段。
高氏婦女,不問親疏,多與之亂,或以賜左右,又多方苦辱之。彭城王浟太妃爾朱氏,魏敬宗之後也,帝欲蒸之,不從,手刃殺之。故魏樂安王元昂,李後之姊壻也,其妻有色,帝數幸之,欲納為昭儀。召昂,令伏,以鳴鏑射之百餘下,凝血垂將一石,竟至於死。後啼不食,乞讓位於姊,太后又以為言,帝乃止。
又嘗於眾中召都督韓哲,無罪,斬之。作大鑊、長鋸、剉、碓之屬,陳之於庭,每醉,輒手殺人,以為戲樂。所殺者多令支解,或焚之於火,或投之於水。楊愔乃簡鄴下死囚,置之仗內,謂之供御囚,帝欲殺人,輒執以應命,三月不殺則宥之。開府參軍裴謂之上書極諫,帝謂楊愔曰:「此愚人,何敢如是。」對曰:「彼欲陛下殺之,以成名於後世耳。」帝曰:「小人。我且不殺爾,焉得名。」帝與左右飲,曰:「樂哉。」都督王紘曰:「有大樂,亦有大苦。」帝曰:「何謂也。」對曰:「長夜之飲,不寤國亡身隕,所謂大苦。」帝縛紘,欲斬之,思其有救世宗之功,乃舍之。
帝遊宴東山,以關、隴未平,投杯震怒,召魏收於前,立為詔書,宣示遠近,將事西行。魏人震恐,常為度隴之計,然實未行。一日,泣謂羣臣曰:「黑獺不受我命,奈何。」都督劉桃枝曰:「臣得三千騎,請就長安擒之以來。」帝壯之,賜帛千匹。趙道德進曰:「東西兩國,強弱力均,彼可擒之以來,此亦可擒之以往。桃枝妄言,應誅,陛下奈何濫賞。」帝曰:「道德言是。」回絹賜之。帝乘馬欲下峻岸,入於漳,道德攬轡回之。帝怒,將斬之。道德曰:「臣死不恨,當於地下啓先帝,論此兒酣酗顛狂,不可教訓。」帝默然而止。他日,帝謂道德曰:「我飲酒過,須痛杖我。」道德抶之,帝走。道德逐之曰:「何物人,為此舉止。」
典御丞李集面諫,比帝於桀、紂。帝令縛置流中,沈沒久之,復令引出,謂曰:「吾何如桀、紂。」集曰:「向來彌不及矣。」帝又令沈之,引出,更問,如此數四,集對如初。帝大笑曰:「天下有如此癡人,方知龍逢、比干未是俊物。」遂釋之。頃之,又被引入見,似有所諫,帝令將出要斬。其或斬或赦,莫能測焉。內外憯憯,各懷怨毒,而素能默識強記,加以嚴斷,羣下戰慄,不敢為非。又能委政楊愔,愔總攝機衡,百度修敕,故時人皆言主昏於上,政清於下。
秋八月庚申,齊主將西巡,百官辭於紫陌,帝使槊騎圍之,曰:「我舉鞭,即殺之。」日晏,帝醉不能起。黃門郎是連子暢曰:「陛下如此,羣臣不勝忍怖。」帝曰:「大怖邪。若然,勿殺。」遂如晉陽。
冬十二月,齊自西河總秦戍築長城,東至於海,前後所築東西凡三千餘里。
陳高祖永定元年秋七月,河南、北大蝗。齊主問魏郡丞崔叔瓚曰:「何故致蝗。」對曰:「《五行志》,土功不時,蝗蟲為災。今外築長城,內興三臺,殆以此乎。」齊主大怒,使左右毆之,擢其發,以溷沃其頭,曳足以出。叔瓚,季舒之兄也。
初,齊有術士言:「亡高者黑衣」,故高祖每出,不欲見沙門。顯祖在晉陽,問左右「何物最黑。」對曰:「無過於漆。」帝以上黨王渙於兄弟第七,使庫直都督破六韓伯升之鄴,徵渙。渙至紫陌橋,殺伯升而逃,浮河南渡,至濟州,為人所執,送鄴。
帝之為太原公也,與永安王浚偕見世宗,帝有時洟出,浚責帝左右曰:「何不為二兄拭鼻。」帝心銜之。及即位,浚為青州刺史,聰明矜恕,吏民悅之。浚以帝嗜酒,私謂親近曰:「二兄因酒敗德,朝臣無敢諫者,大敵未滅,吾甚以為憂。欲乘驛至鄴面諫,不知用吾言不。」或密以白帝,帝益銜之。浚入朝,從幸東山,帝裸裎為樂。浚進諫曰:「此非人主所宜。」帝不悅。浚又於屏處石楊愔,譏其不諫。帝時不欲大臣與諸王交通,愔懼,奏之。帝大怒,曰:「小人由來難忍。」遂罷酒還宮。浚尋還州,又上書切諫。詔徵浚,浚懼禍,謝疾不至。帝遣馳驛收浚,老幼泣送者數千人。至鄴,與上黨王渙皆盛以鐵籠,寘於北城地牢,飲食溲穢,共在一所。
二年冬十月,齊三臺成,更名銅爵曰金鳳,金虎曰聖應,冰井曰崇光。十一月甲午,齊主至鄴,大赦。齊主遊三臺,戲以槊刺都督尉子輝,應手而斃。
常山王演以帝沈湎,憂憤形於顏色。帝覺之,謂曰:「但令汝在,我何為不縱樂。」演唯涕泣拜伏,竟無所言。帝亦大悲,抵杯於地曰:「汝似嫌我如是,自今敢進酒者斬之。」因取所御杯盡壞棄。未幾,沈湎益甚,或於諸貴戚家角力批拉,不限貴賤,唯演至,則內外肅然。演又密撰事條,將諫,其友王晞以為不可,演不從,因間極言,遂逢大怒。演性頗嚴,尚書郎中剖斷有失,輒加捶楚,令史奸慝即考竟。帝乃立演於前,以刀鐶擬脅,召被演罰者。臨以白刃,求演之短,咸無所陳,乃釋之。晞,昕之弟也。帝疑演假辭於晞以諫,欲殺之。王私謂晞曰:「王博士,明日當作一條事,為欲相活,亦圖自全,宜深體勿怪。」乃於眾中杖晞二十。帝尋發怒,聞晞得杖,以故不殺,髡鞭配甲坊。居三年,演又因諫爭被驅撻,閉口不食。太后日夜涕泣,帝不知所為,曰:「儻小兒死,奈我老母何。」於是數往問演疾,謂曰:「努力強食,當以王晞還汝。」乃釋晞,令詣演。演抱晞曰:「吾氣息惙然,恐不復相見。」晞流涕曰:「天道神明,豈令殿下遂斃此舍。至尊親為人兄,尊為人主,安可與計。殿下不食,太后亦不食,殿下縱不自惜,獨不念太后乎。」言未卒,演強坐而飯,晞由是得免徒,還為王友。及演錄尚書事,除官者皆詣演謝,去必辭。晞言於演曰:「受爵天朝,拜恩私第,自古以為不可,宜一切約絕。」演從之。久之,演從容謂晞曰:「主上起居不恆,卿宜耳目所具,吾豈可以前逢一怒,遂爾結舌。卿宜為撰諫草,吾當伺便極諫。」晞遂條十餘事以呈,因謂演曰:「今朝廷所恃者唯殿下,乃欲學匹夫耿介,輕一朝之命。狂藥令人不自覺,刀箭豈復識親疏,一旦禍出理外,將奈殿下家業何。奈皇太后何。」演欷歔不自勝,曰:「乃至是乎。」明日見晞曰:「吾長夜久思,今遂息意。」即命火,對晞焚之。後復承間苦諫,帝使力士反接,拔白刃注頸,罵曰:「小子何知是。誰教汝。」演曰:「天下噤口,非臣誰敢有言。」帝趣杖,亂捶之數十,會醉臥,得解。帝褻黷之遊遍於宗戚,所往留連,唯至常山第,多無適而去。尚書左僕射崔暹屢諫,演謂暹曰:「今太后不敢致言,吾兄弟杜口,僕射獨能犯顏,內外深相感愧。」
太子殷自幼溫裕開朗,禮士好學,關覽時政,甚有美名。帝常嫌太子得漢家性質,不似我,欲廢之。帝登金鳳台,召太子,使手刃囚。太子惻然有難色,再三不斷其首。帝大怒,親以馬鞭捶之,太子由是氣悸語吃,精神昏擾。帝因酣宴,屢云:「太子性懦,社稷事重,終當傳位常山。」太子少傅魏收謂楊愔曰:「太子國之根本,不可動搖。至尊三爵之後,每言傳位常山,令臣下疑二。若其實也,當決行之。此言非所以為戲,恐徒使國家不安。」愔以收言白帝,帝乃止。帝既殘忍,有司訊囚,莫不嚴酷,或燒犁耳,使立其上,或燒車釭,使以臂貫之,既不勝苦,皆至誣服。唯三公郎中武強蘇瓊,歷職中外,所至皆以寬平為治。時趙州及清河屢有人告謀反者,前後皆付瓊推檢,事多申雪。尚書崔昂謂瓊曰:「若欲立功名,當更思餘理。數雪反逆,身命何輕。」瓊正色曰:「所雪者冤枉耳,不縱反逆也。」昂大慚。帝怒臨漳令嵇曄、舍人李文師,以賜臣下為奴。中書侍郎彭城鄭頤私誘祠部尚書王昕曰:「自古無朝士為奴者。」昕曰:「箕子為之奴。。」頤以白帝曰:「王元景比陛下於紂。」帝銜之。頃之,帝與朝廷酣飲,昕稱疾不至,帝遣騎執之,見方搖膝吟詠,遂斬於殿前,投屍漳水。
齊主北築長城,南助蕭莊,士馬死者以數十萬計。重以修築臺殿,賜與無節,府贓之積,不足以供,乃減百官之祿,撒軍人常廩,並省州郡縣鎮戍之職,以節費用焉。
十二月,齊主如北城,因視永安簡平王浚、上黨剛肅王渙於地牢。帝臨穴謳歌,令浚等和之,浚等惶怖且悲,不覺聲顫。帝愴然為之下泣,將赦之。長廣王湛素與浚不睦,進曰:「猛虎安可出穴。」帝默然。浚等聞之,呼湛小字曰:「步落稽,皇天見汝。」帝亦以浚與渙皆有雄略,恐為後害,乃自刺渙,又使壯士劉桃枝就籠亂刺。槊每下,浚、渙輒以手拉折之,號哭呼天,於是薪火亂投,燒殺之,填以土石。後出之,皮發皆盡,屍色如炭,遠近為之痛憤。
三年春二月丙戌,齊主於甘露寺禪居深觀,唯軍國大事乃以聞。尚書左僕射崔暹卒,齊主幸其第哭之,謂其妻李氏曰:「頗思暹乎。」對曰:「思之。」帝曰:「然則自往省之。」因手斬其妻,擲首牆外。
夏閏四月,齊高德政與楊愔同為相,愔常忌之。齊主酣飲,德政數強諫,齊主不悅,謂左右曰:「高德政恆以精神凌逼人。」德政懼,稱疾,欲自退。帝謂楊愔曰:「我大憂德政病。」對曰:「陛下若用為冀州刺史,病當自差。」帝從之。德政見除書,即起。帝大怒,召德政謂曰:「聞爾病,我為爾針。」親以小刀刺之,血流沾地。又使曳下,斬去其足,劉桃枝執刀不敢下,帝責桃枝曰:「爾頭即墮地。」桃枝乃斬其足之三指。帝怒不解,囚德政於門下,其夜,以氈輿送還家。明旦,德政妻出珍寶滿四牀,欲以寄人。帝奄至其宅,見之,怒曰:「我內府猶無是物。」詰其所從得,皆諸元賂之,遂曳出斬之。妻出拜,又斬之,並其子伯堅。
五月,齊太史奏「今年當除舊佈新。」齊主問於特進彭城公元韶曰:「漢光武何故中興。」對曰:「為誅諸劉不盡。」於是齊主悉殺諸元厭之。癸未,誅始平公元世哲等二十五家,囚韶等十九家。韶幽於地牢,絕食,啗衣袖而死。
秋七月,齊顯祖將如晉陽,乃盡誅諸元,或祖父為王,或身嘗貴顯,皆斬於東市。其嬰兒投於空中,承之以槊。前後死者凡七百二十一人,悉棄屍漳水,剖魚者往往得人爪甲,鄴下為之久不食魚。使元黃頭與諸囚自金鳳台各乘紙鴟以飛,黃頭獨能至紫陌乃墮,仍付御史中丞畢義雲餓殺之。唯開府儀同三司元蠻、祠部郎中元文遙等數家獲免。蠻,繼之子,常山王演之妃父。文遙,遵之五世孫也。定襄令元景安,虔之玄孫也,欲請改姓高氏,其從兄景皓曰:「安有棄其本宗而從人之姓者乎。丈夫寧可玉碎,何能瓦全。」景安以其言白帝,帝收景皓誅之,賜景安姓高氏。
齊顯祖嗜酒成疾,不復能食,自知不能久,謂李後曰:「人生必有死,何足致惜。但憐正道尚幼,人將奪之耳。」又謂常山王演曰:「奪則任汝,慎勿殺也。」尚書令開封王楊愔、領軍大將軍平秦王歸彥、侍中廣漢燕子獻、黃門侍郎鄭頤皆受遺詔輔政。冬十月甲午,殂。癸卯,發喪,羣臣號哭,無下淚者,唯楊愔涕泗嗚咽。太子殷即位,大赦。庚戌,尊皇太后為太皇太后,皇后為皇太后。
辛未,齊顯祖之喪至鄴。
文帝天嘉元年。齊高陽王湜以滑稽便辟有寵於顯祖,常在左右,執杖以撻諸王,太皇太后深銜之。及顯祖殂,湜有罪,太皇太后杖之百餘,正月癸亥,卒。
齊主自晉陽還至鄴。
二月己亥,齊以常山王演為太師、錄尚書事,以長廣王湛為大司馬,並省錄尚書事。
齊顯祖之喪,常山王演居禁中護喪事,婁太后欲立之而不果。太子即位,乃就朝列。以天子諒陰,詔演居東館,欲奏之事,皆先諮決。楊愔等以演與長廣王湛位地親逼,恐不利於嗣主,心忌之。居頃之,演出歸第,自是詔敕多不關預。或謂演曰:「鷙鳥離巢,必有探卵之患。今日王何宜屢出。」中山太守楊休之詣演,演不見。休之謂王友王晞曰:「昔周公朝讀百篇書,夕見七十士,猶恐不足。錄王何所嫌疑,乃爾拒絕賓客。」
先是,顯祖之世,羣臣人不自保,及濟南王立,演謂王晞曰:「一人垂拱,吾曹亦保優閒。」因言:「朝廷寬仁,真守文良主。」王晞曰:「先帝時,東宮委一胡人傅之。今春秋尚富,驟覽萬機,殿下宜朝夕先後,親承音旨,而使他姓出納詔命,大權必有所歸,殿下雖欲守藩,其可得邪。借令得遂衝退,自審家祚得保靈長乎。」演默然久之,曰:「何以處我。」晞曰:「周公抱成王攝政七年,然後復子明辟,唯殿下慮之。」演曰:「我何敢自比周公。」晞曰:「殿下今日地望,欲不為周公得邪。」演不應。顯祖嘗使胡人康虎兒保護太子,故晞言及之。
齊主將發晉陽,時議謂常山王必當留守根本之地。執政欲使常山王從帝之鄴,留長廣王鎮晉陽,既而又疑之,乃敕二王俱從至鄴。外朝聞之,莫不駭愕。又敕以王晞為幷州長史。演既行,晞出郊送之。演恐有覘察,命晞還城,執晞手曰:「努力自慎。」因躍馬而去。
平秦王歸彥總知禁衛,楊愔宣敕留從駕五千兵於西中,陰備非常。至鄴數日,歸彥乃知之,由是怨愔。
領軍大將軍可朱渾天和,道元之子也,尚帝姑東平公主,每曰:「若不誅二王,少主無自安之理。」燕子獻謀處太皇太后於北宮,使歸政皇太后。
又自天保八年以來,爵賞多濫,楊愔欲加澄汰,乃先自表解開府及開封王,諧叨竊恩榮者皆從黜免。由是嬖寵失職之徒,盡歸心二叔。平秦王歸彥初與楊、燕同心,既而中變,盡以疏忌之跡告二王。
侍中宋欽道,弁之孫也,顯祖使在東宮,教太子以吏事。欽道面奏帝,稱「二叔威權既重,宜速去之」。帝不許,曰:「可與令公共詳其事。」
愔等議出二王為刺史,以帝慈仁,恐不可所奏,乃通啓皇太后,具述安危。宮人李昌儀,即高仲密之妻也,李太后以其同姓,甚相暱愛,以啓示之,昌儀密啓太皇太后。
愔等又議不可令二王俱出,乃奏以長廣王湛鎮晉陽,以常山王演錄尚書事。二王既拜職,乙巳,於尚書省大會百僚。愔等將赴之,散騎常侍兼中書侍郎鄭頤止之,曰:「事未可量,不宜輕脫。」愔曰:「吾等至誠體國,豈常山拜職有不赴之理。」
長廣王湛,旦伏家僮數十人於錄尚書後室,仍與席上勳貴賀拔仁、斛律金等數人相知約曰:「行酒至愔等,我各勸雙杯,彼必致辭。我一曰執酒,二曰執酒,三曰何不執,爾輩即執之。」及宴,如之。愔大言曰:「諸王反逆,欲殺忠良邪。尊天子,削諸侯,赤心奉國,何罪之有。」常山王演欲緩之,湛曰:「不可。」於是拳杖亂毆,愔及天和、欽道皆頭面血流,各十人持之。燕子獻多力,頭又少發,狼狽排眾走出門,斛律光逐而擒之。子獻嘆曰:「丈夫為計遲,遂至於此。」使太子太保薛孤延等執頤於尚藥局。頤曰:「不用智者言至此,豈非命也。」
二王與平秦王歸彥、賀拔仁、斛律金擁愔等唐突入雲龍門,見都督叱利騷,招之,不進,使騎殺之。開府儀同三司成休寧抽刃呵演,演使歸彥諭之,休寧厲聲不從。歸彥久為領軍,素為軍士所服,皆弛仗,休寧方嘆息而罷。演入至昭陽殿,湛及歸彥在朱華門外。帝與太皇太后並出,太皇太后坐殿上,皇太后及帝側立。演以磚叩頭,進言曰:「臣與陛下骨肉至親,楊遵彥等欲獨擅朝權,威福自己,自王公已下皆重足屏氣,共相脣齒,以成亂階,若不早圖,必為宗社之害。臣與湛為國事重,賀拔仁、斛律金惜獻武皇帝之業,共執遵彥等入宮,未敢刑戮。專輒之罪,誠當萬死。」時庭中及兩廡衛士二千餘人,皆被甲待詔,武衛娥永樂武力絕倫,素為顯祖所厚,叩刀仰視,帝不睨之。帝素吃訥,倉猝不知所言。太皇太后令卻仗,不退。又厲聲曰:「奴輩即今頭落。」乃退。永樂內刀而泣。太皇太后因問:「楊郎何在。」賀拔仁曰:「一眼已出。」太皇太后愴然曰:「楊郎何所能為,留使豈不佳邪。」乃讓帝曰:「此等懷逆,欲殺我二子,次將及我,爾何為縱之。」帝猶不能言。太皇太后怒且悲,曰:「豈可使我母子受漢老嫗斟酌。」太后拜謝。太皇太后又為太后誓言:「演無異志,但欲去逼而已。」演叩頭不止。太后謂帝「何不安慰爾叔。」帝乃曰:「天子亦不敢為叔惜,況此漢輩。但匄兒命,兒自下殿去,此屬任叔父處分。」遂皆斬之。
長廣王湛以鄭頤昔嘗讒已,先拔其舌,截其手而殺之。演令平秦王歸彥引侍衛之士向華林園,以京畿軍士入守門閤,斬娥永樂於園。
太皇太后臨愔喪哭曰:「楊郎忠而獲罪。」以御金為之一眼,親內之,曰:「以表我意。」演亦悔殺之。於是下詔罪狀愔等,且曰:「罪止一身,家屬不問。」頃之,復簿錄五家,王晞固諫,乃各沒一房,孩幼盡死,兄弟皆除名。以中書令趙彥深代楊愔總機務。鴻臚少卿楊休之私謂人曰:「將涉千里,殺騏驎而策蹇驢,可悲之甚也。」
戊申,演為大丞相、都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湛為太傅、京畿大都督,段韶為大將軍,平陽王淹為太尉,平秦王歸彥為司徒,彭城王浟為尚書令。
齊大丞相演如晉陽,既至,謂王晞曰:「不用卿言,幾至傾覆。今君側雖清,終當何以處我。」晞曰:「殿下往時位地,猶可以名教出處。今日事勢,遂關天時,非復人理所及。」演奏趙郡王叡為長史,王晞為司馬。
三月甲寅,詔「軍國之政皆申晉陽,稟大丞相規算」。
秋七月,齊丞相演以王晞儒緩,恐不允武將之意,每夜載入,晝則不與語。嘗進晞密室,謂曰:「比王侯諸貴,每見敦迫,言我違天不祥,恐當或有變起。吾欲以法繩之,何如?」晞曰:「朝廷比者疏遠親戚,殿下倉猝所行,非復人臣之事。芒刺在背,上下相疑,何由可久。殿下雖欲謙退,粃糠神器,實恐違上玄之意,墜先帝之基。」演曰:「卿何敢發此言。須置卿於法。」晞曰:「天時人事,皆無異謀,是以敢冒犯斧鉞,抑亦神明所贊耳。」演曰:「拯難匡時,方俟聖哲,吾何敢私議,幸勿多言。」丞相從事中郎陸杳將出使,握晞手,使之勸進。晞以杳言告演,演曰:「若內外咸有此意,趙彥深朝夕左右,何故初無一言。」晞乃以事隙密問彥深,彥深曰:「我比亦驚此聲論每欲陳聞,則口噤心悸。弟既發端,吾亦當昧死一披肝膽。」因共勸演。
演遂言於太皇太后。趙道德曰:「相王不效周公輔成王,而欲骨肉相奪,不畏後世謂之篡邪。」太皇太后曰:「道德之言是也。」未幾,演又啓云:「天下人心未定,恐奄忽變生,須早定名位。」太皇太后乃從之。
八月壬午,太皇太后下令,廢齊主為濟南王,出居別宮。以常山王演入纂大統。且戒之曰:「勿令濟南有他也。」
肅宗即皇帝位於晉陽,大赦,改元皇建。太皇太后還稱皇太后。皇太后稱文宣皇后,宮曰昭信。
乙酉,詔紹封功臣,禮賜耆老,延訪直言,褒賞死事,追贈名德。
帝謂王晞曰:「卿何為自同外客,略不可見。自今假非局司,但有所懷,隨宜作一牒,俟少隙即徑進也。」因敕與尚書楊休之、鴻臚卿崔勂等三人,每日職務罷,併入東廊,共舉錄歷代禮樂、職官及田市、徵稅,或不便於時而相承施用,或自古為利而於今廢墜,或道德高雋久在沈淪,或巧言眩俗妖邪害政者,悉令詳思,以漸條奏。朝晡給御食,畢景聽還。
帝識度沈敏,少居臺閣,明習吏事,即位尤自勤勵,大革顯祖之弊,時人服其明而譏其細。羣臣進言,帝皆從容受納。
戊子,以長廣王湛為右丞相,平陽王淹為太傅,彭城王浟為大司馬。冬十一月辛亥,立世子百年為太子。百年時才五歲。
二年。齊主之謀誅楊、燕也,許以長廣王湛為太弟,既而立太子百年,湛心不平。帝在晉陽,湛居守於鄴。散騎常侍高元海,高祖之從孫也,留典機密。帝以領軍代人庫狄伏連為幽州刺史,以斛律光之弟羨為領軍,以分湛權。湛留伏連,不聽羨視事。
先是,濟南閔悼王常在鄴,望氣者言鄴中有天子氣,平秦王歸彥恐濟南王復立,為己不利,勸帝除之。帝乃使歸彥至鄴,徵濟南王如晉陽。湛內不自安,問計於高元海。元海曰:「皇太后萬福,至尊孝友異常,殿下不須異慮。」湛曰:「此豈我推誠之意邪。」元海乞還省,一夜思之,湛即留元海於後堂。元海達旦不眠,唯繞牀徐步。夜漏未盡,湛遽出,曰:「神算如何。」元海曰:「有三策,恐不堪用耳。請殿下如梁孝王故事,從數騎入晉陽,先見太后求哀,後見主上,請去兵權,以死為限,不幹朝政,必保太山之安。此上策也。不然,當具表雲威權太盛,恐取謗眾口,請青、齊二州刺史,沈靖自居,必不招物議。此中策也。」更問下策,曰:「發言即恐族誅。」固逼之,元海曰:「濟南世嫡,主上假太后令而奪之。今集文武示以徵濟南之敕,執斛律豐樂,斬高歸彥,尊立濟南,號令天下,以順討逆,此萬世一時也。」湛大悅。然性怯,狐疑未能用,使術士鄭道謙等卜之,皆曰:「不利舉事,靜則吉。」有林慮令潘子密,曉占候,潛謂湛曰:「宮車當晏駕,殿下為天下主。」湛拘之於內以候之。又令巫覡卜之,多云:「不須舉兵,自有大慶」。湛乃奉詔,令數百騎送濟南王至晉陽。九月,帝使人酖之,濟南王不從,乃扼殺之。帝尋亦悔之。
冬十月,齊肅宗出畋,有兔驚馬,墜地絕肋。婁太后視疾,問濟南所在者三,齊主不對。太后怒曰:「殺之邪。不用吾言,死其宜矣。」遂去不顧。十一月甲辰,詔以「嗣子衝眇,可遣尚書右僕射趙郡王叡諭旨,徵長廣王湛統茲大寶。」又與湛書曰:「百年無罪,汝可以樂處置之,勿效前人也。」是日,殂於晉陽宮。臨終言:「恨不見太后山陵。」
顏之推論曰:孝昭天性至孝,而不知忌諱,乃至於此,良由不學之所為也。
趙郡王叡先使黃門侍郎王鬆年馳至鄴,宣肅宗遺命。湛猶疑其詐,使所親先詣殯所,發而視之。使者覆命,湛喜,馳赴晉陽,使河南王孝瑜先入宮,改易禁衛。癸丑,世祖即皇帝位於南宮,大赦,改元太寧。立太子百年為樂陵王。
三年春正月乙亥,齊主至鄴。辛巳,祀南郊。壬午,享太廟。丙戌,立妃胡氏為皇后,子緯為皇太子。後,魏兗州刺史安定胡延之之女也。戊子,齊大赦。己亥,以馮翊王潤為尚書左僕射。閏二月丁未,齊以太宰平陽王淹為青州刺史,太傅平秦王歸彥為太宰、冀州刺史。
歸彥為肅宗所厚,恃勢驕盈,陵侮貴戚。世祖即位,侍中、開府儀同三司高元海、御史中丞畢義雲、黃門郎高幹和數言其短,且云:「歸彥威權震主,必為禍亂。」帝亦尋其反覆之跡,漸忌之。伺歸彥還家,召魏收於帝前作詔草,除歸彥冀州,使乾和繕寫,晝日,仍敕門司不聽歸彥輒入宮。時歸彥縱酒為樂,經宿不知。至明,欲參,至門知之,大驚而退。及通名謝,敕令早發,別賜錢帛等物甚厚,又敕督將悉送至清陽宮。拜辭而退,莫敢與語,唯趙郡王叡與之久語,時無聞者。
秋七月,齊平秦王歸彥至冀州,內不自安,欲待齊主如晉陽,乘虛入鄴。其郎中令呂思禮告之。詔大司馬段韶、司空婁叡討之。歸彥於南境置私驛,聞大軍將至,即閉城拒守。長史宇文仲鸞等不從,皆殺之。歸彥自稱大丞相,有眾四萬。齊主以都官尚書封子繪,冀州人,祖父世為本州刺史,得人心,使乘傳至信都,巡城,諭以禍福。吏民降者相繼,城中動靜,大小皆知之。歸彥登城大呼云:「孝昭皇帝初崩,六軍百萬,悉在臣手,投身向鄴,奉迎陛下。當時不反,今日豈反邪。正恨高元海、畢義雲、高幹和誑惑聖上,疾忌忠良,但為殺此三人,即臨城自刎。」既而城破,單騎北走,至交津,獲之,鎖送鄴。乙未,載以露車,銜木面縛,劉桃枝臨之以刃,擊鼓隨之,並其子孫十五人皆棄市。命封子繪行冀州事。齊主知歸彥前譖清河王嶽,以歸彥家良賤百口賜岳家,贈嶽太師。
丁酉,以段韶為太傅,婁叡為司徒,平陽王淹為太宰,斛律光為司空,趙郡王叡為尚書令,河間王孝琬為左僕射。
五年夏六月,齊主殺樂陵王百年。時白虹圍日再重,又橫貫而不達,赤星見,齊主欲以百年厭之。會博陵人賈德胄教百年書,百年嘗作數「敕。」字,德胄封以奏之。帝發怒,使召百年。百年自知不免,割帶玦留與其妃斛律氏,見帝於涼風堂。使百年書「敕。」字,驗與德胄所奏相似,遣左右亂捶之,又令曳之繞堂行且捶,所過血皆遍地,氣息將盡,乃斬之,棄諸池,池水盡赤。妃把玦哀號不食,月餘亦卒,玦猶在手,拳不可開,其父光自擘之乃開。
安成王篡立 頊
陳文帝天嘉元年。江陵之陷也,長城世子昌及中書侍郎頊皆沒於長安。高祖即位,屢請之於周,周人許而不遣。高祖殂,周人乃遣昌還。以王琳之難,居於安陸。琳敗,昌發安陸,將濟江,致書於上,辭甚不遜。上不懌,召侯安都從容謂曰:「太子將至,須別求一藩為歸老之地。」安都曰:「自古豈有被代天子。臣愚,不敢奉詔。」因請自迎昌。於是羣臣上表,請加昌爵命。春二月庚戌,以昌為驃騎將軍、湘州牧,封衡陽王。三月甲戌,衡陽獻王昌入境,詔主書、舍人緣道迎候。丙子,濟江,中流隕之,使以溺告。侯安都以功進爵清遠公。
初,高祖遣滎陽毛喜從安城王頊詣江陵,梁世祖以喜為侍郎,沒於長安,與昌俱還,因進和親之策。上乃使侍中周弘正通好於周。
二年夏六月乙酉,周主使御正殷不害來聘。冬十一月,周人許歸安成王頊,使司會上士京兆杜杲來聘。上悅,即遣使報之,拜賂以黔中地及魯山郡。
三年春正月丁未,周以安成王頊為柱國大將軍,遣杜杲送之南歸。三月丙子,安成王頊至建康,詔以為中書監、中衛將軍。上謂杜杲曰:「家弟今蒙禮遣,實周朝之惠,然魯山不返,亦恐未能及此。」杲對曰:「安成,長安一布衣耳,而陳之介弟也,其價豈止一城而已哉。本朝敦睦九族,恕己及物,上遵太祖遺旨,下思繼好之義,是以遣之南歸。今乃雲以尋常之土易骨肉之親,非使臣之所敢聞也。」上甚慚,曰:「前言戲之耳。」待杲之禮有加焉。頊妃柳氏及子叔寶猶在穰成,上覆遣毛喜如周請之,周人皆歸之。
天康元年夏四月,上不豫,臺閣眾事,並令尚書僕射到仲舉、五兵尚書孔奐共決之。奐,琇之之曾孫也。疾篤,奐、仲舉與司空尚書令揚州刺史安成王頊、吏部尚書袁樞、中書舍人劉師知入侍醫藥。樞,君正之子也。太子伯宗柔弱,上憂其不能守位,謂頊曰:「吾欲遵太伯之事。」頊拜伏泣涕,固辭。上又謂仲舉、奐等曰:「今三方鼎峙,四海事重,宜須長君。朕欲近則晉成,遠隆殷法,卿等宜遵此意。」孔奐流涕對曰:「陛下御膳違和,痊復非久。皇太子春秋鼎盛,聖德日躋,安成王介弟之尊,足為周旦。若有廢立之心,臣等愚,誠不敢聞詔。」上曰:「古之遺直,復見於卿。」乃以奐為太子詹事。
臣光曰:夫臣之事君,宜將順其美,正救其惡。孔奐在陳,處腹心之重任,決社稷之大計,苟以世祖之言為不誠,則當如竇嬰面辯,爰盎廷爭,防微杜漸,以絕顗覦之心。以為誠邪,則當請明下詔書,宣告中外,使世祖有宋宣之美,高宗無楚靈之惡。不然,謂太子嫡嗣,不可動搖,欲保輔而安全之,則當盡忠竭節,以死繼之,如晉之荀息,趙之肥義。奈何於君之存,則逆探其情而求合焉,及其既沒,則權臣移國而不能救,嗣主失位而不能死。斯乃奸諛之尤者,而世祖謂之遺直,以託六尺之孤,豈不悖哉。
癸酉,上殂,太子即位,大赦。五月庚寅,以安成王頊為驃騎大將軍、司徒、錄尚書、都督中外諸軍事。臨海王光大元年。初,高祖為梁相,用劉師知為中書舍人。師知
涉學工文,練習儀體,歷世祖朝,雖位宦不遷,而委任甚重,與揚州刺史安成王頊、尚書僕射到仲舉同受遺詔輔政。師知、仲舉恆居禁中,參決眾事,頊與左右三百人入居尚書省。師知見頊地望權勢為朝野所屬,心忌之,與尚書左丞王暹等謀出頊於外,眾猶豫,未敢先發。東宮通事舍人殷不佞,素以名節自任,又受委東宮,乃馳詣相府,矯敕謂頊曰:「今四方無事,王可還東府經理州務。」
頊將出,中記室毛喜馳入見頊曰:「陳有天下日淺,國禍繼臻,中外危懼。太后深唯至計,令王入省,共康庶績,今日之言,必非太后之意。宗社之重,願王三思,須更聞奏,無使奸人得肆其謀。今出外即受制於人,譬如曹爽,願作富家翁,其可得邪。」頊遣喜與領軍將軍吳明徹籌之。明徹曰:「嗣君諒暗,萬機多闕。殿下親實周、邵,當輔安社稷,願留中勿疑。」
頊乃稱疾,召劉師知,留之與語,使毛喜先入言於太后。太后曰:「今伯宗幼弱,政事並委二郎。此非我意。」喜又言於帝,帝曰:「此自師知等所為,朕不知也。」喜出,以報頊。頊因囚師知,自入見太后及帝,極陳師知之罪,仍自草敕請畫,以師知付廷尉,其夜,於獄中賜死。以到仲舉為金紫光祿大夫。王暹、殷不佞並付治。不佞,不害之弟也,少有孝行,頊雅重之,故獨得不死,免官而已。王暹伏誅。自是國政盡歸於頊。
右衛將軍會稽韓子高,鎮領軍府,在建康諸將中士馬最盛,與仲舉通謀。事未發,毛喜請簡人馬配子高,拜賜鐵炭,使修器甲。頊驚曰:「子高謀反,方欲收執,何為更如是邪。」喜曰:「山陵始畢,邊寇尚多,而子高受委前朝,名為杖順,若收之,恐不即授首,或能為人患。宜推心安誘,使不自疑,伺間圖之,一壯士之力耳。」頊深然之。仲舉既廢歸私第,心不自安。子鬱,尚世祖妹信義長公主,除南康內史,未之官。子高亦自危,求出為衡、廣諸鎮。鬱每乘小輿,蒙婦人衣,與子高謀。會前上虞令陸昉及子高軍主告其謀反。頊在尚書省,因召文武在位議立皇太子。平旦,仲舉、子高入省,皆執之,並鬱送廷尉,下詔於獄賜死,餘黨一無所問。
癸丑,以東揚州刺史始興王伯茂為中衛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伯茂,帝之母弟也。劉師知、韓子高之謀,伯茂皆預之,司徒頊恐扇動中外,故以為中衛,專使之居禁中,與帝遊處。
夏四月,湘州刺史華皎聞韓子高死,內不自安,繕甲聚徒,撫循所部,啓求廣州以卜朝廷之意。司徒頊僞許之,而詔書未出。皎遣使潛引周兵,又自歸於梁,以其子玄響為質。五月癸巳,頊以丹楊尹吳明徹為湘州刺史。
司徒頊遣吳明徹帥舟師三萬趣郢州,丙申,遣征南大將軍淳于量帥舟師五萬繼之,又遣冠武將軍楊文通從安成步道出茶陵,巴山太守黃法慧從宜陽出澧陵,共襲華皎,並與江州刺史章昭達、郢州刺史程靈洗合謀進討。六月壬寅,以司空徐度為車騎將軍,總督建康諸軍,步道趣湘州。
華皎使者至長安,梁王亦上書言狀,且乞師。周人議出師應之,司會崔猷曰:「前歲東征,死傷過半。比雖循撫,瘡痍未復。今陳氏保境息民,共敦鄰好,豈可利其土地,納其叛臣,違盟約之信,興無名之師乎。」晉公護不從。閏六月戊寅,遣襄州總管衛公直督柱國陸通、大將軍田弘、權景宣、元定等將兵助之。
秋八月,華皎遣使誘章昭達,昭達執送建康。又誘程靈洗,靈洗斬之。皎以武州居其心腹,遣使誘都督陸子隆,子隆不從,遣兵攻之,不克。巴州刺史戴僧朔等並隸於皎,長沙太守曹慶等本隸皎下,遂為之用。司徒頊恐上流守宰皆附之,乃曲赦湘、巴二州。九月乙巳,悉誅皎家屬。
梁以皎為司空,遣其柱國王操將兵二萬會之。周權景宣將水軍,元定將陸軍,衛公直總之,與皎俱下。淳于量軍夏口,直軍魯山,使元定以步騎數千圍郢州。皎軍於白螺,與吳明徹等相持。徐度、楊文通由嶺路襲湘州,盡獲其所留軍士家屬。
皎自巴陵與周、梁水軍順流乘風而下,軍勢甚盛,戰於沌口。量、明徹募軍中小艦,多賞金銀,令先出當西軍大艦受其拍。西軍諸艦發拍皆盡,然後量等以大艦拍之,西軍艦皆碎,沒於中流。西軍又以艦載薪,因風縱火,俄而風轉自焚,西軍大敗。皎與戴僧朔單舸走,過巴陵,不敢登岸,徑奔江陵,衛公直亦奔江陵。
元定孤軍,進退無路,斫竹開徑,且戰且引,欲趣巴陵。巴陵已為徐度等所據,度等遣使僞與結盟,許縱之還國。定信之,解仗就度,度執之,盡俘其眾,並擒梁大將軍李廣。定憤恚而卒。
皎黨曹慶等四十餘人並伏誅。唯以岳陽太守章昭裕,昭達之弟,杜陽太守曹宣,高祖舊臣,衡陽內史汝陰任忠,嘗有密啓,皆宥之。吳明徹乘勝攻梁河東,拔之。
周衛公直歸罪於梁柱國殷亮,梁主知非其罪,然不敢違,遂誅之。
周與陳既交惡,周沔州刺史裴寬白襄州總管,請益戍兵,並遷城於羊蹄山以避水。總管兵未至,程靈洗舟師奄至城下。會大雨,水暴漲,靈洗引大艦臨城發拍,擊樓堞皆碎,矢石晝夜攻之三十餘日。陳人登城,寬猶帥眾執短兵拒戰,又二日,乃擒之。
二年春正月己亥,安城王頊進位太傅,領司徒,加殊禮。冬十一月,始興王伯茂以安成王頊專政,意甚不平,屢肆惡言。甲寅,以太皇太后令誣帝,云:「與劉師知、華皎等通謀」。且曰:「文皇知子之鑑,事等帝堯。傳弟之懷,又符太伯。今可還申曩志,崇立賢君。」遂廢帝為臨海王,以安成王入纂。又下令黜伯茂為溫麻侯,置諸別館,安成王使盜邀之於道,殺之車中。
宣帝太建元年春正月甲午,安成王即皇帝位,改元,大赦。復太皇太后為皇太后,皇太后為文皇后。立妃柳氏為皇后,世子叔寶為太子。封皇子叔陵為始興王,奉昭烈王祀。乙未,上謁太廟。丁酉,以尚書僕射沈欽為左僕射,度支尚書王勱為右僕射。勱,份之孫也。
周陳之叛
梁敬帝紹泰元年。初,晉安民陳羽,世為閩中豪姓,其子寶應多權詐,郡中畏服。侯景之亂,晉安太守賓化侯雲以郡讓羽,羽老,但治郡事,令寶應典兵。時東境荒饉,而晉安獨豐衍,寶應數自海道出,寇抄臨安、永嘉、會稽,或載米粟與之貿易,由是能致富強。侯景平,世祖因以羽為晉安太守。及陳霸先輔政,羽求傳郡於寶應,霸先許之。
太平元年。初,侯景之亂,臨川民周續起兵郡中,始興王毅以郡讓之而去。續部將皆郡中豪族,多驕橫,續裁制之,諸將皆怨,相與殺之。續宗人迪,勇冠軍中,眾推為主。迪素寒微,恐郡人不服,以同郡周敷族望高顯,折節交之,敷亦事迪甚謹。迪據上塘,敷據故郡,朝廷以迪為衡州刺史,領臨州內史。時民遭侯景之亂,皆棄農業,羣聚為盜,唯迪所部獨務農桑,各有贏儲,政教嚴明,征斂必至,餘郡乏絕者皆仰以取給。迪性質樸,不事威儀,居常徒跣,雖外列兵衛,內有女伎,挼繩破篾,傍若無人,訥於言語而襟懷信實,臨川人皆附之。
陳武帝永定元年。詔給事黃門侍郎蕭幹招諭閩中。時熊曇朗在豫章,周迪在臨川,留異在東陽,陳寶應在晉安,共相連結,閩中豪帥往往立砦以自保。上患之,使幹諭以禍福,豪師皆帥眾請降,即以幹為建安太守。幹,子範之子也。
文帝天嘉二年。初,高祖以帝女豐安公主妻留異之子貞臣,徵異為南徐州刺史,異遷延不就。帝即位,復以異為縉州刺史,領東陽太守。異屢遣其長史王澌入朝,澌每言朝廷虛弱。異信之,雖外示臣節,恆懷兩端,與王琳自鄱陽信安嶺潛通使往來。琳敗,上遣左衛將軍沈恪代異,實以兵襲之。異出軍下淮以拒恪。恪與戰而敗,退還錢塘,異覆上表遜謝。時眾軍方事湘、郢,乃降詔書慰諭,且羈縻之。異知朝廷終將討己,乃以兵戌下淮及建德,以傋江路。十二月丙午,詔司空、南徐州刺史侯安都討之。
三年春二月,帝徵江州刺史周迪出鎮湓城,又徵其子入朝。迪趑且顧望,並不至。其餘南江酋帥私署令長,多不受召,朝廷未暇致討,但羈縻之。豫章太守周敷獨先入朝,進號安西將軍,給鼓吹一部,賜以女妓、金帛,令還豫章。迪以敷素出已下,深不平之,乃陰與留異相結,遣其弟方興將兵襲敷,敷與戰,破之。又遣其兄子伏甲船中,詐為賈人,欲襲湓城。未發,事覺,尋陽太守監江州事晉陵華皎遣兵逆擊之,盡獲其船仗。上以閩州刺史陳寶應之父為光祿大夫,子女皆受封爵,命宗正編入屬籍。而寶應以留異女為妻,陰與異合。
虞荔弟寄流寓閩中,荔思之成疾,上為荔征之,寶應留不遣。寄常從容諷以逆順,寶應輒引他語以亂之。寶應嘗使人讀《漢書》,臥而聽之,至蒯通說韓信曰:「相君之背,貴不可言。」蹶然起坐,曰:「可謂智士。」寄曰:「通一說殺三士,何足稱智。豈若班彪《王命》,識所歸乎。」寄知寶應不可諫,恐禍及己,乃着居士服,居東山寺陽稱足疾。寶應使人燒其屋,寄安臥不動。親近將扶之出,寄曰:「吾命有所懸,避將安往。」縱火者自救之。
三月丁丑,以安右將軍吳明徹為江州刺史,督高州刺史黃法𣰰、豫章太守周敷共討周迪。
留異始謂臺軍必自錢塘上,既而侯安都步由諸暨出永康,異大驚,奔桃枝嶺,於巖口豎柵以拒之。安都為流矢所中,血流至踝,乘舉指麾,容止不變。因其山勢,迮而為堰,會潦水漲滿,安都引船入堰,起樓艦與異城等,發拍碎其樓堞。異與其子忠臣脫身奔晉安,依陳寶應。安都虜其妻及餘子,盡收鎧仗而還。
異黨向文政據新安,上以貞毅將軍程文季為新安太守,帥精甲三百徑往攻之。文政戰敗,遂降。文季,靈洗之子也。
秋九月,吳明徹至臨川攻周迪,不能克。丁亥,詔安成王頊代之。
四年春正月甲申,周迪眾潰,脫身逾嶺奔晉安,依陳寶應。官軍克臨川,獲迪妻子。寶應以兵資迪,留異又遣子忠臣隨之。虞寄與寶應書,以十事諫之,曰:「自天厭梁德,英雄互起,人人自以為得之,然夷凶翦亂,四海樂推者,陳氏也,豈非歷數有在,唯天所授乎。一也。以王琳之強,侯瑱之力,進足以搖盪中原,爭衡天下,退足以屈強江外,雄張偏隅。然或命一旅之帥,或資一士之說,琳則瓦解冰泮,投身異域,瑱則厥角稽顙,委命闕廷。斯又天假之威而除其患。二也。今將軍以藩戚之重,東南之眾,盡忠奉上,戮力勤王,豈不勳高竇融,寵過吳芮,析珪判野,南面稱孤乎。三也。聖朝棄瑕忘過,寬厚得人,至於餘孝頃、潘純陀、李孝欽、歐陽頠等,悉委以心腹,任以爪牙,胸中豁然,曾無纖芥。況將軍釁非張繡,罪異畢諶,當何慮於危亡,何失於富貴。四也。方今周、齊鄰睦,境外無虞,並兵一向,匪朝伊夕,非劉、項競逐之機,楚、趙連從之勢,何得雍容高拱,坐論西伯哉。五也。且留將軍狼顧一隅,亟經摧衄,聲實虧喪,膽氣衰沮。其將帥首好鼠兩端,唯利是視,孰能被堅執銳,長驅深入,繫馬埋輪,奮不顧命,以先士卒者乎。六也。將軍之強,孰如侯景。將軍之眾,孰如王琳。武皇滅侯景於前,今上摧王琳於後,此乃天時,非復人力。且兵革已後,民皆厭亂,其孰能棄墳墓,捐妻子,出萬死不顧之計,從將軍於白刃之間乎。七也。歷觀前古,子陽、季孟傾覆相尋,餘善、右渠危亡繼及,天命可畏,山川難恃。況將軍欲以數郡之地,當天下之兵,以諸侯之資,拒天子之命,強弱逆順,可得侔乎。八也。且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不愛其親,豈能及物。留將軍身縻國爵,子尚王姬,猶且棄天屬而弗顧,背明君而孤立,危急之日,豈能同憂共患,不背將軍者乎。至於師老力屈,懼誅利賞,必有韓智晉陽之謀,張陳井陘之勢。九也。北軍萬里遠鬥,鋒不可當。將軍自戰其地,人多顧後,眾寡不敵,將帥不侔。師以無名而,出事以無機而動,以此稱兵,未知其利。十也。為將軍計,莫若絕親留氏,遣子入質,釋甲偃兵,一遵詔旨。方今藩維尚少,皇子幼衝,凡預宗枝,皆蒙寵樹。況以將軍之地,將軍之才,將軍之名,將軍之勢,而克修藩服,北面稱臣,寧與劉澤同年而語其功業哉。寄感恩懷德,不覺狂言,斧鉞之誅,其甘如薺。」寶應覽書大怒。或謂寶應曰:「虞公病勢漸篤,言多錯謬。」寶應意乃小釋,亦以寄民望,故優容之。
秋九月,周迪復越東興嶺為寇,辛未,詔護軍章昭達將兵討之。冬十一月辛酉,章昭達大破周迪。迪脫身潛竄山谷,民相與匿之,雖加誅戮,無肯言者。十二月,章昭達進軍度嶺趣建安,討陳寶應,詔益州刺史餘孝頃督會稽、東陽、臨海、永嘉諸軍自東道會之。
五年冬十月,周迪復出東興,宣城太守錢肅鎮東興,以城降迪。吳州刺史陳詳將兵擊之,詳兵大敗,迪眾復振。南豫州刺史西豐脫侯周敷帥所部擊之,至定川,與迪對壘。迪紿敷曰:「吾昔與弟戮力同心,豈規相害。今願伏罪還朝,因弟披露心腑,先乞挺身共盟。」敷許之,方登壇,為迪所殺。
陳寶應據建安、晉安二郡,水陸為柵,以拒章昭達。昭達與戰不利,因據上流,命軍士伐木為筏,施拍其上。會大雨,江漲,昭達放筏衝寶應水柵,盡壞之,又出兵攻其步軍。方合戰,上遣將軍餘孝頃自海道適至,併力乘之。十一月己丑,寶應大敗,逃至莆口,謂其子曰:「早從虞公計,不至今日。」昭達追擒之,並擒留異及其族黨,送建康,斬之。異子貞臣以尚主得免。寶應賓客皆死。
上聞虞寄嘗諫寶應,命昭達禮遣詣建康。既見,勞之曰:「管寧無恙。」以為衡陽王掌書記。
六年秋七月,上遣都督程靈洗自鄱陽別道擊周迪,破之。迪與麾下十餘人竄于山穴中,日月浸久,從者亦稍苦之。後遣人潛出臨州市魚鮭,臨川太守駱牙執之,令取迪自效,因使腹心勇士隨之入山。其人誘迪出獵,勇士伏於道傍,出斬之。丙戌,傳首至建康。
宇文護逆節
陳高祖永定元年春二月,周楚公趙貴、衛公獨孤信故皆與太祖等夷,及晉公護專政,皆怏怏不服。貴謀殺護,信止之。開府儀同三司宇文盛告之,丁亥,貴入朝。護執而殺之,免信官。三月,周晉公護以趙景公、獨孤信名重,不欲顯誅之,己酉,逼令自殺。夏四月,周儀同三司齊軌謂御正中大夫薛善曰:「軍國之政,當歸天子,何得猶在權門。」善以告晉公護,護殺之,以善為中外府司馬。
周孝愍帝性剛果,惡晉公護之專權。司會李植,自太祖時為相府司錄,參掌朝政,軍司馬孫恆亦久居權要。及護執政,植、恆恐不見容,乃與宮伯乙弗鳳、賀拔提等共譖之於周王。植、恆曰:「護自誅趙貴以來,威權日盛,謀臣宿將,爭往附之,大小之政,皆決於護。以臣觀之,將不守臣節,願陛下早圖之。」王以為然。鳳、提曰:「以先王之明,猶委植、恆以朝政,今以事付二人,何患不成。且護常自比周公,臣聞周公攝政七年,陛下安能七年邑邑如此乎。」王愈信之,數引武士於後園講習,為執縛之勢。植等又引宮伯張光洛同謀,光洛以告護。護乃出植為梁州刺史,恆為潼州刺史,欲散其謀。后王思植等,每欲召之,護泣諫曰:「天下至親,無過兄弟,若兄弟尚相疑,他人誰可信者。太祖以陛下富於春秋,屬臣後事,臣情兼家國,實願竭其股肱。若陛下親覽萬機,威加四海,臣死之日,猶生之年。但恐除臣之後,奸回得志,非唯不利陛下,亦將傾覆社稷,使臣無面目見太祖於九泉。且臣既為天子之兄,位至宰相,尚復何求。願陛下勿信讒人之言,疏棄骨肉。」王乃止不召,而心猶疑之。
鳳等益懼,密謀滋甚,刻日召羣公入燕,因執護誅之。張光洛又以告護。護乃召柱國賀蘭祥、領軍尉遲綱等謀之,祥等勸護廢立。時綱總領禁兵,護遣綱入宮召鳳等議事,及至,以次執送護第,因罷散宿衛兵。王方悟,獨在內殿,令宮人執兵自守。護遣賀蘭祥逼王遜位,幽於舊第。悉召公卿會議,廢王為略陽公,迎立岐州刺史寧都公毓。公卿皆曰:「此公之家事,敢不唯命是聽。」乃斬鳳等於門外,孫恆亦伏誅。
時李植父柱國大將軍遠鎮弘農,護召遠及植還朝。遠疑有變,沉吟久之,乃曰:「大丈夫寧為忠鬼,安可作叛臣邪。」遂就徵。至長安,護以遠功名素重,猶欲全之,引與相見,謂之曰:「公兒遂有異謀,非止屠戮護身,乃是傾危宗社。叛臣賊子,理宜同疾,公可早為之所。」乃以植付遠。遠素愛植,植又口辯,自陳初無此謀。遠謂為信然,詰朝,將植謁護。護謂植已死,左右曰:「植亦在門」,護大怒曰:「陽平公不信我。」乃召入,仍命遠同坐,令略陽公與植相質於遠前。植辭窮,謂略陽公曰:「本為此謀,欲安社稷,利至尊耳。今日至此,何事云云。」遠聞之,自投於牀曰:「若爾,誠合萬死。」於是護乃害植,並逼遠令自殺。植弟叔詣、叔謙、叔讓亦死,餘子以幼得免。初,遠弟開府儀同三司穆知植非保家之主,每勸遠除之,遠不能用。及遠臨刑,泣謂穆曰:「吾不用汝言,以至此。」穆當從坐,以前言獲免,除名為民,及其子弟亦免官。植弟浙州刺史基尚義歸公主,當從坐,穆請以二子代基命,護兩釋之。後月餘,護弒略陽公,黜王后元氏為尼。癸亥,寧都公自岐州至長安,甲子,即天王位,大赦。
二年春正月,周以晉公護為太師。夏四月,周以太師護為雍州牧。
三年春正月己酉,周太師護上表歸政,周王始親萬機,軍旅之事,護猶總之。
周處士韋敻,孝寬之兄也,志尚夷簡,魏、周之際,十徵不屈。周太祖甚重之,不奪其志,世宗禮敬尤厚,號曰:「逍遙公」。晉公護延之至第,訪以政事。護盛修第舍,敻仰視堂,嘆曰:「酣酒嗜音,峻宇雕牆,有一於此,未或不亡。」護不悅。
文帝天嘉元年夏四月,周世宗明敏有識量,晉公護憚之,使膳部中大夫李安置毒於糖ボ而進之。帝頗覺之。庚子,大漸,口授遺詔五百餘言,且曰:「朕子年幼,未堪當國。魯公,朕之介弟,寬仁大度,海內共聞,能弘我周家,必此子也。」辛丑,殂。魯公幼有器質,特為世宗所親愛,朝廷大事,多與之參議。性深沈,有遠識,非因顧問,終不輒言。世宗每嘆曰:「夫人不言,言必有中。」壬寅,魯公即皇帝位,大赦。
二年春正月戊申,周改元保定,以大冢宰護為都督中外諸軍事,令五府總於天官,事無鉅細,皆先斷後聞。
四年春二月辛酉,周詔「大冢宰晉國公,親則懿昆,任當元輔,自今詔誥及百司文書,並不得稱公名。」護抗表固讓。
宣帝太建四年。初,周太祖為魏相,立左右十二軍,總屬相府。太祖殂,皆受晉公護處分,凡所徵發,非護書不行。護第屯兵侍衛,盛於宮闕。諸子、僚屬皆貪殘恣橫,士民患之。周主深自晦匿,無所關預,人不測其淺深。護問稍伯大夫庾季才曰:「比日天道何如?」季纔對曰:「荷恩深厚,敢不盡言。頃上臺有變,公宜歸政天子,請老私門。此則享期頤之壽,受旦、奭之美,子孫常為藩屏。不然,非復所知。」護沈吟久之,曰:「吾本志如此,但辭未獲免耳。公既為王官,可依朝例,無煩別參寡人也。」自是疏之。
衛公直,帝之母弟也,深暱於護。及沌口之敗,坐免官,由是怨護,勸帝誅之,冀得其位。帝乃密與直及右宮伯中大夫字文神舉、內史下大夫太原王軌、右侍上士宇文孝伯謀之。神舉,顯和之子。孝伯,安化公深之子也。
帝每於禁中見護,常行家人禮,太后賜護坐,帝立侍於旁。丙辰,護自同州還長安,帝御文安殿見之。因引護入含仁殿謁太后,且謂之曰:「太后春秋高,頗好飲酒,雖屢諫,未蒙垂納。兄今入朝,願更啓請。」因出懷中《酒誥》授之,曰:「以此諫太后。」護既入,如帝所戒讀《酒誥》。未畢,帝以玉珽自後擊之,護踣於地。帝令宦者何泉以御刀斫之,泉惶懼,斫不能傷。衛公直匿於戶內,躍出,斬之。時神舉等皆在外,更無知者。
帝召宮伯長孫覽等,告以護已誅,令收護子柱國譚公會、大將軍莒公至、崇業公靜、正平公幹嘉及其弟幹基、幹光、幹蔚、幹祖、幹威並柱國北地侯龍恩、龍恩弟大將軍萬壽、大將軍劉勇、中外府司錄尹公正、袁傑、膳部下大夫李安等,於殿中殺之。覽,稚之孫也。
初,護既殺趙貴等,諸將多不自安。侯龍恩為護所親,其從弟開府儀同三司植謂龍恩曰:「主上春秋既富,安危繫於數公。若多所誅戮以自立威權,豈唯社稷有累卵之危,恐吾宗亦緣此而敗。兄安得知而不言。」龍恩不能從。植又承間言於護曰:「公以骨肉之親,當社稷之寄,願推誠王室,擬跡伊、周,則率土幸甚。」護曰:「我誓以身報國,卿豈謂吾有他志邪。」又聞其先與龍恩言,陰忌之。植以憂卒。及護敗,龍恩兄弟皆死,高祖以植為忠,特免其子孫。大司馬兼小冢宰、雍州牧齊公憲,素為護所親任,賞罰之際,皆得參預,權勢頗盛。護欲有所陳,多令憲聞奏,其間或有可不,憲慮主相嫌隙,每曲而暢之,帝亦察其心。及護死,召憲入,憲免冠拜謝,帝慰勉之,使詣護弟收兵符及諸文籍。衛公直素忌憲,固請誅之,帝不許。護世子訓為蒲州刺史,是夜,帝遣柱國越公盛乘傳徵訓,至同州,賜死。昌城公深使突厥未還,遣開府儀同三司宇文德齎璽書就殺之。護長史代郡叱羅協、司錄弘農馮遷及所親任者,皆除名。
丁巳,大赦,改元。以宇文孝伯為車騎大將軍,與王軌並加開府儀同三司。初,孝伯與帝同日生,太祖愛之,養於第中,幼與帝同學。及即位,欲引致左右,託言欲與孝伯講習舊經,故護弗之疑也,以為右侍上士,出入臥內,預聞機務。孝伯為人,沈正忠諒,朝政得失,外間細事,無不使帝聞之。
帝閱護書記,有假託符命妄造異謀者,皆坐誅。唯得庾季才書兩紙,盛言緯候災祥,宜返政權,帝賜季才粟三百石,帛二百段,遷太中大夫。
癸亥,以尉遲迥為太師,柱國竇熾為太傅,李穆為太保,齊公憲為大冢宰,衛公直為大司徒,陸通為大司馬,柱國辛威為大司寇,趙公招為大司空。時帝始親覽朝政,頗事威刑,雖骨肉無所寬借。齊公憲雖遷冢宰,實奪之權。又謂憲侍讀裴文舉曰:「昔魏末不綱,太祖輔政。及周室受命,晉公復執大權,積習生常,愚者謂法應如是。豈有年三十天子,而可為人所制乎。《詩》云:夙夜匪懈,以事一人。一人,謂天子耳。卿雖陪侍齊公,不得遽同為臣,欲效死於所事。宜輔以正道,勸以義方,輯睦我君臣,協和我兄弟,勿令自致嫌疑。」文舉咸以白憲,憲指心撫幾曰:「吾之夙心,公寧不知。但當盡忠竭節耳,知復何言。」衛公直性浮詭貪很,意望大冢宰,既不得,殊怏怏,更請為大司馬,欲據兵權。帝揣知其意,曰:「汝兄弟長幼有序,豈可返居下列。」由是用為大司徒。
夏四月庚寅,周追尊略陽公為孝閔皇帝。
周伐齊 周齊爭宜陽附
陳文帝天嘉四年。初,周人欲與突厥木杆可汗連兵伐齊,許納其女為後,遣御伯大夫楊薦及左武伯太原王慶往結之。齊人聞之懼,亦遣使求昏於突厥,賂遺甚厚。木杆貪齊幣重,欲執薦等送齊。薦知之,責木杆曰:「太祖昔與可汗共敦鄰好,蠕蠕部落數千來降,太祖悉以付可汗使者,以快可汗之意。如何今日遽欲背恩忘義,獨不愧鬼神乎。」木杆慘然良久,曰:「君言是也。吾意決矣,當相與共平東賊,然後遣女。」薦等覆命。
公卿請發十萬人擊齊,柱國楊忠獨以為得萬騎足矣。戊子,遣忠將步騎一萬,與突厥自北道伐齊。又遣大將軍達奚武帥步騎三萬自南道出平陽,期會於晉陽。
冬十二月,周楊忠拔齊二十餘城。齊人守陘嶺之隘,忠擊破之。突厥木杆、地頭、步離三可汗以十萬騎會之。己丑,自恆州三道俱入。時大雪數旬,南北千餘里,平地數尺。齊主自鄴倍道赴之,戊午,至晉陽。斛律光將步騎三萬屯平陽。己未,周師及突厥逼晉陽,齊主畏其強,戎服帥宮人慾東走避之。趙郡王叡、河間王孝琬叩馬諫。孝琬請委叡部分,必得嚴整。帝從之,命六軍進止皆取叡節度,而使幷州刺史段韶總之。
五年春正月庚申,齊主登北城,軍容甚整。突厥咎周人曰:「爾言齊亂,故來伐之。今齊人眼中亦有鐵,何可當邪。」
周人以步卒為前鋒,從西山下,去城二里許。諸將咸欲逆擊之,段韶曰:「步卒力勢,自當有限。今積雪既厚,逆戰非便。不如陳以待之,彼勞我逸,破之必矣。」既至,齊悉其銳兵鼓譟而出。突厥震駭,引上西山,不肯戰,周師大敗而還。突厥引兵出塞,縱兵大掠,自晉陽以往七百餘里,人畜無遺。段韶追之,不敢逼。突厥還至陘嶺,凍滑,乃鋪氈以度,胡馬寒瘦,膝已下皆無毛,比至長城,馬死且盡,截槊杖之以歸。
達奚武至平陽,未知忠退。斛律光與書曰:「鴻鵠已翔於寥廓,羅者猶視於沮澤。」武得書,亦還。光逐之入周境,獲二千餘口而還。
光見帝於晉陽,帝以新遭大寇,抱光頭而哭。任城王湝進曰:「何至於此。」乃止。
初,齊顯祖之世,周人常懼齊兵西渡,每至冬月,守河椎冰。及世祖即位,嬖倖用事,朝政漸紊,齊人椎冰以備周兵之逼。斛律光憂之曰:「國家常有吞關、隴之志,今日至此,而唯玩聲色乎。」
初,周太祖之從賀拔嶽在關中也,遣人迎晉公護於晉陽。護母閻氏及周主之姑皆留晉陽,齊人以配中山宮。及護用事,遣間使入齊求之,莫知音息。齊遣使者至玉璧,求通互市。護欲訪求母、姑,使司馬下大夫尹公正至玉璧,與之言,使者甚悅。勳州刺史韋孝寬獲關東人,復縱之,因致書,為言西朝欲通好之意。是時,周人以前攻晉陽不得志,謀與突厥再伐齊。齊主聞之,大懼,許遣護母西歸,且求通好,先遣其姑歸。
秋八月,周遣柱國楊忠將兵地突厥伐齊,至北河而還。九月,突厥寇齊幽州,眾十餘萬,入長城,大掠而還。
周皇姑之歸也,齊主遣人為晉公護母作書,言護幼時數事,又寄其所著錦袍,以為信驗。且曰:「吾屬千載之運,逢大齊之德,矜老開恩,許得相見。禽獸草木,母子相依,吾有何罪,與汝分離。今復何福,還望見汝。言此悲喜,死而更蘇。世間所有,求皆可得,母子異國,何處可求。假汝貴極王公,富過山海,有一老母,八十之年,飄然千里,死亡旦夕,不得一朝暫見,不得一日同處,寒不得汝衣,饑不得汝食,汝雖窮榮極盛,光耀世間,於吾何益。吾今日之前,汝既不得申其供養,事往何論。今日以後,吾之殘命,唯繫於汝爾。戴天履地,中有鬼神,勿雲冥昧,而可欺負。」
護得書,悲不自勝,復書曰:「區宇分崩,遭遇災禍,違離膝下,三十五年。受形稟氣,皆知母子,誰同薩保,如此不孝。子為公侯,母為俘隸,暑不見母暑,寒不見母寒,衣不知有無,食不知饑飽,冺如天地之外,無由暫聞。分懷冤酷,終此一生,死若有知,冀奉見於泉下耳。不謂齊朝解網,惠以德音,磨敦、四姑,並許矜放。初聞此旨,魂爽飛越,號天叩地,不能自勝。齊朝霈然之恩,既已沾洽,有家有國,信義為本,伏度來期,已應有日。一得奉見慈顏,永畢生願。生死肉骨,豈過今恩,負山戴嶽,未足勝荷。」
齊人留護母,使更與護書,邀護重報,往返再三。時段韶拒突厥軍於塞下,齊主遣黃門徐世榮乘傳齎周書問韶。韶以「周人反覆,本無信義,比晉陽之役,其事可知。護外託為相,其實主也。既為母請和,不遣一介之使。若據移書,即送其母,恐示之以弱。不如且外許之,待和親堅定,然後遣之未晚。」齊主不聽,即遣之。閻氏至周,舉朝稱慶,周主為之大赦。
突厥自幽州還,留屯塞北,更集諸部兵,遣使告周,欲與共擊齊如前約。閏月乙巳,突厥寇齊幽州。晉公護新得其母,未欲伐齊。又恐負突厥約,更生邊患,不得已,徵二十四軍及左右廂散隸秦、隴、巴、蜀之兵並羌胡內附者凡二十萬人。冬十月甲子,周主授護斧鉞於廟庭。丁卯,親勞軍於沙苑。癸酉,還宮。護軍至潼關,遣柱國尉遲迥帥精兵十萬為前鋒,趣洛陽,大將軍權景宣帥山南之兵趣懸瓠,少師楊檦出軹關。十一月,周晉公護進屯弘農。甲午,尉遲迥圍洛陽,雍州牧齊公憲、同州刺史達奚武、涇州總管王雄軍於邙山。
初,周楊檦為邵州刺史,鎮捍東境二十餘年,數與齊戰,未嘗不捷,由是輕之。既出軹關,獨引兵深入,又不設備。甲辰,齊大尉婁叡將兵奄至,大破檦軍,檦遂降齊。權景宣圍懸瓠,十二月,齊豫州道行臺豫州刺史太原王士良、永州刺史蕭世怡並以城降之。景宣使開府郭彥守豫州,謝徹守永州,送士良、世怡及降卒千人於長安。
周人為土山地道以攻洛陽,三旬不克。晉公護命諸將塹斷河陽路,遏齊救兵,然後同攻洛陽。諸將以為齊兵必不敢出,唯張斥候而已。齊遣蘭陵王長恭、大將軍斛律光救洛陽,畏周兵之強,未敢進。齊主召幷州刺史段韶謂曰:「洛陽危急,今欲遣王救之。突厥在北,復須鎮御,如何。」對曰:「北虜侵邊,事等疥癬,今西鄰窺逼,乃腹心之病,請奉詔南行。」齊主曰:「朕意亦爾。」乃令韶督精騎一千發晉陽。丁巳,齊主亦自晉陽赴洛陽。
段韶自晉陽行,五日濟河,會連日陰霧,壬戌,韶至洛陽,帥帳下三百騎與諸將登邙阪,觀周軍形勢。至太和谷,與周軍遇,韶即馳告諸營,追集騎士,結陳以待之。韶為左軍,蘭陵王長恭為中軍,斛律光為右軍。周人不意其至,皆忷懼。韶遙謂周人曰:「汝宇文護才得其母,遽來為寇,何也。」周人曰:「天遣我來,有何可問。」韶曰:「天道賞善罰惡,當遣汝送死來耳。」周人以步兵在前,上山逆戰。韶且戰且卻以誘之。待其力弊,然後下馬擊之。周師大敗,一時瓦解,投墜溪谷死者甚眾。
蘭陵王長恭以五百騎突入周軍,遂至金墉城下。城上人弗識,長恭免冑示之面,乃下弩手救之。周師在城下者亦解圍遁去,委棄營幕,自邙山至谷水三十里中,軍資、器械,彌滿川澤。唯齊公憲、達奚武及庸忠公王雄在後,勒兵拒戰。
王雄馳馬衝斛律光陳,光退走,雄追之。光左右皆散,唯餘一奴一矢。雄按槊不及光者丈餘,謂光曰:「吾惜爾不殺,當生將爾見天子。」光射雄中額,雄抱馬走,至營而卒。軍中益懼。
齊公憲拊循督勵,眾心小安。至夜,收軍。憲欲待明更戰,達奚武曰:「洛陽軍散,人情震駭,若不因夜速還,明日欲歸不得。武在軍久,備見形勢,公少年未經事,豈可以數營士卒委之虎口乎。」乃還。權景宣亦棄豫州走。
丁卯,齊主至洛陽。己巳,以段韶為太宰,斛律光為太尉,蘭陵王長恭為尚書令。壬申,齊主如虎牢,遂自滑臺如黎陽,丙子,至鄴。
楊忠引兵出沃野,應接突厥,軍糧不給,諸軍憂之,計無所出。忠乃招誘稽胡酋長咸在坐,詐使河州刺史王傑勒兵鳴鼓而至,曰:「大冢宰已平洛陽,欲與突厥共討稽胡之不服者。」坐者皆懼,忠慰諭而遣之。於是諸胡相帥饋輸,軍糧填積。屬周師罷歸,忠亦還。
晉公護本無將略,是行也又非本心,故無功,與諸將稽首謝罪。周主慰勞罷之。六年五月,突厥遣使至齊,始與齊通。
宣帝太建元年秋八月庚辰,盜殺周孔城防主,以其地入齊。九月辛卯,周遣齊公憲與柱國李穆將兵趣宜陽,築崇德等五城。冬十二月,周齊公憲等圍齊宜陽,絕其糧道。
二年春正月,齊太傅斛律光將步騎三萬救宜陽,屢破周軍,築統關、豐化二城以通宜陽糧道而還。周軍追之,光縱擊,又破之,獲其開府儀同三司字文英、梁景興。二月己巳,齊以斛律光為右丞相、幷州刺史,又以任城王湝為太師,賀拔仁錄尚書事。
周、齊爭宜陽,久不決。勳州刺史韋孝寬謂其下曰:「宜陽一城之地,不足損益,兩國爭之,勞師彌年。彼豈無智謀之士,若棄崤東來圖汾北,我必失地。令宜速於華谷及長秋築城以杜其意,脫其先我,圖之是難。」乃畫地形,具陳其狀。晉公護謂使者曰:「韋公子孫雖多,數不滿百,汾北築城,遣誰守之。」事遂不行。齊斛律光果出晉州道,於汾北築華谷、龍門二城。光至汾東,與孝寬相見,光曰:「宜陽小城,久勞爭戰。今既舍彼,欲於汾北取償,幸勿怪也。」孝寬曰:「宜陽彼之要衝,汾北我之所棄,我棄彼取,其償安在。君輔翼幼主,位望隆重,不撫循百姓,而極武窮兵,苟貪尋常之地,塗炭疲弊之民,竊為君不取也。」光進圍定陽,築南汾城以逼之。周人釋宜陽之圍以救汾北。晉公護問計於齊公憲,憲曰:「兄宜暫出同州以為聲勢,憲請以精兵居前,隨機攻取。」護從之。
三年春正月,齊斛律光築十三城於西境,馬上以鞭指畫而成,拓地五百里,而未嘗伐功。又與周韋孝寬戰於汾北,破之。齊公憲督諸將東拒齊師。三月,周齊公憲自龍門渡河,斛律光退保華谷,憲攻拔其新築五城。齊太宰段韶、蘭陵王長恭將兵御周師,攻柏谷城,拔之而還。
夏四月,周陳公純等取齊宜陽等九城,齊斛律光將步騎五萬赴之。
五月,周晉公護使中外府參軍郭榮城於姚襄城南、定陽城西,齊段韶引兵襲周師,破之。六月,韶圍定陽城,周汾州刺史楊敷固守不下。韶急攻之,屠其外城。時韶臥病,謂蘭陵王長恭曰:「此城三面重澗,皆無走路,唯慮東南一道耳,賊必從此出,宜簡精兵專守之,此必成擒。」長恭乃令壯士千餘人伏於東南澗。口城中糧盡,齊公憲總兵救之,憚韶,不敢進。敷帥見兵突圍夜走,伏兵擊擒之,盡俘其眾。乙巳,齊取周汾州及姚襄城,唯郭榮所築城獨存。敷,愔之族子也。
齊斛律光與周師戰於宜陽城下,取周建安等四戍,捕虜千餘人而還。軍未至鄴,齊主敕使散兵,光以軍士多有功者,未得慰勞,乃密通表,請遣使宣旨,軍仍且進,齊朝發使遲留。軍還,將至紫陌,光乃駐營待使。帝聞光軍已逼,心甚惡之,亟令舍人召光入見,然後宣勞散兵。
吐谷渾盛衰
晉元帝建武元年。河南王吐谷渾卒。吐谷渾者,慕容廆之庶兄也,父涉歸,分戶一千七百以隸之。及廆嗣位,二部馬鬥,廆遣使讓吐谷渾曰:「先公分建有別,奈何不相遠異,而令馬有鬥傷。」吐谷渾怒曰:「馬是六畜,鬥乃其常,何至怒及於人。欲遠別甚易,恐後會為難耳。今當去汝萬里之外。」遂帥其眾西徙。廆悔之,遣其長史乙那婁馮追謝之。吐谷渾曰:「先公嘗稱卜筮之言,雲吾二子皆當強盛,祚流後世。我孽子也,理無並大。今因馬而別,殆天意乎。」遂不復還,西傅陰山而居。屬永嘉之亂,因度隴而西,據洮水之西,極於白蘭,地方數千里。鮮卑謂兄為阿幹,廆追思之,為之作《阿幹之歌》。吐谷渾有子六十人,長子吐延嗣。吐延長大有勇力,羌胡皆畏之。
成帝咸和四年。河南王吐延,雄勇多猜忌,羌酋姜聰刺之。吐延不抽劍,召其將紇扢泥,使輔其子葉延,保於白蘭,抽劍而死。葉延孝而好學,以為「禮,公孫之子得以王父字為氏」,乃自號其國曰吐谷渾。
穆帝永和七年。吐谷渾葉延卒,子辟奚立。
文帝咸安元年。吐谷渾王辟奚聞楊纂敗,五月,遣使獻馬千匹、金銀五百斤於秦。秦以辟奚為安遠將軍、漒川侯。辟奚,葉延之子也,好學,仁厚而無威斷,三弟專恣,國人患之。長史鍾惡地,西漒羌豪也,謂司馬乞宿雲曰:「三弟縱橫,勢出王右,幾亡國矣。吾二人位為元輔,豈得坐而視之。詰朝月望,文武並會,吾將討焉。王之左右皆吾羌子,轉目一顧,必可擒也。」宿雲請先白王,惡地曰:「王仁而無斷,白之必不從,萬一事泄,吾屬無類矣。事已出口,何可中變。」遂於坐收三弟殺之。辟奚驚怖,自投牀下,惡地、宿雲趨而扶之,曰:「臣昨夢先王敕臣,雲三弟將為逆,不可不討,故誅之耳。」辟奚由是發病恍惚,命世子視連曰:「吾禍及同生,何以見之於地下。國事大小,任汝治之,吾餘年殘命,寄食而已。」遂以憂卒。
視連立,不飲酒、遊畋者七年,軍國之事,委之將佐。鍾惡地諫,以為人主當自娛樂,建威佈德。視連泣曰:「孤自先世以來,以仁孝忠恕相承。先王念友愛之不終,悲憤而亡。孤雖纂業,屍存而已,聲色遊娛,豈所安也。威德之建,當付之將來耳。」
武帝太元十五年。吐谷渾視連遣使獻見於金城王幹歸,幹歸拜視連沙州牧、白蘭王。
秋九月,吐谷渾視連卒,子視羆立。視羆以其父祖慈仁,為四鄰所侵侮,乃督厲將士,欲建功業。冬十月,金城王幹歸遣使拜視羆沙州牧、白蘭王,視羆不受。
安帝隆安二年九月,西秦王幹歸遣秦州牧益州、武衛將軍慕兀、冠軍將軍翟瑥帥騎二萬伐吐谷渾。冬十月,西秦乞伏益州與吐谷渾王視羆戰於度周川,視羆大敗,走保白蘭山,遣子宕豈為質於西秦以請和,西秦王幹歸以宗女妻之。
四年夏四月,吐谷渾視羆卒,世子樹洛幹方九歲,弟烏紇堤立,妻樹洛幹之母念氏,生慕璝、慕延。烏紇堤懦弱荒淫,不能治國,念氏專制國事,有膽智,國人畏服之。
義熙元年春正月,乞伏幹歸擊吐谷渾大孩,大破之,俘萬餘口而還。大孩走死胡園。視羆世子樹洛幹帥其餘眾數千家奔莫何川,自稱車騎大將軍、大單于、吐谷渾王。樹洛幹輕徭薄賦,信賞必罰,吐谷渾復興,沙、漒諸戎皆附之。
八年春二月,河南王幹歸擊吐谷渾阿若干於赤水,降之。
九年夏四月,河南王熾盤遣安北將軍烏地延、冠軍將軍翟紹擊吐谷渾別統句旁於涇勒川,大破之。秋七月,河南王熾盤擊吐谷渾支旁於長柳川,虜旁及其民五千餘戶而還。九月,河南王熾盤擊吐谷渾別統掘逵於渴渾川,大破之,虜男女二萬三千。冬十月,掘逵帥其餘眾降於熾盤。
十三年春二月,西秦安東將軍木弈幹擊吐谷渾樹洛幹,破其弟阿柴於堯杆川,俘五千餘口而還。樹洛幹走保白蘭山,慚憤發疾,將卒,謂阿柴曰:「吾子拾虔幼弱,今以大事付汝。」樹洛幹卒,阿柴立,自稱驃騎將軍、沙州刺史。諡樹洛幹曰武王。阿柴稍用兵侵併其旁小種,地方數千里,遂為強國。
宋武帝永初二年夏四月,吐谷渾王阿柴遣使降秦,秦王熾盤以阿柴為征西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安州牧、白蘭王。
營陽王景平元年春二月,吐谷渾王阿柴遣使入貢。庚辰,詔以阿柴為督塞表諸軍事、安西將軍、沙州刺史、澆河公。
文帝元嘉元年冬十月,吐谷渾威王阿柴卒。阿柴有子二十人。疾病,召諸子弟謂之曰:「先公車騎,以大業之故,舍其子拾虔而授孤,孤敢私於緯代而忘先君之志乎。我死,汝曹當奉慕璝為主。」緯代者,阿柴之長子。慕璝者,阿柴之母弟,叔父烏紇堤之子也。
阿柴又命諸子各獻一箭,取一箭授其弟慕利延,使折之。慕利延折之。又取十九箭使折之,慕利延不能折。阿柴乃諭之曰:「汝曹知之乎。孤則易折,眾則難摧。汝曹當戮力一心,然後可以保國寧家。」言終而卒。慕璝亦有才略,撫納秦、涼失業之民及氏、羌雜種至五六百落,部眾轉盛。
三年秋九月,吐谷渾掘逵等帥部眾二萬餘落叛秦,奔昴州,附於吐谷渾王慕璝。六年冬十二月,吐谷渾王慕璝遣使入貢。
七年春正月癸巳,以吐谷渾王慕璝為征西將軍、沙州刺史、隴西公。夏六月,吐谷渾王慕璝將其眾萬八千襲秦定連,秦輔國大將軍段暉等擊走之。
八年秋八月,吐谷渾王慕璝遣侍郎謝太寧奉表於魏,請送赫連定。己丑,魏以慕璝為大將軍、西秦王。
九年春三月壬申,吐谷渾王慕璝送赫連定於魏,魏人殺之。慕璝上表曰:「臣俘擒僭逆,獻捷王府,爵秩雖崇而土不增廓,車旗既飾而財不周賞。願垂鑑察。」魏主下其議。公卿以為「慕璝所致,唯定而已,塞外之民,皆為己有,而貪求無厭,不可許也。」魏主乃詔曰:「西秦王所得金城、枹罕、隴西之地,朕即與之,乃是裂土,何須復廓。西秦款至,綿絹隨使疏數,臨時增益,非一賜而止也。」自是慕璝貢使至魏者稍簡。夏六月,吐谷渾王慕璝遣其司馬趙敘入貢,且來告捷。乙未,以吐谷渾王慕璝為都督西秦河沙三州諸軍事、征西大將軍、西秦河二州刺史,進爵隴西王,且命慕璝悉歸南方將士先沒於夏者,得百五十餘人。
十三年冬十二月,吐谷渾惠王慕璝卒,弟慕利延立。
十四年秋九月丁酉,魏主遣使者拜吐谷渾王慕利延為鎮西大將軍、儀同三司,改封西平王。
十五年春二月丁未,以吐谷渾王慕利延為都督西秦河沙三州諸軍事、鎮西大將軍、西秦河二州刺史、隴西王。
十六年夏六月己酉,改封隴西王吐谷渾慕利延為河南王。冬十二月,吐谷渾王慕利延聞魏克涼州,大懼,帥眾西遁,逾沙漠。魏主以其兄慕璝有擒赫連定之功,遣使撫諭之,慕利延乃還故地。
二十一年夏六月,吐谷渾王慕利延兄子緯世與魏使者謀降魏,慕利延殺之。是月,緯世弟叱力延等八人奔魏,魏以叱力延為歸義王。
秋八月,吐谷渾叱力延等請師於魏以討吐谷渾王慕利延,魏主使晉王伏羅督諸軍擊之。
魏晉王伏羅至樂都,引兵從間道襲吐谷渾,至大母橋。吐谷渾王慕利延大驚,逃奔白蘭,慕利延兄子拾寅奔河西,魏軍斬首五千餘級。慕利延從弟伏念等帥萬三千部落降於魏。
二十二年夏四月庚戌,魏主遣征西大將軍高涼王那等擊吐谷渾王慕利延於白蘭,秦州刺史代人封敕文、安遠將軍乙烏頭系慕利延兄子什歸於枹罕。秋七月,吐谷渾什歸聞魏軍將至,棄城夜遁。八月丁亥,封敕文入枹罕,分徙其民千家還上邽,留乙烏頭守枹罕。萬度歸至敦煌,留輜重,以輕騎五千度流沙,襲鄯善。壬辰,鄯善王真達面縛出降。度歸留軍屯守,與真達詣平城。西域復通。壬寅,魏高涼王那軍至寧頭城,吐谷渾王慕利延擁其部落西度流沙。吐谷渾慕璝之子被囊逆戰,那擊破之。被囊遁走,中山公杜豐帥精騎追之,度三危,至雪山,生擒被囊及吐谷渾什歸、乞伏熾盤之子成龍,皆送平城。慕利延遂西入于闐,殺其王,據其地,死者數萬人。
二十三年。吐谷渾復還舊土。
二十七年夏六月,吐谷渾王慕利延為魏所逼,上表求入保越巂。上許之,慕利延竟不至。
二十九年秋九月,吐谷渾王慕利延卒,樹洛幹之子拾寅立,始居伏羅川,遣使來請命,亦請命於魏。丁亥,以拾寅為安西將軍、西秦河沙三州刺史、河南王。魏以拾寅為鎮西大將軍、沙州刺史、西平王。
孝武帝大明四年。吐谷渾王拾寅兩受宋、魏爵命,居止出入,擬於王者,魏人忿之。定陽侯曹安表「拾寅今保白蘭,若分軍出其左右,必走保南山,不過十日,人畜乏食,可一舉而定。」六月甲午,魏遣征西大將軍陽平王新成等督統萬、高平諸軍出南道,南郡公中山李惠等督涼州諸軍出北道,以擊吐谷渾。秋七月,魏軍至西平,吐谷渾王拾寅走保南山。九月,魏軍濟河追之,會疾疫,引還,獲雜畜二十餘萬。
明帝泰始六年春二月,魏主遣征西大將軍上黨王長孫觀擊吐谷渾。夏四月戊申,魏長孫觀與吐谷渾王拾寅戰於曼頭山,拾寅敗走。遣別駕康盤龍入貢,魏主囚之。
蒼梧王元徽元年。吐谷渾王拾寅寇魏澆河。夏四月戊申,魏以司空長孫觀為大都督,發兵討之。秋八月庚申,魏長孫觀入吐谷渾境,芻其秋稼。吐谷渾王拾寅窘急請降,遣子斤入侍。自是歲修職貢。
齊高帝建元三年。吐谷渾王拾寅卒,世子度易侯立。冬十月戊子朔,以度易侯為西秦河二州刺史、河南王。
武帝永明八年秋八月,河南王度易侯卒,乙酉,以其世子伏連籌為秦河二州刺史,遣振武將軍丘冠先拜授,且吊之。伏連籌逼冠先使拜,冠先不從,伏連籌推冠先墜崖而死。上厚賜其子雄,敕以喪委絕域,不可復尋,仕進無嫌。
九年。初,魏主召吐谷渾王伏連籌入朝,伏連籌辭疾不至,輒修洮陽、泥和二城,置戍兵焉。二月乙亥,魏枹罕鎮將長孫百年請擊二戍,魏主許之。五月,魏長孫百年攻洮陽、泥和二戍,克之,俘三千餘人。
十年。魏文明太后之喪,使人告於吐谷渾。吐谷渾王伏連籌拜命不恭,羣臣請討之,魏主不許。又請還其貢物。帝曰:「貢物乃人臣之禮。今而不受,是棄絕之,彼雖欲自新,其路無由矣。」因命歸洮陽、泥和之俘。秋七月庚申,吐谷渾遣其世子賀虜頭入朝於魏。詔以伏連籌為都督西垂諸軍事、西海公、吐谷渾王,遣兼員外散騎常侍張禮使於吐谷渾。伏連籌謂禮曰:「曩者宕昌常自稱名而見謂為大王,今忽稱僕,又拘執使人,欲使偏師往問,何如?」禮曰:「君與宕昌皆為魏藩,比輒興兵攻之,殊違臣節。離京師之日,宰輔有言,以為君能自知其過,則藩業可保,若其不悛,禍難將至矣。」伏連籌默然。
東昏侯永元二年。吐谷渾王伏連籌事魏盡禮,而居其國置百官,皆如天子之制,稱制於其鄰國。魏主遣使責而宥之。
梁武帝天監三年秋九月,以吐谷渾王伏連籌為西秦河二州刺史、河南王。
大同六年冬十一月,吐谷渾自莫折念生之亂,不通於魏。伏連籌卒,子誇呂立,始稱可汗,居伏俟城。其地東西三千里,南北千餘里。官有王、公、僕射、尚書、郎中、將軍之號。是歲,始遣使假道柔然,聘於東魏。
元帝承聖二年夏四月,吐谷渾可汗誇呂,雖通使於魏,而寇抄不息。宇文泰將騎三萬,逾隴至姑臧討之。誇呂懼,請服。既而復通使於齊。涼州刺史史寧覘知其還,襲之於赤泉,獲其僕射乞伏觸狀。
敬帝太平元年秋九月,突厥木杆可汗假道於涼州以襲吐谷渾,魏太師泰使涼州刺史史寧帥騎隨之,至番禾,吐谷渾覺之,奔南山。木杆將分兵追之,寧曰:「樹敦、賀真二城,吐谷渾之巢穴也,拔其本根,餘眾自散。」木杆從之。木杆從北道趣賀真,寧從南道趣樹敦。吐谷渾可汗誇呂在賀真,使其征南王將數千人守樹敦。木杆破賀真,獲誇呂妻子,寧破樹敦,虜征南王,還與木杆會於青海,木杆嘆寧勇決,贈遺甚厚。
陳武帝永定元年春正月,吐谷渾為寇於周,攻涼、鄯、河三州。秦州都督遣渭州刺史於翼赴援,翼不從。僚屬咸以為言,翼曰:「攻取之術,非北俗所長。此寇之來,不過抄掠邊牧耳,掠而無獲,勢將自走。勞師以往,必無所及。翼揣之已了,幸勿復言。」數日,問至,果如翼所策。
文帝天康元年夏五月,吐谷渾龍涸王莫昌帥部落附於周,以其地為扶州。
宣帝太建八年春二月辛酉,周主命太子巡撫西土,因伐吐谷渾。秋八月,周太子伐吐谷渾,至伏俟城而還。
十三年秋八月,吐谷渾寇涼州,隋主遣行軍元帥樂安公元諧等步騎數萬擊之。諧擊破吐谷渾於豐利山,又敗其太子可博汗於青海,俘斬萬計。吐谷渾震駭,其王侯三十人,各帥所部來降。吐谷渾可汗誇呂帥親兵遠遁。隋主以其高寧王移茲裒為河南王,使統降眾。以元諧為寧州刺史,留行軍總管賀婁子幹鎮涼州。
長城公至德元年夏四月庚午,吐谷渾寇隋臨洮。洮州刺史皮子信出戰,敗死。汶州總管梁遠擊走之。又寇廓州,州兵擊走之。夏六月庚辰,隋行軍總管梁遠破吐谷渾於爾汗山。
二年夏四月,隋上大將軍賀婁子幹發五州兵擊吐谷渾,殺男女萬餘口,二旬而還。帝以隴西頻被寇掠,而俗不設村塢,命子幹勒民為堡,仍營田積穀。子幹上書曰:「隴西、河右,土曠民稀,邊境未寧,不可廣佃。比見屯田之所,獲少費多,虛役人功,卒逢踐暴,屯田疏遠者請皆廢省。但隴右之民,以畜牧為事,若更屯聚,彌不自安。但使鎮戍連接,烽堠相望,民雖散居,必謂無慮。」帝從之。以子幹曉習邊事,丁巳,以為榆關總管。
四年.吐谷渾可汗誇呂在位百年,屢因喜怒廢殺太子。後太子懼,謀執誇呂而降,請兵於隋邊吏。秦州總管河間王弘請以兵應之,隋主不許。太子謀泄,為誇呂所殺,復立其少子嵬王訶為太子。疊州刺史杜粲請因其釁而討之,隋主又不許。是歲,嵬王訶復懼誅,謀帥部落萬五千戶降隋,遣使詣闕,請兵迎之。隋主曰:「渾賊風俗,特異人倫,父既不慈,子復不孝。朕以德訓人,何有成其惡逆乎。」乃謂使者曰:「父有過失,子當諫爭,豈可潛謀非法,受不孝之名。溥天之下,皆朕臣妾,各為善事,即稱朕心。嵬王既欲歸朕,唯教嵬王為臣子之法,不可遠遣兵馬,助為惡事。」嵬王訶乃止。
禎明二年。吐谷渾裨王拓跋木彌請以千餘家降隋。隋主曰:「溥天之下,皆是朕臣,朕之撫育,俱存仁孝。渾賊惛狂,妻子懷怖,並思歸化,自救危亡。然叛夫背父,不可收納。又其本意,正自避死,今若違拒,又復不仁。若更有音信,但宜慰撫,任其自拔,不須出兵應接。其妹夫及甥欲來,亦任其意,不勞勸誘也。」
隋文帝開皇十一年春二月戊午,吐谷渾遣使入貢。吐谷渾可汗誇呂聞陳亡,大懼,遁逃保險,不敢為寇。誇呂卒,子世伏立,使其兄子無素奉表稱藩,並獻方物,請以女傋後庭。上謂無素曰:「若依來請,他國聞之,必當相效,何以拒之。朕情存安養,各令遂性,豈可聚斂子女以實後宮乎。」竟不許。
十六年冬十一月,帝以光化公主妻吐谷渾可汗世伏。世伏上表,請稱公主為天后,上不許。
十七年。吐谷渾大亂,國人殺世伏,立其弟伏允為主,遣使陳廢立之事,並謝專命之罪,且請依俗尚主。上從之,自是朝貢歲至。
煬帝大業四年秋七月,裴矩說鐵勒,使擊吐谷渾,大破之。吐谷渾可汗伏允東走,入西平境內,遣使請降求救。帝遣安德王雄出澆河,許公宇文述出西平迎之。述至臨羌城,吐谷渾畏述兵盛,不敢降,帥眾西遁。述引兵追之,拔曼頭、赤水二城,斬三千餘級,獲其王公以下二百人,虜男女四千口而還。伏允南奔雪山,其故地皆空,東西四千里,南北二千里,皆為隋有,置郡、縣、鎮、戌,天下輕罪徙居之。
五年夏四月癸亥,上出臨津關,度黃河,至西平,陳兵講武,將擊吐谷渾。五月,吐谷渾可汗伏允帥眾保覆袁川,帝分命內史元壽南屯金山,兵部尚書段文振北屯雪山,太僕卿楊義臣東屯琵琶峽,將軍張壽西屯泥嶺,四面圍之。伏允以數十騎遁出,遣其名王詐稱伏允,保車我真山。壬辰,詔右屯衛大將軍張定和往捕之。定和輕其眾少,不被甲,挺身登山,吐谷渾伏兵射殺之。其亞將柳武建擊吐谷渾,破之。甲午,吐谷渾仙頭王窮蹙,帥男女十餘萬口來降。六月丁酉,遣左光祿大夫梁默等追討伏允,兵敗,為伏允所殺。衛尉卿彭城劉權出伊吾道擊吐谷渾,至青海,虜獲千餘口,乘勝追奔,至伏俟城。
初,吐谷渾伏允使其子順來朝,帝留順不遣。伏允敗走,無以自資,帥數千騎客於党項。帝立順為可汗,送至玉門,令統其餘眾,以其大寶王尼洛周為輔。至西平,其部下殺洛周,順不果入而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