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纪

高宗皇帝

纲 辛亥,绍兴元年,春正月,以张俊为江、淮招讨使,岳飞副之。

目 时孔彦舟据武陵,张用据襄、汉。李成据江、淮、湖、湘十余郡,尤悍强,连兵数万,有席卷东南之意,久围江州。朝廷患之,以俊为招讨使。俊请岳飞同讨,许之。

纲 李成陷江州。

目 未几,复陷筠州。

纲 谢克家罢。二月,以秦桧参知政事。

纲 三月,张俊、岳飞大败李成于楼子庄,群盗皆遁。

纲 武功大夫张荣击败金兵于兴化,挞懒北遁。

目 荣本梁山泺渔人,聚舟数百,以劫掠金人。杜充时尝借补武功大夫,金人南侵,攻之不克。及金兵退,荣袭据通州,联舟入兴化缩头湖,作水寨以守。金挞懒在泰州,谋再渡江,欲先破营寨,荣率舟师与之遇,见金战舰不多,余皆小舟,时水退隔泥淖不能前,乃舍舟登岸,大呼而击之。金人不得骋,舟中自乱,溺水及陷泥淖者不可胜计,俘馘五千余人。挞懒收余众奔还楚州,退屯宿迁,寻北去。荣告捷于朝,遂以荣知泰州。

纲 张浚军阆州,分诸将守川、陕。

纲 夏四月,隆祐皇太后孟氏崩。

纲 刘光世复楚州。

纲 五月,作“大宋中兴”玉宝。

纲 张俊追败李成于黄梅,成奔刘豫。岳飞招张用,降之。

目 俊引兵渡江,追成至蕲州黄梅县,大败之,其众数万皆溃,成北走,降刘豫。用复寇江西。岳飞与用俱相人,以书谕之曰:“吾与汝同里,欲战则出,不战则降。”用得书,遂帅众降,江、淮悉平。张俊奏飞功第一,诏进飞右军都统制,屯洪州,弹压盗贼。

纲 六月,张浚以吴玠为陕西诸路都统制。

纲 秋七月,封太祖后令话为安定郡王。

目 先是下诏曰:“太祖创业垂统,德被万世。神宗初封子孙一人为安定郡王,今其封久不举,有司具上应袭封者。”至是,以德昭玄孙令话为安定郡王,自后袭封不绝。

纲 范宗尹免。

纲 八月,张浚杀前威武大将军曲端。

目 浚既败于富平,乃思端言,召之还,稍复其官,徙阆州,将复用之。吴玠憾端,因言:“端再起,必不利于公。”王庶又从而间之,玠复书“曲端谋反”四字于手以示浚,庶又言端尝作诗题柱曰:“不向关中兴事业,却来江上泛渔舟。”谓其指斥乘舆。浚乃送端于恭州狱。有武臣康随者,尝以事忤端,端鞭其背,随深憾之。及浚以随提点夔路刑狱,端闻之曰:“吾其死矣。”随至,命狱吏絷维端,以纸糊其口,熁之以火。端干渴求饮,与之酒,九窍流血而死。陕西士大夫莫不痛惜之,军士怅恨,有叛去者。

纲 以李回参知政事,富直柔同知枢密院事。

纲 以秦桧为尚书右仆射同平章事,兼知枢密院事。

目 范宗尹既去,桧欲得其位,因扬言曰:“我有二策,可耸动天下。”或问:“何不言?”桧曰:“今无相,不可行也。”帝闻,乃有是命。

纲 诏赠程颐直龙图阁。

纲 以吕颐浩为尚书左仆射同平章事,兼知枢密院事。

纲 复修日历。

目 翰林学士汪藻言:“本朝宰相皆兼史馆,故书榻前议论之词则有时政记,(录)柱下见闻之实则有起居注,谓之日历,所以备言,垂一世之典。苟旷三十年之久,漫无一字,何以示来世?”帝从之,即以命藻。

纲 长星见,诏求直言。

纲 冬十一月,李回罢。

纲 王德歼邵青之众于崇明沙,获青送行在。

目 青寇宣州,进围太平,刘光世招降之,寻复叛去,聚其党于崇明沙,将犯江阴。光世令都统制王德讨之。德执旗麾兵,拔栅以入,青众大溃,翌日余党复索战,谍言贼将用火牛,德笑曰:“此古法也,可一不可再。”命合军持满,阵始交,万矢齐发,牛皆返奔,贼众歼焉。青自缚请命,德献诸行在,余党悉平。

纲 以孟庾参知政事。

纲 金兀朮寇和尚原,吴玠及其弟璘大败之,兀朮遁。

目 玠自富平之败,收散卒保和尚原,积粟缮兵,列栅为死守计。或谓玠宜退屯汉中,扼蜀口以安人心。玠曰:“我保此,敌决不敢越我而进,是所以保蜀也。”玠在原上,凤翔民感其遗惠,相与夜输刍粟助之,玠偿以银帛,民益喜,输者益多。金人怒,伏兵渭河邀杀之,且令保伍连坐,民冒禁如故。

金将没立自凤翔,乌鲁折合自阶、成出散关,约日会和尚原。乌鲁折合先期至,阵北山,索战,玠命诸将坚阵待之,更战迭休,金人大败遁去。没立方攻箭筈关,玠复遣将击破之。两军终不得合。金人自起海角,狃于常胜,及与玠战辄败,愤甚,谋必取玠。于是,兀朮会诸帅兵十余万,造浮梁跨渭,自宝鸡结连珠营,垒石为城,夹涧与官军相拒,进薄和尚原。玠与弟璘选劲弩,命诸将分番迭射,号“驻队矢”,连发不绝,繁如雨注;敌稍却,则以奇兵旁击,绝其粮道,度其困且走,设伏于神坌以待之。敌至伏发,遂大乱。玠因纵兵夜击,大败之。兀朮中二流矢,仅以身免,亟鬀其须髯而遁。

初,金人之至也,玠与璘以散卒数千驻原上,朝问隔绝,人无固志。有谋劫玠之兄弟北降者,玠知之,召诸将歃血盟,勉以忠义,皆感泣,愿尽死力,故能成功。

纲 初置见钱关子。

目 时命张浚屯婺州,有司请桩办合用钱,而路不通舟,钱重难致,乃造关子付婺州,召商人入中以给军食。商人执关子于榷货务请钱,愿得茶、盐、香货、钞引者听。于是州县以关子充籴本,未免抑配,而榷货务又止以日输三分之一偿之,人皆嗟怨。

纲 以孟庾为福建、江西、荆湖宣抚使,韩世忠副之。

目 初建人范汝为作乱,破建阳。命辛企宗讨之,不克,其势益炽。乃命庾为宣抚使,世忠副之,发大军由温台路入闽。汝为闻大军将至,亟入据建州。

纲 富直柔罢。

纲 十二月,金以陕西地畀刘豫。

纲 壬子,二年,春正月,复贤良方正直言极谏科。

纲 韩世忠拔建州,范汝为自焚死。

目 世忠闻汝为入建州,曰:“建居闽岭上流,贼沿流而下,七郡皆血肉矣。”亟率步卒三万,水陆并进,直抵凤凰山,五日破之,汝为自焚死。世忠初欲尽诛建民,李纲自福州驰见世忠曰:“建民多无辜。”世忠乃令军士驻城上,听民自相别,农给牛谷,商贾弛征禁,胁从者汰遣,独取附贼者诛之。民感更生,家为立祠。捷闻,帝曰:“虽古名将何以加!”世忠因进讨江西、湖、广诸盗。

纲 帝如临安。

纲 二月,以李纲为湖、广宣抚使。

纲 帝初御讲殿。

纲 三月,河南镇抚使翟兴为其下所杀,诏以其子琮代之。

目 刘豫将迁汴,以兴屯伊阳山,惮之,遣蒋颐持书诱兴以王爵;兴斩颐而焚其书。豫复阴啖兴裨将杨伟以利,伟遂杀兴,携其首奔豫。兴在河南累年,军少乏食,而能激以忠义,士莫不自奋,金人畏之,诸陵得不侵犯。诏以其子琮嗣职。

纲 夏四月,以翟汝文参知政事。

纲 诏吕颐浩都统江、淮、荆、浙诸军事,开府镇江。

目 颐浩屡请出师,身自督军北向,乃命颐浩开府镇江。颐浩辟文武士七十余人,以神武后军及御前忠锐崔增、赵延寿二军从行,韩世忠、张俊、刘光世、岳飞、王、杨沂中等皆隶焉。

纲 刘豫徙居汴。

目 豫至汴,尊其祖考为帝,置于宋太庙。是日暴风卷旗,屋瓦皆振,士民大惧。时河、淮、山东、陕西皆屯金军,刘麟籍乡兵十余万,为皇太子府军,分置河南、汴京淘沙官,两京冢墓发掘殆尽,赋敛烦苛,民不聊生。

纲 岳飞追曹成,大败之,成走邵州。

目 盗曹成初陷道州,复陷贺州,拥众十余万,由江西历湖、湘据道、贺二州,命岳飞权荆湖东路安抚都总管,付金字牌、黄旗招成。成闻飞至,惊曰:“岳家军来矣。”即遁。飞追至贺州,力战,大破之,成乃自桂岭置砦至北藏岭,连控隘道,以众十余万守蓬头岭。飞部才八千人,一鼓登岭,破其众,成奔连州。飞谓部将张宪、徐庆、王贵曰:“成党散去,追而杀之,则胁从者可悯;纵之,则复聚为盗。今遣若等诛其首而抚其众,慎勿妄杀,累上保民之仁。”于是宪自贺、连,庆自邵、道,贵自郴、桂,招降者二万,与飞会连州;进讨,成走入邵州。

纲 五月,以权邦彦签书枢密院事。

纲 育太祖后子偁之子伯琮于宫中,赐名瑗。

目 元懿太子卒,帝未有后,范宗尹尝造膝请建太子,帝曰:“太祖以神武定天下,子孙不得享之,遭时多艰,零落可悯。朕若不法仁宗,为天下计,何以慰在天之灵?”于是诏知内外宗正事,令广选太祖后,将育宫中。会上虞县丞娄寅亮上书曰:“先正有言:‘太祖舍其子而立弟,此天下之大公。周王薨,章圣取宗室育之宫中,此天下之大虑。’仁宗感悟其说,召英宗入继大统,文子文孙,宜君宜王,遭罹变故,不断如带。今有天下者,独陛下一人而已,属者椒寝未繁,前星不耀,孤立无助,有识寒心,天其或者深戒陛下,追念祖宗公心、长虑之所及乎!崇宁以来,谀臣进说,独推濮王子孙,以为近属,余皆谓之同姓,遂使昌陵之后寂寥无闻,仅同民庶,艺祖在上,莫肯顾歆,此金人所以未悔祸也。望陛下于伯字行内,选太祖诸孙有贤德者,视秩亲王,俾牧九州,以待皇嗣之生,退处藩服,庶几上慰在天之灵,下系人心之望。”书奏,帝读之大感叹,至是,选秦王德芳后朝奉大夫子偁之子伯琮入宫,命张婕妤鞠之,生六年矣。其后吴才人亦请于帝,乃复取秉义郎子彦之子伯玖,命才人鞠之。皆太祖后也。寻以伯琮为和州防御使,赐名瑗。

纲 吕颐浩前军将赵延寿叛,颐浩次于常州,王德追延寿至建平,诛之。

纲 张浚以刘子羽知兴元府。

纲 韩世忠招曹成,降之。

目 世忠既平范汝为,旋师永嘉,若将休息者,忽由处、信径至豫章,连营江滨数十里。群贼不虞其至,大惊,世忠因使董收招成,成方为岳飞所追,乃率众降。得战士八万,遣诣行在。

纲 六月,以李横为襄、郢镇抚使。

纲 颁戒石铭于州县。

目 以黄庭坚所书戒石铭颁于州县,令刻石。文曰:“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纲 翟汝文罢。

目 汝文虽为桧所荐,然性刚,不为桧屈,至对案相诟,目桧为金人奸细,故不得久居位。

纲 秋八月,召朱胜非兼侍读,罢给事中胡安国及程瑀等二十人。

目 帝初即位,召安国为给事中,黄潜善恶之,遂罢。潜善去,复召为中书舍人,兼侍讲。安国因上时政论二十一篇,其言以为:“保国必先定计,定计必先建都,建都择地必先设险,分土必先制国,制国以守必先恤民。夫国之有民,犹人之有元气,不可不恤也。除乱贼,选县令,轻赋敛,更弊法,省官吏,皆恤民事也。而行此有道,必先立政;立政有经,必先核实,而后赏罚当;赏罚当,而后号令行,人心顺从,惟上所命,以守则固,以战则胜,以攻则服;天下定矣。然欲致此,顾人主志尚如何耳。尚志,所以立本也;正心,所以决事也;养气,所以制敌也;宏度,所以用人也;宽隐,所以明德也:具此五者,帝王之能事毕矣。”论入,改给事中。入对,以疾力求去,帝曰:“闻卿深于春秋,方欲讲论。”遂以左氏传付安国点句、正音。安国言:“春秋经世大典,见诸行事,非空言比。方今思济艰难,左氏繁碎,不宜虚费光阴,耽玩文采,莫若潜心圣经。”帝善之,命兼侍读,专讲春秋。

先是秦桧欲倾吕颐浩而专政,乃多引知名士布列清要以自助。安国尝闻游酢论桧人材可方荀文若,故力言桧贤于张浚诸人。及颐浩自常州还,憾桧欲去之,问计于席益,益曰:“目为党可也。今党魁胡安国在琐闼,宜先去之。”会颐浩荐知绍兴府朱胜非代己都督,帝从之。命下,安国奏:“胜非与黄潜善、汪伯彦同在政府,缄默附会,驯致渡江,尊用张邦昌,结好金虏,沦灭三纲,天下愤郁;及正位冢司,苗、刘肆逆,贪生苟容,辱逮君父。今强敌凭陵,叛臣不忌,用人得失,系国安危,深恐胜非上误大计。”帝为罢都督之命,改兼侍读,安国复持录黄不下,颐浩特命检正黄龟年书行。安国言:“有官守者不得其职则去。臣今待罪无补,既失其职,当去甚明。况胜非既臣论列之人,今朝廷乃称胜非处苗、刘之变,能调护圣躬。昔公羊氏言祭仲废君为行权,先儒力排其说,盖权宜废置,非所施于君父,春秋大法,尤谨于此。建炎之失节者,今虽特释而不问,又加进擢,习俗既成,大非君父之利。臣以春秋入侍,而与胜非为列,有违经训。”遂卧家不出。颐浩劝帝降旨,落职提举仙都观。秦桧三上章留之,不报。侍御史江跻、左司谏吴表臣论胜非不可用,安国不当责,于是与张焘、程瑀、胡世将、刘一止、林待聘、楼炤等二十余人皆坐桧党,并落职罢官,台省为之一空。

纲 以孟庾同都督江、淮、荆、浙诸军事。

纲 秦桧免,榜其罪于朝堂。

目 先是起居郎王居正与秦桧善,及桧执政,与居正论天下事甚锐,既相,所言皆不酬。居正疾其诡,言于帝曰:“秦桧尝语臣:‘中国之人,唯当著衣啖饭,共图中兴。’臣时心服其言。桧又自谓:‘为相数月,必耸动天下。’今为相设施止是。愿陛下以臣所言,问桧所行。”桧闻而憾之,出居正知婺州。及胡安国罢,桧留之,不报,遂求去。吕颐浩讽侍御史黄龟年劾桧“专主和议,沮止国家恢复远图,且植党专权,渐不可长”。乃罢桧相,仍榜朝堂,示不复用。初桧所陈二策,欲以河北人还金,中原人还刘豫。帝曰:“桧言南人归南,北人归北。朕北人,将安归?”桧语乃塞,至是帝召直学士院綦崈礼语以是事,及居正所言。崈礼即以帝意载于制辞,播告中外,人始知桧之奸。

纲 彗星见,赦,求直言。

纲 九月,韩世忠大败刘忠于蕲阳,忠走降刘豫。

目 世忠自豫章移师长沙,刘忠有众数万,据白面山,营栅相望,世忠至,与贼对垒,奕棋张饮,坚壁不动,众莫能测。一夕与苏格联骑穿贼营,候者诃问,世忠先得贼军号,随声应之,周览以出。喜曰:“此天赐也。”夜伏精兵二千于山下,与诸将拔营而进。贼方迎战,伏兵已驰入中军,夺望楼,植旗盖,传呼如雷,贼回顾惊溃,世忠麾将士夹击,大破之;忠走降豫。

纲 王伦还自金。

目 伦既被留,久困怀归,乃倡为和议,粘没喝纵之归报。伦至,入对,言金人情伪甚悉,帝优奖之。时方议讨刘豫,和议中格,久之乃以潘致尧为通问使,复如金。

纲 以朱胜非为尚书右仆射同平章事,兼知枢密院事。

纲 以王似为川、陕宣抚处置副使。

目 张浚在关陕三年,训新集之兵,当方张之敌,以刘子羽为上宾,任赵开为转运,擢吴玠为大将。子羽慷慨有才略,开善理财,而玠每战辄胜,西北遗民归附者众,故关陕虽失,而全蜀安堵,且以形势牵制东南,江、淮亦赖以安。朝廷疑浚杀赵哲、曲端为无辜,任子羽、开、玠为非是,乃以似为副使;浚始不安。

纲 冬十一月,李纲至潭州,湖南群盗平。

纲 十二月。罢湖、广宣抚使李纲。

目 纲上言:“荆、湖自昔用武之地,今朝廷保有东南,制驭西北,当于鼎、澧、荆、鄂皆宿重兵,使与四川、襄、汉相接,乃有恢复中原之渐。”会吕颐浩言纲纵暴无善状,而谏官徐俯、刘斐亦劾纲,遂罢提举崇福宫。

纲 召张浚知枢密院事。

纲 癸丑,三年,春正月。李横举兵伐金,复颍昌府。

纲 横屡败刘豫及金兵,诏以横为襄阳府、邓、随、郢州宣抚使。

纲 金人陷金州,王彦走石泉。

目 王彦守金州,金撒离喝攻之,彦以三千人迎敌而败,退保石泉,撒离喝遂乘胜而进。

纲 三月,刘子羽、吴玠兵溃于饶风关。金人入兴元;子羽、玠还击,破之。

目 金人长驱趋洋、汉。刘子羽闻王彦败,亟命田晟守饶风关,而遣人召吴玠入援。玠自河池日夜驰三百里至饶风,以黄柑遗敌,曰:“大军远来,聊用止渴。”撒离喝大惊,以杖击地曰:“尔来何速邪!”遂悉力仰攻,一人先登,二人拥后,先者既死,后者代攻;玠军弓弩乱发,大石摧压,如是者六昼夜,死者山积。敌乃更募死士,由间道自祖溪关入,绕出玠后,乘高以阚饶风,诸军不支,遂溃。敌入洋州,玠邀子羽去,子羽不可,而留玠同守定军山。玠难之,遂退保兴元之西县;子羽亦焚兴元,退保大安之三泉县。撒离喝遂入兴元,至金牛镇。四川大震。

子羽从兵不满三百,与士卒取草芽木甲食之,遗玠书诀别。玠得书未有行意,其爱将杨政大呼军门曰:“节使不可负刘待制!不然,政辈亦舍节使去矣!”玠乃间道会子羽,子羽留玠共守三泉。玠曰:“关外,蜀之门户,不可轻弃。”复往守仙人关,子羽以潭毒山形斗拔,其上宽平有水,乃筑壁垒,方成而金人已至,距营十数里。子羽据胡床坐垒口,诸将泣告曰:“此非待制坐处。”子羽曰:“子羽今日死于此!”敌寻亦引去。时张浚亦移守潼川,子羽遗书言己在此,金人必不南,浚乃止。金兵由斜谷北去。

撒离喝既至凤翔,遣十人持书招子羽,子羽皆斩之,而纵其一还,曰:“为我语贼,欲来即来,吾有死尔,何可招也。”

初,子羽闻有金兵,预徙梁、洋之积,及金人深入,馈饷不继,杀马及两河所佥军士以食,而子羽、玠复腹背要击之,死伤十五六,疫疠且作,乃引众还。子羽、玠因出师掩其后,金人堕溪涧死者不可胜计,尽弃辎重而走,余兵不能自拔者悉降。子羽遂还兴元。

金人始谋,本谓玠在西边,故涉险东来,不虞玠驰至,虽入三州,而得不偿失。

纲 权邦彦卒。以席益参知政事,徐俯签书枢密院事。

纲 三月,李横传檄收复东京,刘豫以金人来战于牟冈,横师败绩,颍昌复陷。

纲 夏四月,杨太僭号大圣天王,诏统制王会兵讨之。

纲 以韩肖胄签书枢密院事,遣使金。

纲 王彦复金州。

纲 诏李横等班师还镇,禁边兵侵齐。

纲 六月,岳飞讨江、广群盗,悉平之。

目 时虔、吉盗连兵寇掠江、广诸州,帝专命飞平之。飞至虔,固石洞贼彭友悉众至雩都迎战,跃马驰突;飞麾兵即马上擒之,余党皆破降之。初,帝以隆祐太后震惊之故,密令飞屠虔城。飞请诛首恶而赦胁从,帝许焉,虔人感其德,绘像祠人。及入见,帝手书“精忠岳飞”字,制旗以赐之。

纲 秋九月,吕颐浩免。以刘光世、韩世忠为江东、两淮宣抚使,王、岳飞为荆、湖、江西制置使,分屯沿江诸州。

纲 冬十月,李成寇襄、邓,李横奔荆南,成遂陷京西六郡。

纲 十一月,复元祐十科取士法。

纲 金兀朮陷和尚原。

纲 甲寅,四年,春二月,席益罢。

纲 三月,吴玠、吴璘与金兀朮战于仙人关,大败之。

目 先是璘守和尚原,馈饷不继,玠虑金人必复深入,且其地去蜀远,乃命璘别营垒于仙人关右之地,名曰杀金平,移兵守之。至是,兀朮、撒离喝、刘夔帅步骑十万破和尚原,进攻仙人关,自铁山凿崖开道,循岭东下。玠以万人守杀金平,以当其冲;璘自武阶路入援,冒围转战七昼夜,始得与玠会于仙人关。

敌首攻玠营,玠击走之。又以云梯攻垒壁,杨政以撞竿碎其梯,以长矛刺之。金军分为二,兀朮阵于东,韩常阵于西,璘率锐卒介其间,左绕右萦,随急而后战。

数日,玠大出兵,统领王善、王武率锐士分紫、白旗入金营,金阵乱,奋击,射韩常中左目,金人始宵遁。玠遣统制官张彦劫横山砦,王俊伏河池,扼其归路,又败之。

是役也,兀朮以下皆携妻孥来。刘夔乃刘豫腹心,本谓蜀可图,既不得逞,度玠终不可犯,乃还据凤翔,授甲士田,为久留计,自是不妄动矣。

纲 以赵鼎参知政事。

纲 张浚至临安,罢为资政殿大学士,居之福州。

目 浚虽被召,以刘子羽等军败,秘其事未行。已而诏王似、卢法原赴镇,浚及子羽、王庶、刘锡等俱赴行在。浚至临安,中丞辛炳以宿憾率殿中侍御史常同等劾浚丧师失地,跋扈不臣,遂落职奉祠福州居住,安置刘子羽于白州。浚即日行。诏以王似为川、陕宣抚使,卢法原、吴玠副之。法原寻卒。

纲 夏四月,徐俯罢。

纲 五月,以岳飞兼荆南制置使。

目 时杨太与刘豫通,欲顺流而下。李成既据襄阳,又欲自江西陆行趋浙,与太会。帝命飞为之备。朱胜非言:“襄阳,国之上流,不可不急取。”飞亦奏:“襄阳等六郡为恢复中原基本,今当先取六郡,以除心膂之病,李成远遁,然后加兵湖、湘,以殄群盗。”帝以语赵鼎,鼎曰:“知上流利害,无如飞者。”除飞兼荆南制置使。飞渡江,中流顾幕属曰:“飞不擒贼不涉此江!”

纲 秋七月,以胡松年签书枢密院事。

纲 岳飞复襄阳等六郡。

纲 八月,以赵鼎知枢密院事,都督川、陕、荆、襄诸军事。

目 鼎为朱胜非所忌,除鼎枢密都督,鼎条奏便宜,复为胜非所抑,乃上疏言:“顷者陛下遣张浚出使川、陕,国势百倍于今。浚有补天、浴日之功,陛下有砺山、带河之誓,君臣相信,古今无二,而终致物议,以被窜逐。夫丧师失地,浚则有之,然未必如言者之甚也。大抵专黜陟之典,受不御之权,则小人不安其分,谓爵赏可以苟求,一不如意,便生觖望,是时蜀士至于醵金募人,诣阙讼之,以无为有,何以自明!故有志之士,欲为国立事者,每以浚为戒。今臣无浚之功,当此重责,去朝廷远,恐好恶是非,行复纷纷于聪明之下矣。望闵臣孤忠,使得展布四体,少宽陛下西顾之忧。”

纲 遣吏部员外郎魏良臣使金。

纲 杨太败官军于鼎江,诏岳飞移兵讨之。

目 王遣忠锐统制崔增等讨太于鼎江,师败皆没。太乘大水出兵,攻破鼎州社木寨,守将许筌战没,官军死者甚众。于是授飞清远军节度使,代王讨太。飞时年三十二,中兴诸将建节未有如飞之年少者。

纲 九月,朱胜非罢。

纲 刘豫使其子麟以金兵入寇。

纲 以赵鼎为尚书右仆射同平章事,兼知枢密院事。

目 时边报骤至,举朝震恐。鼎将赴川、陕,陛辞,帝曰:“卿岂可远去,当遂相朕。”制下,朝士相庆。

纲 以沈与求参知政事。

纲 冬十月,诏韩世忠进屯扬州。

纲 召张浚于福州。

目 初,浚至福州,虑金、齐必并力窥东南,而朝廷已议讲解,因上疏极言其状。至是帝思其言,会赵鼎劝帝亲征,帝从之。喻樗谓鼎曰:“六龙临江,兵气百倍,然公自度此举果出万全乎?或姑试一掷也?”鼎曰:“中国累年退避不振,敌情益骄,义不可更屈,故赞上行耳。若事之济否,则非鼎所可知也。”樗曰:“然则当思归路耳。张德远有重望,若使宣抚江、淮、荆、浙、福建,俾以诸道兵赴阙,则其来路即朝廷归路也。”鼎然之,入言于帝,遂召浚,以资政殿学士提举万寿观,兼侍读。

纲 韩世忠大败金人于大仪,追至淮而还。

目 世忠至扬州,使统制解元守承州,候金步卒,亲提骑兵驻大仪,以当敌骑,伐木为栅,自断归路。会魏良臣使金过之,世忠撤炊爨,绐良臣有诏移屯平江,良臣疾驰去,世忠度良臣已出境,即上马令军中曰:“眂吾鞭所向。”于是移军向大仪,勒五阵,设伏二十余所,约闻鼓即起击。良臣至金军中,金前将军聂儿孛堇问官军动息,具以所见对。孛堇大喜,即引兵至江口,距大仪五里,别将挞不野拥铁骑过五阵东,世忠传小麾鸣鼓,伏兵四起,旗色与金人旗杂出,金军乱,官军迭进。世忠令背嵬军各持长斧,上揕人胸,下斫马足。敌被甲陷泥淖,世忠麾劲骑四面蹂躏,人马俱毙,遂擒挞不野等二百余人,而世忠所遣董旼亦击败金人于天长之口桥。解元至承州北门遇敌,设水军夹河阵,一日十三战,相拒未决。世忠遣成闵将骑士往援,复大战,俘获甚多。世忠复亲追至淮,金人惊溃,相蹈藉溺死者甚众。捷闻,群臣入贺。帝曰:“世忠忠勇,朕知其必能成功。”沈与求曰:“自建炎以来,将士未尝与金人迎敌一战。今世忠连捷,厥功不细。”论者以此举为中兴武功第一。

纲 帝自将御金,次于平江。

目 金、齐之兵日迫,群臣劝帝他幸,散百司以避之。张浚曰:“避将安之?惟进御乃可耳。”赵鼎曰:“战而不捷,去未晩也。”帝因曰:“朕为二圣在远,屈己请和,而彼复肆侵陵。朕当亲总六师,临江决战。”沈与求复力赞之,鼎喜曰:“累年退怯,敌志益骄。今圣断亲征,将士必奋,成功可必。臣愿效区区以图报国。”于是以孟庾为行宫留守,命百司不预军旅之务者从便避兵。以张俊为浙西、江东宣抚使,王为江西沿江制置使,胡松年诣江上会诸将议进兵,刘光世诣军建康,后宫自温州泛海如泉州。光世遣人讽鼎曰:“相公自入蜀,何事为他人任患!”韩世忠亦曰:“赵丞相真敢为者。”鼎闻之,恐上意中变,乘间言:“陛下养兵十年,用之正在今日。若少加退沮,即人心涣散,长江之险不可复恃矣。”帝遂发临安,刘锡、杨存中以禁兵扈从。

韩世忠捷奏至,帝次平江,欲自渡江决战。鼎曰:“敌之远来,利在速战,遽与争锋,非策也。且逆豫犹遣其子,岂可烦至尊邪!”帝乃止。及胡松年自江上还,云“北兵大集”,然后知鼎之有先见也。

纲 十一月,诏暴刘豫罪逆于六师。

纲 以张浚知枢密院事,视师江上。

目 浚至,见赵鼎,执其手曰:“此行举事,皆合人心。”鼎笑曰:“喻子才之功也。”复命浚知枢密院事,以其尽忠竭节诏谕中外。浚既受命,即日起江上视师。时挞懒、兀朮拥兵十万,约日渡江决战。浚长驱临江,召刘光世、韩世忠、张俊议事,将士见浚,勇气十倍。浚既部分诸将,身留镇江以节度之。

纲 十二月,金人围庐州,岳飞使牛皋救之;金兵败走。

纲 魏良臣还自金。

纲 金兵自淮引还。

目 挞懒屯泗州,兀朮屯竹墩镇,为韩世忠所扼,以书币约战。世忠遣麾下王愈及两伶人以橘茗报之,且言:“张枢密已在镇江。”兀朮曰:“张枢密贬岭南,何得乃在此?”愈出浚所下文书示之,兀朮色变,遂有归意。会雨雪,馈道不通,野无所掠,杀马而食,蕃、汉军皆怨,又闻金主晟病笃,乃夜引还。兀朮等既去,刘麟、刘猊不能独留,亦弃辎重遁。

帝谓赵鼎曰:“近将士致勇争先,诸路守臣亦翕然自效,乃朕用卿之力也。”鼎谢曰:“皆出圣断,臣何力之有。”或问鼎曰:“金人倾国来攻,众皆汹惧,公独言不足畏,何也?”鼎曰:“敌众虽盛,然以刘豫邀而来,非其本心,战必不力,是以知其不足畏也。”帝语张浚曰:“赵鼎真宰相,天使佐朕中兴,可谓宗社之幸。”

鼎奏:“金人遁归,尤当博采群言,为善后之计。”于是诏前宰执议攻战备御措置绥怀之方。提举临安府洞霄宫李纲上疏曰:“议者或以敌马既退,当遂用兵,为大举之计。臣窃以生理未固,而欲浪战以侥幸,非制胜之术也。今朝廷以东南为根本,苟不大修守备,先为自固之计,何以能万全而制敌!议者又谓敌人既退,当且保据一隅,以苟目前之安。臣谓祖宗境土,岂可坐视沦陷,不务恢复!若今岁不征,明年不战,使敌势益张,而吾之所纠合精锐士马,日以秏损,何以图敌!唯宜于防守既固,军政既修之后,即议攻讨,乃为得计。

其守备之宜,则料理淮甸、荆、襄以为东南屏蔽,当以淮之东西及荆、襄置三大帅,屯众兵以临之,分遣偏师进守支郡,加以战舰水军,上连下接,自为防守,则藩篱之势成。守备之宜,莫大于是。

然后可议攻战之利,分责诸路大帅,因利乘便,收复京畿,以及故都,断以必为之志,而勿失机会,则以弱为强,取威定乱,逆臣可诛,强敌可灭。攻战之利,莫大于是。

若夫万乘所居,必择形胜以为驻跸之所。东南形势,无如建康。旧都未复,莫若权于建康驻跸,治城池,修宫阙,立官府,固营壁,使粗成规模,以待巡幸。此措置之所当先也。

至于西北之民,皆陛下赤子,荷祖宗涵养之深,其心未尝忘宋,特制于强敌,不能自归。天威震惊,必有愿为内应者,宜优加抚循,使陷溺之民,知所依怙,益坚戴宋之心。此绥怀之所当先也。”

又曰:“臣窃观陛下临御九年,国不辟而日蹙,事不立而日坏,将骄而难御,卒惰而未练,国用匮而无赢余之蓄,民力困而无休息之期,使陛下忧勤虽至,而中兴之效邈乎无闻,则群臣误陛下之故也。陛下观近年以来所用之臣,慨然敢以天下之重自任者几人?平居无事,小廉曲谨,似可无过;忽有扰攘,则错愕无所措手足,不过奉身以退,天下忧危之重委之陛下而已。有臣如此,何补于国,而陛下亦安取此!

大概近年闲暇,则以和议为得计,而以治兵为失策。仓卒,则以退避为爱君,而以进御为误国。国势益弱,职此之由。今天启宸衷,悟前日和议退避之失,亲临大敌,天威所加,使北军数十万之众震怖不敢南渡,潜师宵奔,则和议之与治兵,退避之与进御,其效概可见矣!然敌兵虽退,未大惩创,安知其秋高马肥不再来扰我疆埸,使疲于奔命哉。且退避之策,可暂而不可常,可一而不可再。退一步则失一步,退一尺则失一尺。往时自南都退至维扬,则河北、河东、关陕失矣;自维扬退至江、浙,则京东、西失矣。万一敌骑南牧,将复退避,不知何所适而可乎!航海之策,万乘冒风涛之险,此又不可之尤者。惟当于国家闲暇之时,明政刑,治军旅,选将帅,修车马,备器械,峙糗粮,积金帛,敌来则御,俟时而奋,以光复祖宗之大业,此最上策也。臣愿陛下,自今以往,勿复为退避之计!

夫古者敌国善邻则有和亲,仇雠之邦鲜复遣使。今金人造衅之深,知我必报,其措意为何如,而我方且卑辞厚币屈体以求之,其不推诚以见信决矣。器币礼物,所费不赀,使轺往来,坐索士气,而又邀我以必不可从之事,制我以必不敢为之谋,是和卒不成,而徒为此扰扰也,况于吾自治自强之计,动辄相妨。臣愿自今以往,勿复遣和议之使。二者既定,择所当为者,一切以至诚为之。俟吾之政事修,仓廪实,府库充,器用备,士气振,力可有为,乃议大举,则兵虽未交,而胜负之势决矣。惟陛下正心以正朝廷百官,使君子小人各得其分,则是非明,赏罚当,自然藩方协力,将士用命,虽强敌不足畏,逆臣不足忧,此特在陛下方寸间耳。”疏奏,帝赐诏褒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