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纪
熹宗哲皇帝
编 辛酉,熹宗皇帝天启元年,春正月,兵科给事中杨涟予告回籍。
纪 涟以移宫一案,御史贾继春侵之,涟因乞归。
编 命吴宗达、黄立极、李标、钱谦益知诰敕。
编 闰二月,兵科朱童蒙勘辽还京。
纪 童蒙还奏略曰:“臣谨看得旧经略熊廷弼有挥霍之雄才,有沉毅之雅度,极其全力,固能担人之所不能担,骋其偏锋,亦能忍人之所最不忍。任事才十余月,而辽阳颓塌之城如新,丧胆之人复定,奉集、沈阳三空城,今且俨然重镇矣。曾几何时,而金汤鼎峙,恃以无恐,迄今民安于居,贾安于市,商旅安于途,使后之人因以为进战退守之地。臣入辽阳,官民士庶垂泣而思,遮道而愬,谓数万生灵皆廷弼一人之所留。是其精力在于此,其得谤亦在于此也。抑且督工修筑,刻期责报,缙绅子衿,役无割免,又束缚悍弁,斥逐庸吏,能无腾谤声乎!言官得之,风闻胪列入告。廷弼胜气相加,屡疏致辨,非所以待言官,亦非大臣所以自待。廷弼功在存辽,臣会同督臣文球、经臣袁应泰、抚臣薛国用、按臣张铨据实奏闻。”有旨:“辽事会勘已明,熊廷弼力保危城,功不可泯。因言求去,情有可原。今中外多事,用人方急,该部仍议及时起用,以为劳臣任事者劝。”
编 是月辛酉,大清兵克沈阳,总兵贺世贤、尤世功等皆死之。
纪 大清兵攻沈阳,世贤、世功出城力战,败还。明日,降人内应,城遂破,世贤、世功俱战死,总兵官陈策、童仲揆、石柱土官秦邦屏等皆力战而死。御史江秉谦上言:“自杨镐失律丧师,开、铁沦没,其情形危急,诚有百倍于此时者。乃熊廷弼受命田间,仓皇赴召,单骑出关,收拾余烬,城守经年,敌终不能躏入。何前此垂危之辽,敌不知其所攻?今此坚备之沈,我反失其所守?则廷弼之才识胆略,有大过人者矣!使廷弼得安其位,决不败坏至此。然昔之论廷弼者犹曰风闻,及查勘已明,而谗构复起。宁坏朝廷之封疆,必不肯消胸中之畛域;宁甘心以辽阳与仇敌,必不肯平气以议论宽劳臣!今日之事,何不持一疏以退敌邪?”
编 以刘宗周为礼部主事,王之寀为刑部主事,高攀龙为光禄寺丞。
编 大清兵克辽阳,经略袁应泰、巡按御史张铨等皆死之。
纪 时应泰已撤奉集、威宁诸军并力守辽阳,引水注壕,沿壕列火器,兵环四面,守备甚设。戊辰,大清兵薄城,应泰身督兵出城迎战,军败,应泰退宿营中。己巳,大清兵掘城西闸以泄壕水,分兵塞城东水口,击败明军,遂渡壕大呼而进。战良久,大清兵来益众,明兵败,望城而奔,杀、溺死者无算。
应泰乃入城,与张铨等分陴固守,诸监司高出、牛维曜、胡嘉栋、督饷郎中傅国并逾城遁。庚午,攻城急,应泰督诸军大战,又败。薄暮谯楼火,城中降人内应,大清兵从小西门入,城中大乱。应泰知事不济,叹息谓铨曰:“公无守城责,宜亟收拾余烬,为退守河西计,应泰死且不朽!”遂佩剑印自缢。铨亦以不屈死,守道何廷魁视其二女、二妾投井而后死,监军崔儒秀自缢于都司堂上。事闻,赠应泰兵部尚书,予祭葬,官其一子。
编 夏四月,辽东巡抚薛国用以病免,以参议王化贞为巡抚。
编 辽东死节诸臣张铨、崔儒秀、何廷魁、尤世功、秦邦屏等,各赠官、恤荫有差。
编 立妃张氏为皇后。
编 诏征前辽东经略熊廷弼赴京,御史冯三元、张修德、魏应嘉各降调,姚宗文革职为民。
编 命何宗彦入办事。进刘一燝、韩爌少保,兼太子太保,武英殿大学士。
编 秋七月,封乳母客氏为奉圣夫人,以其子侯国兴为锦衣卫指挥使。
纪 客氏故定兴民侯二妻也,年十八进宫,又二年而嫠,生子国兴。至是客氏封夫人,授国兴锦衣指挥御史。刘兰疏谏,以为恩礼所加,权势归之。不报。
编 复命熊廷弼经略辽东。
纪 廷弼至京,赐敕书、尚方剑,起日赐大红麒麟一品服,复赐宴都城外。
编 以兵部尚书王象乾建节蓟镇,行总督事。
编 辽东抚标练兵游击毛文龙克复镇江城堡。
编 八月,内侍魏忠贤矫杀前太监王安。
纪 忠贤初名进忠,肃宁人,少黠慧,无藉,好酒善啖,喜驰马,能右手执弓,左手彀弦,射多奇中。目不识丁而有胆力,猜很自用。尝与年少赌博,不雠,走匿市肆中,诸少年追窘之,恚甚,因而自宫。万历十七年,隶司礼监掌东厂太监孙暹。时熹宗为皇太孙,忠贤谨事之,导之宴游,甚得皇太孙欢心。孝和皇后,太孙生母也,忠贤夤入宫办膳,其介绍引进者魏朝。朝故属太监王安名下,安素刚正,主持一宫事,朝日誉忠贤,安善视之。朝初与太孙乳媪客氏私,忠贤亦通焉。光宗即位,册太孙为东宫,忠贤得充东宫典膳,客氏力也。光宗崩,东宫暂居慈庆,杨涟疏参及忠贤,忠贤无措,泣求魏朝于王安,力营救之。忠贤深德朝,结为兄弟。而两人皆客氏私人,上即位数月,一夕忠贤与朝争拥客氏于乾清宫暖阁,醉詈而嚣,声达御前,时上已寝,漏将丙夜,俱跪御榻前听上命。客氏久厌朝儇薄,而喜忠贤憨猛,上逆知之,乃退朝而与忠贤。忠贤卒矫旨发朝凤阳,缢杀之。自是得专客氏,而尾大不掉之患成焉。
初,上之立也,王安与诸大臣同受顾命,见忠贤侵权,欲重惩之,奏之帝。会御史方震孺上疏请逐客氏,帝乃令客氏出宫,忠贤发安鞫问。安诘责令其自新,忠贤得释。客氏夤缘复入宫,将甘心于安焉。时安奉旨掌司礼监,辞未赴,王体乾即欲起攘之,因忠贤以危言动客氏,忠贤遂嗾给事霍继华劾安,客氏从中附和之,于是矫旨革安职,而以体乾掌司礼监。忠贤必欲杀安,遂以刘朝提督南海子,而降安为南海净军,勒令自裁。安既死,而忠贤益无所惮矣。忠贤暗文义,乃取旧司礼监李永贞入备赞画,李实、李明道、崔文升各司监局,探上意为奸,忠贤自掌东厂。
编 九月,葬庆陵。
纪 上以客氏保护圣躬,命户部择田二十顷,以为护坟香火之用。魏忠贤侍卫有功,命工部以陵工成叙录。御史王心一奏言:“梓宫未殡,先规客氏之香火;陵工既成,强入忠贤之勤劳。于礼为不顺,于事为失宜。忠臣爱君,必防其渐。”上怒,责之。
编 冬十月,降吏科给事中侯震旸于外。
纪 初,客氏已出宫,复召入,震旸奏曰:“陛下于客氏始而徘徊眷注,稍迟其出犹可言也,出而再入不可言也。中涓群小,炀灶借丛,王圣宠而煽江京、李闰之奸,赵娆宠而媾曹节、王甫之祸,可为寒心!”上怒,降之。时御史王心一、倪思蕙等相继疏劾,皆谪降。
编 吏部尚书周嘉谟罢,大学士刘一燝回籍。
编 十一月,以都察院左都御史张问达为吏部尚书,刑部左侍郎邹元标为左都御史。
编 辽东经略熊廷弼驻劄右屯。
纪 廷弼奏言:“顷见兵部上疏,欲臣提兵出关,臣敢不出。惟是经略一出,观望非轻,西人视以为轻重,东敌视以为进退,兵将视以为勇怯。枢臣第知经略一出,足以镇定人心,不知无一兵之经略出,更足摇动人心也。前留援兵三千已尽出关矣,此外无一卒一骑,不知枢臣与臣何项兵马出关?又不知臣驻广宁,抚臣应驻何地?乞敕兵部速议,无使担安危之重臣,徒手出门,为敌所笑。”既而出关,驻劄右屯。
编 四川永宁宣抚使奢崇明叛。
纪 崇明性阴鸷,佯为恭顺,凡有征调,罔不应命。子奢寅有逆志。会以辽事急,征四方兵,崇明遂上疏请提兵三万赴援,遣其将樊龙、樊虎以兵至重庆。四川巡抚徐可求点核,汰其老弱发饷,饷复弗继,龙等遂鼓众反,杀可求。已而贼逼成都。御史薛敷政、左布政使朱燮元悉力捍御。贼围城久,岁且尽,会有俘民脱归者,言贼旦夕须旱船一决胜负。
编 壬戌,二年,春正月,四川左布政使朱燮元大破贼兵成都下,奢崇明及其子寅走。诏以燮元为四川巡抚。
纪 贼数千自林中大噪而出,视之,有物如舟,高丈许,长五百尺,楼数重,簟茀左右,板如平地。一人披发仗剑,上载羽旗,中数百人各挟机弩毒矢,牛数百头运石毂行,旁翼两云楼,俯视城中。燮元曰:“此吕公车也,破之非驳石不可。”驳石者,巨木为杆柱,置轴柱间,转索运杆,千钧之石飞击如弹丸,贼舟不得近。燮元复募敢死士,以大炮击牛,中其当轭者,牛骇返走,乘势纵击,败之。
裨将刘养鲲言:“有诸生范祖文、邹尉陷贼中,遣孔之谭来约,贼将罗乾象欲自拔效用。”燮元即遣之谭复往,至则与乾象俱来。燮元方卧戍楼,呼与饮;乾象衷甲佩刀,燮元不之疑,就榻呼同卧,酣寝达旦。乾象感激,誓以死报,许之,缒而出。后贼营举动,纤悉无不知者,乾象之力也。逾数日,又使牙将周斯盛诈降,诱其来,设伏待之。崇明果自至,伏起,获其从骑数人,崇明跳身免。乾象等内变,贼营四面火起,崇明父子拔营走,乾象皆来归。成都围解,贼归重庆。事闻,以燮元为巡抚。
编 大清兵渡河。
纪 先是,王化贞上疏请战,廷议赐化贞尚方剑便宜行事;化贞遂令总兵刘渠移军振武,而广宁遂空矣。
编 二月,大清兵下广宁,监军高邦佐死之。
纪 大清兵至振武,总兵刘渠方集阵,先锋孙得功乃王化贞心腹将也,未战,遽呼曰:“兵败矣!”率所部走降。渠略阵,马蹶被杀。西平守将罗一贯死之。得功入广宁谕军民降,封府库以待。化贞卧方起,参将江朝栋排闼入曰:“城中走空矣。”化贞股栗不知所为,索所坐马,已为左右窃去,仓皇乘朝栋马以行。及门,乱兵诃之曰:“尔不得出。”将缚之,朝栋后至,挥刀与斗,乃得出。
广宁既失,化贞所招敌骑大肆杀掠,难民西奔者十不存一二,弃老幼于途,蹂践死者相望。化贞从数十人走闾阳,适经略熊廷弼自右屯引兵至,化贞向廷弼哭,廷弼曰:“公不召募敌骑,不撤广宁兵于振武,当无今日。此时惟有护百万生灵入关,勿以资敌足矣!”乃整众西行。化贞与宁前道张应吾殿后,总督王象乾验放入关。
初,按臣方震孺在广宁,卧未起,闻抚臣走,亦单骑出奔,各道臣前后相继走,惟监军高邦佐沐浴衣冠望阙再拜,从容自缢,其仆高永从死焉。
编 诏辽东抚臣王化贞逮问,经臣熊廷弼回籍听勘。
纪 御史谢文锦疏言:“熊廷弼控扼山海,调度三方,广宁原非辖外,而必欲驱之右屯。初因边报紧急移驻闾阳,分兵应援,未为失策,迨至军民奔溃,与抚臣并辔而西,不能只身死敌,恶得无罪!王化贞专制一方,初意敌骑外助,辽人内应,侥幸奇功,不觉堕计,乃复守备不设,浪兵催战,弃广宁而奔,罪更何辞!然臣窃叹经臣责任虽重,事权实轻,不幸与兵部相忤,系手缚足,展布无由,欲图固守而不可得。抚臣意气既锐,荧惑复多,又不幸有兵部为主,言听计从,虽欲不战而不可得。是二臣之陷于刑辟者,皆尚书张鹤鸣致之也。”有旨:“广宁失守,经、抚罪无所逃。王化贞逮问,熊廷弼回籍听勘。”
编 以孙承宗为兵部尚书、东阁大学士,直文渊阁。
编 三月,以王在晋为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经略辽、蓟、津、莱军务。
编 夏四月,会勘辽东经、抚熊廷弼与王化贞,并坐斩,诏从之。
纪 刑部尚书王纪、左都御史邹元标、大理寺卿周应秋会审熊廷弼、王化贞,狱成奏言:“王化贞全不知兵,用敌而反为敌用,用间而反为间用。叛逆如孙得功者,日侍左右而不悟。及敌骑尚在百里之外,而弃广宁如敝屣,安所逃罪,宜服上刑!熊廷弼才猷气魄,睥睨一世,往年镇辽而辽存,去辽而辽亡,关系非小。及再起经略,即缴有控扼山海之旨,识者已知其无意于广宁矣。抵关以后,微有可观,使广宁告急之日,廷弼仗义誓师,收余烬以图恢复,反败为功,死且不朽。计不及此,一闻大兵既败,先奔榆关,即有盖世之气,亦不足赎丧师失地之罪矣!若引从前经略观之,比之杨镐更多一逃,此之袁应泰反欠一死。如厚诛化贞而少宽廷弼,罪同罚异,非刑也,俱坐斩。”从之。
编 起杨涟为兵科都给事中。
编 礼部尚书孙慎行劾前大学士方从哲罪。
纪 慎行上言:“皇考宾天,缘医人进药不审,李可灼进红药两丸,乃原任大学士方从哲所进。夫丸不知何药物,而乃敢突以进。春秋许世子进药于父,父卒,世子自伤与弒,不食死,春秋尚不少假借,直书许世子弒君,然则从哲宜何如处焉?臣谓从哲纵无弒之心,却有弒之事,欲辞弒之名,难免弒之实,宜直书云‘方从哲连进红药两丸,须臾帝崩’,恐百口无能为天下万世解矣。乞将从哲速严两观之诛,李可灼严加拷问,置之极刑。”有旨:“会议具奏。”
编 五月,授毛文龙总兵官。
编 秋七月,贵州水西土目安邦彦叛。以太常寺少卿王三善为右佥都御史,巡抚贵州。
编 诏李可灼著法司究问,崔文升仍发遣南京。
纪 吏部尚书张问达、户部尚书汪应蛟会议:“孙慎行疏论方从哲,‘弒逆’二字何忍加之?但李可灼进药之后,适会皇考宾天,台臣王安舜疏请严究,从哲先票罚俸,继票养病去,失之太轻。从哲已认罪,自请削夺,为法任咎矣,若李可灼,应拏解法司究问。至崔文升先进大黄凉药,及可灼进红丸又不详察,可否应与可灼并正典刑?”上曰:“李可灼本不知医,希图侥幸,委应重处。方从哲票拟太轻,然心迹自明,何可轻议。可灼著法司究问,崔文升仍发遣南京。此事纷纭多日,今处分已定,大小臣工不得再生事端。”
编 以李若珪、杨涟并为太仆寺少卿。
编 八月,左都御史邹元标、副都御史冯从吾并致仕。
纪 兵科给事中朱童蒙疏劾元标、从吾醵金讲学,比之妖贼;元标、从吾致仕归。
编 冬十月,修撰文震孟、庶吉士郑鄤、太仆寺卿满朝荐并谪归。
纪 震孟上言勤政讲学之实,中云:“君臣相对如家人父子,则左右近习无缘可以蒙蔽。”疏入,魏忠贤不下,郑鄤复疏趣之曰:“经御览而留中,则非止辇转圜之义;不经御览而留中,必有藏伏奥援之奸。本朝故事,惟武宗及神宗末年有之。权珰炀灶,相顾太息,无可如何矣!”忠贤深恶之,承上观剧,摘震孟疏中“傀儡登场”语激怒上,时朝荐亦言之力,俱谪归。
编 十一月,以赵南星为都察院左都御史。十二月,以顾秉谦、魏广微为大学士,入阁办事。
编 以杨述中为川、贵总督。
编 癸亥,三年,春正月,安邦彦复纠奢寅父子,与云南土司安效良等率众数万,并力攻陆广。
纪 先是贵抚王三善以仓储空虚,欲因粮于敌,又诸军视贼过易;前锋杨明楷率兵渡河列营三十里外,一军屯陆广,向大方奢社辉;一屯鸭池,向安邦彦巢穴。至是,贼攻陆广,明楷奋勇接战,众溃,溺水死者数千,明楷陷贼中。贼乘胜赴鸭池,我兵退屯威清,三善收兵入城。土司苗仲见我军不利,复肆劫掠,自龙里至瓮城,尸横四十余里。
编 秋八月,诏开内操。
纪 开内操,钲鼓之声,喧阗宫禁。御史刘之凤上言:“虎符重兵,何可倒戈授巷伯之手?假令刘瑾拥甲士三千,能束手就擒乎?”御史李应升、黄尊素、宋师襄交章论之。尊素疏有“阿保重于赵娆,禁旅近于唐末”等语,魏忠贤尤恶之,皆矫旨切责。
忠贤自杀王安后,益骄横,设内操万人,衷甲出入。内监王进尝试铳上前,铳炸伤进手,上几危。光宗选侍赵氏与客、魏不协,矫旨赐死,选侍尽出光宗所赐珍玩列于庭,再拜投缳而绝。裕妃张氏方姙,膺册封礼,客氏谮于上,绝饮食,闭禳道中,偶天雨,匍匐掬檐溜数口而绝。成妃李氏诞二公主而殇。先是冯贵人尝劝上罢内操,客、魏恶之,矫旨贵人诽谤赐死,成妃从容为上言之;乃矫旨革封,绝饮食。成妃故鉴裕妃饥死,密储食物壁间,数日不死。魏、客怒少解,斥为宫人。皇后张氏素精明,魏、客惮之。后方姙,腰痛,客氏密布心腹宫人,奉御无状,陨焉。又于上郊天之日,掩杀胡贵人,以暴疾闻。
编 冬十月,以杨涟为左佥都御史,协理院事。
编 贵州巡抚王三善自将兵六万击安邦彦,大败之,邦彦遁走。
纪 三善直趋大方,沿途杀贼,降者相继。
编 十一月,王三善入大方,奢社辉及其子安位乞降,总督杨述中许之。
纪 时三善以元凶未穷,当用剿为抚,而述中一意主抚,议遂不合。三善驻大方,日久食尽,述中弗为援。安邦彦日夜聚兵自益,令其党陈其愚诈降;三善轻信之,多与参赞军务,由是纤悉尽知。
编 甲子,四年,春正月,王三善自大方还贵州,为贼党陈其愚所杀。
纪 其愚从三善行,忽传其愚山后遇贼,三善勒马回视,其愚故纵辔冲三善堕地。三善知有变,将帅印付家人,属令护持先去,即抽袜中小刀自刎,颈皮已破,其愚下马夺其刀,贼蜂拥而至,三善骂贼不屈,贼割其首去。事闻,杨述中回籍听勘。既而监军御史傅宗龙获陈其愚,诛之。
编 三月,以蔡复一为川、贵总督,兼巡抚贵州,赐尚方剑。
编 荫魏忠贤弟侄一人锦衣百户。
编 夏五月,以许显纯掌北镇抚司理刑。
编 六月,左副都御史杨涟疏劾魏忠贤二十四大罪。
纪 涟言:“忠贤原一市井亡赖人耳,中年净身,夤入内地,初犹谬为小忠、小信以幸恩,既而敢为大奸、大恶以乱政。祖宗之制,以票拟托重臣,责无他委,自忠贤擅权,旨意多出传奉,径自内批,坏祖宗二百年来之政体,大罪一也。刘一燝、周嘉谟同受顾命之大臣也,忠贤急于翦己之忌,不容陛下不改父之臣,大罪二也。先帝一月宾天,进御、进药之间实有隐恨。执春秋讨贼之义者孙慎行也,明万古纲常之重者邹元标也,忠贤一则逼之告病去,一则嗾言官论劾去。顾于护党气殴圣母之人,曲意绸缪,终加蟒玉以赠其行。亲乱贼而雠忠义,大罪三也。王纪、钟羽正先年功在国本,及纪为司寇,执法如山,羽正为司空,清修如鹤,忠贤一则使人交谇于堂,辱而迫之去,一则与沈交构,陷之削籍去。必不容盛时有正色立朝之直臣,大罪四也。国家最重无如枚卜,忠贤一手握定,力阻前推之孙慎行、盛以弘,更为他辞以锢其出。是真欲门生宰相乎?大罪五也。爵人于朝,莫重廷推,去岁南太宰、北少宰所推皆点陪贰,致一时名贤不安位去。颠倒有常之铨政,掉弄不测之机权,大罪六也。圣政初新,正资忠直,乃满朝荐、文震孟等九人,抗论稍忤忠贤,传奉尽令降斥,屡经恩典,竟阻赐环。长安谓陛下之怒易解,忠贤之怒难调,大罪七也。然犹曰外廷之臣子也;传闻宫中有一旧贵人,以德性贞静荷上宠注,忠贤恐其露己骄横,谋之私比,托言急病,立刻掩杀。是陛下且不能保其贵幸矣,大罪八也。犹曰无名封也;裕妃以有喜得封,中外欣欣相告,忠贤以抗不附已,属其私此,矫旨勒令自尽。是陛下不能保其妃嫔矣,大罪九也。犹曰在妃嫔也;中宫有庆,已经成男,乃绕电流虹之祥,忽化为飞星堕月之惨,传闻忠贤与奉圣夫人实有谋焉。是陛下不能保其子矣,大罪十也。先帝在青宫四十年,操心虑患,所以护持孤危者,仅王安一人耳。陛下仓猝受命,拥卫防护之中,亦不可谓无微忠。而忠贤以私忿矫旨掩杀于南海子。是不但雠王安,而实敢于雠先帝之老仆与陛下老犬马,略无顾忌,大罪十一也。今日奖赏,明日祠额,要挟无穷,王言屡亵。近又于河间府毁人房屋以建牌坊,镂凤雕龙,干云插汉,又不止于茔地擅用朝官规制,僭拟陵寝而已,大罪十二也。今日荫中书,明日荫锦衣,金吾之堂,口皆乳臭,诰敕之馆,目不识丁,如魏良弼、魏良材、魏良卿等,五侯七贵,何以加兹?大罪十三也。因立枷之法以示威,枷号家人者,欲扳陷皇亲也;扳陷皇亲者,欲动摇三宫也。当时若非臣力持,椒房之戚,又兴大狱矣,大罪十四也。良乡生员章士魁,以争煤窑伤其坟脉,托言开矿而致之死。假令盗长陵一抔土,何以处之?赵高鹿可为马,忠贤煤可为矿,大罪十五也。伍思敬、胡遵道以侵占牧地细事,而径置囚阱,草菅士命,使青磷赤壁之气,先结于璧宫泮藻之间,大罪十六也。科臣周士朴执纠织监一事,原是在工言工,忠贤竟停其升迁,使吏部不得专其铨荫,言官不敢司其封驳。大罪十七也。北镇抚臣刘侨不肯杀人媚人,自是在刑言刑,忠贤以其不善锻炼,竟令削籍。明示大明之律令可以不守,而忠贤之律令不可不遵,大罪十八也。科臣魏大中到任已奉明旨,鸿胪寺传单忽传诘责,及科臣覆奏,台省交章,又再亵王言。而煌煌天语,朝夕纷更,令天下后世视陛下为何如主?大罪十九也。东厂原以察奸细非常,不以扰平民也,自忠贤受事,鸡犬不宁。野子傅应星等为之招摇引纳,陈居恭为之鼓舌摇唇,傅继教为之投罟设网,片语违忤,驾帖立下。如近日之逮中书汪文言,不从票,不令知,而傅应星等造谋告密,日夜未已,势不至于兴同文之狱,刊党锢之碑不已者。当年西厂汪直之僭,恐未足语,此大罪二十也。前韩宗功潜入长安侦探虚实,往来忠贤私房之家,事露始令避去,大罪二十一也。祖制不蓄内兵,原有深意,忠贤创立内操,使羽党盘踞其中,安知无大盗、刺客、深谋不宄之人,识者每为寒心。昔刘瑾招纳亡命,曹吉祥倾结达官,忠贤盖已兼之,大罪二十二也。忠贤进香涿州,警跸传呼,清尘垫道,人人以为驾幸涿州。及其归也,以舆夫为迟,改驾驷马,羽幢青盖,夹护环遮,则已俨然乘舆矣,大罪二十三也。盖宠极则骄,恩多成怨。闻今春忠贤走马御前,陛下曾射杀其马,贷忠贤以不死。忠贤不自畏罪请死,且进有傲色,退有怨言,朝夕堤防,介介不释。从来乱臣贼子,只争一念放肆,遂至收拾不住,奈何养虎兕于肘腋间乎!此又寸脔忠贤,不足尽其辜者,大罪二十四也。凡此逆迹,左右既畏而不敢言,外廷又皆观望而不敢言,即或内廷奸状败露,又赖有奉圣客氏为之弥缝其罪戾,而遮饰其回邪。举朝内外,但知有忠贤不知有陛下。且如忠贤已往涿州矣,一切事情必星夜驰请意旨,票拟必忠贤到始敢批发,嗟嗟天颜咫尺之间,忽漫不请裁,而驰候忠贤意旨于百里之外,事势至此,陛下威灵尚尊于忠贤邪!”疏入,忠贤亦惧祸,泣诉上前,客氏又从中委曲调之,遂令魏广微条旨。广微素固结忠贤,附为同姓,涟疏中复有“门生宰相”语,广微恨之。是时忠贤亦有疏辞厂,疏先下,备极温谕。次日乃下涟疏,切责不少贷。诸臣无不愤激,继涟申奏者不下百余疏,无不危悚激切,俱不听。
编 秋七月,大学士叶向高予告回籍。封光宗选侍傅氏为懿妃,李氏为康妃。
编 九月,大学士孙承宗请贷杨镐、熊廷弼、王化贞死,许之。
纪 承宗出关视师,请宽累臣杨镐、熊廷弼、王化贞死罪,遣戍效用。上许待以不死。
编 冬十月,降吏科都给事魏大中、吏部员外夏嘉遇、御史陈九畴三级,调外。吏部尚书赵南星、左都御史高攀龙乞罢,许之。
纪 大学士韩爌力争,不报,南星等狼狈去国。
编 削吏部左侍郎陈于庭、右都御史杨涟、左佥都御史左光斗籍。
纪 赵南星之去也,铨部以陈于庭代署,西台以杨涟代署,俱留中。及会推冢宰,涟以注籍不与,其所会推乔允升、冯从吾、汪应蛟,上仍以南星私人责之,井责杨涟、河南道御史袁化中,一时尽去,部署为空。
编 十一月,加援辽总兵官毛文龙左都督,赐银币。
编 以崔景荣为吏部尚书。改户部尚书李宗廷掌都察院事。以徐兆魁为吏部左侍郎。
编 十二月,复逮汪文言。
编 乙丑,五年,春正月,起崔呈秀复为御史。
纪 呈秀为高攀龙所纠,乃微服叩赂魏忠贤,愿为忠贤子,呼之以父。忠贤大悦,遂出中旨免其勘,起用。时忠贤窃柄,动曰中旨,兵科给事中李鲁生阿忠贤意,上言“执中者帝,宅中者王,旨不自中出而谁出?”时论鄙之。
编 罢礼部侍郎何如宠、右谕德缪昌期。削太仆寺少卿刘宗周。起用阮大成等十一人。
编 二月,大理寺丞徐大化劾杨涟、左光斗。
纪 大化奏涟、光斗党同伐异,招权纳贿;命俟汪文言逮至鞫之。
纪 工部主事曹钦程复劾赵南星、周宗建、张慎言、李应升、高攀龙、黄尊素、邹维涟、魏大中,大约诬以受熊廷弼赂,以汪文言为之证。
编 夏四月,给事中霍维华疏论梃击、红丸、移宫三案。
纪 霍维华上疏论三案,其略曰:“选侍之请封也,请封妃也;妃之未封,而况于后;请之不得,而况于自后;不妃不后,而况于垂帘。臣谓宫不难移也,王安等故难之也。难移宫者,所以重选侍之罪,而张拥戴之功。神祖册立东宫稍迟,诸臣群起而争之,然笃爱震器,始终不渝。倘果如奸邪所称,废立巫蛊之谋,则九阍邃密,乃藉一风癫之张差,有是理乎?非神祖、先帝慈孝无间,王之寀、陆大受同恶相济,开衅骨肉矣。神祖升遐,先帝哀毁,遽发夙疾,而悠悠之口,致疑于宫掖,岂臣子所忍言,孙慎行借题红丸,诬先帝为受鸩,加从哲以弒逆,邹元标、钟羽正从而和之。两人立名非真,晚节不振,委身门户,败坏生平。伏乞严谕纂修诸臣,以 存信史。”已而三朝要典成,魏忠贤矫宸翰弁之。
编 五月,命锦衣卫指挥掌北镇抚事许显纯勘问汪文言狱。
纪 辞连赵南星、杨涟、左光斗、魏大中、缪昌期、袁化中、惠世扬、毛士龙、邹维涟、邓汉、卢化鳌、夏之令、王之寀、钱士晋、徐良彦、熊明遇、施天德等。已而忠贤矫旨命显纯复讯之,于是周朝瑞、黄龙光、顾大章并以求缓杨、熊狱入焉。
初,文言再下诏狱,锻炼两月余弗屈,有旨杖之百,其甥悲失声,文言叱曰:“孺子真不才,死岂负我哉,而效儿女子相泣邪!”至是下狱,严鞫者四,酷刑备加,弗屈如故,最后不能堪,始仰视许显纯曰:“吾口终不似汝心,任汝巧为之,我承焉可也。”显纯诬魏、周诸人以赃,文言蹶起曰:“天乎冤哉!以此蔑清廉之士,有死不承!”
编 秋七月,下杨涟、周朝瑞、左光斗、顾大章、袁化中于北镇抚司。
纪 初,狱上,拟涟以移宫一案。许显纯等相与谋,谓不可,入移宫则罪名不大,不假借封疆则难与追赃,遂坐以受熊廷弼贿。涟等不肯承,而显纯棰楚甚酷,无生理。左光斗曰:“彼杀我有两法,乘我之不服而亟鞫以毙之,又或阴害于狱中,徐以病闻耳。若初鞫辄服,即送法司,或无死理。”于是靡焉承顺,遂五日一比,惨毒更甚,见者无不切齿流涕。
编 八月,御史张讷请废天下书院。
纪 讷上书论东林书院,诋邹元标、孙慎行、冯从吾、余懋衡;俱削籍。
编 副都御史杨涟卒于狱。
编 吏科都给事魏大中卒于狱,其子学洢死之。
编 决熊廷弼于市。
编 佥都御史左光斗卒于狱。
编 九月,赐魏忠贤印,文曰“顾命元臣”,客氏印,文曰“钦赐奉圣夫人”。
编 顾大章下狱卒。
编 冬十月,皇子生。
编 以兵部尚书高第经略辽东。
编 十一月,戍赵南星于振武卫。
编 以崔呈秀为工部右侍郎。
纪 时殿工兴,魏忠贤借督工,无日不与呈秀屏人密语,呈秀授党人姓名如天鉴等录,忠贤奉为圣书。天鉴录首列东林叶向高、韩爌等十六人,次列东林之党孙鼎相、徐良彦等六人,又列真心为国不附东林顾秉谦、魏广微等十七人。同志录者陈宗器、韩维思、黄尊素、李应升、贺烺等十八人。点将录者首天罡星托塔天王李三才、及时雨叶向高、浪子钱谦益、圣手书生文震孟、白面郎君郑鄤、霹雳火惠世扬、大刀杨涟、智多星缪昌期等三十六人,地煞星神机军师顾大章、旱地忽律游大任、鼓上蚤汪文言等七十二人。
编 丙寅,六年,春三月,辽东经略高第以病免。
编 以王之臣总理辽东、蓟镇、天津、登莱等处军务。
编 以宁前道袁崇焕巡抚辽东。
编 逮前吏部主事周顺昌下狱,杀之。
纪 顺昌,吴县人,时缇骑出,魏大中被逮过吴,顺昌周旋累日,临别涕泗,即以女许配其孙允。缇骑趣大中行,语侵顺昌,顺昌张目叱之曰:“若不知世间有不畏死男子邪!若曹归语而忠贤,我即故吏部郎周顺昌也。”大中下狱,御史倪文焕即以缔婚事劾顺昌,削籍。内臣李实复疏参顺昌、高攀龙、李应升、黄尊素、周宗建五人,俱矫旨逮系。缇骑挟威横行,所至索金数千。宗建逮行未三日,而逮顺昌者复至,吴中沸然,士民素德顺昌,闻其逮不胜冤愤。吴令陈文瑞,顺昌所拔士也,夜半叩户求见,抚床为恸。顺昌曰:“吾固知诏使必至,此特意中事耳,毋效楚囚对泣,”颜色不变。语良久,令请顺昌入治装,举家号恸。顺昌改囚服出门,士民拥送者不下数千人。顺昌出赴使署开读。巡抚毛一鹭至署,诸生五六百人王节、杨廷枢、刘羽仪、文震亨等遮中丞,恳其疏救。一鹭流汗,不能出一语。缇骑见议久不决,厉声曰:“东厂逮人,鼠辈何敢置喙!”于是市人颜佩韦等前问曰:“旨出朝廷,乃东厂邪!”缇骑曰:“旨不出东厂将谁出?”众怒,哄然而登,丛殴缇骑,立毙一人。顺昌步诣府署,手书别亲友,以是月二十六日行,人无知者。就诏狱,许显纯拷比倍酷,身无完肤,骂不绝口。显纯令狱卒私殒之。临死短章,祈以尸谏,狱卒见而毁焉。
编 水西苗老虎阿引等杀贼翁奢寅来降。
编 夏六月,浙江巡抚潘汝祯请为魏忠贤建祠宇,乞赐额;从之。
纪 时汝祯疏先至,而巡按刘之侍疏迟至一日,忠贤怒,削夺之。
编 臣顾秉谦进三朝要典。
编 秋八月,我大清太祖高皇帝崩。
编 九月,我大清太宗文皇帝即位。
编 苏、杭织造李实奏建魏忠贤祠宇成,乞命杭州卫百户沈尚文等永守祠宇,世为祝禧崇报;从之。
纪 祠建于西湖之麓,备极壮丽,臣缙绅施凤来撰记,张瑞图书丹,赐额曰“普德”。子衿微有反唇者,则守祠之竖丛殴之。自是四方效尤,几遍天下。各曲意献媚,务穷工作之巧。攘民田墓,伐人树木,无敢发声。其上食享祀,一如王公。像以沉香木为之,眼耳口鼻手足宛转一如生人,腹中肺肠皆以金、玉、珠宝为之,衣服奇丽,髻上穴空其一以簪四时香花。一祠木像头稍大,小竖上冠不能容;匠人恐,急削而小之以称冠焉,小竖抱头恸哭,责匠人。
编 皇子薨。大学士顾秉谦回籍。
编 冬十月,以霍维华为太仆寺卿,毛一鹭为南京兵部右侍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