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纪

哲宗皇帝

纲 戊寅,元符元年,春正月,得秦玺于咸阳。

目 咸阳县民段义,于刘银村修舍,得古玉印,其文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上之。诏蔡京等辨验,京以为秦玺。遂命曰“天授传国受命宝”。帝御大庆殿受宝,行朝会礼,诏赐义绢二百匹,授右班殿直。

纲 三月,下文彦博子及甫于同文馆狱,遂锢刘挚、梁焘子孙于岭南。以蔡京为翰林学士承旨,安惇为御史中丞。

纲 章惇、蔡卞请追废宣仁圣烈皇后,不果行。

目 惇、卞恐元祐旧臣一旦复起,日夜与邢恕等谋,且结内侍郝随为助,媒蘖宣仁尝欲危帝之事。至是,惇,卞自作诏书,请废宣仁为庶人。皇太后方寝,闻之,遽起谓帝曰:“吾日侍崇庆,天日在上,此语曷从出。且帝必如此,亦何有于我!”帝感悟,取惇、卞奏,就烛焚之。郝随知之,密语惇、卞。明日,惇、卞再具状,坚请施行。帝怒曰:“卿等不欲朕入英宗庙乎!”抵其奏于地,事得寝。

纲 夏四月,林希免。

纲 秋七月,再窜范祖禹刘安世于化、梅州,祖禹寻卒。

目 初,章惇怨范祖禹、刘安世尤深,必欲置诸死地。至是,讽蔡京并陷二人以罪,诏徙祖禹于化州,安世于梅州。

安世至贬所,章惇将必置之死,擢土豪为转运判官,使杀之。判官承意疾驰,未至梅三十里,呕血而死,安世获免。

祖禹平居恂恂,口不言人过,遇事则别白是非,不少借隐。长于劝讲,论谏不啻数十万言,开陈治道,辨释事宜,平易明白,洞见底蕴,虽贾谊陆贽不是过也。

纲 京师地震。

纲 己卯,二年,秋八月,子茂生。九月,立贤妃刘氏为皇后。窜右正言邹浩于新州。

目 妃多材艺,有盛宠。既构废孟后,章惇与内侍郝随、刘友端相结,请妃正位中宫。时帝未有储嗣,会妃生子茂,帝大喜,遂立焉。浩以数论事,帝亲擢为右正言,露章劾章惇不忠慢上之罪,未报而刘后立。浩上疏言:“贤妃与孟后争宠,而孟后废。今乃立之,殊累圣德。乞追停册礼。”帝曰:“此祖宗故事,岂独朕邪!”盖指真宗立刘德妃也。浩对曰:“祖宗大德,可法者多矣,陛下不之取,而效其小疵邪!”帝变色,持其章踌躇,若有所思,因付于外。明日,章惇诋其狂妄,除名勒停,羁管新州。尚书右丞黄履进曰:“浩以亲被拔擢之故,敢犯颜纳忠,陛下遽出之死地,人臣将视以为戒,谁复为陛下论得失乎!幸与善地。”不听。

初,阳翟田画议论慷慨,与浩以气节相激厉。刘后立,画谓人曰:“志完不言,可以绝交矣!”浩既得罪,画迎诸途。浩出涕,画正色责之曰:“使志完隐默官京师,遇寒疾不汗,五日死矣,岂独岭海之外能死人哉!愿君毋以此举自满,士所当为者,未止此也。”浩茫然自失,谢曰:“君赠我厚矣!”浩之将论事也,以告其友宗正寺簿王回,回曰:“事有大于此者乎?子虽有亲,然移孝为忠,亦太夫人素志也。”及浩南迁,人莫敢顾,回敛交游钱与浩治装,往来经理,且慰安其母。逻者以闻,逮诣诏狱,众为之惧,回居之晏如。御史诘之,回曰:“实尝预谋,不敢欺也。”因诵浩所上章,几二千言。狱上,除名停废,回即徒步出都门。行数十里,其子追及,问以家事,不答。又有曾诞者,尝三以书劝浩论孟后事,浩不报。及浩废,诞作玉山主人对客问,以讥浩不能力谏孟后之废,而俟朝廷过举乃言,为“不知几”云。

纲 御史中丞邢恕免。

纲 闰月,黄履罢。

纲 置看详诉理局。

目 安惇言:“陛下未亲政时,奸臣置诉理所,凡得罪熙、丰之间者咸为除雪,归怨先朝,收恩私室。乞取公案,看详从初加罪之意,复依断施行。”蔡卞劝章惇置局,命中书舍人蹇序辰及安惇看详。由是重得罪者八百三十家,士大夫或千里会逮,天下怨疾,有二蔡、二惇之谣。

纲 子茂卒。

纲 庚辰,三年,春正月,帝崩,端王佶即位,太后权同听政,赦。

目 帝崩,无子,皇太后向氏哭谓宰臣曰:“国家不幸,大行皇帝无嗣,事须早定。”章惇抗声曰:“在礼律当立母弟简王似。”太后曰:“老身无子,诸王皆神宗庶子,莫难如此分别。”惇复曰:“以长则申王佖当立。”太后曰:“申王有目疾,不可。于次则端王佶,当立。”惇曰:“端王轻佻,不可以君天下。”言未毕,曾布叱之曰:“章惇未尝与臣商议,如皇太后圣谕极当。”蔡卞、许将相继曰:“合依圣旨。”太后又曰:“先帝尝言端王有福寿,且仁孝。”于是惇默然。乃召端王入即位于柩前。群臣请太后权同处分军国事,后以长君辞;帝泣拜移时,乃许之。端王,神宗第十一子也。

纲 尊皇后刘氏为元符皇后。

纲 二月,立皇后王氏。

纲 以韩忠彦为门下侍郎,黄履为尚书右丞。

目 忠彦入对,陈四事,曰广仁恩,开言路,去疑似,戒用兵。太后纳之。自是忠直敢言、知名之士稍见收用。

纲 三月,诏求直言。

目 以四月朔日当食,诏求直言。筠州推官崔上书曰:“毁誉者,朝廷之公议。故责授朱厓军司户司马光,左右以为奸,而天下皆曰忠。今宰相章惇,左右以为忠,而天下皆曰奸。此何理也?赏缪罚滥,佞人徜徉,如此,而国不乱,未之有也。小人譬之蝮蝎,其凶忍害人根乎天性,随遇必发。天下无事,不过贼陷忠良,破碎善类;至缓急危疑之际,必有反覆卖国,跋扈不臣之心。比年以来,谏官不论得失,御史不劾奸邪,门下不驳诏令,共持喑默,以为得计。夫以股肱耳目,治乱安危所系,而一切若此,陛下虽有尧、舜之聪明,将谁使言之,谁使行之!夫四月,阳极盛、阴极衰之时,而阴干阳,故其变为大。惟陛下畏天威,听明命,大运乾刚,大明邪正,则天意解矣。”帝览而善之,以为相州教授。

纲 召龚夬为殿中侍御史,陈瓘、邹浩为左、右正言。

目 韩忠彦等荐之也。御史中丞安惇言:“邹浩复用,虑彰先帝之失。”帝曰:“立后,大事也。中丞不言,而浩独敢言,何为不可复用!”惇惧而退。陈瓘言:“陛下欲开正路,取浩既往之善;惇乃诳惑主听,规骋其私,若明示好恶,当自惇始。”遂出惇知潭州。

纲 诏许刘挚、梁焘归葬,录其子孙。

纲 夏四月朔,日食。

纲 以韩忠彦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李清臣为门下侍郎,蒋之奇同知枢密院事。

纲 复范纯仁等官,徙苏轼等于内郡。

目 纯仁时在永州,遣中使赐以茶药,谕之曰:“皇帝在藩邸,太皇太后在宫中,知公先朝言事忠直,今虚相位以待,不知目疾如何?用何人医之?”纯仁顿首谢。徙居邓州;在道,拜观文殿大学士、中太乙宫使。制词有曰:“岂惟尊德尚齿,昭示宠优;庶几鲠论嘉谋,日闻忠告。”纯仁闻制,泣曰:“上果用我矣,死有余责。”既又遣中使趣入觐。纯仁乞归养疾,帝不得已许之。每见辅臣,问:“安否?”且曰:“范纯仁得一识面足矣!”

轼自昌化移廉,徙永,更三赦,复提举玉局观,未几,卒于常州。轼与弟辙师父洵,为文如行云流水,初无定质,虽嬉笑怒骂之辞,皆可书而诵之。自为举子至出入侍从,必以爱君为本,忠规谠论,挺挺大节,但为小人忌恶,不得久居朝耳。

纲 五月,诏复哲宗废后孟氏为元祐皇后。

目 初,哲宗尝悔废后事,叹曰:“章惇坏我名节。”至是太后将复后位,会布衣何文正上书言之,遂降是诏。自瑶华宫还居禁中。

纲 蔡卞有罪免。

目 卞专托绍述之说,上欺天子,下胁同列。凡中伤善类,皆密疏建白,然后请帝亲札付外行之;章惇虽巨奸,然犹在其术中。至是,龚夬论惇、卞之恶,未报,而台谏陈师锡、陈次升、陈瓘、任伯雨、张庭坚等极论卞罪浮于惇,乞正典刑以谢天下。乃出知江宁,台谏论之不已,遂以秘书少监分司池州。

纲 追复文彦博、王珪、司马光、吕公著、吕大防、刘挚等三十三人官。

纲 六月,邢恕有罪,安置均州。

目 陈瓘论其矫诬定策之罪也。

纲 秋七月,太后罢听政。

纲 八月,葬永泰陵。

纲 九月,章惇有罪免。

目 惇为相,专图复怨,引蔡卞、林希、黄履、来之邵、张商英等居要地,任言责,由是正人无一得免死者;屡兴大狱,以陷忠良,天下嫉之。及兼山陵使,灵舆陷淖中,逾宿而行。台谏丰稷、陈次升、龚夬、陈瓘等劾其不恭,免知越州。

纲 冬十月,复以程颐判西京国子监。

目 颐既受命,即谒告,欲迁延为寻医计。既而供职,门人尹焞深疑之。颐曰:“上初即位,首被大恩,不如是则何以仰承德意!然吾之不能仕,盖已决矣,受一月之俸焉,然后惟吾所欲尔。”未几,致仕。

纲 安惇、蹇序辰有罪除名,放章惇于潭州。

目 惇既罢知越州,陈瓘等以为责轻,复论“惇在绍圣中置看详元祐诉理局,凡于先朝言语不顺者,加以钉足、剥皮、斩颈、拔舌之刑,其惨刻如此。看详之官如安惇、蹇序辰等,受大臣讽谕,迎合绍述之意,傅致语言,指为谤讪,遂使朝廷纷纷不已。考之公论,宜正典刑。”于是二人并除名,放归田里,而贬惇武昌节度副使。居潭州。

纲 蔡京有罪免。削林希官,徙知扬州。

目 中丞丰稷论京奸状,帝未纳,台谏陈瓘、江公望等相继言之,帝亦不听。稷曰:“京在朝,吾属何面目居此!”复力论之,始出知永兴军,言者不已,乃职居杭州。

右司谏陈祐复论林希绍圣初党附权要,词命丑诋之罪。乃削端明殿学士,徙知扬州。

纲 以韩忠彦、曾布为尚书左、右仆射兼门下、中书侍郎。

目 布初附章惇,凡惇所为,多布所建白;及不得同省,始与乖异。及帝即位,锐意图治,延进忠鲠,布因力排绍圣之人而去之。既拜相,其弟翰林学士肇引嫌出知陈州。言于布曰:“兄方得君,当引用善人,翊正道以杜惇、卞复起之萌。而数月以来,所谓端人吉士,继迹去朝,所进以为辅佐、侍从、台谏,往往皆前日事惇、卞者,一旦势异今日,必首引之以为固位计,思之可为恸哭。异时惇、卞纵未至,一蔡京足以兼二人,可不深虑乎!”布不能从。

纲 十一月,诏改元。

目 时议以元祐、绍圣均有所失,欲以大公至正消释朋党,遂诏改明年元为建中靖国,由是邪正杂进矣。

纲 以安焘知枢密院事。黄履免。

纲 置春秋博士。

纲 以范纯礼为尚书右丞。

徽宗皇帝

纲 辛巳,徽宗皇帝建中靖国元年,春正月朔,有赤气亘天。

目 是夕,有赤气起东北,亘西南,中函白气;将散,复有黑祲在旁。右正言任伯雨言:“正岁之始,而赤气起于暮夜之幽。日为阳,夜为阴;东南为阳,西北为阴;朝廷为阳,宫禁为阴;中国为阳,夷狄为阴;君子为阳,小人为阴。此宫禁阴谋,下干上,夷狄窃发之证也。天心仁爱,以灾异为警戒。愿陛下进忠良,绌邪佞,正名分,击奸恶,使小人无得生犯上之心,则灾异可变为休祥矣。”

纲 高平公范纯仁卒。

目 纯仁疾革,口占遗表,劝帝清心寡欲,约己便民,绝朋党之论,察邪正之归,毋轻议边事,易逐言官,辨明宣仁诬谤。且云:“盖尝先天下而忧,期不负圣人之学,此先臣所以教子,而微臣资以事君者也。”卒,赠开府仪同三司,谥忠宣。纯仁性夷易宽简,不以声色加人,谊之所在,则挺然不少屈。尝曰:“吾平生所学,得之‘忠恕’二字,一生用不尽,以至立朝事君,接待僚友,亲睦宗族,未尝须臾离此也。”每戒子弟曰:“人虽至愚,责人则明;虽有聪明,恕己则昏。苟能以责人之心责己,恕己之心恕人,不患不至圣贤地位也。”

纲 皇太后向氏崩。

纲 追尊太妃陈氏为钦慈皇后,陪葬永裕陵。

目 陈氏,帝生母也。

纲 辽耶律洪基死,孙延禧立。

纲 二月,贬章惇为雷州司户参军。

目 任伯雨论:“惇久窃朝柄,迷国罔上,毒流缙绅,承先帝变故仓卒,辄逞异志。向使其计得行,将置陛下与皇太后于何地!若贷而不诛,则天下大义不明、大法不立矣。臣闻北使言:‘去年辽主方食,闻中国黜惇,放箸而起,称善者再,谓南朝错用此人。’北使又问:‘何为只若是行遣?’以此观之,不独孟子所谓‘国人皆曰可杀’,虽蛮貊之邦莫不以为可杀也。”章入上,未报。会台谏陈瓘、陈次升等复极论之,乃贬惇为雷州司户参军。

初,苏辙谪雷州,不许占官舍,遂僦民屋。又以为强夺民居,下州追民究治,以僦劵甚明,乃止。至是惇问舍于民,民曰:“前苏公来,为章丞相几破我家,今不可也。”后徙睦州,卒。

纲 三月,罢权给事中任伯雨。

目 伯雨初为右正言,半岁之间,凡上百八疏。大臣畏其多言,俾权给事中,密谕以少默即为真。伯雨不听,抗论愈力。时曾布欲和调元祐、绍圣之人,伯雨言:“人才固不当分党与,然自古未有君子小人杂然并进,可以致治者。盖君子易退,小人难退,二者并用,终于君子尽去,小人独留。唐德宗坐此,致播迁之祸,建中乃其纪号,不可以不戒。”既而欲劾布,布觉之,徙为度支员外郎。

纲 夏六月,罢尚书右丞范纯礼。

目 时韩忠彦虽首相,而曾布专政,渐进绍述之说,讽中丞赵挺之排击元祐诸臣。纯礼从容言于帝曰:“迩者朝廷命令,莫不是元丰而非元祐,以臣观之,神宗立法之意固善,吏推行之或有失当,以致病民;宣仁听断,一时小有润色,盖大臣识见异同,非必尽怀邪为私也。今议论之臣,有不得志,故挟此以藉口,其心岂恤国事,直欲快私忿以售其奸,不可不深察也。”纯礼沉毅刚正,曾布惮之,谓驸马都尉王诜曰:“上欲除君承旨,范右丞不可。”诜怒。会诜馆辽使,纯礼主宴,诜诬其辄斥御名,遂罢知颍昌府。

纲 罢左司谏江公望。

目 先是公望上疏言:“自先帝有绍述之意,辅政非其人,借威柄以快私隙,使天下骚然。神考与元祐之臣,其先非有射钩斩袪之隙也,先帝信仇人而黜之。陛下若立元祐为名,必有元丰、绍圣为之对,有对则争兴,争兴则党复立矣。陛下改元诏旨,亦称思建皇极,端好恶以示人,本中和而立政,皇天后土,实闻斯言。今若渝之,奈皇天后土何!”帝尝以示范纯礼,纯礼赞之,乞褒迁公望以劝来者。会蔡王府相告,有不逊语及于王,公望乞勿以无根之言加诸至亲,遂坐罢。

纲 秋七月,安焘罢,以蒋之奇知枢密院事,章楶同知院事,陆佃为尚书右丞。

纲 冬十月,李清臣免。

纲 罢权给事中陈瓘。

目 瓘议论持平,务存大体,不以细故藉口,未尝及人晻昧之过。及权给事中,曾布使客告以将即真。瓘语子正汇曰:“吾与丞相议事多不合,今若此,是欲以官爵相饵也。若受其荐进,复有异同,则公议、私恩两有愧矣。吾有一书论其过,将投之以决去就,汝其书之,旦持入省。”布使数人邀相见,甫就席,遽出书,布大怒,争辩移时,至箕踞谇语。瓘色不变,徐起言曰:“适所论者国事,是非有公议,公未可遽失待士礼。”布矍然改容。信宿出瓘知泰州。

纲 十一月,以陆佃、温益为尚书左、右丞。

纲 复召蔡京为翰林学士承旨。

目 供奉官童贯,性巧媚,善择人主微指先事顺承,以故得幸。及诣三吴,访书画奇巧,留杭累月,蔡京与之游,不舍昼夜。凡所画屏障扇带之属,贯日以达禁中,且附语言论奏于帝所,由是帝属意用京。左阶道录徐知常,以符水出入元符皇后所,太学博士范致虚与之厚,因荐京才可相。知常入宫言之,由是宫妾、宦官众口一辞誉京。遂起京知定州,改大名。会韩忠彦与曾布交恶,布谋引京自助,乃召为翰林学士承旨。

纲 再诏改元。

目 曾布主于绍述,请改明年元为崇宁,帝从之。

纲 以邓洵武为给事中兼侍讲。

目 洵武为起居郎,尝因对言:“陛下乃神宗子。今相忠彦,乃琦之子。神宗行新法以利民,琦尝论其非。今忠彦更神宗之法,是忠彦为能继父志,陛下为不能也。必欲继志述事,非用蔡京不可。”又曰:“陛下方绍述先志,群臣无助者。”乃作爱莫助之图以献。其图如史记年表,列旁行七重,别为左右,左曰元丰,右曰元祐。自宰相、执政、侍从、台谏、郎官、馆阁、学校各为一重,左序绍述者,执政中惟温益一人,余不过三四,若赵挺之、范致虚、王能甫、钱遹之属而已。右序举朝辅相、公卿、百执事,咸在以百数。帝出示曾布,而揭去左方一姓名。布请之,帝曰:“蔡京也。洵武谓非相此人不可,以与卿不同,故去之。”布曰:“洵武既与臣见异,臣安敢与议!”明日改付温益,益欣然奉行,请相蔡京而籍异论者。于是善人皆不见容,而帝决意相京矣。乃进洵武中书舍人、给事中兼侍读。

纲 罢礼部尚书丰稷,复蔡卞、邢恕、吕嘉问、安惇、蹇序辰等官。

纲 壬午,崇宁元年,春正月,河东地震。

纲 三月,命宦者童贯制御器于苏、杭州。

目 童贯置局于苏、杭造作器用,曲尽其巧。牙角、犀玉、金银、竹藤、装画、糊抹、雕刻、织绣诸色匠,日役数千。而材物所须,悉科于民,民力重困。

纲 夏五月,罢韩忠彦知大名府。

目 忠彦为相,召还流人,进用忠谠之士,张庭坚、陈瓘、邹浩、龚夬、江公望、常安民、任伯雨、陈次升、陈君锡、张舜民等皆居台谏,翕然称为得人。然与曾布不协,至是,左司谏吴材、右正言王能甫附布,论忠彦变神考之法度,逐神考之人材,遂罢知大名府。

纲 复追贬司马光等四十四人官。

纲 诏籍元祐、元符党人,陆佃罢。

目 诏元祐并元符末今来责降人,除韩忠彦曾任宰相,安焘曾任执政,王觌、丰稷见任侍从官外,苏辙、范纯礼、刘奉世等凡五十余人,并令三省籍记,不得与在京差遣。又诏司马光等二十一人子弟毋得官京师。

佃与曾布比,而持论近恕,每欲参用元祐人才,尝曰:“今天下之势,如人大病向愈,当以药饵辅养之,须其安平;苟为轻事改作,是使之骑射也。”会御史请更惩元祐余党,佃言于帝曰:“不宜穷治。”乃下诏云:“元祐诸臣,各已削秩,自今无所复问,言者亦勿辄言。”揭之朝堂,言者用是论佃名在党籍,不欲穷治,正恐自及耳。遂罢知亳州,卒。

纲 以许将、温益为门下、中书侍郎,蔡京、赵挺之为尚书左、右丞。

纲 闰六月,曾布免。

目 布与蔡京素有隙,议事多不合。会布拟壻父陈祐甫为户部侍郎,京言布私其所亲,布忿然争辨,久之,声色俱厉。温益叱之曰:“曾布,上前安得失礼!”帝不悦。殿中侍御史钱遹言布援元祐之奸党,挤绍圣之忠贤。于是布请罢,出知润州。

纲 秋七月,以蔡京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

目 制下之日,赐坐延和殿,命之曰:“神宗创法立制,先帝继之,两遭变更,国是未定,朕欲上述父兄之志,卿何以教之?”京顿首谢曰:“敢不尽死!”

纲 焚元祐法,置讲议司于都省。

纲 章楶罢。

纲 复罢春秋博士。

纲 八月,诏天下兴学贡士,作辟雍于都城南。

纲 以赵挺之、张商英为尚书左、右丞。

纲 复令进士兼试律。

纲 复绍圣役法。

纲 九月,立党人碑于端礼门。籍元符末上书人,分邪正等黜陟之。

目 时元祐、元符末群贤,贬窜死徙者略尽,蔡京犹未惬意,乃与其客强浚明、叶梦得籍宰执司马光、文彦博、吕公著、吕大防、刘挚、范纯仁、韩忠彦、王珪、梁焘、王岩叟、王存、郑雍、傅尧俞、赵瞻、韩维、孙固、范百禄、胡宗愈、李清臣、苏辙、刘奉世、范纯礼、安焘、陆佃,曾任待制以上官苏轼、范祖禹、孔文仲、孔武仲、朱光庭、孙觉、鲜于侁、贾易、邹浩等,余官程颐、秦观张耒晁补之黄庭坚孔平仲等,内臣张士良等,武臣王献可等,凡百二十人,等其罪状,谓之奸党,请御书刻石于端礼门。京等复请下诏籍元符末日食求言章疏及熙宁、绍圣之政者,付中书定为正上、正中、正下三等;邪上、邪中、邪下三等。于是锺世美以下四十一人为正等,悉加旌擢;邓考甫以下五百余人为邪等,降责有差。又诏降责人不得同州居住。

纲 冬十月,蒋之奇罢。

纲 复废元祐皇后孟氏,贬韩忠彦等官,窜丰稷、陈瓘等于远州。

目 时元符皇后宦者郝随讽蔡京再废元祐皇后,京未得间。既而昌州判官冯澥上书论复后为非,于是御史中丞钱遹、殿中侍御史石豫、左膺连章论“韩忠彦等乘一布衣诳言,复瑶华之废后,掠流俗之虚美。当时物议固已汹汹,乃至疏逖小臣诣阙上书,忠义激切,则天下公议从可知矣。望询考大臣,断以大义,无牵于流俗非正之论以累圣朝”。京与许将、温益、赵挺之、张商英皆主台臣之说,帝不得已,从之。诏罢元祐皇后之号,复居瑶华宫,且治元符末议复后号者,降宰臣韩忠彦、曾布官,追贬李清臣雷州司户参军,黄履祁州团练副使,安置翰林学士曾肇、御史中丞丰稷、谏臣陈瓘、龚夬等十七人于远州。擢冯澥鸿胪寺主簿。

纲 以蔡卞知枢密院事。

纲 十二月,追谥哲宗子茂为献愍太子,窜邹浩于昭州。

目 初,邹浩召自新州入对,帝首及谏立后事,奖叹再三,询谏草安在?对曰:“已焚之矣。”退告陈瓘,瓘曰:“祸其在此乎!异时奸人妄出一缄,则不可辨矣。”蔡京用事,乃使其党伪为浩疏,有“刘后杀卓氏而夺其子以为己出,欺人可矣,讵可以欺天乎”之语。帝诏暴其事,遂追册茂为太子,而窜浩于昭州。

纲 癸未,二年,春正月,安置任伯雨等十二人于远州。蔡京、蔡卞怨元符末台谏之论己,悉陷以党事,同日贬窜。

纲 温益卒。以蔡京为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二月,尊元符皇后刘氏为皇太后。

纲 三月,诏党人子弟毋得至阙下。

纲 夏四月,诏毁司马光等景灵宫绘像。

目 司马光及吕公著、吕大防、范纯仁、刘挚、范百禄、梁焘、郑雍、赵瞻、王岩叟凡十人。时又诏毁范祖禹唐鉴三苏、黄庭坚、秦观文集。

纲 以赵挺之为中书侍郎,张商英、吴居厚为尚书左、右丞,安惇同知枢密院事。

纲 除故直秘阁程颐名。

目 言者希蔡京意,论颐“学术颇僻,素行谲怪,专以诡异,聋瞽愚俗”。乃追毁颐出身文字,其所著书,令监司严加觉察。范致虚又言:“颐以邪说诐行,惑乱众听,而尹焞、张绎为之羽翼,乞下河南,尽逐学徒。”颐于是迁居龙门之南,止四方学者曰:“尊所闻,行所知,可矣,不必及吾门也。”

纲 诏童贯监洮西军。六月,贯及安抚王厚复湟州,贬韩忠彦等官有差。

纲 秋八月,张商英罢。

纲 九月,令州县立党人碑。

目 蔡京又自书奸党为大碑,颁于郡县,令监司长吏厅皆刻石。有长安石工安民当镌字,辞曰:“民,愚人,固不知立碑之意。但如司马相公者,海内称其正直,今谓之奸邪,民不忍刻也!”府官怒,欲加之罪,民泣曰:“被役不敢辞,乞免镌安民二字于石末,恐得罪后世。”闻者愧之。

纲 甲申,三年,春正月,铸当十大钱。

纲 命方士魏汉津定乐,铸九鼎。

纲 二月,令天下阬冶金银悉输内藏。

纲 夏六月,图熙宁、元丰功臣于显谟阁。

纲 以王安石配享孔子

目 辟雍初成,诏:“荆国公王安石,孟轲以来一人而已,其以配享孔子,位次孟轲。”吏部尚书何执中请开学殿,使都人纵观。

纲 置书画算学。

纲 重定党人,刻石朝堂。

纲 秋七月,复行方田法。

纲 八月,许将罢。九月,以赵挺之、吴居厚为门下、中书侍郎,张康国、邓洵武为尚书左、右丞。

纲 以胡师文为户部侍郎。

纲 冬十二月,复封孔子后为衍圣公。

纲 是岁,大蝗。

纲 安惇卒。

纲 乙酉,四年,春正月,蔡卞罢。

目 卞居心倾邪,一意妇翁王安石所行为至当。以兄京晚达,而位在上,致己不得相,故二府政事,时有不合。至是京请以童贯为制置使,卞言不宜用宦者,必误边计。京于帝前诋卞,卞求去,遂出知河南府。

纲 以童贯为熙河、兰湟、秦凤路经略安抚制置使。

纲 二月,以张康国知枢密院事,刘逵同知院事,何执中为尚书左丞。

纲 闰月,铸夹锡铁钱。

纲 三月,以赵挺之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

纲 夏五月,除党人父兄子弟之禁。

纲 六月,赵挺之罢。

纲 秋七月,置四辅郡。

目 右司谏姚祐请置辅郡,以拱大畿。诏以颍昌府为南辅;升襄邑县为拱州,为东辅;郑州为西辅;澶州为北辅。各屯兵二万,重其资给。盖蔡京欲兵权归己故也。

纲 还上书流人。

纲 八月,新乐及九鼎成。九月,帝受贺于大庆殿。

目 九鼎成,奉安于九成宫,以蔡京为定鼎礼仪使。帝幸宫行酌献礼。鼎各一殿,中央曰帝鼎,北曰宝鼎,东曰牡鼎,东北曰苍鼎,东南曰冈鼎,南曰彤鼎,西南曰阜鼎,西曰皛鼎,西北曰魁鼎。时制新乐亦成,赐名大晟。置大晟府,建官属。九月,帝受贺于大庆殿,加号魏汉津虚和冲显宝应先生。帝之幸九成宫也,酌献至北方宝鼎,鼎忽破,水流溢于外,或者以为北方致乱之兆。

纲 诏徙元祐党人于近地。

纲 冬十一月,以朱勔领苏、杭应奉局及花石纲。

目 先是苏州人有朱冲者及其子勔,俱给事蔡京所,京窜其父子名姓于童贯军籍中,皆得官。帝颇垂意花石,京讽冲密取浙中珍异以进。初致黄杨三本,帝嘉之。后岁岁增加,舳舻相衔于淮、汴,号“花石纲”。乃命勔领应奉局及纲事,勔指取内帑如囊中物,每取以数十百万计。于是搜岩剔薮,幽隐不置。凡士庶之家,一石一木稍堪玩者,即领健卒直入其家,用黄封表识,使护视之。微不谨,即被以大不恭罪。及发行,必撤屋抉墙以出。人不幸有一物小异,共指为不祥,惟恐芟夷之不速。民预是役者,中家破产,或粥卖子女以供其须。山辇石,程督惨刻,虽在江湖不测之渊,百计取之,必得乃止。篙工柁师,倚势贪横,陵轹州县,道路以目。

纲 丙戌,五年,春正月,彗出西方,长竟天。

纲 以吴居厚为门下侍郎,刘逵为中书侍郎。

纲 诏求直言,毁党人碑,复谪者仕籍。

目 帝以星变,避殿损膳,刘逵请碎元祐党人碑,宽上书邪籍之禁,帝从之,夜半遣黄门至朝堂毁石刻。翌日,蔡京见之,厉声曰:“石可毁,名不可灭也。”寻以太白昼见,赦除党人一切之禁,诏崇宁以来左降者,无问存没,稍复其官,尽还诸徙者。

纲 二月,蔡京有罪免。

目 京怀奸植党,托绍述之名,纷更法制,贬斥群贤,增修财利之政,务以侈靡惑人主,动以周官惟王不会为说,每及前朝惜财省费者必以为陋。至于土木营造,率欲度前规而侈后观。时天下久平,京因睹帑庾盈溢,遂倡为“丰亨豫大”之说,视官爵财物如粪土,累朝所储扫地矣。及彗星见,帝悟其奸,凡所建置,一切罢之,而免京为中太乙宫使,留京师。

纲 以赵挺之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

目 挺之与刘逵同心辅政,然挺之多知,虑后患,每建白务开其端,而使逵毕其说。初,蔡京兴边事,用兵累年。至是,帝临朝语大臣曰:“朝廷不可与四夷生隙,衅端一开,兵连祸结,生民肝脑涂地,岂人主爱民之意哉!”挺之退谓同列曰:“上志在息兵,吾曹所宜将顺。”时执政皆京党,但唯笑而已。

纲 三月,罢求直言。

纲 许夏人平。

纲 秋七月朔,日当食,不亏。冬十二月朔,日当食,不亏。群臣称贺。

纲 刘逵罢。

目 蔡京令其党进言于帝曰:“京之改法度,皆禀上旨,非私为之。今一切皆罢,恐非绍述之意。”帝惑其说,复有用京之心。于是京党御史余深、石公弼论逵专恣,反覆引用邪党,出知亳州。

纲 丁亥,大观元年,春正月,以蔡京为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吴居厚罢,以何执中为中书侍郎,邓洵武、梁子美为尚书左、右丞。三月,赵挺之罢,以何执中、邓洵武为门下、中书侍郎。梁子美、朱谔为尚书左、右丞。

纲 以蔡攸为龙图阁学士兼侍读。

纲 立八行取士科。

目 八行者:孝,友,睦,姻,任,恤,忠,和也。凡有此八行者,即免试,补太学上舍。知台州李谔文以徐中行应,中行闻之,尽毁其所为文,入委羽山以避之。或问之,中行曰:“人而无行与禽兽等,使吾得以八行应科目,则彼之不被举者非人类欤?”

纲 夏五月,以蔡薿为给事中。

目 薿以诸生试策,揣蔡京且复用,即对曰:“煕、丰之德业足以配天,不幸继之以元祐;绍圣之缵述足以永赖,不幸继之以靖国。”于是擢为第一,以所对颁天下。甫解褐,即除秘书正字,未逾年至侍从,前此未有也。

纲 邓洵武免。六月,以梁子美为中书侍郎。

纲 朱谔卒。

纲 秋八月,以徐处仁为尚书右丞,林摅同知枢密院事。处仁寻罢。

纲 九月,故直秘阁程颐卒。

目 颐于书无所不读,其学本于诚,以大学、论语、孟子、中庸为标指,而达于六经。动止语默,一以圣人为师,卒得孔、孟不传之学为诸儒倡。著易春秋传。平生诲人不倦,故学者出其门最多,渊源所渐,皆为名士,而刘绚、李吁、谢良佐、游酢、张绎、苏昞、吕大临、吕大钧、尹焞、杨时成德尤著。世称颐为伊川先生,卒年七十五。

绚力学不倦,颐每言“他人之学,敏则有矣,未易保也。若绚者,吾无疑焉”。仕终太常博士。

吁,颐称其才器可大任。又言:“自予兄弟倡明道学,能使学者视仿而信从者,吁与刘绚有力焉。”仕终较书郎。

良佐学问该赡,事有未澈,则颡有泚。尝与颐别,一年复来见,颐问所进,对曰:“但去得一‘矜’字尔。”颐喜曰:“是子可谓博学切问而近思者。”与游酢、杨时、吕大临在程门号“四先生”。仕终监西京竹木场。

酢,初与兄醇俱以文行知名,所交皆天下士。颐见之京师,谓其资可以进道。及程颢兴扶沟学,酢尽弃故所习而学焉。仕终知濠州。

绎,家世甚微,年长未知学,佣力于市。闻邑官传呼声,心慕之,即发愤为学,遂以文名。会颐自涪还河南,绎往受业,颐称其颖悟,尝曰:“吾晩得二士。”谓绎与尹焞也。

昞,始学于张载而事二程卒业,仕为太常博士,坐元符上书邪等人,编管饶州,卒。

大均,大防之弟,能守其师说而践履之,尤喜讲明井田兵制,谓治道必自此始。张载每叹其勇为不可及。仕终陕西转运从事。

大临,大均之弟,通六经,尤邃于礼,每欲掇习三代遗文旧制,令可行,不为空言以拂世矫俗。仕终秘书省正字。

纲 冬闰十月,以林摅为尚书左丞,郑居中同知枢密院事。

纲 流太庙斋郎方轸于岭南。

目 轸上书言:“蔡京睥睨社稷,内怀不道,专以绍述熙、丰之说为自媒之计。内而执政侍从,外而帅臣监司,无非其门人亲戚。自元符末陛下嗣服,忠义之士投匦者无日无之;京分为邪等,黥配编置,不齿仕籍,则谁肯为陛下言哉!京又使子攸日以花、石、禽、鸟为献,欲愚陛下,使不知天下治乱。臣以为京必反也,请诛京。”诏宣示京,京请下轸狱,竟流岭南。

纲 十二月,黄河清。

目 乾宁军言:“河清逾八百里,凡七昼夜。”诏以乾宁军为清州。

纲 戊子,二年,春正月朔,受八宝于大庆殿,赦。

目 先是有以玉印六寸龟纽献者,文曰“承天福,延万亿,永无极”,诏名镇国宝。至是,又得良玉工,帝命作六宝以合秦制天子六玺之数,与受命、镇国,通曰八宝。

纲 二月,以叶梦得为翰林学士。

目 梦得初用,蔡京荐为礼部员外郎。京罢相,赵挺之更其所行,及京再相,复反前政。梦得入对,因言:“事不过可、不可二者而已。以为可而出于陛下,则前日不应废;以为不可而不出于陛下,则今日不可复。今徒以大臣进退为可否,无乃陛下未有了然于胸中乎!”帝悦,以为起居郎,遂进学士。

纲 夏五月,童贯复洮州,诏加贯检校司空。

纲 秋八月,梁子美罢。九月,以林摅为中书侍郎,余深为尚书左丞。

纲 皇后王氏崩。

纲 冬十二月,诏以孔伋从祀孔子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