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亡漢 黨錮之禍 董卓之亂

漢和帝永元四年,竇憲兄弟專權,帝以朝臣上下莫不附憲,獨中常侍鉤盾令鄭眾不事豪黨,遂與定議誅憲。事見《竇氏專恣》。

鄭眾遷大長秋。帝策勳班賞,眾每辭多受少,帝由是賢之,常與之議論政事,宦官用權自此始矣。十四年,初封大長秋鄭眾為鄛鄉侯。

安帝永初元年秋九月庚午,太尉徐防以災異、寇賊策免。辛未,司空尹勤以水雨漂流策免。

仲長統《昌言》曰:光武皇帝慍數世之失權,忿強臣之竊命,矯枉過直,政不任下,雖置三公,事歸臺閣。自此以來,三公之職,備員而已。然政有不治,猶加譴責。而權移外戚之家,寵被近習之豎,親其黨類,用其私人,內充京師,外佈列郡,顛倒賢愚,貿易選舉,疲駑守境,貪殘牧民,撓擾百姓,忿怒四夷,招致乖叛,亂離斯瘼,怨氣並作,陰陽失和,三光虧缺,乖異數至,蟲螟食稼,水旱為災。此皆戚宦之臣所致然也,反以策讓三公,至於死、免,乃足為叫呼蒼天,號咷泣血者矣。昔文帝之於鄧通,可謂至愛,而猶展申屠嘉之志。夫見任如此,則何患於左右小臣哉。至如近世,外戚宦豎,請託不行,意氣不滿,立能陷人於不測之禍,惡可得彈正者哉。

大長秋鄭眾、中常侍蔡倫等皆秉勢豫政。周章數進直言,太后不能用。

建光元年,帝以江京嘗迎帝於邸,封為都鄉侯,李閏為雍鄉侯。閏、京與中常侍樊豐、黃門令劉安、鉤盾令陳達等扇動內外,競為侈虐。司徒楊震上疏,不省。

延光二年,中常侍樊豐等更相扇動,傾搖朝廷。楊震上疏,不聽。

三年,樊豐等見楊震連諫不從,無所顧忌。震覆上疏,豐等惶怖,遂共譖震,收震太尉印綬,遣歸本郡,震飲酖而卒。秋八月,江京、樊豐等廢太子保為濟陰王。

四年春三月,北鄉候即位,有司奏樊豐等互作威福,皆下獄死。

冬十月,中常侍孫程等迎濟陰王即皇帝位。五事並見《嬖倖廢立》。

順帝陽嘉二年夏六月丁丑,洛陽宣德亭地拆,長八十五。文帝引公卿所舉敦樸之士,使之對策及特問以當世之敝,為政所宜。李固對曰:「詔書所以禁侍中、尚書、中臣子弟不得為吏、察孝廉者,以其秉威權容請託故也。而中常侍在日月之側,聲勢振天下,子弟祿任,曾無限極,雖外託謙默,不幹州郡,而諂僞之徒,望風進舉。今可為設常禁,同之中臣。昔館陶公主為子求郎,明帝不許,賜錢千萬。所以輕厚賜,重薄位者,為官人失才,害及百姓也。竊聞長水司馬武宣、開陽城門候羊迪等,無他功德,初拜便真,此雖小失,而漸壞舊章。先聖法度,所宜堅守,故政教一跌,百年不復,《詩》云上帝闆闆,下民卒癉,刺周王變祖法度,故使下民將盡病也。今陛下之有尚書,猶天之有北斗也。鬥為天喉舌,尚書亦為陛下喉舌。鬥斟酌元氣,運平四時。尚書出納王命,賦政四海,權尊勢重,責之所歸,若不平心,災眚必至,誠宜審擇其人,以毗聖政。今與陛下共天下者,外則公卿、尚書,內則常侍、黃門,辟猶一門之內,一家之事,安則共其福慶,危則通其禍敗。刺史、二千石外統職事,內受法則。夫表曲者景必邪,源清者流必潔,猶叩樹本,百枝皆動也。由此言之,本朝號令,豈可蹉跌。天下之紀綱,當今之急務也。夫人君之有政,猶水之有堤防。堤防完全,雖遭雨水霖潦不能為變。政教一立,暫遭凶年不足為憂。誠令堤防穿漏,萬夫同力不能復救,政教一壞,賢智馳騖不能復還。今堤防雖堅,漸有孔穴。譬之一人之身,本朝者,心腹也,州郡者,四支也。心腹痛則四支不舉,故臣之所憂在心腹之疾,非四支之患也。苟堅堤防,務政教,先安心腹,整理本朝,雖有寇賊、水旱之變,不足介意也。誠令堤防壞漏,心腹有疾,雖無水旱之災,天下固可以憂矣。又宜罷退宦官,去其權重,裁置常侍二人,方直有德者省事左右。小黃門五人,才智閒雅者給事殿中。如此,則論者厭塞,昇平可致也。」上覽眾對,以李固為第一。諸常侍叩頭謝罪,朝廷肅然。以固為議郎,宦者疾之,詐為飛章以陷其罪。事從中下,大司農南郡黃尚等請之於梁商,僕射黃瓊復救明其事。久乃得釋,出為洛令,固棄官歸漢中。

四年春二月,初聽中官得以養子襲爵。初,帝之復位,宦官之力也,由是有寵,參與政事。御史張綱上書曰:「竊尋文、明二帝,德化尤盛,中官常侍,不過兩人,近幸賞賜,裁滿數金,惜費重民,故家給人足。而頃者以來,無功小人,皆有官爵,非愛民重器,承天順道者也。」書奏,不省。

永和元年十二月,以前司空王龔為太尉。龔疾宦官專權,上書極言其狀。諸黃門使客誣奏龔罪,上命龔亟自實。李固奏記於梁商曰:「王公以堅貞之操,橫為讒佞所構,眾人聞知,莫不嘆慄。夫三公尊重,無詣理訴冤之義,纖微感概,輒引分決,是以舊典不有大罪,不至重問。王公卒有他變,則朝廷獲害賢之名,羣臣無救護之節矣。語曰善人在患,饑不及餐,斯其時也。」商即言之於帝,事乃得釋。

二年冬十月丁卯,京師地震。太尉王龔以中常侍張昉等專弄國權,欲奏誅之,宗親有以楊震行事諫之者,龔乃止。三年,梁商以曹節等用事,遣子冀、不疑與交友。

桓帝建和元年秋七月,詔封中常侍劉廣等皆為列侯,杜喬諫之,書奏,不省。

宦者唐衡、左悺等共譖杜喬與李固,以帝不堪奉漢祀,帝怨之。後梁冀誣李固、杜喬與妖賊劉文等交通,皆收系死獄中。三事並見《梁氏之變》。

永興元年秋七月,郡國三十二蝗,河水溢。百姓饑窮流亡者數十萬戶,冀州尤甚。詔以侍御史朱穆為冀州刺史。冀部令長聞穆濟河,解印綬去者四十餘人。及到,奏劾諸郡貪污者,有至自殺,或死獄中。宦者趙忠喪父,歸葬安平,僭為玉匣。穆下郡案驗,吏畏其嚴,遂發墓剖棺,陳屍出之。帝聞,大怒,徵穆詣廷尉,輸作左校。大學書生潁川劉陶等數千人詣闕上書訟穆曰:「伏見弛刑徒朱穆,處公憂國,拜州之日,志清奸惡。誠以常侍貴寵,父兄子弟布在州郡,競為虎狼,噬食小民,故穆張理天綱,補綴漏目,羅取殘禍,以塞天意。由是內官咸共恚疾,謗讟煩興,讒隙仍作,極其刑謫,輸作左校。天下有識,皆以穆同勤禹、稷而被共、鯀之戾,若死者有知,則唐帝怒於崇山,重華忿於蒼墓矣。當今中官近習,竊持國柄,手握王爵,口含天憲,運賞則使餓隸富於季孫,呼噏則令伊、顏化為桀、跖。而穆獨亢然不顧身害,非惡榮而好辱,惡生而好死也,徒感王綱之不攝,懼天綱之久失,故竭心懷憂,為上深計。臣願黥首擊趾,代穆校作。」帝覽其奏,乃赦之。

永壽元年春二月,司隸、冀州饑,人相食。太學生劉陶上疏陳事曰:「夫天之與帝,帝之與民,猶頭之與足,相須而行也。陛下目不視鳴條之事,耳不聞檀車之聲,天災不有痛於肌膚,震食不即損於聖體,故蔑三光之謬,輕上天之怒。伏念高祖之起,始自布衣,合散扶傷,克成帝業,勤亦至矣,流福遺祚,至於陛下。陛下既不能增明烈考之軌,而忽高祖之勤,妄假利器,委授國柄,使羣醜刑隸,芟刈小民,虎豹窟於麑場,豺狼乳於春囿,貨殖者為窮冤之魂,貧餒者作饑寒之鬼,死者悲於窀穸,生者戚於朝野,是愚臣所為諮嗟長懷嘆息者也。且秦之將亡,正諫者誅,諛進者賞,嘉言結於忠舌,國命出於讒口,擅閻樂於咸陽,授趙高以車府,權去已而不知,威離身而不顧。古今一揆,成敗同勢,願陛下遠覽強秦之傾,近察哀、平之變,得失昭然,禍福可見。臣又聞危非仁不扶,亂非智不救。竊見故冀州刺史南陽朱穆、前烏桓校尉臣同郡李膺,皆履正清平,貞高絕俗,斯實中興之良佐,國家之柱臣也,宜還本朝,夾輔王室。臣敢吐不時之義於諱言之朝,猶冰霜見日,必至消滅。臣始悲天下之可悲,今天下亦悲臣之愚惑也。」書奏,不省。

延熹二年秋七月,帝召小黃門史唐衡、中常侍單超、小黃門史左悺、中常侍徐璜、黃門令具瑗等五人共定議誅梁冀。事見《梁氏之變》。

八月,詔賞誅梁冀之功,封單超、徐璜、具瑗、左悺、唐衡皆為縣侯,超食二萬戶,璜等各萬餘戶,世謂之「五侯」。仍以悺、衡為中常侍。又封尚書令尹勳等七人皆為亭侯。

帝既誅梁冀,故舊恩私,多受封爵。追贈皇后父鄧香為車騎將軍,封安陽侯。更封后母宣為昆陽君,兄子康、秉皆為列侯,宗族皆列校、郎將,賞賜以鉅萬計。中常侍侯覽上縑五千匹,帝賜爵關內侯,又託以與議誅冀,進封高鄉侯。又封小黃門劉普、趙忠等八人為鄉侯。自是權勢專歸宦官矣。五侯尤貪縱,傾動內外。

時災異數見,白馬令甘陵李雲露布上書,移副三府曰:「梁冀雖恃權專擅,虐流天下,今以罪行誅,猶召家臣搤殺之耳,而猥封謀臣萬戶以上,高祖聞之,得無見非。西北列將,得無解體。孔子曰:帝者,諦也。今官位錯亂,小人諂進,財貨公行,政化日損,尺一拜用,不經御省,是帝欲不諦乎?」帝得奏,震恐,下有司逮雲,詔尚書都護劍戟送黃門北寺獄,使中常侍管霸與御史廷尉雜考之。時弘農五官掾杜眾傷雲以忠諫獲罪,上書願與雲同日死。帝愈怒,遂並下廷尉。大鴻臚陳蕃上疏曰:「李雲所言,雖不識禁忌,幹上逆旨,其意歸於忠國而已。昔高祖忍周昌不諱之諫,成帝赦朱雲腰領之誅。今日殺雲,臣恐剖心之譏,復議於世矣。」太常楊秉、雒陽市長沐茂、郎中上官資並上疏請云。帝恚甚,有司奏以為大不敬,詔切責蕃、秉,免歸田里,茂、資貶秩二等。時帝在濯龍池,管霸奏雲等事,霸跪言曰:「李雲野澤愚儒,杜眾郡中小吏,出於狂戇,不足加罪。」常謂霸曰:「帝欲不諦,是何等語,而常侍欲原之邪?」顧使小黃門可其奏,雲、眾皆死獄中。於是嬖寵益橫。太尉瓊自度力不能制,乃稱疾不起,上疏曰:「陛下即位以來,未有勝政,諸梁秉權,豎宦充朝,李固、杜喬既以忠言橫見殘滅,而李雲、杜眾復以直道繼踵受誅,海內傷懼,益以怨結,朝野之人,以忠為諱。尚書周永,素事梁冀,假其威勢,見冀將衰,乃陽毀示忠,遂因奸計,亦取封侯。又黃門挾邪,羣輩相黨,自冀興盛,腹背相親,朝夕圖謀,共構奸軌。臨冀黨誅,無可設巧,復記其惡,以要爵賞。陛下不加清徵,審別真僞,復與忠臣並時顯封,使朱紫共色,粉墨雜揉,所謂抵金玉於沙礫,碎珪璧於泥塗,四方聞之,莫不憤嘆。臣世荷國恩,身輕位重,敢以垂絕之日,陳不諱之言。」書奏,不納。

冬十月,中常侍單超疾病。壬寅,以超為車騎將軍。

是時,封賞逾制,內寵猥盛。陳蕃上疏曰:「夫諸侯上象四七,藩屏上國,高祖之約,非功臣不侯。而聞追錄河南尹鄧萬世父遵之微功,更爵尚書令黃雋先人之絕封,近習以非義授邑,左右以無功傳賞,至乃一門之內,侯者數人,故緯象失度,陰陽謬序。臣知封事已行,言之無及,誠欲陛下從是而止。又采女數千,食肉衣綺,脂油粉黛,不可貲計。鄙諺言盜不過五女門,以女貧家也,今後宮之女,豈不貧國乎?」帝頗採其言,為出官女五百餘人,但賜雋爵關內侯,而封萬世南鄉侯。

帝從容問侍中陳留爰延「朕何如主也。」對曰:「陛下為漢中主。」帝曰:「何以言之?」對曰:「尚書令陳蕃任事則治,中常侍黃門與政則亂,是以知陛下可與為善,可與為非。」帝曰:「昔朱雲廷折欄檻,今侍中面稱朕違,敬聞闕矣。」拜五官中郎將。

三年春正月丙午,新豐侯單超卒,賜東園祕器,棺中玉具。及葬,發五營騎士、將作大匠起冢塋。其後四侯轉橫,天下為之語曰:「左迴天,具獨坐,徐臥虎,唐雨墮。」皆競起第宅,以華侈相尚,其僕從皆乘牛車而從列騎,兄弟姻戚,宰州臨郡,辜較百姓,與盜無異,虐遍天下,民不堪命,故多為盜賊焉。

中常侍侯覽、小黃門段珪,皆有田業近濟北界,僕從賓客,劫掠行旅。濟北相滕延一切收捕,殺數十人,陳屍路衢,覽、珪以事訴帝,延坐徵詣廷尉,免。

左悺兄勝為河東太守,皮氏長京兆趙岐恥之,即日棄官西歸。唐衡兄玹為京兆尹,素與岐有隙,收岐家屬宗親,陷以重法,盡殺之。岐逃難四方,靡所不歷,自匿姓名,賣餅北海市中。安丘孫嵩見而異之,載與俱歸,藏於復壁中。及諸唐死,遇赦,乃敢出。

六年十二月,以衛尉周景為司空。景,榮之孫也。時宦官方熾,景與太尉楊秉上言:「內外吏職,多非其人。舊典,中臣子弟,不得居位秉勢。而今枝葉賓客,佈列職署,或年少庸人,典據守宰,上下忿患,四方愁毒。可遵用舊章,退貪殘,塞災謗。請下司隸校尉、中二千石、城門五營校尉、北軍中候,各實核所部。應當斥罷,自以狀言三府,兼察有遺漏,續上」帝從之。於是秉條奏牧守青州刺史羊亮等五十餘人,或死或免,天下莫不肅然。

尚書朱穆疾宦官恣橫,上疏曰:「按漢故事,中常侍參選士人,建武以後乃悉用宦者。自延平以來,浸益貴盛,假貂璫之飾,處常伯之任,天朝政事,一更其手。權傾海內,寵貴無極,子弟親戚,並荷榮任,放濫驕溢,莫能禁御,窮破天下,空竭小民。愚臣以為可悉罷省,遵復往初,更選海內清淳之士明達國體者,以補其處,即兆庶黎萌,蒙被聖化矣。」帝不納。後穆因進見,復口陳曰:「臣聞漢家舊典,置侍中、中常侍各一人,省尚書事,黃門侍郎一人,傳發書奏,皆用姓族。自和熹太后以女主稱制,不接公卿,乃以閹人為常侍,小黃門通命兩宮。自此以來,權傾人主,窮困天下。宜皆罷遣,博選耆儒宿德與參政事。」帝怒,不應。穆伏不肯起,左右傳出,良久,乃趨而去。自此中官數因事,稱詔詆譭之。穆素剛,不得意,居無幾,憤懣發疽卒。

七年十二月,中常侍汝陽侯唐衡、武原侯徐璜皆卒。八年春,中常侍侯覽弟參為益州刺史,殘暴貪婪,累臧億計。太尉楊秉奏檻車徵參,參於道自殺。閱其車重三百餘兩,皆金銀錦帛。秉因奏曰:「臣案舊典,宦官本在給使省闥,司昏守夜,而今猥受過寵,執政操權,附會者因公褒舉,違忤者求事中傷,居法王公,富擬國家,飲食極餚膳,僕妾盈紈素。中常侍侯覽弟參,貪殘元惡,自取禍滅。覽顧知釁重,必有自疑之意,臣愚以為不宜復見親近。昔懿公刑邴蜀阝之父,奪閻職之妻,而使二人蔘乘,卒有竹中之難。覽宜急屏斥,投畀有虎,若斯之人,非恩所宥,請免官送歸本郡。」書奏,尚書召對秉掾屬,詰之曰:「設官分職,各有司存,三公統外,御史察內。今越奏近官,經典、漢制,何所依據。其開公具對。」秉使對曰:「《春秋傳》曰除君之惡,惟力是視。鄧通懈慢,申屠嘉召通詰責,文帝從而請之。漢世故事,三公之職,無所不統。」尚書不能詰,帝不得已,竟免覽官。司隸校尉韓演因奏左悺罪惡,及其兄太僕南鄉侯稱請託州郡,聚斂為奸,賓客放縱,侵犯吏民。悺、稱皆自殺。演又奏中常侍具瑗兄沛相恭臧罪,徵詣廷尉。瑗詣獄謝,上還東武侯印綬,詔貶為都鄉侯。超及璜、衡襲封者並降為鄉侯,子弟分封者悉奪爵土。劉普等貶為關內侯,尹勳等亦皆奪爵。

三月,宛陵大姓羊元羣罷北海郡,臧污狼藉,郡舍溷軒有奇巧,亦載之以歸。河南尹李膺表按其罪,元羣行賂宦官,膺竟反坐。單超弟遷為山陽太守,以罪繫獄,廷尉馮緄考致其死,中官相黨,共飛章誣緄以罪。中常侍蘇康、管霸,固天下良田美業,州郡不敢詰,大司農劉祐移書所在,依科品沒入之。帝大怒,與膺、緄俱輸作左校。

夏五月丙戌,太尉楊秉薨。秉為人清白寡慾,嘗稱「我有三不惑,酒、色、財也」。秉既沒,所舉賢良廣陵劉瑜乃至京師上書言:「中官不當比肩裂土,競立胤嗣,繼體傳爵。又嬖女充積,冗食空宮,傷生費國。又第舍增多,窮極奇巧,掘山攻石,促以嚴刑。州郡官府,各自考事,姦情賕賂,皆為吏餌。民愁鬱結,起入賊黨,官輒興兵,誅討其罪,貧困之民,或有賣其首級以要酧賞,父兄相代殘身,妻孥相視分裂。又陛下好微行近習之家,私幸宦者之舍,賓客市買,薰灼道路,因此暴縱,無所不容。惟陛下開廣諫道,博觀前古,遠佞邪之人,放鄭、衛之聲,則政致和平,德感祥風矣。」詔特召瑜問災咎之徵,執政者欲令瑜依違其辭,乃更策以他事,瑜復悉心對八千餘言,有切於前。拜為議郎。

十一月,太尉陳蕃言李膺、馮緄、劉祐之枉,請加原宥,升之爵任,言及反覆,誠辭懇切,以至流涕。帝不聽。應奉上疏曰:「夫忠賢武將,國之心膂。竊見左校弛刑徒馮緄、劉祐、李膺等,誅舉邪臣,肆之以法,陛下既不聽察,而猥受譖訴,遂令忠臣同愆元惡,自春迄冬,不蒙降恕,遐邇觀聽,為之嘆息。夫立政之要,記功忘失,是以武帝舍安國於徒中,宣帝徵張敞於亡命。緄前討蠻荊,均吉甫之功。祐數臨督司,有不吐茹之節。膺着威幽、并,遺愛度遼。今三垂蠢動,王旅未振,乞原膺等,以備不虞。」書奏,乃悉免其刑。久之,李膺復拜司隸校尉。時小黃門張讓弟朔為野王令,貪殘無道,畏膺威嚴,逃還京師,匿於兄家合柱中。膺知其狀,率吏卒破柱取朔,付雒陽獄,受辭畢,即殺之。讓訴冤於帝,帝召膺詰以不先請便加誅之意。對曰:「昔仲尼為魯司寇,七日而誅少正卯。今臣到官已積一旬,私懼以稽留為愆,不意獲速疾之罪。誠自知釁責,死不旋踵,特乞留五日,克殄元惡,退就鼎鑊,始生之願也。」帝無復言,顧謂讓曰:「此汝弟之罪,司隸何愆。」乃遣出。自此,諸黃門常侍皆鞠躬屏氣,休沐不敢出宮省。帝怪問其故,並叩頭泣曰:「畏李校尉。」時朝廷日亂,綱紀頺弛,而膺獨持風裁,以聲名自高,士有被其容接者,名為「登龍門。」云。

九年。初,帝為蠡吾侯,受學於甘陵周福,及即位,擢福為尚書。時同郡河南尹房植有名當朝,鄉人為之謠曰:「天下規矩房伯武,因師獲印周仲進。」二家賓客,互相譏揣,遂各樹朋徒,漸成尤隙。由是甘陵有南北部,黨人之議自此始矣。

汝南太守宗資以范滂為功曹,南陽太守成瑨以岑晊為功曹,皆委心聽任,使之褒善糾違,肅清朝府。滂尤剛勁,疾惡如讎。滂甥李頌素無行,中常侍唐衡以屬資,資用為吏,滂寢而不召。資遷怒,捶書佐朱零,零仰曰:「范滂清裁,今日寧受笞而死,滂不可違。」資乃止。郡中中人以下,莫不怨之。於是二郡為謠曰:「汝南太守範孟博,南陽宗資主畫諾。南陽太守岑公孝,弘農成瑨但坐嘯。」

太學諸生三萬餘人,郭泰及潁川賈彪為其冠,與李膺、陳蕃、王暢更相褒重。學中語曰:「天下模楷李元禮,不畏強禦陳仲舉,天下俊秀王叔茂。」於是中外承風,競以臧否相尚,自公卿以下,莫不畏其貶議,屣履到門。

宛有富賈張泛者,與後宮有親,又善雕鏤玩好之物,頗以賂遺中官,以此得顯位,用勢縱橫。岑晊與賊曹史張牧勸成瑨收捕泛等,既而遇赦,瑨竟誅之,並收其宗族、賓客,殺二百餘人,後乃奏聞。小黃門晉陽趙津貪橫放恣,為一縣巨患。太原太守平原劉瓆使郡吏王允討捕,亦於赦後殺之。於是中常侍侯覽使張泛妻上書訟冤,宦官因緣譖訴瑨、瓆。帝大怒,徵瑨、瓆皆下獄。有司承旨,奏瑨、瓆罪當棄市。

山陽太守翟超以郡人張儉為東都督郵郵。侯覽家在防東,殘暴百姓。覽喪母還家,大起塋冢。儉舉奏覽罪,而覽伺候遮截,章竟不上。儉遂破覽冢、宅,籍沒資財,具奏其狀,復不得御。徐璜兄子宣為下邳令,暴虐尤甚。嘗求故汝南太守李暠女不能得,遂將吏卒至暠家,載其女歸,戲射殺之。東海相汝南黃浮聞之,收宣家屬,無少長悉考之。掾史以下固爭,浮曰:「徐宣國賊,今日殺之,明日坐死,足以瞑目矣。」即案宣罪棄市,暴其屍。於是宦官訴冤於帝,帝大怒,超、浮並坐髡鉗,輸作左校。

太尉陳蕃、司空劉茂共諫,請瑨、瓆、超、浮等罪,帝不悅。有司劾奏之,茂不敢復言。蕃乃獨上疏曰:「今寇賊在外,四支之疾,內政不理,心腹之患。臣寢不能寐,食不能飽,實憂左右日親,忠言日疏,內患漸積,外難方深。陛下超從列侯,繼承天位,小家畜產百萬之資,子孫尚恥愧失其先業,況乃產兼天下受之先帝,而欲懈怠以自輕忽乎。誠不愛己,不當念先帝得之勤苦邪。前梁氏五侯,毒遍海內,天啓聖意,收而戮之,天下之議,冀當小平。明鑑未遠,覆車如昨,而近習之權復相扇結。小黃門趙津、大猾張泛等,肆行貪虐,奸媚左右。前太原太守劉瓆、南陽太守成瑨糾而戮之,雖言赦後不當誅殺,原其誠心,在乎去惡,至於陛下,有何悁悁。而小人道長,熒惑聖聽,遂使天威為之發怒,必加刑謫,已為過甚,況乃重罰,令伏歐刀乎。又前山陽太守翟超、東海相黃浮,奉公不撓,疾惡如讎,超沒侯覽財物,浮誅徐宣之罪,並蒙刑坐,不逢赦恕。覽之從橫,沒財已幸。宣犯釁過,死有餘辜。昔丞相申屠嘉召責鄧通,雒陽令董宣折辱公主,而文帝從而請之,光武加以重賞,未聞二臣有專命之誅。而今左右羣豎,惡傷黨類,妄相交構,致此刑譴,聞臣是言,當復嗁訴。陛下深宜割塞近習與政之源,引納尚書朝省之士,簡練清高,斥黜佞邪,如是天和於上,地洽於下,休徵符瑞,豈遠乎哉。」帝不納。宦官由此疾蕃彌甚,選舉奏議輒以中詔譴卻,長史已下多至抵罪,猶以蕃名臣,不敢加害。

平原襄楷詣闕上疏曰:「臣聞皇天不言,以文象設教。臣竊見太微,天廷五帝之坐,而金、火罰星揚光其中,於佔天子凶,又俱入房、心,法無繼嗣。前年冬大寒,殺鳥獸,害魚鱉,城傍竹柏之葉有傷枯者。臣聞於師曰:柏傷竹枯,不出二年,天子當之。今自春夏以來,連有霜雹及大雨,雷電,臣作威作福,刑罰急刻之所感也。太原太守劉瓆、南陽太守成瑨,志除奸邪,其所誅剪,皆合人望。而陛下受閹豎之譖,乃遠加考逮,三公上書乞哀瓆等,不見採察而嚴被譴讓,憂國之臣,將遂杜口矣。臣聞殺無罪,誅賢者,禍及三世。自陛下即位以來,頻行誅罰,梁、寇、孫、鄧,並見族滅,其從坐者又非其數。李雲上書明主所不當諱,杜眾乞死諒以感悟聖朝,曾無赦宥,而並被殘戮,天下之人咸知其冤,漢興以來,未有拒諫誅賢,用刑太深如今者也。昔文王一妻,誕致十子。今宮女數千,未聞慶育,宜修德省刑,以廣《螽斯》之祚。案春秋以來,及古帝王,未有河清。臣以為河者諸侯位也,清者屬陽,濁者屬陰,河當濁而反清者,陰欲為陽,諸侯欲為帝也。京房《易傳》曰:河水清,天下平。今天垂異,地吐妖,人癘疫,三者並時,而有河清,猶春秋麟不當見而見,孔子書之以為異也。願賜清閒,極盡所言。」書奏,不省。

十餘日,覆上書曰:「臣聞殷紂好色,妲己是出,葉公好龍,真龍遊廷。今黃門、常侍,天刑之人,陛下愛待,兼倍常寵,系嗣未兆,豈不為此。」書上,即召入,詔尚書問狀。楷言:「古者本無宦臣,武帝末數遊後宮,始置之耳。」尚書承旨,奏「楷不正辭理,而違背經藝,借假星宿,造合私意,誣上罔事,請下司隸正楷罪法,收送雒陽獄。」帝以楷言雖激切,然皆天文恆象之數,故不誅,猶司寇論刑。

符節令汝南蔡衍、議郎劉瑜表救成瑨、劉瓆,言甚切厲,亦坐免官。瑨、瓆竟死獄中。瑨、瓆素剛直,有經術,知名當時,故天下惜之。岑晊、張牧逃竄獲免。

晊之亡也,親友競匿之,賈彪獨閉門不納,時人望之。彪曰:「傳言相時而動,無累後人。公孝以要君致釁,自遺其咎,吾已不能奮戈相待,反可容隱之乎?」於是咸服其裁正。

河南張成善風角,推佔當赦,教子殺人。司隸李膺督促收捕,既而逢宥獲免。膺愈懷憤疾,竟案殺之。成素以方伎交通宦官,帝亦頗訊其佔。宦官教成弟子牢修上書,告:「膺等養太學遊士,交結諸郡生徒,更相驅馳,共為部黨,誹訕朝廷,疑亂風俗」。於是天子震怒,班下郡國,逮捕黨人,佈告天下,使同忿疾。案經三府,太尉陳蕃卻之曰:「今所案者,皆海內人譽,憂國忠公之臣,此等猶將十世宥也,豈有罪名不章而致收掠者乎?」不肯平署。帝愈怒,遂下膺等於黃門北寺獄,其辭所連及太僕潁川杜密、御史中丞陳翔及陳寔、范滂之徒二百餘人。或逃遁不獲,皆懸金購募,使者四出相望。陳寔曰:「吾不就獄,眾無所恃。」乃自往請囚。范滂至,獄吏謂曰:「凡坐系者,皆祭皋陶。」滂曰:「皋陶古之直臣,知滂無罪,將理之於帝,如其有罪,祭之何益。」眾人由此亦止。陳蕃覆上書極諫,帝諱其言切,託以蕃辟召非其人,策免之。

時黨人獄所染逮者,皆天下名賢,度遼將軍皇甫規自以西州豪桀,恥不得與,乃自上言:「臣前薦故大司農張奐,是附黨也。又臣昔論輸左校時,太學生張鳳等上書訟臣,是為黨人所附也。臣宜坐之。」朝廷知而不問。張鳳等上書事見《諸羌叛服》。

永康元年五月,陳蕃既免,朝臣震慄,莫敢復為黨人言者。賈彪曰:「吾不西行,大禍不解。」乃入雒陽說城門校尉竇武、尚書魏郡霍諝等,使訟之。武上疏曰:「陛下即位以來,未聞善政,常侍、黃門,競行譎詐,妄爵非人。伏尋西京,佞臣執政,終喪天下。今不慮前事之失,復循覆車之軌,臣恐二世之難必將復及,趙高之變不朝則夕。近者奸臣牢修造設黨議,遂收前司隸校尉李膺等逮考,連及數百人,曠年拘錄,事無效驗。臣惟膺等建忠抗節,志經王室,此誠陛下稷、契、伊、呂之佐,而虛為奸臣賊子之所誣枉,天下寒心,海內失望。惟陛下留神澄省,時見理出,以厭人鬼喁喁之心。今臺閣近臣尚書朱寓、荀緄、劉祐、魏朗、劉矩、尹勳等,皆國之真士,朝之良佐。尚書郎張陵、嬀皓、苑康、楊喬、邊韶、戴恢等,文質彬彬,明達國典,內外之職,羣才並列。而陛下委任近習,專樹饕餮,外典州郡,內幹心膂,宜以次貶黜,案罪糾罰。信任忠良,平決臧否,使邪正譭譽,各得其所,寶愛天官,唯善是授,如此,咎徵可消,天應可待。間者有嘉禾、芝草、黃龍之見。夫瑞生必於嘉士,福至實由善人,在德為瑞,無德為災。陛下所行,不合天意,不宜稱慶。」書奏,因以病上還城門校尉、槐里侯印綬。霍諝亦為表請。帝意稍解,使中常侍王甫就獄訊黨人范滂等,皆三木囊頭,暴於階下。甫以次辨詰曰:「卿等更相拔舉,迭為脣齒,其意如何。」滂曰:「仲尼之言見善如不及,見惡如探湯,滂欲使善善同其清,惡惡同其污,謂王政之所願聞,不悟更以為黨。古之修善,自求多福,今之修善,身陷大戮。身死之日,願埋滂於首陽山側,上不負皇天,下不愧夷、齊」甫愍然,為之改容,乃得並解桎梏。李膺等又多引宦官子弟,宦官懼,請帝以天時宜赦。六月庚申,赦天下,改元。黨人二百餘人皆歸田里,書名三府,禁錮終身。

范滂往候霍諝而不謝。或讓之,滂曰:「昔叔向不見祁奚,吾何謝焉。」滂南歸汝南,南陽士大夫迎之者車數千兩,鄉人殷陶、黃穆侍衛於旁,應對賓客。滂謂陶等曰:「今子相隨,是重吾禍也。」遂遁還鄉里。

初,詔書下舉鉤黨,郡國所奏相連及者,多至百數,唯平原相史弼獨無所上。詔書前後迫切,州郡髡笞掾史。從事坐傳舍責曰:「詔書疾惡黨人,旨意懇惻。青州六郡,其五有黨,平原何治,而得獨無。」弼曰:「先王疆理天下,畫界分境,水土異齊,風俗不同。他郡自有,平原自無,胡可相比。若承望上司,誣陷良善,淫刑濫罰,以逞非理,則平原之人戶可為黨。相有死而已,所不能也。」從事大怒,即收郡僚職送獄,遂舉奏弼。會黨禁中解,弼以俸贖罪,所脫者甚眾。

竇武所薦,朱寓沛人,苑康勃海人,楊喬會稽人,邊韶陳留人。喬容儀偉麗,數上言政事,帝愛其才貌,欲妻以公主,喬固辭不聽,遂閉口不食,七日而死。

十二月丁丑,帝崩於德陽前殿。城門校尉竇武議立嗣,召侍御史河間劉鯈問以國中宗室之賢者,鯈稱解瀆亭侯宏。宏者,河間孝王之曾孫也,祖淑、父萇,世封解瀆亭侯。武乃入白太后,定策禁中,以鯈守光祿大夫,與中常侍曹節並持節將中黃門、虎賁、羽林千人奉迎宏,時年十二。

靈帝建寧元年春正月壬午,以城門校尉竇武為大將軍,前太尉陳蕃為太傅,與武及司徒胡廣參錄尚書事。

時新遭大喪,國嗣未立,諸尚書畏懼,多託病不朝。陳蕃移書責之曰:「古人立節,事亡如存。今帝祚未立,政事日蹙,諸君奈何委荼蓼之苦,息偃在牀,於義安乎?」諸尚書惶怖,皆起視事。

己亥,解瀆亭侯至夏門亭,使竇武持節以王青蓋車迎入殿中。庚子,即皇帝位。

六月癸巳,錄定策功,封竇武為聞喜侯,武子機為渭陽侯,兄子紹為鄠侯,靖為西鄉侯,中常侍曹節為長安鄉侯,侯者凡十一人。

涿郡盧植上書說武曰:「足下之於漢朝,猶旦、奭之在周室,建立聖主,四海有系,論者以為吾子之功,於斯為重。今同宗相後,披圖案牒,以次建之,何勳之有。豈可橫叨天功以為己力乎。宜辭大賞,以全身名。」武不能用。植身長八尺二寸,音聲如鐘,性剛毅,有大節。少事馬融,融性豪侈,多列女倡歌舞於前,植侍講積年,未嘗轉盼,融以是敬之。

太后以陳蕃舊德,特封高陽鄉侯。蕃上疏讓曰:「臣聞割地之封,功德是為。臣雖無素潔之行,竊慕君子不以其道得之,不居也。若夫受爵不讓,掩面就之,使皇天振怒,災流下民,於臣之身,亦何所寄。」太后不許,蕃固讓,章前後十上,竟不受封。

初,竇太后之立也,陳蕃有力焉。及臨朝,政無大小,皆委於蕃。蕃與竇武同心戮力,以獎王室,徵天下名賢李膺、杜密、尹勳、劉瑜等,皆列於朝廷,與共參政事。於是天下之士,莫不延頸想望太平。而帝乳母趙嬈及諸女尚書,旦夕在太后側,中常侍曹節、王甫等共相朋結,諂事太后,太后信之,數出詔命,有所封拜。蕃、武疾之,嘗共會朝堂,蕃私謂武曰:「曹節、王甫等,自先帝時操弄國權,濁亂海內,今不誅之,後必難圖。」武深然之。蕃大喜,以手推席而起。武於是引同志尚書令尹勳等共定計策。

會有日食之變,蕃謂武曰:「昔蕭望之困一石顯,況今石顯數十輩乎。蕃以八十之年,欲為將軍除害,今可因日食斥罷宦官,以塞天變。」武乃白太后曰:「故事,黃門、常侍但當給事省內門戶,主近署財物耳。今乃使與政事,任重權,子弟佈列,專為貪暴。天下匈匈,正以此故。宜悉誅廢,以清朝廷。」太后曰:「漢元以來,故事世有宦官,但當誅其有罪者,豈可盡廢邪?」時中常侍管霸頗有才略,專制省內,武先白收霸及中常侍蘇康等皆坐死。武復數白誅曹節等,太后猶豫未忍,故事久不發。蕃上疏曰:「今京師囂囂,道路諠譁,言侯覽、曹節、公乘昕、王甫、鄭颯等,與趙夫人、諸尚書並亂天下,附從者升進,忤逆者中傷,一朝羣臣如河中木耳,泛泛東西,耽祿畏害。陛下今不急誅此曹,必生變亂,傾危社稷,其禍難量。願出臣章,宣示左右,並令天下諸奸知臣疾之。」太后不納。

是月,太白犯房之上將,入太微。侍中劉瑜素善天官,惡之,上書皇太后曰:「案佔書,宮門當閉,將相不利,奸人在主傍。願急防之。」又與武、蕃書,以「星辰錯繆,不利大臣,宜速斷大計」。於是武、蕃以朱寓為司隸校尉,劉祐為河南尹,虞祁為雒陽令。武奏免黃門令魏彪,以所親小黃門山冰代之,使冰奏收長樂尚書鄭颯送北寺獄。蕃謂武曰:「此曹子便當收殺,何復考為。」武不從,令冰與尹勳、侍御史祝瑨雜考。颯辭連及曹節、王甫,勳、冰即奏收節等,使劉瑜內奏。

九月辛亥,武出宿歸府。典中書者先以告長樂五官史朱瑀,盜發武奏,罵曰:「中官放縱者自可誅耳,我曹何罪,而當盡見族滅。」因大呼曰:「陳蕃、竇武奏白太后廢帝,為大逆。」乃夜召素所親壯健者長樂從官史共普、張亮等十七人,喢血共盟,謀誅武等。曹節白帝曰:「外間切切,請出御德陽前殿。」令帝拔劍踊躍,使乳母趙嬈等擁衛左右,取棨信,閉諸禁門,召尚書官屬,脅以白刃,使作詔板,拜王甫為黃門令,持節至北寺獄,收尹勳、山冰。冰疑,不受詔,甫格殺之,並殺勳,出鄭颯。還兵劫太后,奪璽綬。令中謁者守南宮,閉門絕復道。使鄭颯等持節及侍御史謁者捕收武等。武不受詔,馳入步兵營,與其兄子步兵校尉紹共射殺使者。召會北軍五校士數千人屯都亭,下令軍士曰:「黃門、常侍反,盡力者封侯重賞。」陳蕃聞難,將官屬諸生八十餘人,並拔刀突入承明門,到尚書門,攘臂呼曰:「大將軍忠以衛國,黃門反逆,何雲竇氏不道邪?」王甫時出與蕃相遇,適聞其言而讓蕃曰:「先帝新棄天下,山陵未成,武有何功,兄弟父子並封三侯。又設樂飲燕,多取掖庭宮人。旬日之間,貲財鉅萬。大臣若此,為是道邪。公為宰輔,苟相阿黨,復何求賊。」使劍士收蕃,蕃拔劍叱甫,辭色逾厲,遂執蕃送北寺獄。黃門從官騶蹋踧蕃曰:「死老魅,復能損我曹員數,奪我曹稟假不。」即日殺之。時護匈奴中郎將張奐徵還京師,曹節等以奐新至,不知本謀,矯制以少府周靖行車騎將軍,加節,與奐率五營士討武。夜漏盡,王甫將虎賁、羽林等合千餘人出屯朱雀掖門,與奐等合,已而悉軍闕下,與武對陳。甫兵漸盛,使其士大呼武軍曰:「竇武反,汝皆禁兵,當宿衛官省,何故隨反者乎。先降有賞。」營府素畏服中官,於是武軍稍稍歸甫,自旦至食時,兵降略盡。武、紹走,諸軍追圍之,皆自殺,梟首雒陽都亭,收捕宗、親、賓客、姻屬悉誅之,及侍中劉瑜、屯騎校尉馮述皆夷其族。宦官又譖虎賁中郎將河間劉淑、故尚書會稽魏朗,雲與武等通謀,皆自殺。遷皇太后於南宮,徙武家屬於日南。自公卿以下,嘗為蕃、武所舉者,及門生、故吏皆免官禁錮。議郎勃海巴肅始與武等同謀,曹節不知,但坐禁錮,後乃知而收之。肅自載詣縣,縣令見肅,入合,解印綬,欲與俱去。肅曰:「為人臣者,有謀不敢隱,有罪不逃刑。既不隱其謀矣,又敢逃其刑乎?」遂被誅。

曹節遷長樂衛尉,封育陽侯。王甫遷中常侍,黃門令如故。朱瑀、共普、張亮等六人皆為列侯,十一人為關內侯。於是羣小得志,士大夫皆喪氣。

蕃友人陳留朱震收葬蕃屍,匿其子逸,事覺,繫獄,合門桎梏。震受考掠,誓死不言,逸由是得免。武府掾桂陽胡騰殯斂武屍,行喪,坐以禁錮。武孫輔年二歲,騰詐以為己子,與令史南陽張敞共匿之於零陵界中,亦得免。

張奐遷大司農,以功封侯。奐深病為曹節等所賣,固辭不受。

二年夏四月壬辰,有青蛇見於御坐上。癸巳,大風,雨雹,霹靂,拔大木百餘。詔公卿以下各上封事。大司農張奐上疏曰:「昔周公葬不如禮,天乃動威。今竇武、陳蕃忠貞,未被明宥,妖眚之來,皆為此也。宜急為改葬,徙還家屬,其從坐禁錮一切蠲除。又皇太后雖居南宮,而恩禮不接,朝臣莫言,遠近失望。宜思大義顧復之報。」上深嘉奐言,以問諸常侍,左右皆惡之,帝不得自從。奐又與尚書劉猛等共薦王暢、李膺可參三公之選,曹節等彌疾其言,遂下詔切責之。奐等皆自囚廷尉,數日乃得出,並以三月俸贖罪。

郎中東郡謝弼上封事曰:「臣聞惟虺惟蛇,女子之祥。伏惟皇太后定策宮闥,援立聖明,書雲父子兄弟,罪不相及,竇氏之誅,豈宜咎延太后。幽隔空宮,愁感天心,如有霧露之疾,陛下當何面目以見天下。孝和皇帝不絕竇氏之恩,前世以為美談。禮,為人後者為之子。今以桓帝為父,豈得不以太后為母哉。願陛下仰慕有虞蒸蒸之化,俯思《凱風》慰母之念。臣又聞開國承家,小人勿用。今功臣久外,未蒙爵秩,阿母寵私,乃享大封,大風、雨雹,亦由於茲。又故太傅陳蕃,勤身王室,而見陷羣邪,一旦誅滅,其為酷濫,駭動天下,而門生、故吏並離徙錮。蕃身已往,人百何贖。宜還其家屬,解除禁網。夫臺宰重器,國命所繫,今之四公,惟司空劉寵斷斷守善,餘皆素餐致寇之人,必有折足覆餗之凶。可因災異,並加罷黜,徵故司空王暢、長樂少府李膺並居政事,庶災變可消,國祚惟永。」左右惡其言,出為廣陵府丞,去官歸家。曹節從子紹為東郡太守,以它罪收弼,掠死於獄。

帝以蛇妖,問光祿勳楊賜。賜上封事曰:「夫善不妄來,災不空發。王者心有所想,雖未形顏色,而五星以之推移,陰陽為其變度。夫皇極不建,則有龍蛇之孽。《詩》云:惟虺惟蛇,女子之祥。惟陛下思幹剛之道,別內外之宜,抑皇甫之權,割豔妻之愛,則蛇變可消,禎祥立應。」賜,秉之子也。

初,李膺等雖廢錮,天下士大夫皆高尚其道,而污穢朝廷,希之者惟恐不及,更共相標榜,為之稱號。以竇武、陳蕃、劉淑為「三君」,君者,言一世之所宗也。李膺、荀翌、杜密、王暢、劉祐、魏朗、趙典、朱寓為「八俊」,俊者,言人之英也。郭泰、范滂、尹勳、巴肅及南陽宗慈、陳留夏馥、汝南蔡衍、泰山羊陟為「八顧」,顧者,言能以德行引人者也。張儉、翟超、岑晊、苑康及山陽劉表、汝南陳翔、魯國孔昱、山陽檀敷為「八及」,及者,言其能導人追宗者也。度尚及東平張邈、王孝、東郡劉儒、泰山胡母班、陳留秦周、魯國蕃向、東萊王章為「八廚」,廚者,言能以財救人者也。及陳、竇用事,復舉拔膺等,陳、竇誅,膺等復廢。

宦官疾惡膺等,每下詔書,輒申黨人之禁。侯覽怨張儉尤甚,覽鄉人朱並素佞邪,為儉所棄,承覽意指,上書告:「儉與同鄉二十四人別相署號,共為部黨,圖危社稷,而儉為之魁」。詔刊章捕儉等。冬十月,大長秋曹節因此諷有司,奏「諸鉤黨者故司空虞放及李膺、杜密、朱寓、荀翌、翟超、劉儒、范滂等,請下州郡考治」。是時上年十四,問節等曰:「何以為鉤黨?」對曰:「鉤黨者,即黨人也。」上曰:「黨人何用為惡,而欲誅之邪?」對曰:「皆相舉羣輩,欲為不軌。」上曰:「不軌欲如何。」對曰:「欲圖社稷。」上乃可其奏。

或謂李膺曰:「可去矣。」對曰:「事不辭難,罪不逃刑,臣之節也。吾年已六十,死生有命,去將安之。」乃詣詔獄,考死,門生、故吏並被禁錮。侍御史蜀郡景毅子顧為膺門徒,未有錄牒,不及於譴。毅然然曰:「本謂膺賢,遣子師之,豈可以漏脫名籍,苟安而已。」遂自表免歸。

汝南督郵吳導受詔捕范滂,至徵羌,抱詔書閉傳舍,伏牀而泣,一縣不知所為。滂聞之曰:「必為我也。」即自詣獄。縣令郭揖大驚,出解印綬,引與俱亡,曰:「天下大矣,子何為在此。」滂曰:「滂死則禍塞,何敢以罪累君,又令老母流離乎?」其母就與之訣,滂白母曰:「仲博孝敬,足以供養。滂從龍舒君歸黃泉,存亡各得其所。惟大人割不可忍之恩,勿增感戚。」仲博者,滂弟也。龍舒君者,滂父龍舒侯相顯也。母曰:「汝今得與李、杜齊名,死亦何恨。既有令名,復求壽考,可兼得乎?」滂跪受教,再拜而辭。顧其子曰:「吾欲使汝為惡,惡不可為。使汝為善,則我不為惡。」行路聞之,莫不流涕。凡黨人死者百餘人,妻子皆徙邊。天下豪傑及儒學有行義者,宦官一切指為黨人。有怨隙者,因相陷害,睚眥之忿,濫入黨中。州郡承旨,或有未嘗交關,亦離禍毒,其死、徙、廢、禁者又六七百人。

郭泰聞黨人之死,私為之慟曰:「《詩》云人之雲亡,邦國殄瘁。漢室滅矣,但未知瞻烏爰止,於誰之屋。耳」泰雖好臧否人倫,而不為危言核論,故能處濁世而怨禍不及焉。

張儉亡命困迫,望門投止,莫不重其名行,破家相容。後流轉東萊,止李篤家。外黃令毛欽操兵到門,篤引欽就席曰:「張儉負罪亡命,篤豈得藏之。若審在此,此人名士,明廷寧宜執之乎?」欽因起撫篤曰:「蘧伯玉恥獨為君子,足下如何專取仁義。」篤曰:「今欲分之,明廷載半去矣。」欽嘆息而去。篤導儉經北海戲子然家,遂入漁陽出塞。其所經歷,伏重誅者以十數,連引收考者布遍天下,宗親並皆殄滅,郡縣為之殘破。儉與魯國孔褒有舊,亡抵褒,不遇,褒弟融年十六,匿之。後事泄,儉得亡走,國相收褒、融送獄,未知所坐。融曰:「保納舍藏者,融也,當坐」褒曰:「彼來求我,非弟之過。」吏問其母,母曰:「家事任長,妾當其辜。」一門爭死,郡縣疑不能決,乃上讞之,詔書竟坐褒。及黨禁解,儉乃還鄉里,後為衛尉,卒,年八十四。夏馥聞張儉亡命,嘆曰:「孽自已作,空污良善,一人逃死,禍及萬家,何以生為?」乃自剪須變形,入林慮山中,隱姓名,為冶家傭,親突煙炭,形貌毀瘁,積二三年,人無知者。馥弟靜載縑泉追求餉之,馥不受曰:「弟柰何載禍相餉乎?」黨禁未解而卒。

初,中常侍張讓父死,歸葬潁川,雖一郡畢至,而名士無往者,讓甚恥之,陳寔獨吊焉。及誅黨人,讓以寔故,多所全宥。南陽何顒素與陳蕃、李膺善,亦被收捕,乃變名姓匿汝南間,與袁紹為奔走之交,常私入雒陽從紹計議,為諸名士罹黨事者求救援,設權計,使得逃隱,所全免甚眾。

初,太尉袁湯三子,成、逢、隗,成生紹,逢生術。逢、隗皆有名稱,少歷顯官。時中常侍袁赦以逢、隗宰相家,與之同姓,推崇以為外援,故袁氏貴寵於世,富奢甚,不與它公族同。紹壯健有威容,愛士養名,賓客輻輳歸之,輜軿柴轂,填接街陌。術亦以俠氣聞。逢從兄子閎,少有操行,以耕學為業,逢、隗數饋之,無所受。閎見時方險亂,而家門富盛,常對兄弟嘆曰:「吾先公福祚,後世不能以德守之,而競為驕奢,與亂世爭權,此即晉之三卻矣。」及黨事起,閎欲投跡深林,以母老,不宜遠遁,乃築土室四周於庭,不為戶,自牖納飲食。母思閎時,往就視,母去,便自掩閉,兄弟妻子莫得見也。潛身十八年,卒於土室。

初,范滂等非訐朝政,自公卿以下皆折節下之,太學生爭慕其風,以為文學將興,處士復用。申屠蟠獨嘆曰:「昔戰國之世,處士橫議,列國之王至為擁篲先驅,卒有坑儒、燒書之禍,今之謂矣。」乃絕跡於梁、碭之間,因樹為屋,自同傭人。居二年,滂等果罹黨錮之禍,唯蟠超然免於評論。

臣光曰:天下有道,君子揚於王庭以正小人之罪,而莫敢不服。天下無道,君子囊括不言以避小人之禍,而猶或不免。黨人生昏亂之世,不在其位,四海橫流,而欲以口舌救之,臧否人物,激濁揚清,撩虺蛇之頭,踐虎狼之尾,以至身被淫刑,禍及朋友,士類殲滅而國隨以亡,不亦悲乎。夫唯郭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申屠蟠見幾而作,不俟終日,卓乎其不可及已。

十一月,長樂太僕曹節病困,詔拜車騎將軍。有頃,疾瘳,上印綬,復為中常侍,位特進,秩中二千石。四年春正月甲子,帝加元服,赦天下,惟黨人不赦。

帝以竇太后有援立之功,冬十月戊子朔,率羣臣朝太后於南宮,親饋上壽。黃門令董萌因此數為太后訴冤,帝深納之,供養資奉,有加於前。曹節、王甫疾之,誣萌以謗訕永樂宮,下獄死。

熹平元年五月,長樂太僕侯覽坐專權驕奢,策收印綬,自殺。

六月,竇太后母卒於比景,太后憂思感疾,癸巳,崩於雲臺。宦者積怨竇氏,以衣車載太后屍置城南市舍,數日,曹節、王甫欲用貴人禮殯。帝曰:「太后親立朕躬,統承大業,豈宜以貴人終乎?」於是發喪成禮。

節等欲別葬太后,而以馮貴人配祔。詔公卿大會朝堂,令中常侍趙忠監議。太尉李咸時病,扶輿而起,搗椒自隨,謂妻子曰:「若皇太后不得配食桓帝,吾不生還矣。」既議,坐者數百人,各瞻望良久,莫肯先言。趙忠曰:「議當時定。」廷尉陳球曰:「皇太后以盛德良家,母臨天下,宜配先帝,是無所疑。」忠笑而言曰:「陳廷尉宜便操筆。」球即下議曰:「皇太后自在椒房,有聰眀母儀之德,遭時不造,援立聖明承繼宗廟,功烈至重。先帝晏駕,因遇大獄,遷居空宮,不幸早世,家雖獲罪,事非太后,今若別葬,誠失天下之望。且馮貴人冢嘗被髮掘,骸骨暴露,與賊並屍,魂靈污染,且無功於國,何宜上配至尊。」忠省球議,作色俛仰,蚩球曰:「陳廷尉建此議甚健。」球曰:「陳、竇既冤,皇太后無故幽閉,臣常痛心,天下憤嘆。今日言之,退而受罪,宿昔之願也。」李咸曰:「臣本謂宜爾,誠與意合。」於是公卿以下皆從球議。曹節、王甫猶爭,以為「梁後家犯惡逆,別葬懿陵,武帝黜廢衛後而以李夫人配食。今竇氏罪深,豈得合葬先帝。」李咸覆上疏曰:「臣伏惟章德竇後虐害恭懷,安思閻後家犯惡逆,而和帝無異葬之議,順朝無貶降之文。至於衛後,孝武皇帝身所廢棄,不可以為比。今長樂太后尊號在身,親嘗稱制,且援立聖明,光隆皇祚。太后以陛下為子,陛下豈得不以太后為母。子無黜母,臣無貶君,宜合葬宣陵,一如舊制。」帝省奏,從之,秋七月甲寅,葬桓思皇后於宣陵。

有人書朱雀闕,言:「天下大亂,曹節、王甫幽殺太后,公卿皆尸祿,無忠言者。」詔司隸校尉劉猛逐捕,十日一會。猛以誹書言直,不肯急捕。月餘,主名不立,猛坐左轉諫議大夫,以御史中丞段熲代之。熲乃四出逐捕,及太學遊生系者千餘人。節等又使熲以他事奏猛,論輸左校。

初,司隸校尉王寓依倚宦官,求薦於太常張奐,奐拒之,寓遂陷奐以黨罪禁錮。

渤海王悝之貶廮陶也,因中常侍王甫求復國,許謝錢五千萬。既而桓帝遺詔復悝國,悝知非甫功,不肯還謝錢。中常侍鄭颯、中黃門董騰數與悝交通,甫密司察以告段熲。冬十月,收颯送北寺獄,使尚書令廉忠誣奏颯等謀迎立悝,大逆不道,遂詔冀州刺史收悝考實,追責悝,令自殺,妃妾十一人,子女七十人,伎女二十四人皆死獄中,傅、相以下悉伏誅。甫等十二人皆以功封列侯。

五年閏五月,永昌太守曹鸞上書曰:「夫黨人者,或耆年淵德,或衣冠英賢,皆宜股肱王室,左右大猷者也,而久被禁錮,辱在塗泥。謀反大逆尚蒙赦宥,黨人何罪,獨不開恕乎。所以災異屢見,水旱荐臻,皆由於斯。宜加沛然,以副天心。」帝省奏,大怒,即詔司隸、益州檻車收鸞,送槐里獄,掠殺之。於是詔州郡更考黨人,門生、故吏、父子、兄弟在位者,悉免官禁錮,爰及五屬。

光和元年六月丁丑,有黑氣墮帝所御溫德殿東庭中,長十餘丈,似龍。秋七月壬子,青虹見玉堂後殿庭中。詔召光祿大夫楊賜等詣金商門,問以災異及消後之術。賜對曰:「《春秋讖》曰:天投蜺,天下怨,海內亂。加四百之期,亦復垂及。今妾媵、閹尹之徒共專國朝,欺罔日月,幸賴皇天垂象譴告。《周書》曰:天子見怪則修德,諸侯見怪則修政,卿大夫見怪則修職,士庶人見怪則修身。唯陛下斥遠佞巧之臣,速徵鶴鳴之士,斷絕尺一,抑止盤遊,冀上天還威,眾變可弭。」

議郎蔡邕對曰:「臣伏思諸異,皆亡國之怪也。天於大漢,殷勤不已,故屢出祅變以當譴責,欲令人君感悟,改危即安。今蜺墮、雞化,皆婦人干政之所致也。前者乳母趙嬈,貴重天下,讒諛驕溢,續以永樂門史霍玉,依阻城社,又為奸邪。今道路紛紛,復雲有程大人者,察其風聲,將為國患。宜高為堤防,明設禁令,深惟趙、霍,以為至戒。今太尉張顥為玉所進,光祿勳偉璋有名貪濁,又長水校尉趙玹,屯騎校尉蓋升,並叨時幸,榮富優足。宜念小人在位之咎,退思引身避賢之福。伏見廷尉郭禧純厚老成,光祿大夫橋玄聰達方直,故太尉劉寵忠實守正,並宜為謀主,數見訪問。夫宰相大臣,君之四體,委任責成,優劣已分,不宜聽納小吏,雕琢大臣也。又尚方工技之作,鴻都篇賦之文,可且消息,以示惟憂。宰府孝廉,士之高選,近者以辟召不慎切責三公,而今並以小文超取選舉,開請託之門,違明王之典,眾心不厭,莫之敢言。臣願陛下忍而絕之,思惟萬機,以答天望。聖朝既自約厲,左右近臣亦宜從化,人自抑損,以塞咎戒,則大道虧滿,鬼神福謙矣。夫君臣不密,上有漏言之戒,下有失身之禍,願寢臣表,無使盡忠之吏受怨奸仇。」章奏,帝覽而嘆息。因起更衣,曹節於後竊視之,悉宣語左右,事遂漏露。其為邕所裁黜者,側目思報。

初,邕與大鴻臚劉合素不相平,叔父衛尉質又與將作大匠陽球有隙。球即中常侍程璜女夫也,璜遂使人飛章言:「邕、質數以私事請託於合,合不聽,邕含隱切,志欲相中」。於是詔下尚書召邕詰狀。邕上書曰:「臣實愚贛,不顧後害,陛下不念忠臣直言,宜加掩蔽,誹謗卒至,便用疑怪。臣年四十有六,孤特一身,得託名忠臣,死有餘榮,恐陛下於此不復聞至言矣。」於是下邕、質於雒陽獄,劾以「仇怨奉公,議害大臣,大不敬,棄市」。事奏,中常侍河南呂彊愍邕無罪,力為伸請,帝亦更思其章,有詔「減死一等,與家屬髡鉗徙朔方,不得以赦令除」。陽球使客追路刺邕,客感其議,皆莫為用。球又賂其部主使加毒害,所賂者反以其情戒邕,由是得免。

宋皇后無寵,後宮幸姬眾共譖毀。渤海王悝妃宋氏,即後之姑也。中常侍王甫恐後怨之,因譖後挾左道祝詛。帝信之,遂策收璽綬。後自致暴室,以憂死。父不其鄉侯酆及兄弟並被誅。

丙子晦,日有食之。尚書盧植上言:「凡諸黨錮,多非其罪,可加赦恕,申宥回枉。又宋後家屬,並以無辜,委骸橫屍,不得斂葬,宜敕收拾,以安遊魂。」帝不省。

二年,王甫、曹節等奸虐弄權,扇動內外,太尉段熲阿附之。節、甫父兄子弟為卿、校、牧、守、令、長者佈滿天下,所在貪暴。甫養子吉為沛相,尤殘酷,凡殺人皆磔屍車上,隨其罪目,宣示屬縣,夏月腐爛,則以繩連其骨,周遍一郡乃止,見者駭懼。視事五年,凡殺萬餘人。尚書令陽球常拊髀發憤曰:「若陽球作司隸,此曹子安得容乎?」既而球果遷司隸。

甫使門生於京兆界辜榷官財物七千餘萬,京兆尹楊彪發其奸,言之司隸。彪,賜之子也。時甫休沐里舍,熲以日食自劾。球詣闕謝恩,因奏甫、熲及中常侍淳于登、袁赦、封等罪,辛巳,悉收甫、熲等送洛陽獄,及甫子永樂少府萌、沛相吉。球自臨考,甫等五毒備極。萌先嘗為司隸,乃謂球曰:「父子既當伏誅,亦以先後之義,少以楚毒假借老父。」球曰:「爾罪惡無狀,死不滅責,乃欲論先後求假借邪?」萌乃罵曰:「爾前奉事吾父子如奴,奴敢反汝主乎。今日臨阨相擠,行自及也。」球使以土窒萌口,棰撲交至,父子悉死杖下。熲亦自殺。乃僵磔甫屍於夏城門,大署榜曰:「賊臣王甫。」盡沒入其財產,妻子皆徙比景。

球既誅甫,欲以次表曹節等,乃敕中都官從事曰:「且先去權貴大猾,乃議其餘耳。公卿豪右若袁氏,兒輩從事自辦之,何須校尉邪?」權門聞之,莫不屏氣,曹節等皆不敢出沐。會順帝虞貴人葬,百官會喪還,曹節見磔甫屍道次,慨然抆淚曰:「我曹可自相食,何宜使犬抵其汁乎?」語諸常侍「今且俱入,勿過里舍也。」節直入省,白帝曰:「陽球故酷暴吏,前三府奏當免官,以九江微功,復見擢用。愆過之人,好為妄作,不宜使在司隸以騁毒虐。」帝乃徙球為衛尉。時球出謁陵,節敕尚書令召拜,不得稽留尺一。球被召急,因求見帝,叩頭曰:「臣無清高之行,橫蒙鷹犬之任,前雖誅王甫、段熲,蓋狐狸小丑,未足宣示天下。願假臣一月,必令豺狼鴟梟各服其辜。」叩頭流血。殿上呵叱曰:「衛尉扞詔邪?」至於再三,乃受拜。

於是曹節、朱瑀等權勢復盛,節領尚書令。郎中梁人審忠上書曰:「陛下即位之初,未能萬機,皇太后念在撫育,權時攝政,故中常侍蘇康、管霸應時誅殄。太傅陳蕃、大將軍竇武考其黨與,志清朝政。華容侯朱瑀知事覺露,禍及其身,遂興造逆謀,作亂王室,撞蹋省闥,執奪璽綬,迫脅陛下,聚會羣臣,離間骨肉母子之恩,遂誅蕃、武及尹勳等。因共割裂城社,自相封賞,父子兄弟,被蒙尊榮,素所親厚,布在州郡,或登九列,或據三司。不惟祿重位尊之責,而苟營私門,多蓄財貨,繕修第舍,連裏竟巷,盜取御水,以作漁鉤,車馬服玩,擬於天家。羣公卿士,杜口吞聲,莫敢有言,州牧郡守,承順風旨,辟召選舉,釋賢取愚。故蟲蝗為之生,夷寇為之起。天意憤盈,積十餘年,故頻歲日食於上,地震於下,所以譴戒人主,欲令覺悟,誅鉏無狀。昔高宗以雉雊之變,故獲中興之功。近者神祗啓悟陛下,發赫斯之怒,故王甫父子應時馘截,路人士女莫不稱善,若除父母之讎。誠怪陛下復忍孽臣之類,不悉殄滅。昔秦信趙高以危其國,吳使刑人身遘其禍。今以不忍之恩,赦夷族之罪,奸謀一成,悔亦何及。臣為郎十五年,皆耳目聞見,瑀之所為,誠皇天所不復赦。願陛下留漏刻之聽,裁省臣表,歸滅醜類,以答天怒。與瑀考驗,有不如言,願受湯鑊之誅,妻子並徙,以絕妄言之路。」章寢不報。

中常侍呂彊清忠奉公,帝以眾例封為都鄉侯,彊固辭不受。因上疏陳事曰:「臣聞高祖重約,非功臣不侯,所以重天爵明勸戒也。中常侍曹節等,宦官祐薄,品卑人賤,讒諂媚主,佞邪徼寵,有趙高之禍,未被轘裂之誅。陛下不悟,妄授茅土,開國承家,小人是用,又並及家人,重金兼紫,交結邪黨,下比羣佞。陰陽乖刺,稼穡荒蕪,人用不康,罔不由茲。臣誠知封事已行,言之無逮,所以冒死幹觸陳愚忠者,實願陛下損改既謬,從此一止。臣又聞後宮采女數千餘人,衣食之費,日數百金,比谷雖賤而戶有饑色,案法當貴而今更賤者,由賦發繁數,以解縣官,寒不敢衣,饑不敢食,民有斯戹而莫之恤。宮女無用,填積後庭,天下雖復盡力耕桑,猶不能供。又前召議郎蔡邕對問於金商門,邕不敢懷道迷國,而切言極對,毀刺貴臣,譏呵宦官。陛下不密其言,至令宣露,羣邪項領,膏脣拭舌,競欲咀嚼,造作飛條。陛下回受誹謗,致邕刑罪,室家徙放,老幼流離,豈不負忠臣哉。今羣臣皆以邕為戒,上畏不測之難,下懼劍客之害,臣知朝廷不復得聞忠言矣。故太尉段熲,武勇冠世,習於邊事,垂髮服戎,功成皓首,歷事二主,勳烈獨昭。陛下既已式序,位登臺司,而為司隸校尉陽球所見誣脅,一身既斃,妻子遠播,天下惆悵,功臣失望。宜徵邕更加授任,反熲家屬,則忠貞路開,眾怨以弭矣。」帝知其忠而不能用。

上祿長和海上言:「禮,從祖兄弟別居異財,恩義已輕,服屬疏末。而今黨人錮及五族,既乖典訓之文,有謬經常之法。」帝覽之而悟,於是黨錮自從祖以下皆得解釋。

初,司徒劉合兄侍中儵與竇武同謀,俱死,永樂少府陳球說合曰:「公出自宗室,位登臺鼎,天下瞻望,社稷鎮衛,豈得雷同,容容無違而已。今曹節等放縱為害,而久在左右,又公兄侍中受害節等,今可表徙衛尉陽球為司隸校尉,以次收節等誅之。政出聖主,天下太平可翹足而待也。」合曰:「凶豎多耳目,恐事未會,先受其禍。」尚書劉納曰:「為國棟樑,傾危不持,焉用彼相邪?」合許諾,亦與陽球結謀。球小妻,程璜之女,由是節等頗得聞知,乃重賂璜,且脅之。璜懼迫,以球謀告節,節因共白帝曰:「合與劉納、陳球、陽球交通書疏,謀議不軌。」帝大怒,冬十月甲申,劉合、陳球、劉納、陽球皆下獄,死。

四年,大長秋華容侯曹節卒,中常侍趙忠領大長秋。

六年春三月,鉅鹿張角反,以中常侍封諝、徐奉等為內應。事見《黃巾之亂》。

中平元年,張角之亂,帝召羣臣會議。北地太守皇甫嵩以為宜解黨禁,益出中藏錢、西園廄馬以班軍士。嵩,規之兄子也。上問計於中常侍呂彊,對曰:「黨錮久積,人情怨憤,若不赦宥,輕與張角合謀,為變滋大,悔之無救。今請先誅左右貪濁者,大赦黨人,料簡刺史、二千石能否,則盜無不平矣。」帝懼而從之。壬子,赦天下黨人,還諸徙者,唯張角不赦。

是時,中常侍趙忠、張讓、夏惲、郭勝、段珪、宋典等皆封侯貴寵,上常言:「張常侍是我公,趙常侍是我母。」由是宦官無所憚畏,並起第宅,擬則宮室。上嘗欲登永安候臺,宦官恐望見其居處,乃使中大人尚但諫曰:「天子不當登高,登高則百姓虛散。」上自是不敢復升臺榭。及封諝、徐奉事發,上詰責諸常侍曰:「汝曹常言黨人欲為不軌,皆令禁錮,或有伏誅者。今黨人更為國用,汝曹反與張角通,為可斬未。」皆叩頭曰:「此王甫、侯覽所為也。」於是諸常侍人人求退,各自徵還宗親子弟在州郡者。

趙忠、夏惲等遂共譖品彊,雲與黨人共議朝廷,數讀《霍光傳》。彊兄弟所在並皆貪穢。帝使中黃門持兵召彊、彊聞帝召,怒曰:「吾死,亂起矣。丈夫欲盡忠國家,豈能對獄吏乎?」遂自殺。忠、惲復譖曰:「彊見召,未知所問而就外自屏,有奸明審。」遂收捕其宗親,沒入財產。

侍中河內向栩上便宜,譏刺左右。張讓誣栩與張角同心,欲為內應,收送黃門北寺獄,殺之。

郎中中山張鈞上書曰:「竊惟張角所以能興兵作亂,萬民所以樂附之者,其源皆由十常侍多放父兄、子弟、婚親、賓客典據州郡,辜榷財利,侵掠百姓,百姓之冤無所告訴,故謀議不軌,聚為盜賊。宜斬十常侍,懸頭南郊,以謝百姓,遣使者佈告天下,可不須師旅而大寇自消。」帝以鈞章示諸常侍,皆免冠徒跣頓首,乞自致雒陽詔獄,並出家財以助軍費。有詔,皆冠履視事如故。帝怒鈞曰:「此真狂子也。十常侍固當有一人善者不。」御史承旨,遂誣奏鈞學黃巾道,收掠,死獄中。

朱雋之擊黃巾也,其護軍司馬北地傅燮上疏曰:「臣聞天下之禍不由於外,皆興於內。是故虞舜先除四凶,然後用十六相,明惡人不去,則善人無由進也。今張角起於趙、魏,黃巾亂於六州,此皆釁發蕭牆而禍延四海者也。臣受戎任,奉辭伐罪,始到潁川,戰無不克,黃巾雖盛,不足為廟堂憂也。臣之所懼,在於治水不自其源,末流彌增其廣耳。陛下仁德寬容,多所不忍,故閹豎弄權,忠臣不進,誠使張角梟夷,黃巾變服,臣之所憂,甫益深耳。何者。夫邪正之人不宜共國,亦猶冰炭不可同器。彼知正人之功顯而危亡之兆見,皆將巧辭飾說,共長虛僞。夫孝子疑於屢至,市虎成於三夫,若不詳察真僞,忠臣將復有杜郵之戮矣。陛下宜思虞舜四罪之舉,速行讒佞之誅,則善人思進,姦凶自息。」趙忠見其疏而惡之。燮擊黃巾,功多當封,忠譖訴之。帝識燮言,得不加罪,竟亦不封。

二年春二月己酉,南宮雲臺災。庚戌,樂城門災。中常侍張讓、趙忠說帝斂天下田,畝十錢,以修宮室,鑄銅人。樂安太守陸康上疏諫曰:「昔魯宣稅畝而蝝災自生,哀公增賦而孔子非之。豈有聚奪民物,以營無用之銅人,捐舍聖戒,自蹈亡王之法哉。」內幸譖康援引亡國以譬聖明,大不敬,檻車徵詣廷尉。侍御史劉岱表陳解釋,得免歸田里。康,續之孫也。

又詔發州郡材木、文石,部送京師。黃門常侍輒令譴呵不中者,因強折賤買,僅得本賈十分之一,因復貨之,宦官復不為即受,材木遂至腐積,宮室連年不成。刺史、太守復增私調,百姓呼嗟。又令西園騶分道督趣,恐動州郡,多受賕賂。刺史、二千石及茂才、孝廉遷除,皆責助軍、修宮錢,大郡至二三千萬,餘各有差。當之官者,皆先至西園諧價,然後得去。其守清者乞不之官,皆迫遣之。時鉅鹿太守河內司馬直新除,以有清名,減責三百萬。直被詔,悵然曰:「為民父母,而反割剝百姓以稱時求,吾不忍也。」辭疾,不聽。行至孟津,上書極陳當世之失,即吞藥自殺。書奏,帝為暫絕修宮錢。

六月,以討張角功,封中常侍張讓等十二人為列侯。

秋七月,皇甫嵩之討張角也,過鄴,見中常侍趙忠舍宅逾制,奏沒入之。又中常侍張讓私求錢五千萬,嵩不與。二人由是奏嵩「連戰無功,所費者多」,徵嵩還,收左車騎將軍印綬,削戶六千。

冬十月,諫議大夫劉陶上言:「天下前遇張角之亂,後遭邊章之寇,令西羌逆類已攻河東,恐遂轉盛,豕突上京。民有百走退死之心,而無一前鬥生之計,西寇浸前,車騎孤危,假令失利,其敗不救。臣自知言數見厭,而言不自裁者,以為國安則臣蒙其慶,國危則臣亦先亡也。謹復陳當今要急八事。」大較言天下大亂,皆由宦官。宦官共讒陶曰:「前張角事發,詔書示以威恩,自此以來,各各改悔。今者四方安靜,而陶疾害聖政,專言妖孽。州郡不上,陶何緣知。疑陶與賊通情。」於是收陶下黃門北寺獄,掠按日急。陶謂使者曰:「臣恨不與伊、呂同疇,而以三仁為輩。今上殺忠謇之臣,下有憔悴之民,亦在不久,後悔何及。」遂閉氣而死。前司徒陳耽為人忠正,宦官怨之,亦誣陷,死獄中。

是歲,帝造萬金堂於西園,引司農金錢、繒帛牣積堂中,復藏寄小黃門、常侍家錢各數千萬,又於河間買田宅,起第觀。

三年春二月,以中常侍趙忠為車騎將軍。帝使忠論討黃巾之功,執金吾甄舉謂忠曰:「傅南容前在東軍,有功不侯,天下失望。今將軍親當重任,宜進賢理屈,以副眾心。」忠納其言,遣弟城門校尉延致殷勤於傅燮。延謂燮曰:「南容少答我常侍,萬戶侯不足得也。」燮正色拒之曰:「有功不論,命也。傅燮豈求私賞哉。」忠愈懷恨,然憚其名,不敢害,出為漢陽太守。

五年夏五月,故太傅陳蕃子逸與術士襄楷會於冀州刺史王芬坐,楷曰:「天文不利宦者,黃門、常侍真族滅矣。」逸喜。芬曰:「若然者,芬願驅除。」因與豪傑轉相招合,上書言黑山賊攻劫郡縣,欲因以起兵。會帝欲北巡河間舊宅,芬等謀以兵徼劫,誅諸常侍、黃門,因廢帝,立合肥侯。以其謀告議郎曹操。操曰:「夫廢立之事,天下之至不祥也。古人有權成敗、計輕重而行之者,伊、霍是也。伊、霍皆懷至忠之誠,據宰輔之勢,因秉政之重,同眾人之慾,故能計從事立。今諸君徒見曩者之易,未睹當今之難,而造作非常,慾望必克,不亦危乎?」芬又呼平原華歆、陶丘洪共定計。洪欲行,歆止之曰:「夫廢立大事,伊、霍之所難。芬性疏而不武,此必無成。」洪乃止。會北方夜半有赤氣,東西竟天,太史上言:「北方有陰謀,不宜北行」,帝乃止。敕芬罷兵,俄而征之,芬懼,解印綬亡走,至平原,自殺。

八月,初置西園八校尉,以小黃門蹇碩為上軍校尉,虎賁中郎將袁紹為中軍校尉,屯騎校尉鮑鴻為下軍校尉,議郎曹操為典軍校尉,趙融為助軍左校尉,馮芳為助軍右校尉,諫議大夫夏牟為左校尉,淳于瓊為右校尉,皆統於蹇碩。帝自黃巾之起,留心戎事,碩壯健有武略,帝親任之,雖大將軍亦領屬焉。

冬十月,望氣者以為京師當有大兵,兩宮流血。帝欲厭之,乃大發四方兵,講武於平樂觀下,起大壇,上建十二重華蓋,高十丈。壇東北為小壇,復建九重華蓋,高九丈。列步騎數萬人,結營為陳。甲子,帝親出臨軍,駐大華蓋下,大將軍進駐小華蓋下。帝躬擐甲介馬,稱「無上將軍」,行陳三匝而還,以兵授進。帝問討虜校尉蓋勳曰:「吾講武如是,何如?」對曰:「臣聞先王曜德不觀兵。今寇在遠而設近陳,不足昭果毅,祇黷武耳。」帝曰:「善,恨見君晚,羣臣初無是言也。」勳謂袁紹曰:「上甚聰明,但蔽於左右耳。」與紹謀共誅嬖倖。蹇碩懼,出勳為京兆尹。

六年夏四月,蹇碩忌大將軍進,與諸常侍共說帝,遣進西擊韓遂,帝從之。進陰知其謀,奏遣袁紹收徐、兗二州兵,須紹還而西,以稽行期。

初,帝數失皇子,何皇后生子辯,養於道人史子眇家,號曰:「史侯」。王美人生子協,董太后自養之,號曰:「董侯」。羣臣請立太子,帝以辯輕佻無威儀,欲立協,猶豫未決。會疾篤,屬協於蹇碩。丙辰,帝崩於嘉德殿。碩時在內,欲先誅何進而立協,使人迎進,欲與計事。進即駕往,碩司馬潘隱與進早舊,迎而目之。進驚,馳從儳道歸營,引兵入屯百郡邸,因稱疾不入。

戊午,皇子辯即皇帝位,年十四。尊皇后曰皇太后,太后臨朝。赦天下,改元為光熹。封皇弟協為渤海王,協年九歲。以後將軍袁隗為太傅,與大將軍何進參錄尚書事。

進既秉朝政,忿蹇碩圖已,陰規誅之。袁紹因進親客張津,勸進悉誅諸宦官。進以袁氏累世貴寵,而紹與從弟虎賁中郎將術皆為豪傑所歸,信而用之。復博徵智謀之士何顒、荀攸及河南鄭泰等二十餘人,以顒為北軍中候,攸為黃門侍郎,泰為尚書,與同腹心。攸,爽之從孫也。

蹇碩疑不自安,與中常侍趙忠、宋典等書曰:「大將軍兄弟秉國專朝,今與天下黨人謀誅先帝左右,掃滅我曹,但以碩典禁兵,故且沈吟。今宜共閉上合,急捕誅之。」中常侍郭勝,進同郡人也,太后及進之貴幸,勝有力焉,故親信何氏。與趙忠等議,不從碩計,而以其書示進。庚午,進使黃門令收碩,誅之,因悉領其屯兵。

票騎將軍董重,與何進權勢相害,中官挾重以為黨助。董太后每欲參干政事,何太后輒相禁塞,董後忿恚,詈曰:「汝今輈張,怙汝兄耶。吾敕票騎斷何進頭,如反手耳。」何太后聞之,以告進。五月,進與三公共奏「孝仁皇后使故中常侍夏惲等交通州郡,辜較財利,悉入西省。故事,蕃後不得留京師,請遷宮本國。」奏可。辛巳,進舉兵圍票騎府,收董重,免官,自殺。六月辛亥,董後憂怖暴崩,民間由是不附何氏。

秋七月,袁紹復說何進曰:「前竇武欲誅內寵而反為所害者,但坐言語漏泄,五營兵士皆服畏中人,而竇氏反用之,自取禍滅。今將軍兄弟並領勁兵,部曲、將吏皆英俊名士,樂盡力命,事在掌握,此天贊之時也。將軍宜一為天下除患,以垂名後世,不可失也。」進乃白太后,請盡罷中常侍以下,以三署郎補其處。太后不聽,曰:「中官統領禁省,自古及今,漢家故事,不可廢也。且先帝新棄天下,我奈何楚楚與士人共對事乎?」進難違太后意,且欲誅其放縱者。紹以為中官親近至尊,出納號令,今不悉廢,後必為患。而太后母舞陽君及何苗數受諸宦官賂遺,知進欲誅之,數白太后為其障蔽。又言:「大將軍專殺左右,擅權以弱社稷。」太后疑以為然。進新貴,素敬憚中官,雖外慕大名,而內不能斷,故事久不決。

紹等又為畫策,多召四方猛將及諸豪傑,使並引兵向京城以脅太后。進然之。主簿廣陵陳琳諫曰:「諺稱掩目捕雀,夫微物尚不可欺以得志,況國之大事,其可以詐立乎。今將軍總皇威,握兵要,龍驤虎步,高下在心,此猶鼓洪爐燎毛髦耳。但當速發雷霆,行權立斷,則天人順之,而反委釋利器,更徵外助。大兵聚會,強者為雄,所謂倒持干戈,授人以柄,功必不成,祇為亂階耳。」進不聽。典軍校尉曹操聞而笑曰:「宦者之官,古今宜有,但世主不當假之權寵,使至於此。既治其罪,當誅元惡,一獄吏足矣,何至紛紛召外兵乎。欲盡誅之,事必宣露,吾見其敗也。」

初,靈帝徵董卓為少府,卓上書言:「所將湟中義從及秦、胡兵皆詣臣言:牢直不畢,稟賜斷絕,妻子饑凍。牽挽臣車,使不得行。羌人憋腸狗態,臣不能禁止,輒將順安慰,增異覆上。」朝廷不能制。及帝寢疾,璽書拜卓幷州牧,令以兵屬皇甫嵩。卓覆上書言:「臣誤蒙天恩,掌戎十年,士卒大小,相狎彌久,戀臣畜養之恩,為臣奮一旦之命,乞將之北州,效力邊垂。」嵩從子酈說嵩曰:「天下兵柄,在大人與董卓耳。今怨隙已結,勢不俱存。卓被詔委兵,而上書自請,此逆命也。彼度京師政亂,故敢躊躇不進,此懷奸也。二者,刑所不赦。且其凶戾無親,將士不附,大人今為元帥,杖國威以討之,上顯忠義,下除凶害,無不濟也。」嵩曰:「違命雖罪,專誅亦有責也。不如顯奏其事,使朝廷裁之。」乃上書以聞。帝以讓卓,卓亦不奉詔,駐兵河東,以觀時變。

何進召卓,使將兵詣京師。侍御史鄭泰諫曰:「董卓強忍寡義,志欲無厭,若借之朝政,授以大事,將恣凶欲,必危朝廷。明公以親德之重,據阿衡之權,秉意獨斷,誅除有罪,誠不宜假卓以為資援也。且事留變生,殷鑑不遠,宜在速決。」尚書盧植亦言不宜召卓,進皆不從。泰乃棄官去,謂荀攸曰:「何公未易輔也。」

進府掾王匡、騎都尉鮑信皆泰山人,進使還鄉里募兵。並召東郡太守橋瑁屯成皋,使武猛都尉丁原將數千人寇河內,燒孟津,火照城中,皆以誅宦官為言。

董卓聞召,即時就道,並上書曰:「中常侍張讓等竊倖承寵,濁亂海內。臣聞揚湯止沸,莫若去薪,潰癰雖痛,勝於內食。昔趙鞅興晉陽之甲以逐君側之惡,今臣輒鳴鐘鼓如雒陽,請收讓等以清奸穢。」太后猶不從。何苗謂進曰:「始共從南陽來,俱以貧賤依省內以致富貴,國家之事,亦何容易。覆水不收,宜深思之,且與省內和也。」卓至澠池,而進更狐疑,使諫議大夫種邵宣詔止之。卓不受詔,遂前至河南,邵迎勞之,因譬令還軍。卓疑有變,使其軍士以兵脅邵,邵怒,稱詔叱之,軍士皆披,遂前質責卓。卓辭屈,乃還軍夕陽亭。邵,暠之孫也。

袁紹懼進變計,因脅之曰:「交構已成,形勢已露,將軍復欲何待,而不早決之乎。事久變生,復為竇氏矣。」進於是以紹為司隸校尉,假節,專命擊斷。從事中郎王允為河南尹。紹使雒陽方略武吏司察宦者,而促董卓等使馳驛上奏,欲進兵平樂觀。太后乃恐,悉罷中常侍、小黃門,使還里舍,唯留進素所私人以守省中。諸常侍、小黃門皆詣進謝罪,唯所措置。進謂曰:「天下匈匈,正患諸君耳。今董卓垂至,諸君何不早各就國。」袁紹勸進便於此決之,至於再三,進不許。紹又為書告諸州郡,詐宣進意,使捕案中官親屬。

進謀積日,頗泄,中官懼而思變。張讓子婦,太后之妹也,讓向子婦叩頭曰:「老臣得罪,當與新婦俱歸私門。唯受恩累世,今當遠離宮殿,情懷戀戀,願復一入直,得暫奉望太后陛下顏色,然後退就溝壑,死不恨矣。」子婦言於舞陽君,入白太后,乃詔諸常侍皆復入直。

八月戊辰,進入長樂宮,白太后,請盡誅諸常侍。中常侍張讓、段珪相謂曰:「大將軍稱疾,不臨喪,不送葬,今欻入省,此意何為。竇氏事竟復起邪?」使潛聽,具聞其語。乃率其黨數十人持兵竊自側闥入,伏省戶下,進出,因詐以太后詔召進,入坐省合。讓等詰進曰:「天下憒憒,亦非獨我曹罪也。先帝嘗與太后不快,幾至成敗,我曹涕泣救解,各出家財千萬為禮,和悅上意,但欲託卿門戶耳。今乃欲滅我曹種族,不亦太甚乎?」於是尚方監渠穆拔劍斬進於嘉德殿前。讓、珪等為詔,以故太尉樊陵為司隸校尉,少府許相為河南尹。尚書得詔板,疑之,曰:「請大將軍出共議。」中黃門以進頭擲與尚書曰:「何進謀反,已伏誅矣。」

進部曲將吳匡、張璋在外聞進被害,欲引兵入宮,宮門閉。虎賁中郎將袁術與匡共斫攻之,中黃門持兵守合。會日暮,術因燒南宮青瑣門,欲以脅出讓等。讓等入白太后,言大將軍兵反,燒宮,攻尚書闥,因將太后、少帝及陳留王劫省內官屬,從復道走北宮。尚書盧植執戈於合道窗下,仰數段珪,珪懼,乃釋太后,太后投合,得免。袁紹與叔父隗矯詔召樊陵、許相,斬之。紹及何苗引兵屯朱雀闕下,捕得趙忠等,斬之。吳匡等素怨苗不與進同心,而又疑其與宦官通謀,乃令軍中曰:「殺大將軍者,即車騎也,吏士能為報讎乎?」皆流涕曰:「願致死。」匡遂引兵與董卓弟奉車都尉旻攻殺苗,棄其屍於苑中。紹遂閉北宮門,勒兵捕諸宦者,無少長皆殺之,凡二千餘人,或有無須而誤死者。紹因進兵排宮,或上端門屋以攻省內。

庚午,張讓、段珪等困迫,遂將帝與陳留王數十人步出谷門,夜至小平津,六璽不自隨,公卿無得從者,惟尚書盧植、河南中部掾閔貢夜至河上。貢厲聲質責讓等,且曰:「今不速死,吾將殺汝。」因手劍斬數人。讓等惶怖,叉手再拜,叩頭向帝辭曰:「臣等死,陛下自愛。」遂投河而死。

貢扶帝與陳留王夜步逐熒光南行,欲還宮,行數里,得民家露車,共乘之,至雒舍止。辛未,帝獨乘一馬,陳留王與貢共乘一馬,從雒舍南行,公卿稍有至者。董卓至顯陽苑,遠見火起,知有變,引兵急進。未明,到城西,聞帝在北,因與公卿往奉迎於北芒阪下。帝見卓將兵卒至,恐怖涕泣。羣公謂卓曰:「有詔卻兵。」卓曰:「公諸人為國大臣,不能匡正王室,至使國家播蕩,何卻兵之有。」卓與帝語,語不可了。乃更與陳留王語,問禍亂由起,王答,自初至終,無所遺失。卓大喜,以王為賢,且為董太后所養,卓自以與太后同族,遂有廢立之意。

是日,帝還宮,赦天下,改光熹為昭寧。失傳國璽,餘璽皆得之。以丁原為執金吾。騎都尉鮑信自泰山募兵適至,說袁紹曰:「董卓擁強兵,將有異志,今不早圖,必為所制。及其新至疲勞,襲之可禽也。」紹畏卓,不敢發,信乃引兵還泰山。

董卓之入也,步騎不過三千,自嫌兵少,恐不為遠近所服,率四五日輒夜潛出軍近營,明旦乃大陳旌鼓而還,以為西兵復至,雒中無知者。俄而進及弟苗部曲皆歸於卓,卓又陰使丁原部曲司馬五原呂布殺原而並其眾,卓兵於是大盛。乃諷朝廷,以久雨,策免司空劉弘而代之。

初,蔡邕徙朔方,會赦得還。五原太守王智,甫之弟也,奏邕謗訕朝廷,邕遂亡命江海,積十二年。董卓聞其名而辟之,稱疾不就。卓怒,罵曰:「我能族人。」邕懼而應命,到署祭酒,甚見敬重,舉高第,三日之間,周曆三臺,遷為侍中。

董卓謂袁紹曰:「天下之主,宜得賢明,每念靈帝,令人憤毒。董侯似可,今欲立之,為能勝史侯否。人有小智大癡,亦知復何如為當,且爾,劉氏種不足復遺。」紹曰:「漢家君天下四百許年,恩澤深渥,兆民戴之。今上富於春秋,未有不善宣於天下,公欲廢嫡立庶,恐眾不從公議也。」卓按劍叱紹曰:「豎子敢然。天下之事,豈不在我。我欲為之,誰敢不從。爾謂董卓刀為不利乎?」紹勃然曰:「天下健者,豈惟董公。」引佩刀,橫揖,徑出。卓以新至,見紹大家,故不敢害。紹懸節於上東門,逃奔冀州。

九月癸酉,卓大會百寮,奮首而言曰:「皇帝闇弱,不可以奉宗廟,為天下主。今欲依伊尹、霍光故事,更立陳留王,何如?」公卿以下皆惶恐,莫敢對。卓又抗言曰:「昔霍光定策,延年按劍。有敢沮大議,皆以軍法從事。」坐者震動。尚書盧植獨曰:「昔太甲既立不明,昌邑罪過千餘,故有廢立之事。今上富於春秋,行無失德,非前事之比也。」卓大怒,罷坐。將殺植,蔡邕為之請,議郎彭伯亦諫卓曰:「盧尚書海內大儒,人之望也。今先害之,天下震怖。」卓乃止,但免植官,植遂逃隱於上谷。卓以廢立議示太傅袁隗,隗報如議。

甲戌,卓復集羣僚於崇德前殿,遂脅太后策廢少帝,曰:「皇帝在喪,無人子之心,威儀不類人君,今廢為弘農王,立陳留王協為帝。」袁隗解帝璽綬以奉陳留王,扶弘農王下殿,北面稱臣。太后鯁涕,羣臣含悲,莫敢言者。

卓又議「太后踧迫永樂宮,至令憂死,逆婦姑之禮。」乃遷太后於永安宮。赦天下,改昭寧為永漢。丙子,卓酖殺何太后,公卿以下不布服,會葬,素衣而已。卓又發何苗棺,出其屍,支解節斷,棄於道邊。殺苗母舞陽君,棄屍於苑枳落中。

詔除公卿以下子弟為郎,以補宦官之職,侍於殿上。董卓自為太尉,領前將軍事,加節傳、斧鉞、虎賁,更封郿侯。

董卓率諸公上書追理陳蕃、竇武及諸黨人,悉復其爵位,遣使吊祠,擢用其子孫。十一月,以董卓為相國,贊拜不名,入朝不趨,劍履上殿。

十二月戊戌,以司徒黃琬為太尉,司空楊彪為司徒,光祿勳,荀爽為司空。初,尚書武威周毖、城門校尉汝南伍瓊說董卓矯桓、靈之政,擢用天下名士以收眾望。卓從之,命毖、瓊與尚書鄭泰、長史何顒等沙汰穢惡,顯拔幽滯。於是徵處士荀爽、陳紀、韓融、申屠蟠。復就拜爽平原相,行至宛陵,遷光祿勳,視事三日,進拜司空。自被徵命及登臺司,凡九十三日。又以紀為五官中郎將,融為太鴻臚。紀,寔之子。融,韶之子也。爽等皆畏卓之暴,無敢不至,獨申屠蟠得徵書,人勸之行,蟠笑而不答,卓終不能屈,年七十餘,以壽終。卓又以尚書韓馥為冀州牧,侍中劉岱為兗州刺史,陳留孔伷為豫州刺史,東平張邈為陳留太守,潁州張諮為南陽太守。卓所親愛,並不處顯職,但將校而已。

董卓性殘忍,一旦專政,據有國家,甲兵珍寶,威震天下,所願無極。語賓客曰:「我相,貴無上也。」侍御史擾龍宗詣卓白事,不解劍,立撾殺之。是時,洛中貴戚,室第相望,金帛財產,家家充積,卓縱放兵士,突其廬舍,剽虜資物,妻略婦女,不避貴賤。人情崩恐,不保朝夕。

卓購求袁紹急,周毖、伍瓊說卓曰:「夫廢立大事,非常人所及。袁紹不達大體,恐懼出奔,非有他志。今急購之,勢必為變。袁氏樹恩四世,門生故吏遍於天下,若收豪傑以聚徒眾,英雄因之而起,則山東非公之有也。不如赦之,拜一郡守,紹喜於免罪,必無患矣。」卓以為然,乃即拜紹勃海太守,封邟鄉侯。又以袁術為後將軍,曹操為驍騎校尉。術畏卓,出奔南陽。

是時,豪傑多欲起兵討卓者。袁紹在勃海,冀州牧韓馥遣數部從事守之,不得動搖。東郡太守橋瑁詐作京師三公移書與州郡,陳卓罪惡,雲見逼迫,無以自救,企望義兵,解國患難。馥得移,請諸從事問曰:「今當助袁氏邪。助董氏邪?」治中從事劉子惠曰:「今興兵為國,何謂袁、董」馥有慚色。子惠復言:「兵者凶事,不可為首。今宜往視他州,有發動者,然後和之。冀州於他州不為弱也,他人功未有在冀州之右者也。」馥然之。馥乃作書與紹,道卓之惡,聽其舉兵。

獻帝初平元年春正月,關東州郡皆起兵以討董卓,眾各數萬。事見《曹操篡漢》。癸酉,董卓使郎中令李儒酖殺弘農王辯。

卓議大發兵以討山東,尚書鄭泰曰:「夫政在德,不在眾也。」卓不悅,曰:「如卿此言,兵為無用邪?」泰曰:「非謂其然也,以為山東不足加大兵耳。明公出自西州,少為將帥,閒習軍事。袁本初公卿子弟,生處京師。張孟卓東平長者,坐不窺堂。孔公緒清談高論,噓枯吹生。並無軍旅之才,臨鋒法敵,非公之儔也。況王爵不加,尊卑無序,若恃眾怙力,將各棋峙以觀成敗,不肯同心共膽,與齊進退也。且山東承平日久,民不習戰。關西頃遭羌寇,婦女皆能挾弓而鬥,天下所畏者無若並、涼之人與羌胡義從,而明公擁之以為爪牙,譬猶驅虎兕以赴犬羊,鼓烈風以掃枯葉,誰敢御之。無事徵兵以驚天下,使患役之民相聚為非,棄德恃眾,自虧威重也。」卓乃悅。

董卓以山東兵盛,欲遷都以避之,公卿皆不欲,而莫敢言。卓表河南尹朱雋為太僕,以為己副。使者召拜,雋辭,不肯受。因曰:「國家西遷,必孤天下之望,以成山東之釁,臣不知其可也。」使者曰:「召君受拜而君拒之,不問徙事而君陳之,何也?」雋曰:「副相國,非臣所堪也,遷都非計,事所急也。辭所不堪,言其所急,臣之宜也。」由是止不為副。

卓大會公卿議曰:「高祖都關中,十有一世,光武官雒陽,於今亦十一世矣。案《石包讖》,宜徙都長安,以應天人之意。」百官皆默然,司徒楊彪曰:「移都改制,天下大事,故盤庚遷亳,殷民胥怨。昔關中遭王莽殘破,故光武更都雒邑,歷年已久,百姓安樂。今無故捐宗廟,棄園陵,百姓驚動,必有糜沸之亂。《石包讖》妖邪之書,豈可信用。」卓曰:「關中肥饒,故秦得併吞六國。且隴右材木自出,杜陵有武帝陶竈,並功營之,可使一朝而辦。百姓何足與議,若有前卻,我以大兵驅之,可令詣滄海。」彪曰:「天下動之至易,安之甚難,惟明公慮焉。」卓作色曰:「公欲沮國計邪?」太尉黃琬曰:「此國之大事,楊公之言,得無可思。」卓不答。司空荀爽見卓意壯,恐害彪等,因從容言曰:「相國豈樂此邪。山東兵起,非一日可禁,故當遷以圖之,此秦、漢之勢也。」卓意小解。琬退,又為駁議。二月乙亥,卓以災異奏免琬、彪等,以光祿勳趙謙為太尉,太僕王允為司徒。城門校尉伍瓊、督軍校尉周毖固諫遷都,卓大怒曰:「卓初入朝,二君勸用善士,故卓相從,而諸君到官,舉兵相圖。此二君賣卓,卓何用相負。」庚辰,收瓊、毖斬之。楊彪、黃琬恐懼,詣卓謝,卓亦悔殺瓊、毖,乃復表彪、琬為光祿大夫。

卓徵京兆尹蓋勳為議郎。時左將軍皇甫嵩將兵三萬屯扶風,勳密與嵩謀討卓。會卓亦徵嵩為城門校尉,嵩長史梁衍說嵩曰:「董卓寇掠京邑,廢立從意,今徵將軍,大則危禍,小則困辱。今及卓在雒陽,天子來西,以將軍之眾迎接至尊,奉令討逆,徵兵羣帥,袁氏逼其東,將軍迫其西,此成禽也。」嵩不從,遂就徵。勳以眾弱不能獨立,亦還京師。卓以勳為越騎校尉。河南尹朱雋為卓陳軍事,卓折雋曰:「我百戰百勝,決之於心,卿勿妄說,且污我刀。」蓋勳曰:「昔武丁之明,猶求箴諫,況如卿者,而欲杜人之口乎?」卓乃謝之。

卓遣軍至陽城,值民會於社下,悉就斬之,駕其車重,載其婦女,以頭擊車轅,歌呼還雒,雲攻賊大獲。卓焚燒其頭,以婦女與甲兵為婢妾。

丁亥,車駕西遷,董卓收諸富室,以罪惡誅之,沒入其財物,死者不可勝計。悉驅徙其餘民數百萬口於長安,步騎驅蹙,更相蹈藉,饑餓寇掠,積屍盈路。卓自留屯畢圭苑中,悉燒宮廟、官府、居家,二百里內,室屋蕩盡,無復雞犬。又使呂布發諸帝陵及公卿以下冢墓,收其珍寶。卓獲山東兵,以豬膏塗布十餘匹,用纏其身,然後燒之,先從足起。

三月乙巳,車駕入長安,居京兆府舍,後乃稍葺宮室而居之。時董卓未至,朝政大小皆委之王允。允外相彌縫,內謀王室,甚有大臣之度,自天子及朝中皆倚允。允屈意承卓,卓亦雅信焉。

州郡舉兵討董卓。長沙太守孫堅亦起兵,前至南陽,眾已數萬人。南陽太守張諮不肯給軍糧,堅誘而斬之,郡中震慄,無求不獲。前到魯陽,與袁術合兵。術由是得據南陽,表堅行破虜將軍,領豫州刺史。

六月,董卓遣大鴻臚韓融、少府陰修、執金吾胡母班、將作大匠吳修、越騎校尉王環安集關東,解譬袁紹等。胡母班、吳修、王環至河內,袁紹使王匡悉收擊殺之,袁術亦殺陰修,惟韓融以名德免。

冬,王匡屯河陽津,董卓襲擊,大破之。

二年春正月,關東諸將議立宗室劉虞為主。韓馥、袁紹以書與袁術曰:「帝非孝靈子,欲依絳、灌誅廢少主迎立代王故事,奉大司馬虞為帝。」術陰有不臣之心,不利國家有長君,乃外託公義以拒之。紹復與術書曰:「今西名有幼君,無血脈之屬,公卿以下皆媚事卓,安可覆信。但當使兵往屯關要,皆自蹙死,東立聖君,太平可冀,如何有疑。又室家見戮,不念子胥,可復北面乎?」術答曰:「聖主聰叡,有周成之質,賊卓因危亂之際,威服百寮,此乃漢家小厄之會,乃雲今主無血脈之屬,豈不誣乎。又曰室家見戮,可復北面,此卓所為,豈國家哉。慺慺赤心,志在滅卓,不識其他。」馥、紹竟遣故樂浪太守張岐等齎議上虞尊號。虞見岐等,厲色叱之曰:「今天下崩亂,主上蒙塵,吾被重恩,未能清雪國恥,諸君各據州郡,宜共戮力,盡心王室,而反造逆謀以相垢污邪?」固拒之。馥等又請虞領尚書事,承製封拜,復不聽,欲奔匈奴以自絕,紹等乃止。

二月丁丑,以董卓為太師,位在諸侯王上。

孫堅移屯梁東,為卓將徐榮所敗,復收散卒進屯陽人。卓遣東郡太守胡軫督步騎五千擊之,以呂布為騎督。軫與布不相得,堅出擊,大破之,梟其都督華雄。

或謂袁術曰:「堅若得雒,不可復製,此為除狼而得虎也。」術疑之,不運軍糧。堅夜馳見術,畫地計校曰:「所以出身不顧者,上為國家討賊,下慰將軍家門之私讎。堅與卓,非有骨肉之怨也,而將軍受浸潤之言,還相嫌疑,何也?」術踧踖,即調發軍糧。

堅還屯,卓遣將軍李催說堅欲與和親,令堅疏子弟任刺史、郡守者,許表用之。堅曰:「卓逆天無道,今不夷汝三族,縣示四海,則吾死不瞑目,豈將與乃和親邪?」復進軍大谷,距雒九十里。卓自出與堅戰於諸陵間,卓敗走,卻屯澠池,聚兵於陝。堅進至雒陽,擊呂布,復破走。堅乃掃除宗廟,祠以太牢,得傳國璽於城南甄官井中。分兵出新安、澠池間以邀卓。卓使東中郎將董越屯澠池,中郎將段煨屯華陰,中郎將牛輔屯安邑,其餘諸將布在諸縣,以御山東。輔,卓之壻也。卓引還長安,孫堅修塞諸陵,引軍還魯陽。

夏四月,董卓至長安,公卿皆迎拜車下。卓抵手謂御史中丞皇甫嵩曰:「義真,怖未乎?」嵩曰:「明公以德輔朝廷,大慶方至,何怖之有。若淫刑以逞,將天下皆懼,豈獨嵩乎?」卓黨欲尊卓比太公,稱「尚父」,卓以問蔡邕。邕曰:「明公威德誠為巍巍,然比之太公,愚意以為未可。宜須關東平定,車駕還反舊京,然後議之。」卓乃止。

卓使司隸校尉劉囂籍吏民有為子不孝、為臣不忠、為吏不清、為弟不順者,皆身誅,財物沒官。於是更相誣引,冤死者以千數。百姓囂囂,道路以目。

初,董卓入關,留朱雋守雒陽,而雋潛與山東諸將通謀,懼為卓所襲,出奔荊州。卓以弘農楊懿為河南尹,雋復引兵還雒,擊懿,走之。雋以河南殘破,無所資,乃東屯中牟,移書州郡,請師討卓。徐州刺史陶謙上雋行車騎將軍,遣精兵三千助之,餘州郡亦有所給。

三年春正月,董卓遣牛輔將兵屯陝,輔分遣校尉北地李傕、張掖郭汜、武威張濟將步騎數萬擊破朱雋於中牟,因掠陳留、潁川諸縣,所過殺虜無遺。

董卓以其弟旻為左將軍,兄子璜為中軍校尉,皆典兵事,宗族內外並列朝廷。卓侍妾懷抱中子皆封侯,弄以金紫。卓車服僭擬天子,召呼三臺,尚書以下皆自詣卓府啓事。又築塢於郿,高厚皆七丈,積穀為三十年儲,自云:「事成,雄據天下。不成,守此足以畢老。」

卓忍於誅殺,諸將言語有蹉跌者,便戮於前,人不聊生。司徒王允與司隸校尉黃琬、僕射士孫瑞、尚書楊瓚密謀誅卓。中郎將呂布,便弓馬,膂力過人,卓自以遇人無禮,行止常以布自衛,甚愛信之,誓為父子。然卓性剛褊,嘗小失卓意,卓拔手戟擲布,布拳捷,避之,而改容顧謝,卓意亦解。布由是陰怨於卓。卓又使布守中閣,而私於傅婢,益不自安。王允素善待布,布見允,自陳卓幾見殺之狀,允因以誅卓之謀告布,使為內應。布曰:「如父子何?」曰:「君自姓呂,本非骨肉。今憂死不暇,何謂父子。擲戟之時,豈有父子情邪?」布遂許之。

夏四月丁巳,帝有疾新愈,大會央殿。卓朝服乘車而入,陳兵夾道,自營至宮,左步右騎,屯衛周匝,令呂布等扞衛前後。王允使士孫瑞自書詔以授布,布令同郡騎都尉李肅與勇士秦誼、陳衛等十餘人僞着衛士服,守北掖門內以待卓。卓入門,肅以戟刺之,卓衷甲不入,傷臂,墮車,顧大呼曰:「呂布何在。」布曰:「有詔討賊臣。」卓大罵曰:「庸狗,敢如是邪?」布應聲持矛刺卓,趣兵斬之。主簿田儀及卓倉頭前赴其屍,布又殺之,凡所殺三人。布即出懷中詔版以令吏士曰:「詔討卓耳,餘皆不問。」吏士皆正立不動,大稱萬歲。百姓歌舞於道,長安中士女賣其珠玉衣裝,市酒肉相慶者,填滿街肆。弟旻、璜等及宗族老弱在郿,皆為其羣下所斫射死。暴卓屍於市,天時始熱,卓素充肥,脂流於地,守屍吏為大炷,置卓臍中然之,光明達曙,如是積日。諸袁門生聚董氏之屍,焚灰揚之於路。塢中有金二三萬斤,銀八九萬斤,錦綺、奇玩積如丘山。以王允錄尚書事,呂布為奮威將軍,假節,儀比三司,封溫侯,共秉朝政。

卓之死也,左中郎將高陽侯蔡邕在王允坐,聞之驚歎。允勃然叱之曰:「董卓國之大賊,幾亡漢室,君為王臣,所宜同族,而懷其私遇,反相傷痛,豈不共為逆哉。」即收付廷尉。邕謝曰:「身雖不忠,古今大義,耳所厭聞,口所常玩,豈當背國而向卓也。願黥首刖足,繼成漢史。」士大夫多矜救之,不能得。大尉馬日磾謂允曰:「伯喈曠世逸才,多識漢事,當續成後史,為一代大典。而所坐至微,誅之無乃失人望乎?」允曰:「昔武帝不殺司馬遷,使作謗書,流於後世。方今國祚中衰,戎馬在郊,不可令佞臣執筆在幼主左右,既無益聖德,復使吾黨蒙其訕議。」日磾退而告人曰:「王公其無後乎。善人國之紀也,製作國之典也,滅紀廢典,其能久乎?」邕遂死獄中。

初,呂布勸王允盡殺董卓部曲,允曰:「此輩無罪,不可」布欲以卓財物班賜公卿、將校,允又不從。允素以劍客遇布,布負其功勞,多自誇伐,既失意望,漸不相平。允性剛棱疾惡,初懼董卓,故折節下之。卓既殲滅,自謂無復患難,頗自驕傲,以是羣下不甚附之。

允始與士孫瑞議,特下詔赦卓部曲,既而疑曰:「部曲從其主耳,今若名之惡逆而赦之,恐適使深自疑,非所以安之也。」乃止。又議悉罷其軍,或說允曰:「涼州人素憚袁氏而畏關東,今若一旦解兵開關,必人人自危。可以皇甫義真為將軍,就領其眾,因使留陝以安撫之。」允曰:「不然。關東舉義兵者,皆吾徒也。今若距險屯陝,雖安涼州,而疑關東之心,不可也。」

時百姓訛言當悉誅涼州人,卓故將校遂轉相恐動,皆擁兵自守。更相謂曰:「蔡伯喈但以董公親厚尚從坐。今既不赦我曹,而欲使解兵,今日解兵,明日當復為魚肉矣。」呂布使李肅至陝,以詔命誅牛輔,輔等逆與肅戰,肅敗走弘農,布誅殺之。輔恇怯失守,會營中無故自驚,輔欲走,為左右所殺。李傕等還,輔已死,傕等無所依,遣使詣長安求赦。王允曰:「一歲不可再赦。」不許。傕等益懼,不知所為,欲各解散,間行歸鄉里。討虜校尉武威賈詡曰:「諸君若棄軍單行,則一亭長能束君矣。不如相率而西以攻長安,為董公報仇。事濟,奉國家以正天下,若其不合,走未後也。」傕等然之,乃相與結盟,率軍數千,晨夜西行。王允以胡文才、楊整修皆涼州大人,召使東,解釋之,不假借以溫顏,謂曰:「關東鼠子欲何為邪。卿往呼之。」於是二人往,實召兵而還。

傕隨道收兵,比至長安,已十餘萬,與卓故部曲樊稠、李蒙等合圍長安城。城峻,不可攻,守之八日。呂布軍有叟兵內反,六月戊午,引傕眾入城,放兵虜掠。布與戰城中,不勝,將數百騎以卓頭繫馬鞍出走,駐馬青瑣門外,招王允同去。允曰:「若蒙社稷之靈,上安國家,吾之願也。如其不獲,則奉身以死之。朝廷幼少,恃我而已,臨難苟免,吾不忍也。努力謝關東諸公,勤以國家為念。」太常種拂曰:「為國大臣,不能禁暴禦侮,使白刃向宮,去將安之。」遂戰而死。

傕、汜屯南宮掖門,殺太僕魯馗、大鴻臚周奐、城門校尉崔烈、越騎校尉王頎,吏民死者萬餘人,狼籍滿道。王允扶帝上宣平門避兵,傕等於城門下伏地叩頭,帝謂傕等曰:「卿等放兵縱橫,欲何為乎?」傕等曰:「董卓忠於陛下,而無故為呂布所殺,臣等為卓報讎,非敢為逆也。請事畢詣廷尉受罪。」傕等圍門樓,共表請司徒王允出,問:「太師何罪。」允窮蹙,乃下見之。己未,赦天下,以李傕為揚武將軍,郭汜為揚烈將軍,樊稠等皆為中郎將。傕等收司隸校尉黃琬下獄,殺之。

初,王允以同郡宋翼為左馮翊,王宏為右扶風,傕等欲殺允,恐二郡為患,乃先徵翼、宏。宏遣使謂翼曰:「郭汜、李傕以我二人在外,故未危王公。今日就徵,明日俱族,計將安出。」翼曰:「雖禍福難量然,王命所不得避也。」宏曰:「關東義兵鼎沸,欲誅董卓,今卓已死,其黨易制耳。若舉兵討傕等,與山東相應,此轉禍為福之計也。」翼不從,宏不能獨立,遂俱就徵。甲子,傕收允及翼、宏並殺之,允妻子皆死。宏臨命詬曰:「宋翼豎儒,不足議大計。」傕屍王允於市,莫敢收者,故吏平陵令京兆趙戩棄官收而葬之。始允自專討卓之勞,士孫瑞歸功不侯,故得免於難。

九月,以李傕為車騎將軍,領司隸校尉,假節。郭汜為後將軍,樊稠為右將軍,張濟為驃騎將軍,皆封侯。傕、汜、稠管朝政,濟出屯弘農。

初,董卓入關,說韓遂、馬騰與共圖山東,遂、騰率眾詣長安。會卓死,李傕等以遂為鎮西將軍,遣還金城,騰為征西將軍,遣屯郿。興平元年春正月甲子,帝加元服。

二月,馬騰私有求於李傕,不獲而怒,欲舉兵相攻。帝遣使者和解之,不從。韓遂率眾來和騰、傕,既而復與騰合。諫議大夫種邵、侍中馬宇、左中郎將劉範謀使騰襲長安,己為內應,以誅傕等。壬申,騰遂勒兵屯長平觀。邵等謀泄,出奔槐里。傕使樊稠、郭汜及兄子利擊之,騰遂敗走,還涼州。又攻槐里,邵等皆死。庚申,詔赦騰等。夏四月,以騰為安狄將軍,遂為安降將軍。

五月,以揚武將軍郭汜為後將軍,安集將軍樊稠為右將軍,並開府如三公,合為六府。

二年,董卓初死,三輔民尚數十萬戶,李傕等放兵劫略,加以饑饉,二年間,民相食略盡。李傕、郭汜、樊稠各相與矜功爭權,欲鬥者數矣。賈詡每以大體責之,雖內不能善,外相含容。

樊稠之擊馬騰、韓遂也,李利戰不甚力,稠叱之曰:「人慾截汝父頭,何敢如此,我不能斬卿邪?」及騰、遂敗走,稠追至陳倉,遂語稠曰:「本所爭者非私怨,王家事耳。與足下州里人,欲相與善語而別。」乃俱卻騎,前接馬,交臂相加,共語良久而別。軍還,李利告傕,「韓、樊交馬語,不知所道,意愛甚密」。傕亦以稠勇而得眾,忌之。稠欲將兵東出關,從傕索益兵。二月,傕請稠會議,便於坐殺稠。由是諸將轉相疑貳。

傕數設酒請郭汜,或留汜止宿。汜妻恐汜愛傕婢妾,思有以間之。會傕送饋,妻以豉為藥,擿以示汜曰:「一棲不兩雄,我固疑將軍信李公也。」他日傕復請汜,飲大醉,汜疑其有毒,絞糞汁飲之,於是各治兵相攻矣。

帝使侍中尚書和傕、汜,傕、汜不從。汜謀迎帝幸其營,夜有亡者告傕。三月丙寅,傕使兄子暹將數千兵圍宮,以車三乘迎帝。太尉楊彪曰:「自古帝王無在人家者,諸君舉事,奈何如是?」暹曰:「將軍計定矣。」於是羣臣步從乘輿以出,兵即入殿中,掠宮人、御物。帝至傕營,傕又徙御府金帛置其營,遂放火燒宮殿、官府、居民悉盡。帝復使公卿和傕、汜,汜留楊彪及司空張喜、尚書王隆、光祿勳劉淵、衛尉士孫瑞、太僕韓融、廷尉宣璠、大鴻臚榮合、大司農朱雋、將作大匠梁邵、屯騎校尉姜宣等於其營以為質。朱雋憤懣,發病死。

夏四月,郭汜饗公卿,議攻李傕。楊彪曰:「羣臣共鬥,一人劫天子,一人質公卿,可行乎?」汜怒,欲手刃之。彪曰:「卿尚不奉國家,吾豈求生邪?」中郎將楊密固諫,汜乃止。傕召羌胡數千人,先以御物、繒彩與之,許以宮人、婦女,欲令攻郭汜。汜陰與傕黨中郎將張苞等謀攻傕。丙申,汜將兵夜攻傕門,矢及帝簾帷中,又貫傕左耳。苞等燒屋,火不然。楊奉於外拒汜,汜兵退,苞等因將所領兵歸汜。

是日,傕復移乘輿幸北塢,使校尉監塢門,內外隔絕,侍臣皆有饑色。帝求米五斗、牛骨五具以賜左右。傕曰:「朝晡上飰,何用米為。」乃以臭牛骨與之。帝大怒,欲詰責之。侍中楊琦諫曰:「傕自知所犯悖逆,欲轉車駕幸池陽黃白城,臣願陛下忍之。」帝乃止。司徒趙溫與傕書曰:「公前屠陷王城,殺戮大臣,今爭睢眥之隙,以成千鈞之讎,朝廷欲令和解,詔命不行,而復欲轉乘輿於黃白城,此誠老夫所不解也。於《易》,一為過,再為涉,三而弗改,滅其頂凶。不如早共和解。」傕大怒,欲殺溫,其弟應諫之,數日乃止。

傕信巫覡厭勝之術,常以三牲祠董卓於省門外。每對帝或言:「明陛下」,或言:「明帝」,為帝說郭汜無狀,帝亦隨其意應答之。傕喜,自謂良得天子歡心也。

閏月己卯,帝使謁者僕射皇甫酈和傕、汜。酈先詣汜,汜從命。又詣傕,傕不肯曰:「郭多,盜馬虜耳,何敢欲與言等邪,必誅之。君觀吾方略士眾,足辦郭多否。郭多又劫質公卿,所為如是,而君苟欲左右之邪?」酈曰:「近者董公之強,將軍所知也,呂布受恩而反圖之,斯須之間,身首異處,此有勇而無謀也。今將軍身為上將,荷國寵榮,汜質公卿,而將軍脅主,誰輕重乎。張濟與汜有謀,楊奉,白波賊帥耳,猶知將軍所為非是,將軍雖寵之,猶不為用也。」傕呵之令出。酈出,詣省門,白「傕不肯奉詔,辭語不順」。帝恐傕聞之,亟令酈去。傕遣虎賁王昌呼,欲殺之,昌知酈忠直,縱令去,還答傕,言:「追之不及」。辛巳,以車騎將軍李傕為大司馬,在三公之右。

李傕、郭汜相攻連月,死者以萬數。六月,傕將楊奉謀殺傕,事泄,遂將兵叛傕,傕眾稍衰。庚午,鎮東將軍張濟自陝至,欲和傕、汜遷乘輿權幸弘農。帝亦思舊京,遣使宣諭,十反,汜、傕許和,欲質其愛子。傕妻愛其男,和計未定,而羌胡數來窺省門,曰:「天子在此中耶。李將軍許我宮人,今皆何在。」帝患之,使侍中劉艾謂宣義將軍賈詡曰:「卿前奉職公忠,故仍升榮寵。今羌胡滿路,宜思方略。」詡乃召羌胡大帥飲食之,許以封賞,羌胡皆引去,傕由此單弱。於是復有言和解之計者,傕乃從之,各以女為質。

秋七月甲子,車駕出宣平門,當度橋,汜兵數百人遮橋曰:「此天子非也。」車不得前。傕兵數百人,皆持大戟在乘輿車前,兵欲交,侍中劉艾大呼曰:「是天子也。」使侍中楊琦高舉車帷,帝曰:「諸君何敢迫近至尊耶?」汜兵乃卻。既度橋,士卒皆稱萬歲。夜到霸陵,從者皆饑,張濟賦給各有差。傕出屯池陽。

丙寅,以張濟為票騎將軍,開府如三公。郭汜為車騎將軍,楊定為後將軍,楊奉為興義將軍,皆封列侯。又以故牛輔部曲董承為安集將軍。

郭汜欲令車駕幸高陵,公卿及濟以為宜幸弘農,大會議之,不決。帝遣使諭汜曰:「弘農近郊廟,勿有疑也。」汜不從。帝遂終日不食。汜聞之曰:「可且幸近縣。」八月甲辰,車駕幸新豐。丙子,郭汜復謀脅帝還都郿,侍中種輯知之,密告楊定、董承、楊奉,令會新豐。郭汜自知謀泄,乃棄軍入南山。

冬十月戊戌,郭汜黨夏育、高碩等謀脅乘輿西行。侍中劉艾見火起不止,請帝出幸一營以避火。楊定、董承將兵迎天子幸楊奉營,夏育等勒兵欲止乘輿,楊定、楊奉力戰,破之,乃得出。

壬寅,行幸華陰。寧輯將軍段煨具服御及公卿已下資儲,欲上幸其營。煨與楊定有隙,定黨種輯、左靈言煨欲反,太尉楊彪、司徒趙溫、侍中劉艾、尚書梁紹皆曰:「段煨不反,臣等敢以死保」。董承、楊定脅弘農督郵令言郭汜來在煨營,帝疑之,乃露次於道南。

丁未,楊奉、董承、楊定將攻煨,使種輯、左靈請帝為詔。帝曰:「煨罪未着,奉等攻之,而欲令朕有詔耶?」輯固請,至夜半,猶弗聽。奉等乃輒攻煨營,十餘日不下。煨供給御膳,稟贍百官,無有二意。詔使侍中尚書告喻定等,令與煨和解,定等奉詔還營。

李傕、郭汜悔令車駕東,聞定攻煨,相招共救之,因欲劫帝而西。楊定聞傕、汜至,欲還藍田,為汜所遮,單騎亡走荊州。張濟與楊奉、董承不相平,乃復與催、汜合。十二月,帝幸弘農,張濟、李傕、郭汜共追乘輿,大戰於弘農東澗,承、奉軍敗,百官、士卒死者不可勝數,棄御物、符策、典籍,略無所遺。射聲校尉沮雋被創墜馬,傕謂左右曰:「尚可活否。」雋罵之曰:「汝等凶逆,逼劫天子,使公卿被害,宮人流離,亂臣賊子未有如此也。」傕乃殺之。

壬申,帝露次曹陽。承、奉乃譎傕等與連和,而密遣間使至河東,招故白波帥李樂、韓暹、胡才及南匈奴右賢王去卑,並率其眾數千騎來,與承、奉共擊傕等,大破之,斬首數千級。於是董承等以新破傕等,可復東引。庚申,東駕發東,董承、李樂衛乘輿,胡才、楊奉、韓暹、匈奴右賢王於後為拒。傕等復來戰,奉等大敗,死者甚於東澗。光祿勳鄧淵、廷尉宣璠、少府田芬、大司農張義皆死。司徒趙溫、太常王絳、衛尉周忠、司隸校尉管合為傕所遮,欲殺之,賈詡曰:「此皆大臣,卿奈何害之?」乃止。李樂曰:「事急矣,陛下宜御馬。」上曰:「不可舍百官而去,此何辜哉。」兵相連綴四十里,方得至陝,乃結營自守。

時殘破之餘,虎賁、羽林不滿百人,傕、汜兵繞營叫呼,吏士失色,各有分散之意。李樂懼,欲令車駕御船過砥柱,出孟津。楊彪以為河道險難,非萬乘所宜乘,乃使李樂夜渡,潛具船,舉火為應。上與公卿步出營,皇后兄伏德扶後,一手挾絹十匹。董承使符節令孫徽從人間斫之,殺旁侍者,血濺後衣。河岸高十餘丈,不得下,乃以絹為輦,使人居前負帝,餘皆匍匐而下,或從上自投,冠幘皆壞。既至河邊,士卒爭赴舟,董承、李樂以戈擊之,手指於舟中可掬。帝乃御船,同濟者皇后及楊彪以下才數十人,其宮女及吏民不得渡者,皆為兵所掠奪,衣服俱盡,發亦被截,凍死者不可勝計。衛尉士孫瑞為傕所殺。

傕見河北有火,遣騎候之,適見上渡河,呼曰:「汝等將天子去邪?」董承懼射之,以被為幔。既到大陽,幸李樂營。河內太守張楊使數千人負米來貢餉。乙亥,帝御牛車幸安邑,河東太守王邑奉獻綿帛,悉賦公卿以下。封邑為列侯,拜胡才為征東將軍,張楊為安國將軍,皆假節開府。其壘壁羣帥競求拜職,刻印不給,至乃以錐畫之。

乘輿居棘籬中,門戶無關閉,天子與羣臣會,兵士伏籬上觀,互相鎮壓以為笑。

帝又遣太僕韓融至弘農,與傕、汜等連和,傕乃放遣公卿百官,頗歸所掠宮人及乘輿器服。已而糧谷盡,宮人皆食菜果。

乙卯,張楊自野王來朝,謀以乘輿還雒陽,諸將不聽,楊復還野王。

是時長安城空四十餘日,強者四散,羸者相食,二三年間,關中無復人跡。

沮授說袁紹曰:「將軍累葉臺輔,世濟忠義。今朝廷播越,宗廟殘毀,觀諸州郡雖外舉義兵,內實相圖,未有憂存社稷恤民之意。今州郡粗定,兵強士附,西迎大駕,即宮鄴都,挾天子而令諸侯,畜士馬以討不庭,誰能御之。」潁川郭圖淳于瓊曰:「漢室陵遲,為日久矣,今欲興之,不亦難乎。且英雄並起,各據州郡,連徒聚眾,動有萬計,所謂秦失其鹿,先得者王。今迎天子自近,動輒表聞,從之則權輕,違之則拒命,非計之善者也。」授曰:「今迎朝廷,於義為得,於時為宜。若不早定,必有先之者矣。」紹不從。

建安元年春正月,董承、張楊欲以天子還雒陽,楊奉、李樂不欲,由是諸將更相疑貳。二月,韓暹攻董承,承奔野王。韓暹屯聞喜,胡才、楊奉之塢鄉。胡才欲攻韓暹,上使人諭止之。

張楊使董承先繕修雒陽宮。太僕趙岐為承說劉表,使遣兵詣雒陽助修宮室,軍資委輸,前後不絕。夏五月丙寅,帝遣使至楊奉、李樂、韓暹營,求送至雒陽,奉等從詔,六月乙未,車駕幸聞喜。

庚子,楊奉、韓暹奉帝東還,張楊以糧迎道路。秋七月甲子,車駕至雒陽,幸故中常侍趙忠宅。丁丑,大赦。八月辛丑,幸南宮楊安殿。張楊以為己功,故名其殿曰楊安。楊謂諸將曰:「天子當與天下共之,朝廷自有公卿大臣,楊當出扞外難。」遂還野王。楊奉亦出屯梁。韓暹、董承並留宿衛。癸卯,以安國將軍張楊為大司馬,楊奉為車騎將軍,韓暹為大將軍、領司隸校尉,皆假節鉞。是時宮室燒盡,百官披荊棘,依牆壁間,州郡各擁強兵,委輸不至。羣僚饑乏,尚書郎以下自出採穭,或饑死牆壁間,或為兵士所殺。

八月,曹操迎車駕都許。事見《曹操篡漢》。

十九年。帝自都許以來,守位而已,左右侍衛莫非曹氏之人者。議郎趙彥嘗為帝陳言時策,魏公操惡而殺之。操後以事入見殿中,帝不任其懼,因曰:「君若能相輔,則厚。不爾,幸垂恩相舍。」操失色,俛仰求出。舊儀,三公領兵,朝見,令虎賁執刃挾之。操出,顧左右,汗流浹背,自後不復朝請。

董承女為貴人,操誅承,求貴人殺之。帝以貴人有姙,累為請,不能得。伏皇后由是懷懼,乃與父完書,言曹操殘逼之狀,令密圖之,完不敢發。至是,事乃泄,操大怒,十一月,使御史大夫郗慮持節策收皇后璽綬,以尚書令華歆為副,勒兵入宮,收後。後閉戶,藏壁中。歆壞戶,發壁,就牽後出。時帝在外殿,引慮於坐,後被髮徒跣行泣,過訣曰:「不能復相活邪?」帝曰:「我亦不知命在何時。」顧謂慮曰:「郄公,天下寧有是邪?」遂將後下暴室,以幽死,所生二皇子,皆酖殺之,兄弟及宗族死者百餘人。

魏文帝黃初元年春正月庚子,魏王操薨,太子即王位。冬十月乙卯,漢帝禪位於魏王。

黃巾之亂

漢靈帝光和六年。初,鉅鹿張角奉事黃、老,以妖術教授,號「太平道」。咒符水以療病,令病者跪拜首過,或時病癒,眾共神而信之。角分遣弟子周遊四方,轉相誑誘,十餘年間,徒眾數十萬,自青、徐、幽、冀、荊、揚、兗、豫八州之人,莫不畢應。或棄賣財產,流移奔赴,填塞道路,未至病死者亦以萬數。郡縣不解其意,反言角以善道教化,為民所歸。

太尉楊賜時為司徒,上書言:「角誑耀百姓,遭赦不悔,稍益滋蔓。今若下州郡捕討,恐更騷擾,速成其患。宜切敕刺史、二千石,簡別流民,各護歸本郡,以孤弱其黨,然後誅其渠帥,可不勞而定。」會賜去位,事遂留中。司徒掾劉陶覆上疏申賜前議,言:「角等陰謀益甚,四方私言,雲角等竊入京師,覘視朝政。鳥聲獸心,私共鳴呼,州郡忌諱,不欲聞之,但更相告語,莫肯公文。宜下明詔,重募角等,賞以國土,有敢迴避,與之同罪」。帝殊不為意,方詔陶次第《春秋》條例。

角遂置三十六方,方,猶將軍也。大方萬餘人,小方六七千,各立渠帥。訛言:「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以白土書京城寺門及州郡官府,皆作「甲子」字。大方馬元義等先收荊、揚數萬人,期會發於鄴。元義數往來京師,以中常侍封諝、徐奉等為內應,約以三月五日內外俱起。

中平元年春,角弟子濟南唐周上書告之。於是收馬元義,車裂於雒陽。詔三公、司隸案驗宮省直衛及百姓有事角道者,誅殺千餘人,下冀州逐捕角等。角等知事已露,晨夜馳敕諸方,一時俱起,皆着黃巾以為標幟,故時人謂之「黃巾賊」。二月,角自稱天公將軍,角弟寶稱地公將軍,寶弟梁稱人公將軍,所在燔燒官府,劫略聚邑,州郡失據,長吏多逃亡,旬月之間,天下響應,京師震動。安平、甘陵人各執其王應賊。三月戊申,以河南尹何進為大將軍,封慎侯,率左、右羽林五營營士屯都亭,修理器械,以鎮京師。置函谷、太谷、廣成、伊闕、轘轅、旋門、孟津、小平津八關都尉。發天下精兵,遣北中郎將盧植討張角,左中郎將皇甫嵩、右中郎將朱雋討潁川黃巾。

庚子,南陽黃巾張曼成攻殺太守褚貢。

帝問太尉楊賜以黃巾事,賜所對切直,帝不悅。夏四月,賜坐寇賊免,以太僕弘農鄧盛為太尉。已而帝閱錄故事,得賜與劉陶所上張角奏,乃封賜為臨晉侯,陶為中陵鄉侯。

皇甫嵩、朱雋合將四萬餘人共討潁川,嵩、雋各統一軍。雋與賊波才戰,敗。嵩進保長社。

汝南黃巾敗太守趙謙於邵陵,廣陽黃巾殺幽州刺史郭勳及太守劉衛。

波才圍皇甫嵩於長社。嵩兵少,軍中皆恐。賊依草結營,會大風,嵩約敕軍士皆束苣乘城,使銳士間出圍外,縱火大呼,城上舉燎應之,嵩從城中鼓譟而出,奔擊賊陳,賊驚,亂奔走。會騎都尉沛國曹操將兵適至,五月,嵩、操與朱雋合軍,更與賊戰,大破之,斬首數萬級。封嵩都鄉侯。

張曼成屯宛下百餘日,六月,南陽太守秦頡擊曼成,斬之。

皇甫嵩、朱雋乘勝進討汝南、陳國黃巾,追波才於陽翟,擊彭脫於西華,並破之,餘賊降散,三郡悉平。嵩乃上言其狀,以功歸雋,於是進封雋西鄉侯,遷鎮賊中郎將。詔嵩討東郡,雋討南陽。北中郎將盧植連戰破張角,斬獲萬餘人,角等走保廣宗。植築圍鑿塹,造作雲梯,垂當拔之。帝遣小黃門左豐視軍,或勸植以賂送豐,植不肯,豐還言於帝曰:「廣宗賊易破耳,盧中郎固壘息軍,以待天誅。」帝怒,檻車徵植,減死一等,遣東中郎將隴西董卓代之。

秋八月,皇甫嵩與黃巾戰於蒼亭,獲其帥卜已。董卓攻張角無功,抵罪。乙巳,詔嵩討角。

冬十月,皇甫嵩與張角弟梁戰於廣宗,梁眾精勇,嵩不能克。明日,乃閉營休士以觀其變,知賊意稍懈,乃潛夜勒兵,雞鳴馳赴其陳,戰至晡時,大破之,斬梁,獲首三萬級,赴河死者五萬許人。角先已病死,剖棺戮屍,傳首京師。十一月,嵩復攻角弟寶於下曲陽,斬之,斬獲十餘萬人。即拜嵩為左車騎將軍,領冀州牧,封槐里侯。嵩能溫恤士卒,每軍行頓止,須營幔修立,然後就舍,軍士皆食,爾乃嘗飯,故所向有功。

張曼成餘黨更以趙弘為帥,眾復盛,至十餘萬,據宛城。朱雋與荊州刺史徐璆等合兵圍之,自六月至八月不抜,有司奏徵雋。司空張溫上疏曰:「昔秦用白起,燕任樂毅,曠年曆載,乃能克敵。雋討潁川,已有功效,引師南指,方略已設,臨軍易將,兵家所忌,宜假日月,責其成功。」帝乃止。雋擊弘,斬之。

賊帥韓忠復據宛拒雋,雋鳴鼓攻其西南,賊悉眾赴之。雋自將精卒掩其東北,乘城而入,忠乃退保小城,惶懼乞降。諸將皆欲聽之,雋曰:「兵固有形同而異勢者。昔秦、項之際,民無定主,故賞附以勸來耳。今海內一統,唯黃巾造逆,納降無以勸善,討之足以懲惡。今若受之,更開逆意,賊利則進戰,鈍則乞降,縱敵長寇,非良討也。」因急攻,連戰不克。雋登土山望之,顧謂司馬張超曰:「吾知之矣。賊今外圍周固,內營逼急,乞降不受,欲出不得,所以死戰也。萬人一心,猶不可當,況十萬乎。不如徹圍,並兵入城,忠見圍解,勢必自出,自出則意散,易破之道也。」既而解圍,忠果出戰,雋因擊,大破之,斬首萬餘級。

南陽太守秦頡殺忠,餘眾復奉孫夏為帥,還屯宛。雋急攻之,司馬孫堅率眾先登,癸巳,拔宛城。孫夏走,雋追至西鄂精山,復破之,斬萬餘級。於是黃巾破散,其餘州郡所誅,一郡數十人。

二年。自張角之亂,所在盜賊並起,博陵張牛角、常山褚飛燕及黃龍、左校、於氐根、張白騎、劉石、左髭丈八、平漢大計、司隸緣城、雷公、浮雲、白雀、楊鳳、於毒、五鹿、李大目、白繞、眭固、苦蝤之徒,不可勝數,大者二三萬,小者六七千人。張牛角、褚飛燕合軍攻癭陶,牛角中流矢,且死,令其眾奉飛燕為帥,改姓張。飛燕名燕,輕勇矯捷,故軍中號曰:「飛燕」。山谷寇賊多附之,部眾浸廣,殆至百萬,號「黑山賊」,河北諸郡縣並被其害,朝廷不能討。燕乃遣使至京師,奏書乞降,遂拜燕平難中郎將,使領河北諸山谷事。

五年二月,黃巾餘賊郭大等起於西河白波谷,寇太原、河東。冬十月,青、徐黃巾復起,寇郡縣。六年冬十月,白波賊寇河東,董卓遣其將牛輔擊之。

南單于於扶羅與白波賊合兵寇郡縣。

獻帝初平元年,青州刺史焦和起兵討董卓,務及諸將西行,不為民人保障,兵始濟河,黃巾已入其境。青州素殷實,甲兵甚盛,和每望寇奔北,未嘗接風塵,交旗鼓。

二年冬十月,青州黃巾寇勃海,眾三十萬,欲與黑山合。公孫瓚率步騎二萬人逆擊於東光南,大破之,斬首三萬餘級。賊棄其輜重,奔走渡河,瓚因其半濟薄之,賊復大破,死者數萬,流血丹水,收得生口七萬餘人車,甲財物不可勝算,威名大震。

初,陶謙,丹陽人,朝廷以黃巾寇亂徐州,用謙為刺史。謙至,擊黃巾,大破走之,州境晏然。

三年春正月,曹操軍頓丘,於毒等攻東武陽。操引兵西入山,攻毒等本屯。諸將皆請救武陽,操曰:「使賊聞我西而還,武陽自解也。不還,我能敗其本屯,虜不能拔武陽必矣。」遂行。毒聞之,棄武陽還。操遂擊眭固及匈奴於扶羅於內黃,皆大破之。

四月,青州黃巾寇兗州,劉岱欲擊之,濟北相鮑信諫曰:「今賊眾百萬,百姓皆震恐,士卒無鬥志,不可敵也。然賊軍無輜重,唯以鈔略為資,今不若畜士眾之力,先為固守,彼欲戰不得,攻又不能,其勢必離散,然後選精銳,據要害擊之,可破也。」岱不從,遂與戰,果為所殺。

十二月,曹操追黃巾至濟北,悉降之,得戎卒三十餘萬,男女百餘萬口。

四年春正月,袁術屯封丘,黑山別部及匈奴於扶羅皆附之。曹操擊破術軍。

三月,袁紹在薄落津。魏郡兵反,與黑山賊於毒數萬人共復鄴城,殺其太守。

六月,袁紹出軍入朝歌鹿腸山,北行,擊諸賊左髭丈八等,皆斬之。又擊劉石、青牛角、黃龍、左校、郭大賢、李大目、於氐根等,復斬數萬級,皆屠其屯壁,遂與黑山賊張燕及四營屠各、雁門烏柏戰於常山。燕精兵數萬,騎數千匹。紹與呂布共擊燕,連戰十餘日,燕兵死傷雖多,紹軍亦疲,遂俱退。

建安元年春二月,汝南、潁川黃巾何儀等擁眾附袁術,曹操擊破之。三年,袁紹攻公孫瓚,瓚遣子續請救於黑山諸帥。四年,黑山帥張燕率兵救之。事見《袁紹討公孫瓚》。

五年秋七月,汝南黃巾劉辟等叛曹操應袁紹,紹遣劉備將兵助辟,郡縣多應之。

十年夏四月,黑山賊帥張燕率眾十餘萬降,封安國亭侯。

韓馬之叛

漢靈帝中平元年冬十一月,北地先零羌及枹罕、河關羣盜反,共立湟中義從胡北宮伯玉、李文侯為將軍,殺護羌校尉冷徵。金城人邊章、韓遂素著名西州,羣盜誘而劫之,使專任軍政,殺金城太守陳懿,攻燒州郡。

二年春三月,北宮伯玉等寇三輔,詔左車騎將軍皇甫嵩鎮長安以討之。

秋八月,以司空張溫為車騎將軍,執金吾袁滂為副,以討北宮伯玉。拜中郎將董卓為破虜將軍,與蕩寇將軍周慎並統於溫。

九月,張溫將諸郡兵步騎十餘萬屯美陽,邊章、韓遂亦進兵美陽,溫與戰,輒不利。十一月,董卓與右扶風鮑鴻等並兵攻章、遂,大破之,章遂走榆中。

溫遣周慎將三萬人追之。參軍事孫堅說慎曰:「賊城中無谷,當外轉糧食,堅願得萬人斷其運道,將軍以大兵繼後,賊必睏乏而不敢戰,走入羌中,併力討之,則涼州可定也。」慎不從,引軍圍榆中城,而章、遂分屯葵園峽,反斷慎運道,慎懼,棄車重而退。

溫又使董卓將兵三萬討先零羌,羌胡圍卓於望垣北,糧食乏絕,乃於所度水中僞立堰以捕魚,而潛從堰下過軍。比賊追之,決水已深,不得度,遂還屯扶風。張溫以詔書召卓,卓良久乃詣溫。溫責讓卓,卓應對不順。孫堅前耳語謂溫曰:「卓不怖罪,而鴟張大語,宜以召不時至,陳軍法斬之。」溫曰:「卓素着威名於河隴之間,今日殺之,西行無依。」堅曰:「明公親率王師,威震天下,何賴於卓。觀卓所言,不假明公,輕上無禮,一罪也。章、遂跋扈經年,當以時進討,而卓雲未可,沮軍疑眾,二罪也。卓受任無功,應召稽留,而軒昂自高,三罪也。古之名將,仗鉞臨眾,未有不斷斬以成功者也。今明公垂意於卓,不即加誅,虧損威刑,於是在矣。」溫不忍發,乃曰:「君且還,卓將疑人。」堅遂出。

四年春三月,韓遂殺邊章及北宮伯玉、李文侯,擁兵十餘萬,進圍隴西,太守李相如叛,與遂連和。涼州刺史耿鄙率六郡兵討遂。鄙任治中程球,球通姦利,士民怨之。漢陽太守傅燮謂鄙曰:「使君統政日淺,民未知教。賊聞大軍將至,必萬人一心,邊兵多勇,其鋒難當,而新合之眾,上下未和,萬一內燮,雖悔無及。不若息軍養德,明賞必罰,賊得寬挺,必謂我怯,羣惡爭勢,其離可必。然後率已教之民,討成離之賊,其功可坐而待也。」鄙不從。夏四月,鄙行至狄道,州別駕反應賊,先殺程球,次害鄙,賊遂進圍漢陽。城中兵少糧盡,燮猶固守。

時北地胡騎數千隨賊功郡,皆夙懷燮恩,共於城外叩頭,求送燮歸鄉里。燮子幹年十三,言於燮曰:「國家昏亂,遂令大人不容於朝。今兵不足以自守,宜聽羌胡之請,還鄉里,徐俟有道而輔之。」言未終,燮慨然嘆曰:「汝知吾必死邪。聖達節,次守節。殷討暴虐,伯夷不食周粟而死。吾遭世亂,不能養浩然之志,食祿,又欲避其難乎。吾行何之,必死於此。汝有才智,勉之,勉之。主簿楊會,吾之程嬰也。」

狄道人王國使故酒泉太守黃衍說燮曰:「天下已非復漢有,府君寧有意為吾屬帥乎?」燮按劍叱衍曰:「若剖符之臣,反為賊說邪?」遂麾左右進兵,臨陳戰歿。耿鄙司馬扶風馬騰亦擁兵反,與韓遂合,共推王國為主,寇掠三輔。

五年冬十一月,王國圍陳倉,詔復拜皇輔嵩為左將軍,督前將軍董卓,合兵四萬人以拒之。

董卓謂皇甫嵩曰:「陳倉危急,請速救之。」嵩曰:「不然。百戰百勝,不如不戰而屈人兵。陳倉雖小,城守固備,未易可拔。王國雖強,攻陳倉不下,其眾必疲,疲而擊之,全勝之道也,將何救焉。」國攻陳倉八十餘日,不拔。

六年春二月,國眾疲敝,解圍去。皇甫嵩進兵擊之。董卓曰:「不可。兵法,窮寇勿迫,歸眾勿追。」嵩曰:「不然。前吾不擊,避其銳也。今而擊之,待其衰也。所擊疲師,非歸眾也。國眾且走,莫有鬥志,以整擊亂,非窮寇也。」遂獨進擊之,使卓為後拒,連戰,大破之,斬首萬餘級。卓大慚恨,由是與嵩有隙。

韓遂等共廢王國,而劫故信都令漢陽閻忠使督統諸部。忠病死,遂等稍爭權利,更相殺害,由是浸衰。

獻帝初平三年,韓遂、馬騰率眾詣長安,以遂為鎮西將軍,騰為征西將軍。馬騰攻李傕不克,走還涼州。事並見《宦官亡漢》。

建安十三年。初,前將軍馬騰與鎮西將軍韓遂結為異姓兄弟,後以部曲相侵,更為讎敵。朝廷使司隸校尉鍾繇、涼州刺史韋端和解之,徵騰入屯槐里。曹操將徵荊州,使張既說騰,令釋部曲還朝,騰許之。已而更猶豫,既恐其為變,乃移諸縣促儲偫,二千石郊迎,騰不得已,發東。操表騰為衛尉,以其子超為偏將軍,統其眾,悉徙其家屬詣鄴。

十六年春三月,曹操遣司隸校尉鍾繇討張魯,使征西護軍夏侯淵等將兵出河東,與繇會。倉曹屬高柔諫曰:「大兵西出,韓遂、馬超疑為襲已,必相扇動。宜先招集三輔,三輔苟平,漢中可傳檄而定也。」操不從。

關中諸將果疑之,馬超、韓遂、侯選、程銀、楊秋、李堪、張橫、梁興、成宜、馬玩等十部皆反,其眾十萬,屯據潼關。操遣安西將軍曹仁督諸將拒之,敕令堅壁勿與戰。命五官將丕留守鄴,以奮武將軍程昱參丕軍事,門下督廣陵徐宣為左護軍,留統諸軍,樂安國淵為居府長史,統留事。秋七月,操自將擊超等。議者多言:「關西貫習長矛,非精選前鋒,不可當也」。操曰:「戰在我,非在賊也。賊雖習長矛,將使不得以刺,諸君但觀之。」

八月,操至潼關,與超等夾關而軍。操急持之,而潛遣徐晃、朱靈以步騎四千人渡蒲阪津,據河西為營。閏月,操自潼關北渡河,兵眾先渡,操獨與虎士百餘人留南岸斷後。馬超將步騎萬餘人攻之,矢下如雨,操猶據胡牀不動。許褚扶操上船,船工中流矢死,褚左手舉馬鞍以蔽操,右手刺船。校尉丁斐放牛馬以餌賊,賊亂取牛馬,操乃得渡,遂自蒲阪渡西河,循河為甬道而南。超等退拒渭口,操乃多設疑兵,潛以舟載兵入渭,為浮橋,夜,分兵結營於渭南。超等夜攻營,伏兵擊破之,超等屯渭南,遣使求割河以西請和,操不許。九月,操進軍,悉渡渭。超等數挑戰,又不許。固請割地,求送任子,賈詡以為可僞許之。操復問計策,詡曰:「離之而已。」操曰:「解。」

韓遂請與操相見,操與遂有舊,於是交馬語移時,不及軍事,但說京都舊故,拊手歡笑。時秦、胡觀者前後重沓,操笑謂之曰:「爾欲觀曹公邪。亦猶人也,非有四目兩口,但多智耳。」既罷,超等問遂「公何言」。遂曰:「無所言也。」超等疑之。他日,操又與遂書,多所點竄,如遂改定者,超等愈疑遂。操乃與剋日會戰,先以輕兵挑之,戰良久,乃縱虎騎夾擊,大破之,斬成宜、李堪等。遂、超奔涼州。

十七年秋七月,馬超等餘眾屯藍田,夏侯淵擊平之。

十八年。初,魏公操追馬超至安定,聞田銀、蘇伯反,引軍還。參涼州軍事楊阜言於操曰:「超有信、布之勇,甚得羌胡心。若大軍還,不設備,隴上諸郡非國家之有也。」操還,超果率羌胡擊隴上諸郡縣,郡縣皆應之,惟冀城奉州郡以固守。

超盡兼隴右之眾,張魯復遣大將楊昂助之,凡萬餘人,攻冀城,自正月至八月,救兵不至。刺史韋康遣別駕閻溫出,告急於夏侯淵,外圍數重,溫夜水中潛出。明日,超兵見其跡,遣追獲之,超載溫詣城下,使告城中,云:「東方無救」。溫向城大呼曰:「大軍不過三日至,勉之」城中皆泣稱萬歲。超雖怒,猶以攻城久不下,徐徐更誘溫,冀其改意。溫曰:「事君有死無二,而卿乃欲令長者出不義之言乎?」超遂殺之。

已而外救不至,韋康及太守欲降。楊阜號哭諫曰:「阜等率父兄子弟以義相勵,有死無二,以為使君守此城。今奈何棄垂成之功,陷不義之名乎?」刺史、太守不聽,開城門迎超。超入,遂殺刺史、太守,自稱征西將軍,領幷州牧,督涼州軍事。

魏公操使夏侯淵救冀,未到而冀敗。淵去冀二百餘里,超來逆戰,淵軍不利。氐王千萬反應超,屯興國,淵引軍還。

會楊阜喪妻,就超求假以葬之。阜外兄天水姜敘為撫夷將軍,擁兵屯歷城。阜見敘及其母,歔欷悲甚。敘曰:「何為乃爾。」阜曰:「守城不能完,君亡不能死,亦何面目以視息於天下。馬超背父叛君,虐殺州將,豈獨阜之憂責,一州士大夫皆蒙其恥。君擁兵專制而無討賊心,此趙盾所以書弒君也。超強而無義,多釁,易圖耳。」敘母慨然曰:「咄,伯奕,韋使君遇難,亦汝之負,豈獨義山哉。人誰不死,死於忠義,得其所也。但當速發,勿復顧我,我自為汝當之不以餘年累汝也。」敘乃與同郡趙昂、尹奉、武都李俊等合謀討超,又使人至冀,結安定梁寬、南安趙衢使為內應。超取趙昂子月為質,昂謂妻異曰:「吾謀如是,事必萬全,當奈月何。」異厲聲應曰:「雪君父之大恥,喪元不足為重,況一子哉。」

九月,阜與敘進兵,入滷城,昂、奉據祁山,以討超。超聞之,大怒,趙衢因譎說超,使自出擊之。超出,衢與梁寬閉冀城門,盡殺超妻子。超進退失據,乃襲歷城,得敘母。敘母罵之曰:「汝背父之逆子,殺君之桀賊,天地豈久容汝,而不早死,敢以面目視人乎?」超殺之,又殺趙昂之子月。楊阜與超戰,身被五創。超兵敗,遂南奔張魯。魯以超為都講祭酒,欲妻之以女。或謂魯曰:「有人若此,不愛其親,焉能愛人。」魯乃止。操封討超之功侯者十一人,賜楊阜爵關內侯。

十九年春,馬超從張魯求兵北取涼州,魯遣超還圍祁山。姜敘等告急於夏侯淵,諸將議欲須魏公操節度。淵曰:「公在鄴,反覆四千里,比報,敘等必敗,非救急也。」遂行,使張合督步騎五千為前軍。超敗走。

韓遂在顯親,淵欲襲取之,遂走。淵追至略陽城,去遂三十餘里,諸將欲攻之。或言當攻興國氐。淵以為「遂兵精,興國城固,攻不可卒拔。不如擊長離諸羌,長離諸羌多在遂軍,必歸救其家。若舍羌獨守則孤,救長離則官兵得與野戰,必可虜也」。淵乃留督將守輜重,自將輕兵到長離,攻燒羌屯。遂果救長離,諸將見遂兵眾,欲結營作塹乃與戰。淵曰:「我轉鬥千里,今復作營塹,則士眾罷敝,不可復用。賊雖眾,易與耳。」乃鼓之,大破遂軍。進圍興國,氐王千萬奔馬超,餘眾悉降。轉擊高平屠各,皆破之。

夏四月,劉備圍成都。馬超知張魯不足與計事,又魯將楊昂等數害其能,超內懷於邑。備使建寧督郵李恢往說之,超遂從武都逃入氐中,密書請降於備。備使人止超,而潛以兵資之。超到,令引軍屯城北,城中震怖。劉璋出降,備領益州牧,以偏將軍馬超為平西將軍。

二十年春三月,魏公操自將擊張魯,將由武都入氐,氐人塞道,遣張合、朱靈等攻破之。夏四月,操自陳倉出散關,至河池,氐王竇茂眾萬人,恃險不服,五月,攻屠之。西平、金城諸將曲演、蔣石等共斬送韓遂首。

袁紹討公孫瓚

漢靈帝中平四年。初,張溫發幽州烏桓突騎三千以討涼州,故中山相漁陽張純請將之,溫不聽,而使涿令遼西公孫瓚將之。軍到薊中,烏桓以牢稟逋縣,多叛還本國。張純忿不得將,乃與同郡故泰山太守張舉及烏桓大人丘力居等連盟,劫略薊中,殺護烏桓校尉公綦稠、右北平太守劉政、遼東太守陽終等,眾至十餘萬,屯肥如。舉稱天子,純稱彌天將軍、安定王,移書州郡,雲舉當代漢,告天子避位,敕公卿奉迎。

五年春三月,太常江夏劉焉建議,以為「四方兵寇,由刺史威輕,既不能禁,且用非其人,以致離叛。宜改置牧伯,選清名重臣以居其任。」朝廷從焉議,以宗正劉虞為幽州牧。虞,東海恭王之五世孫也。

詔發南匈奴兵配劉虞討張純。

冬十一月,張純與丘力居鈔略青、徐、幽、冀四州,詔騎都尉公孫瓚討之。瓚與戰於屬國石門,純等大敗,棄妻子,逾塞走。悉得所略男女。瓚深入無繼,反為丘力居等所圍於遼西管子城,二百餘日,糧盡眾潰,士卒死者什五六。

六年春二月,幽州牧劉虞到部,遣使至鮮卑中,告以利害,責使送張舉、張純首,厚加購賞。丘力居等聞虞至,喜,各遣譯自歸。舉、純走出塞,餘皆降散。虞上罷諸屯兵,但留降虜校尉公孫瓚將步騎萬人屯右北平。三月,張純客王政殺純,送首詣虞。公孫瓚志欲掃滅烏桓,而虞欲以恩信招降,由是與瓚有隙。

獻帝初平元年二月丁亥,車駕西遷。

二年冬十月,劉虞子和為侍中,帝思東歸,使和僞逃董卓,潛出武關詣虞,令將兵來迎。和至南陽,袁術利虞為援,留和不遣,許兵至俱西,令和為書與虞。虞得書,遣數千騎詣和。公孫瓚知術有異志,止之,虞不聽。瓚恐術聞而怨之,亦遣其從弟越將千騎詣術,而陰教術執和,奪其兵,由是虞、瓚有隙。和逃術來北,復為袁紹所留。

是時關東州郡務相兼併以自強大,袁紹、袁術亦自相離貳。術遣孫堅擊董卓未返,紹以會稽周昂為豫州刺史,襲奪堅陽城。堅嘆曰:「同舉義兵,將救社稷,逆賊垂破,而各若此,吾當誰與戮力乎?」引兵擊昂,走之。袁術遣公孫越助堅攻昂,越為流矢所中死。公孫瓚怒曰:「餘弟死禍起於紹。」遂出軍屯盤河,上疏,數紹罪惡,進兵攻紹。冀州諸城多畔紹從瓚,紹懼,以所佩勃海太守印綬授瓚從弟範,遣之郡,而範遂背紹,領勃海兵以助瓚。瓚乃自署其將帥,嚴綱為冀州刺史,田楷為青州刺史,單經為兗州刺史,又悉改置郡縣守令。

三年春正月,袁紹自出拒公孫瓚,與瓚戰於界橋南二十里。瓚兵三萬,其鋒甚銳。紹令曲義領精兵八百先登,強弩千張夾承之。瓚輕其兵少,縱騎騰之。義兵伏楯下不動,未至十數步,一時同發,讙呼動地,瓚軍大敗。斬其所置冀州刺史嚴綱,獲甲首千餘級,追至界橋。瓚斂兵還戰,義復破之,遂到瓚營,拔其牙門,餘眾皆走。

初,兗州刺史劉岱與紹、瓚連和,紹令妻子居岱所,瓚亦遣從事範方將騎助岱。及瓚擊破紹軍,語岱令遣紹妻子,別敕範方「若岱不遣紹家,將騎還。吾定紹,將加兵於岱。」岱與官屬議,連日不決,聞東郡程昱有智謀,召而問之。昱曰:「若棄紹近援而求瓚遠助,此假人于越以救溺子之說也。夫公孫瓚非袁紹之敵也,今雖壞紹軍,然終為紹所禽。」岱從之。範方將其騎歸,未至而瓚敗。

十二月,公孫瓚復遣兵擊袁紹,至龍湊,紹擊破之。瓚遂還幽州,不敢復出。

四年春正月,袁紹與公孫瓚所置青州刺史田楷連戰二年,士卒疲睏,糧食並盡,互掠百姓,野無青草。紹以其子譚為青州刺史,楷與戰,不勝。會趙岐來和解關東,瓚乃乃與紹和親,各引兵去。

冬十月,劉虞與公孫瓚積不相能,瓚數與袁紹相攻,虞禁之,不可,而稍節其稟假。瓚怒,屢違節度,又復侵犯百姓,虞不能制,乃遣驛使奉章陳其暴掠之罪,瓚亦上虞稟糧不周。二奏交馳,互相非毀,朝廷依違而已。瓚乃築小城於薊城東南以居之,虞數請會,瓚輒稱病不應。虞恐其終為亂,乃率所部兵合十萬人以討之。時瓚部曲放散在外,倉卒掘東城欲走。虞兵無部伍,不習戰,又愛民廬舍,敕不聽焚燒,戒軍士曰:「無傷餘人,殺一伯珪而已。」攻圍不下,瓚乃簡募銳士數百人,因風縱火,直衝突之,虞眾大潰。虞與官屬北奔居庸,瓚追攻之,三日,城陷,執虞並妻子還薊,猶使領州文書。會詔遣使者段訓增虞封邑,督六州事,拜瓚前將軍,封易侯。瓚乃誣虞前與袁紹等謀稱尊號,脅訓斬虞及妻子於薊市。故常山相孫瑾、掾張逸、張瓚等相與就虞,罵瓚極口,然後同死。瓚傳虞首於京師,故吏尾敦於路劫虞首,歸葬之。虞以恩厚得眾心,北州百姓流舊莫不痛惜。

興平二年。公孫瓚既殺劉虞,盡有幽州之地,志氣益盛,恃其才力,不恤百姓,記過忘善,睚眥必報。衣冠善士,名在其右者,必以法害之,有材秀者,必抑困使在窮苦之地。或問其故,瓚曰:「衣冠皆自以職分當貴,不謝人惠。」故所寵愛,類多商販、庸兒,與為兄弟,或結婚姻,所在侵暴,百姓怨之。劉虞從事漁陽鮮于輔等,合率州兵欲共報仇,以燕國閻柔素有恩信,推為烏桓司馬。柔招誘胡、漢數萬人,與瓚所置漁陽太守鄒丹戰於潞北,斬丹等四千餘級。烏桓峭王亦率種人及鮮卑七千餘騎,隨輔南迎虞子和與袁紹將曲義合兵十萬共攻瓚,破瓚於鮑丘,斬首二萬餘級。於是代郡、廣陽、上谷、右北平各殺瓚所置長吏,復與鮮于輔、劉和兵合,瓚軍屢敗。

先是,有童謠曰:「燕南垂,趙北際,中央不合大如礪,唯有此中可避世。」瓚自謂易地當之,遂徙鎮易,為圍塹十重,於塹裏築京,皆高五六丈,為樓其上。中塹為京,特高十丈,自居焉。以鐵為門,斥去左右,男人七歲以上不得入門,專與姬妾居。其文簿、書記皆汲而上之。令婦人習為大聲,使聞數百步,以傳宣教令。疏遠賓客,無所親信,謀臣猛將,稍稍乖散。自此之後,希復攻戰。或問其故,瓚曰:「我昔驅畔胡於塞表,掃黃巾於孟津,當此之時,謂天下指麾可定。至於今日,兵革方始,觀此非我所決,不如休兵力耕,以救凶年。兵法,百樓不攻。今吾諸營樓櫓數十重,積穀三百萬斛,食盡此谷,足以待天下之事矣。」

建安三年冬十二月,袁紹連年攻公孫瓚不能克,以書諭之,欲相與釋憾連和。瓚不答,而增修守備。謂長史太原關靖曰:「當今四方虎爭,無有能坐吾城下相守經年者明矣,袁本初其若我何。」紹於是大興兵以攻瓚。先是,瓚別將有為敵所圍者,瓚不救,曰:「救一人,使後將恃救,不肯力戰。」及紹來攻,瓚南界別營,自度守則不能自固,又知必不見救,或降或潰。紹軍徑至其門,瓚遣子續請救於黑山諸師,而欲自將突騎出傍西山,擁黑山之眾侵掠冀州,橫斷紹後。關靖諫曰:「今將軍將士莫不懷瓦解之心,所以猶能相守者,顧戀其居處老小,而恃將軍為主故耳。堅守曠日,或可使紹自退,若舍之而出,後無鎮重,易京之危,可立待也。」瓚乃止。紹漸相攻逼,瓚眾日趶。

四年春三月,黑山帥張燕與公孫續率兵十萬三道救之,未至,瓚密使行人齎書告續,使引五千鐵騎於北隰之中,起火為應,瓚欲自內出戰。紹候得其書,如期舉火。瓚以為救至,遂出戰,紹設伏擊之,瓚大敗,復還自守。紹為地道,穿其樓下,施木柱之,度足達半,便燒之,樓輒傾倒,稍至京中。瓚自計必無全,乃悉縊其姊妹、妻子,然後引火自焚。紹趣兵登臺,斬之。田楷戰死。關靖嘆曰:「前若不止將軍自行,未必不濟。吾聞君子陷人危,必同其難,豈可以獨生乎?」策馬赴紹軍而死。續為屠各所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