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耳,大梁人也,〔一〕少時及魏公子毋忌為客。〔二〕嘗亡命遊外黃,〔三〕外黃富人女甚美,庸奴其夫,〔四〕亡邸父客。〔五〕父客謂曰:「必欲求賢夫,從張耳。」女聽,為請決,嫁之。〔六〕女家厚奉給耳,耳以故致千里客,宦為外黃令。

〔一〕  臣瓚曰:「今陳留大梁城也。」

〔二〕  師古曰:「毋忌,六國時信陵君也。言其尚及見毋忌,為之賓客。」

〔三〕  師古曰:「命者,名也。凡言亡命,謂脫其名籍而逃亡。」

〔四〕  師古曰:「言不恃賴其夫,視之若庸奴。」

〔五〕  如淳曰:「父時故賓客也。」師古曰:「邸,歸也,音丁禮反。」

〔六〕  師古曰:「請決絕於前夫而嫁於耳。」

陳餘,亦大梁人,好儒術。遊趙苦陘,〔一〕富人公乘氏以其女妻之。餘年少,父事耳,相與為刎頸交。〔二〕

〔一〕  張晏曰:「苦陘,章帝醜其名,改曰漢昌。」師古曰:「陘音刑。」

〔二〕  師古曰:「刎,斷也。刎頸交者,言托契深重,雖斷頸絕頭,無所顧也。刎音舞粉反。」

高祖為布衣時,嘗從耳遊。秦滅魏,購求耳千金,餘五百金。兩人變名姓,俱之陳,為里監門。〔一〕吏嘗以過笞餘,餘欲起,耳攝使受笞。〔二〕吏去,耳數之曰:〔三〕「始吾與公言何如?今見小辱而欲死一吏乎?」餘謝罪。

〔一〕  師古曰:「監門,卒之賤者,故為卑職以自隱。」

〔二〕  師古曰:「攝謂引持之。」

〔三〕  師古曰:「數,責也,音所具反。」

陳涉起蘄至陳,耳、餘上謁涉。〔一〕涉及左右生平數聞耳、餘賢,見,大喜。

〔一〕  師古曰:「上其謁而見也。上謁,若今之通名。」

陳豪桀說涉曰:「將軍被堅執銳,帥士卒以誅暴秦,復立楚社稷,功德宜為王。」陳涉問兩人,兩人對曰:「將軍瞋目張膽,〔一〕出萬死不顧之計,為天下除殘。今始至陳而王之,視天下私。〔二〕願將軍毋王,急引兵而西,遣人立六國後,自為樹黨。〔三〕如此,野無交兵,誅暴秦,據咸陽以令諸侯,則帝業成矣。今獨王陳,恐天下解(矣)〔也〕。」〔四〕涉不聽,遂立為王。

〔一〕  師古曰:「張膽,言勇之甚。」

〔二〕  師古曰:「視讀曰示。」

〔三〕  師古曰:「樹,立也。」

〔四〕  師古曰:「解謂離散其心也。」

耳、餘復說陳王曰:「大王興梁、楚,務在入關,未及收河北也。臣嘗遊趙,知其豪桀,〔一〕願請奇兵略趙地。」於是陳王許之,以所善陳人武臣為將軍,耳、餘為左右校尉,與卒三千人,從白馬渡河。〔二〕至諸縣,說其豪桀〔三〕曰:「秦為亂政虐刑,殘滅天下,北為長城之役,南有五領之戍,〔四〕外內騷動,百姓罷敝,〔五〕頭會箕斂〔六〕以供軍費,財匱力盡,〔七〕重以苛法,〔八〕使天下父子不相聊。〔九〕今陳王奮臂為天下倡始,莫不嚮應,〔一0〕家自為怒,各報其怨,〔一一〕縣殺其令丞,郡殺其守尉。今以張大楚,王陳,〔一二〕使吳廣、周文將卒百萬西擊秦。於此時而不成封侯之業者,非人豪也。夫因天下之力而攻無道之君,報父兄之怨而成割地之業,此一時也。」豪桀皆然其言。乃行收兵,得數萬人,號武信君。〔一三〕下趙十餘城,餘皆城守莫肯下。乃引兵東北擊范陽。范陽人蒯通說其令徐公降武信君,又說武信君以侯印封范陽令。語在通傳。趙地聞之,不戰下者三十餘城。

〔一〕  師古曰:「與相知也。」

〔二〕  師古曰:「津名,即今滑州白馬縣界也。」

〔三〕  鄧展曰:「至河北縣說之。」

〔四〕  服虔曰:「山領有五,因以為名。交趾、合浦界有此領。」師古曰:「服說非也。領者,西自衡山之南,東窮於海,一山之限耳。而別標名,則有五焉。裴氏廣州記云『大庾、始安、臨賀、桂陽、揭陽,是為五領。』鄧德明南康記曰『大庾領一也,桂陽騎田領二也,九真都龐領三也,臨賀萌渚領四也,始安越城領五也。』裴說是也。」

〔五〕  師古曰:「罷讀曰疲。」

〔六〕  服虔曰:「吏到其家,人人頭數出穀,以箕斂之。」

〔七〕  師古曰:「匱,竭也。」

〔八〕  師古曰:「重音直用反。」

〔九〕  師古曰:「言無聊賴,以相保養。」

〔一0〕師古曰:「倡讀曰唱。嚮讀曰響。」

〔一一〕師古曰:「為音于偽反。」

〔一二〕師古曰:「言張建大楚之國,而王於陳也。」

〔一三〕師古曰:「武臣自號也。」

至邯鄲,耳、餘聞周章軍入關,至戲卻;〔一〕又聞諸將為陳王徇地,多以讒毀得罪誅。怨陳王不以為將軍而以為校尉,乃說武臣曰:「陳王非必立六國後。〔二〕今將軍下趙數十城,獨介居河北〔三〕,不王無以填之。〔四〕且陳王聽讒,還報,恐不得脫於禍。〔五〕願將軍毋失時。」武臣乃聽,遂立為趙王。以餘為大將軍,耳為丞相。

〔一〕  蘇林曰:「至戲地而卻兵。」

〔二〕  師古曰:「非,不也。」

〔三〕  晉灼曰:「介音戛。」臣瓚曰:「介,特也。」師古曰:「二說並非也。介,隔也,讀如本字。」

〔四〕  師古曰:「填音竹刃反。」

〔五〕  師古曰:「脫,免也,音土活反。」

使人報陳王,陳王大怒,欲盡族武臣等家,而發兵擊趙。相國房君諫曰:「秦未亡,今又誅武臣等家,此生一秦也。不如因而賀之,使急引兵西擊秦。」陳王從其計,徙繫武臣等家宮中,封耳子敖為成都君。使使者賀趙,趣兵西入關。〔一〕耳、餘說武臣曰:「王王趙,非楚意,特以計賀王。〔二〕楚已滅秦,必加兵於趙。願王毋西兵,北徇燕、代,南收河內,以自廣。趙南據大河,北有燕、代,楚雖勝秦,必不敢制趙。」趙王以為然,因不西兵,而使韓廣略燕,李良略常山,張黶略上黨。〔三〕

〔一〕  師古曰:「趣讀曰促。」

〔二〕  師古曰:「言力不能制,且事安撫為權宜之計耳。」

〔三〕  師古曰:「黶音烏黠反。」

韓廣至燕,燕人因立廣為燕王。趙王乃與(陳)〔耳〕、餘北略地燕界。趙王間出,為燕軍所得。〔一〕燕囚之,欲與分地。〔二〕使者往,燕輒殺之,以固求地。耳、餘患之。有廝養卒謝其舍曰〔三〕:「吾為二公說燕,與趙王載歸。」〔四〕舍中人皆笑曰:「使者往十輩皆死,若何以能得王?」〔五〕乃走燕壁。〔六〕燕將見之,問曰:「知臣何欲?」燕將曰:「若欲得王耳。」曰:「君知張耳、陳餘何如人也?」燕將曰:「賢人也。」曰:「其志何欲?」燕將曰:「欲得其王耳。」趙卒笑曰;「君未知兩人所欲也。夫武臣、張耳、陳餘,杖馬箠下趙數十城,〔七〕亦各欲南面而王。夫臣之與主,豈可同日道哉!顧其勢初定,〔八〕且以長少先立武臣,以持趙心。今趙地已服,兩人亦欲分趙而王,時未可耳。今君囚趙王,念此兩人名為求王,實欲燕殺之,此兩人分趙而王。夫以一趙尚易燕,〔九〕況以兩賢王左提右挈,而責殺王,滅燕易矣。」〔一0〕燕以為然,乃歸趙王。養卒為御而歸。

〔一〕  師古曰:「間出,謂投間隙而微出也。」

〔二〕  師古曰:「要劫之,令割趙地輸燕以和解也。」

〔三〕  蘇林曰:「廝,取薪者也。養,養人者也。舍謂所舍宿主人也。」晉灼曰:「以辭相告曰謝。」師古曰:「謝其舍,謂告其舍中人也。故下言舍中人皆笑。今流俗書本於此舍下輒加人字,非也。廝音斯。」

〔四〕  師古曰;「二公,張耳、陳餘。」

〔五〕  師古曰:「若,汝也。次下亦同。」

〔六〕  師古曰:「走,趣也,音奏。」

〔七〕  張晏曰:「言其不用兵革也。」師古曰:「箠謂馬撾也,音止橤反。」

〔八〕  師古曰:「顧,思念也。」

〔九〕  師古曰:「易,輕也,音弋豉反。」

〔一0〕師古曰:「提挈,言相扶持也。」

李良已定常山,還報趙王,趙王復使良略太原。至石邑,秦兵塞井陘,未能前。秦將詐稱二世使使遺良書,不封,〔一〕曰:「良嘗事我,得顯幸,誠能反趙為秦,赦良罪,貴良。」良得書,疑不信,之邯鄲益請兵。〔二〕未至,道逢趙王姊,從百餘騎。良望見,以為王,伏謁道旁。王姊醉,不知其將,使騎謝良。良素貴,起,慚其從官。從官有一人曰:「天下叛秦,能者先立。且趙王素出將軍下,今女兒乃不為將軍下車,請追殺之。」良以得秦書,欲反趙,未決,因此怒,遣人追殺王姊,遂襲邯鄲。邯鄲不知,竟殺武臣。趙人多為耳、餘耳目者,故得脫出。收兵得數萬人。客有說耳、餘曰:「兩君羈旅,〔三〕而欲附趙,難可獨立;〔立〕趙後,輔以誼,〔四〕可就功。」〔五〕及求得趙歇,立為趙王,居信都。〔六〕

〔一〕  張晏曰:「欲其漏泄君臣相疑也。」

〔二〕  師古曰:「之,往也。」

〔三〕  張晏曰:「羈,寄。旅,客也。」

〔四〕  師古曰:「謂求取六國時趙王後而立之,以名義自輔助也。」

〔五〕  師古曰:「就,成也。」

〔六〕  張晏曰:「歇,趙之苗裔也。信都,襄國也。」

李良進兵擊餘,餘敗良。良走歸章邯。章邯引兵至邯鄲,皆徙其民河內,夷其城郭。〔一〕耳與趙王歇走入鉅鹿城,王離圍之。餘北收常山兵,得數萬人,軍鉅鹿北。章邯軍鉅鹿南棘原,築甬道屬河,〔二〕饟王離。〔三〕王離兵食多,急攻鉅鹿。鉅鹿城中食盡,耳數使人召餘,餘自度兵少,不能敵秦,不敢前。數月,耳大怒,怨餘,使張黶、陳釋往讓餘〔四〕曰:「始吾與公為刎頸交,今王與耳旦暮死,而公擁兵數萬,不肯相救,相不赴奏俱死?〔五〕且什〔有〕一二相全。」〔六〕餘曰:「所以不俱死,欲為趙王、張君報秦。今俱死,如以肉餧虎,何益?」〔七〕張黶、陳釋曰:「事已急,要以俱死立信,安知後慮!」餘曰:「吾顧以無益。」〔八〕乃使五千人令張黶、陳釋先嘗秦軍,〔九〕至皆沒。

〔一〕  師古曰:「夷,平也。」

〔二〕  師古曰:「屬,聯及也,音之欲反。」

〔三〕  師古曰:「饟,古餉字,謂饋運其軍糧也。」

〔四〕  師古曰:「讓,責也。」

〔五〕  師古曰:「胡,何也。」

〔六〕  師古曰:「十中尚冀得一二勝秦。」

〔七〕  師古曰:「餧,飤也,音於偽反。」

〔八〕  師古曰:「顧,思念也。」

〔九〕  師古曰:「嘗,試也,言若嘗食云。」

當是時,燕、齊、楚聞趙急,皆來救。張敖亦北收代,得萬餘人來,皆壁餘旁。項羽兵數絕章邯甬道,王離軍乏食。項羽悉引兵渡河,破章邯軍。諸侯軍及敢擊秦軍,遂虜王離。於是趙王歇、張耳得出鉅鹿。與餘相見,責讓餘,問張黶、陳釋所在。餘曰:「黶、釋以必死責臣,臣使將五千人先嘗秦軍,皆沒。」耳不信,以為殺之,數問餘。餘怒曰:「不意君之望臣深也!〔一〕豈以臣重去將哉?」〔二〕乃脫解印綬與耳,耳不敢受。餘起如廁,客有說耳曰:「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今陳將軍與君印綬,不受,反天不祥。急取之。」耳乃佩其印,收其麾下。餘還,亦望耳不讓,趨出。耳遂收其兵。餘獨與麾下數百人之河上澤中漁獵。由此有隙。

〔一〕  師古曰:「望,怨望也。次下亦同。」

〔二〕  師古曰:「重,難也。」

趙王歇復居信都。耳從項羽入關。項羽立諸侯,耳雅遊,多為人所稱。〔一〕項羽素亦聞耳賢,乃分趙立耳為常山王,治信都。〔二〕信都更名襄國。

〔一〕  師古曰:「雅,故也。言其久故倦遊,交結英傑,是以多為人所稱譽也。」

〔二〕  師古曰:「治,為治處也,音丈吏反。」

餘客多說項羽:「陳餘、張耳一體有功於趙。」羽以餘不從入關,聞其在南皮,即以南皮旁三縣封之。而徙趙王歇王代。

耳之國,餘愈怒曰:「耳與餘功等也,今耳王,餘獨侯。」及齊王田榮叛楚,餘乃使夏說說田榮〔一〕曰:「項羽為天下宰不平,盡王諸將善地,徙故王王惡地,今趙王乃居代!願王假臣兵,請以南皮為扞蔽。」〔二〕田榮欲樹黨,乃遣兵從餘。餘悉三縣兵,〔三〕襲常山王耳。耳敗走,曰:「漢王與我有故,〔四〕而項王彊,立我,我欲之楚。」〔五〕甘公曰:〔六〕「漢王之入關,五星聚東井。東井者,秦分也。〔七〕先至必王。楚雖彊,後必屬漢。」耳走漢。漢亦還定三秦,方圍章邯廢丘。耳謁漢王,漢王厚遇之。〔八〕

〔一〕  師古曰:「夏說讀曰悅。說田榮,音式銳反。」

〔二〕  師古曰:「扞蔽,猶言藩屏也。」

〔三〕  師古曰:「悉,盡也。」

〔四〕  張晏曰:「漢王布衣時常從耳遊也。」

〔五〕  師古曰:「羽既強盛,又為所立,是以狐疑,莫知所往。」

〔六〕  文穎曰:「善說星者甘氏也。」晉灼曰:「齊人。」

〔七〕  師古曰:「分音扶問反。」

〔八〕  師古曰:「高紀云元年五月漢王定雍地,東如咸陽,引兵圍雍王廢丘,而遣諸將略地。八月,塞王欣、翟王翳皆降漢。二年十月,陳餘擊常山王張耳,耳敗走,降漢。而此傳乃言方圍廢丘時耳謁漢王,隔以他事,於後始云漢二年東擊楚,則與帝紀前後參錯不同,疑傳誤也。」

餘已敗耳,皆收趙地,迎趙王於代,復為趙王。趙王德餘,〔一〕立以為代王。餘為趙王弱,國初定,留傅趙王,而使夏說以相國守代。〔二〕

〔一〕  師古曰:「懷其德。」

〔二〕  師古曰:「為代相國而居守。」

漢二年,東擊楚,使告趙,欲與俱。餘曰:「漢殺張耳乃從。」於是漢求人類耳者,斬其頭遺餘,餘乃遣兵助漢。漢敗於彭城西,餘亦聞耳詐死,即背漢。漢遣耳與韓信擊破趙井陘,斬餘泜水上,〔一〕追殺趙王歇襄國。

〔一〕  蘇林曰:「泜音祗也。」晉灼曰:「問其方人音柢。」師古曰:「蘇、晉二說皆是也。蘇音祗敬之祗,音執夷反,古音如是。晉音根柢之柢,音丁計反,今其土俗呼水則然。」

四年夏,立耳為趙王。五年秋,耳薨,諡曰景王。子敖嗣立為王,尚高祖長女魯元公主,為王后。

七年,高祖從平城過趙,趙王旦暮自上食,體甚卑,有子婿禮。高祖箕踞罵詈,甚慢之。〔一〕趙相貫高、趙午年六十餘,故耳客也,怒曰:「吾王孱王也!」〔二〕說敖曰:「天下豪桀並起,能者先立,今王事皇帝甚恭,皇帝遇王無禮,請為王殺之。」敖齧其指出血,〔三〕曰:「君何言之誤!且先王亡國,賴皇帝得復國,〔四〕德流子孫,秋豪皆帝力也。願君無復出口。」貫高等十餘人相謂曰:「吾等非也。吾王長者,不背德。且吾等義不辱,今帝辱我王,故欲殺之,何乃汙王為?〔五〕事成歸王,事敗獨身坐耳。」

〔一〕  師古曰:「箕踞者,謂申兩腳其形如箕。」

〔二〕  孟康曰:「冀州人謂懦弱為孱。」師古曰:「音士連反。」

〔三〕  師古曰:「自齧其指出血,以表至誠,而為誓約,不背漢也。」

〔四〕  師古曰:「復音房目反。」

〔五〕  師古曰:「言何為乃汙染王。」

八年,上從東垣過。〔一〕貫高等乃壁人柏人,要之置廁。〔二〕上過欲宿,心動,問曰:「縣名為何?」曰:「柏人。」「柏人者,迫於人!」不宿去。

〔一〕  師古曰:「擊韓王信餘寇於東垣,還而過趙。」

〔二〕  文穎曰:「置人廁壁中以伺高祖。」

九年,貫高怨家知其謀,告之。於是上逮捕趙王諸反者。趙午等十餘人皆爭自剄,貫高獨怒罵曰:「誰令公等為之?今王實無謀,而并捕王;公等死,誰當白王不反者?」〔一〕乃檻車與王詣長安〔二〕。高對獄曰:「獨吾屬為之,王不知也。」吏榜笞數千,〔三〕刺爇,身無完者,〔四〕終不復言。呂后數言張王以魯元故,不宜有此。上怒曰:「使長敖據天下,豈少乃女虖!」〔五〕廷尉以貫高辭聞,上曰:「壯士!誰知者,以私問之。」〔六〕中大夫泄公曰:「臣素知之,〔七〕此固趙國立名義不侵為然諾者也。」〔八〕上使泄公持節問之箯輿前。卬視泄公,〔九〕勞若如平生歡。〔一0〕與語,問張王果有謀不。〔一一〕高曰:「人情豈不各愛其父母妻子哉?今吾三族皆以論死,豈以王易吾親哉!〔一二〕顧為王實不反,〔一三〕獨吾等為之。」具道本根所以,王不知狀。於是泄公具以報上,上乃赦趙王。

〔一〕  師古曰:「白,明也。」

〔二〕  師古曰:「檻車者,車而為檻形,謂以板四周之,無所通見。」

〔三〕  師古曰;「榜謂捶擊之也,音彭。他皆類此。」

〔四〕  應劭曰:「以鐵刺之,又燒灼之。」師古曰:「爇音而說反。」

〔五〕  師古曰:「乃,汝也。」

〔六〕  張晏曰:「以和悅問之。」臣瓚曰:「字多作私,謂以私情相問也。」師古曰:「瓚說是也。」

〔七〕  師古曰:「泄音薛。」

〔八〕  師古曰:「侵猶犯負也。」

〔九〕  師古曰:「箯輿者,編竹木以為輿形,如今之食輿矣。高時榜笞刺爇委困,故以箯輿處之也。箯音鞭。卬讀曰仰。」

〔一0〕師古曰:「勞苦,相勞問其勤苦也。」

〔一一〕師古曰:「果猶決也。」

〔一二〕師古曰:「易,代也。」

〔一三〕師古曰:「顧,思念也。」

上賢高能自立然諾,使泄公赦之,告曰:「張王已出,上多足下,〔一〕故赦足下。」高曰:「所以不死,白張王不反耳。今王已出,吾責塞矣。〔二〕且人臣有篡弒之名,豈有面目復事上哉!」乃仰絕亢而死。〔三〕

〔一〕  師古曰:「多猶重也。」

〔二〕  師古曰:「塞,當也,滿也。」

〔三〕  蘇林曰:「亢,頸大脈也,俗所謂胡脈也。」師古曰:「亢者,總謂頸耳。爾雅云『亢,鳥嚨』,即喉嚨也,音下郎反,又音工郎反。」

敖已出,尚魯元公主如故,〔一〕封為宣平侯。於是上賢張王諸客,皆以為諸侯相、郡守。語在田叔傳。及孝惠、高后、文、景時,張王客子孫皆為二千石。

〔一〕  師古曰:「尚猶配也。易泰卦九二爻辭曰『得尚于中行』,王弼亦以為配也。諸言尚公主者其義皆然。而說者乃云尚公主,與尚書尚食同意,訓尚為主,言主掌之,失其理矣。公主既尊,又非物類,不得以主掌為辭,貢禹又云『諸侯則國人承公主』,益知主不得言主掌也。」

初,孝惠時,齊悼惠王獻城陽郡,尊魯元公主為太后。〔一〕高后元年,魯元太后薨。後六年,宣平侯敖復薨。呂太后立敖子偃為魯王,以母為太后故也。〔二〕又憐其年少孤弱,乃封敖前婦子二人:壽為樂昌侯,侈為信都侯。高后崩,大臣誅諸呂,廢魯王及二侯。孝文即位,復封故魯王偃為南宮侯。薨,子生嗣。武帝時,生有罪免,國除。元光中,復封偃孫廣國為睢陵侯。〔三〕薨,子昌嗣。太初中,昌坐不敬免,國除。孝平元始二年,繼絕世,封敖玄孫慶忌為宣平侯,食千戶。

〔一〕  師古曰:「為齊太后,以母禮事之。」

〔二〕  師古曰:「以公主為齊王太后,故立其子為王。」

〔三〕  師古曰:「睢音雖。」

贊曰:張耳、陳餘,世所稱賢,其賓客廝役皆天下俊桀,所居國無不取卿相者。然耳、餘始居約時,〔一〕相然信死,豈顧問哉!及據國爭權,卒相滅亡,何鄉者慕用之誠,〔二〕後相背之盭也!〔三〕勢利之交,古人羞之,蓋謂是矣。

〔一〕  晉灼曰:「始在貧賤儉約之時。」

〔二〕  師古曰:「鄉讀曰嚮。嚮謂曩昔也。」

〔三〕  師古曰:「盭,古戾字。戾,違也。」

校勘記

一八三0頁一四行  恐天下解(矣)〔也〕。  景祐、殿本都作「也」。

一八三三頁一四行  趙王乃與(陳)〔耳〕、餘北略地燕界。  景祐、殿本都作「耳」。王先謙說「陳」為「耳」之誤。

一八三五頁  九行  難可獨立;〔立〕趙後,  景祐、殿本都重「立」字。王先謙說重「立」字是。

一八三六頁  五行  且什〔有〕一二相全。  景祐、殿本都有「有」字。王先謙說有「有」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