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纪
德宗皇帝
纲 戊辰,四年,春二月,以诸道税外钱帛输大盈库。
纲 夏四月,更命殿前射生曰神威军。
目 左右羽林,龙武、神武、神策、神威凡十军。
纲 六月,征阳城为谏议大夫。
目 城,夏县人,以学行著闻,隐居柳谷,李泌荐之。
纲 冬十月,回纥来迎公主,仍请改号回鹘。
纲 十一月,册回鹘长寿天亲可汗,以咸安公主归之。
纲 己巳,五年,春二月,以董晋、窦参同平章事。
目 李泌此陈衰老,乞更除一相,上曰:“朕深知卿劳苦,但未得其人耳。”因从容论即位以来宰相曰:“卢杞忠清强介,人言杞奸邪,朕殊不觉。”泌曰:“此乃杞之所以为奸邪也。傥陛下觉之,岂有建中之乱乎!”上曰:“建中之乱,术士豫请城奉天。此盖天命,非杞所致也。”泌曰“天命,他人皆可以言之,惟君相不可言。盖君相所以造命也。若言命,则礼、乐、政、刑皆无所用矣。纣曰:‘我生不有命在天!’此商之所以亡也。”既而泌荐窦参通敏,可兼度支盐铁;董晋方正,可处门下。上皆以为不可。泌疾甚,复荐二人,上遂相之。
参为人刚果陗直,无学术,多权数,敏奏事,诸相出,参独居后,以奏度支事为辞,实专大政,多引亲党置要地,使为耳目;董晋充位而已。然晋为人重慎,所言于上前者未尝泄于人,子弟或问之,晋曰:“欲知宰相能否,视天下安危。所谋议于上前者,不足道也。”
纲 三月,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邺侯李泌卒。
目 泌有谋略而好谈神仙诡诞,故为世所轻。
纲 辛未,七年,秋八月,以陆贽为兵部侍郎,解内职。
目 窦参恶之也。
纲 壬申,八年,夏四月,赐谏议大夫吴通玄死,贬窦参为柳州别驾。
目 窦参每迁除,多与族子给事中申议之。申招权受赂,时人谓之“喜鹊”。上颇闻之。申恐陆贽进用,阳与谏议大夫吴通玄作谤书以倾贽。上察知之,贬参,赐通玄死。
纲 以赵憬、陆贽同平章事。
目 陆贽请令台省长官各举其属,著其名于诏书,异日考其殿最,并以升黜举者,诏行之。未几,或言于上曰:“诸司所举皆有情故,不得实才。”上密谕贽:“自今除孜,卿宜自择,勿任诸司。”贽上奏曰:“今之宰相则往日之台省长官,今之台省长官乃将来之宰相,岂有为长官之时则不能举一二属吏,居宰相之位则可择千百具僚;物议悠悠,其惑甚矣。盖尊者领其要,卑者任其详,是以人主择辅臣,辅臣择庶长,庶长择佐僚,将务得人,无易于此。夫求才贵广,考课贵精,往者则天欲收人心,进用不次,然而课责既严,进退皆速,是以当代诵知人之明,累朝赖多士之用。然则则天举用之法,虽伤易而得人,而陛下慎简之规,则太精而失士矣。”上竟追前诏不行。
纲 平卢节度使李纳卒。
目 军中推其子师古知留后。
纲 秋七月,以司农少卿裴延龄判度支事。
目 陆贽请以李巽权判度支,上许之。既而复欲用延龄,贽言:“度支准平万货,刻吝则生患,宽假则容奸。延龄诞妄小人,用之恐伤圣鉴。”上不从。
纲 天下四十余州大水。
目 溺死者三万余人。
纲 八月,遣使宣抚诸道。
目 陆贽以大水请遣使赈抚。上曰:“闻所损殊少,即议优恤,恐生奸欺。”贽奏曰:“流俗之弊,多徇谄谀,揣所悦意则侈其言,度所恶闻则小其事,制备失所,恒病于斯。且今遣使巡抚,所费者财用,所收者人心,苟不失人,何忧乏用乎!”上曰:“淮西贡赋既阙,不必遣也。”贽曰:“陛下息师含垢,宥彼渠魁,惟兹下人,所宜矜恤。昔秦、晋雠敌,穆公犹救其饥,而况帝王怀柔万邦,惟德与义。宁人负我,无我负人。”乃遣中书舍人奚陟等宣抚诸道。
纲 九月,减江、淮运米,令京兆边镇和籴。
纲 冬十一月,贬姜公辅为吉州别驾。
目 姜公辅久不迁官,诣陆贽求迁。贽密语之曰:“闻窦相奏拟,上有怒公之言。”公辅惧,请为道士。上问其故,公辅不敢泄贽语,以闻参言为对。上怒,贬公辅,遣中使责参。
纲 癸酉,九年,春正月,初税茶。
目 凡州、县产茶及茶山外要路,皆估其值,什税一,从盐铁使张滂之请也。滂又奏:“税钱别贮,俟有水旱,代民田税。”自是岁收钱四十万缗,未尝以救水、旱也。
纲 三月,贬窦参为州司马,寻赐死。
目 初,窦参恶李巽,出为常州刺史。及参贬汴州,节度使刘士宁遗参绢五十匹,巽奏参交结藩镇。上大怒,欲杀参,陆贽曰:“刘晏之死,罪不明白,至使叛臣得以为辞。参之贪纵,天下共知;至于潜怀异图,事迹暧昧。若遽加重辟,骇动不细。”乃更贬参州司马。时宦官恨参尤深,谤毁不已,竟赐死于路。窦申杖杀。
纲 夏五月,以赵憬为门下侍郎,与贾耽、卢迈同平章事。
纲 秋七月,诏宰相迭秉笔以处政事。
目 贾耽、陆贽、赵憬、卢邁为相,百官白事,更让不言,乃奏请依至德故事,宰相迭秉笔,旬日一易,诏从之,其后日一易之。
纲 置欠负秏剩染练库。
纲 八月,太尉、中书令、西平忠武王李晟卒。
纲 甲戌,十年,夏六月,昭义节度使李抱真卒。
纲 冬十二月,陆贽罢为太子宾客。
目 陆贽为相,奏论备边六失,以为:“措置乖方,课责亏度,财匮于兵众,力分于将多,怨生于不均,机失于遥制。”上虽不能尽从,心甚重之。
贽又以“郊赦已近半年,而窜谪者尚未沾恩”,乃为三状拟进。上以所拟超越,不从。贽曰:“王者待人以诚,有责怒而无猜嫌,有惩沮而无怨忌。斥远以儆其不恪,甄恕以勉其自新;行法而暂使左迁,念材而渐加进叙。人知复用,谁不增修!如其贬黜,便谓奸凶,恒处防间,长从摈弃,则悔过者无由自补,蕴才者终不见伸。凡人之情,穷则思变,含凄念乱,或起于兹矣。”
上性猜忌,不委任臣下,官无大小,必自选用;一经谴责,终身不收;好以辩给取人,不得敦实之士。贽又谏曰:“登进以懋庸,黜退以惩过,二者迭用,理如循环。故能使黜退者克励以求复,登进者警饬以恪居,上无滞疑,下无蓄怨。”又曰:“明王不以辞尽人,不以意选士,如或好善而不择所用,悦言而不验所行,进退随爱憎之情,离合系异同之趣,是由舍绳墨而意裁曲直,弃权衡而手揣重轻,虽甚精微,不能无谬。”上不听。
上欲修神龙寺,裴延龄奏:“同州有木数千株,皆可八十尺。”上曰:“开元、天宝间求美材于近畿,犹不可得,今安得有之?”对曰:“天生珍材,固待圣君乃出,开元、天宝何从得之!”又奏:“简阅左藏,于粪土中得银十三万两,杂货百万有余。请入杂库以供别支。”太府少卿韦少华抗表称:“皆月申见在之物,请加推验。”上不许。延龄由是恣为诡谲,处之不疑。上亦颇知其诞妄,但以其好诋毁人,冀闻外事,故亲厚之。群臣畏之,莫敢言,惟盐铁使张滂、京兆尹李充、司农卿李铦以职事相关,时证其妄,而贽独以身当之,日陈其不可用。上不悦,待延龄益厚。
贽以上知待之厚,事有不可,常力争之。所亲或规其太锐,贽曰:“吾上不负天子,下不负所学,他无所恤。”
延龄日短贽于上。赵憬密以贽所讥弹延龄事告之,故延龄益得以为言,上由是信延龄而不直贽。贽与憬约至上前极论延龄奸邪,上怒形于色,憬默而无言。遂罢贽为太子宾客。
纲 乙亥,十一年,夏四月,贬陆贽为忠州别驾。
目 裴延龄谮李充、张滂、李铦党于陆贽。会旱,延龄奏言:“贽等失势怨望,言:‘天旱,民流,度支多欠诸军刍粮。’动摇众心,其意非止欲中伤臣而已。”后数日,上猎苑中,适有军士诉“度支不给马刍”。上意延龄言为信,遽还宫,贬贽为忠州别驾,充、滂、铦皆为诸州长史。
初,阳城自处士征为谏议大夫,拜官不辞。人皆想望风采,曰:“城必谏诤,死职下。”及至,诸谏官纷纷言事细碎,天子益厌之。而城方与客日夜痛饮,人莫能窥其际,皆以为虚得名耳。前进士韩愈作争臣论以讥之,城亦不以屑意。及陆贽等坐贬,上怒未解,中外惴恐,以为罪且不测,无敢救者。城即帅拾遗王仲舒、补阙熊执易、崔邠等守延英门,上疏论延龄奸佞,贽等无罪。上大怒,欲罪之。太子为营救,乃解,令宰相谕遣之。金吾将军张万福闻谏官伏,趣往大言贺曰:“朝廷有直臣,天下必太平矣!”遂遍拜城等。万福,武人,年八十余,自此名重天下。时朝夕相延龄,城曰:“脱以延龄为相,当取白麻坏之,恸哭于廷。”李繁者,泌之子也,城尽数延龄过恶,欲密论之,使繁缮写,繁径以告延龄。延龄先诣上,一一自解。疏入,上以为妄,不之省。
纲 秋七月,以阳城为国子司业。
目 坐言裴延龄故也。
纲 八月,司徒、侍中、北平庄武王马燧卒。
纲 丙子,十二年,以窦文玚、霍仙鸣为护军中慰。
目 初,上置六统军,视六尚书,以处罢镇者,相承用麻纸写制。至是,文玚讽宰相比统军降麻。翰林学士郑奏:“故事惟封王、命相用白麻,今不识陛下特以宠文玚邪,遂为著令也?”上乃谓文玚曰:“朕今用尔,不谓无私。若复降麻,天下必谓尔胁我为之矣。”文玚叩头谢。遂焚之,谓曰:“宰相不能违拒中人,朕得卿言方寤耳。”
纲 以严绶为刑部员外郎。
目 初,上以奉天窘乏,故还宫以来,专意聚敛。藩镇多以进奉市恩,皆云“税外方圆”,亦云“用度羡余”,其实或增敛百姓,或减刻吏禄,或贩鬻蔬果,往往自入,所进才什一二。李兼在江西有月进,韦皋在西川有日进。其后常州刺史裴肃以进奉迁浙东观察使,刺史进奉自肃始。宣歙判官严绶掌留务,竭府库以进奉,征为刑部员外郎,幕僚进奉自绶始。
纲 秋八月,赵憬卒。
纲 九月,裴延龄卒。
目 中外相贺,上独悼惜之。
纲 冬十月,以崔损、赵宗儒同平章事。
目 损尝为裴延龄所荐,故用之。
纲 十一月,以韦渠牟为谏议大夫。
目 上自陆贽贬官,尤不任宰相,自县令以上皆自选用,中书行文书而已。然深居禁中,所取信者裴延龄、礼部尚书李齐运、司农卿李贺、翰林学士韦执谊及渠牟,皆权倾宰相,趋附盈门。
纲 丁丑,十三年,冬十二月,以宦者为宫市使。
目 先是,宫中市外间物,令官吏主之,随给其直。比岁以宦者为使,谓之宫市,置白望数百人,抑买人物。以红紫染故衣、败缯,尺寸裂而给之,仍索进奉门户及脚价钱。名为宫市,其实夺之。徐州节度使张建封入朝,具奏之;上以问判度支苏弁,弁希宦者意,对曰:“京师游手万家,无土著生业,仰宫市取给。”上信之,故凡言宫市者皆不听。
纲 以姚南仲为义成节度使。
纲 戊寅,十四年,秋七月,赵宗儒罢,以郑余庆同平章事。
纲 九月,以于为山南东道节度使。
纲 吴少诚叛,侵寿州。
纲 贬阳城为道州刺史。
目 太学生薛约师事司业阳城,坐言事,徙连州,城送之效外;贬道州刺史。城治民如治家,赋税不登,观察使数加诮让,城自署其考曰:“抚字心劳,征科政拙,考下下。”观察使遣判官督其赋,城自系狱。判官大惊,驰谒之,城不复归。判官辞去,遣他判官往案之,判官乃载妻子行,中道逸去。
纲 己卯,十五年,秋八月,诏削夺吴少诚官爵,令诸道进兵讨之。
纲 冬十二月,中书令、咸宁王浑瑊卒。
纲 庚辰,十六年,春二月,以韩全义为蔡州招讨使。
纲 夏四月,姚南仲入朝。
目 义成监军薛盈珍有宠,欲夺节度使姚南仲军政。南仲不从,由是有隙。屡毁南仲于上,上疑之。征盈珍入朝,南仲亦请入朝待罪。上召见,问曰:“盈珍扰卿邪?”对曰:“盈珍不扰臣,但乱陛下法耳。且天下如盈珍辈,何可胜数!虽使羊、杜复生,亦不能行恺悌之政,成攻取之功也。”上默然,竟不罪盈珍,仍使掌机密。
纲 五月,于奏贬元洪为吉州长史。
目 山南东道节度使于因讨淮西,大募战士,缮甲厉兵,聚敛货财,有据汉南之志。诬邓州刺史元洪赃罪,上为之流端州,复奏洪责太重,上复以洪为吉州长史。又怒判官薛正伦,奏贬之;比敕下,怒已解,复奏留为判官。上一一从之。
纲 徐泗濠节度使张建封卒。
纲 以张愔为徐州团练使。
目 张愔表求旄节,朝廷不许;加淮南节度使杜祐兼徐泗濠节度使,使讨之。前锋济淮而败,祐不敢进。朝廷不得已,除愔团练使,后名其军曰武宁,以愔为节度使。
纲 以李藩为秘书郎。
目 初,张建封之疾病也,濠州刺史杜兼阴图代之,疾驱至府。幕僚李藩曰:“仆射疾危如此,公宜在州防遏,来欲何为!不速去,当奏之。”兼错愕,径归。及是,兼诬奏藩摇动军情,上大怒,密诏杜祐杀之。祐素重藩,出诏示之;藩神色不变。佑曰:“吾已密论,用百口保君矣。”上犹疑之,召藩诣长安,望见其仪度安雅,乃曰:“此岂为恶者邪!”即除秘书郎。
纲 秋七月,吴少诚袭韩全义于五楼,全义大败,走保陈州。
纲 九月,贬郑余庆为郴州司马。
目 余庆与户部侍郎于素善,所奏事,余庆多劝上从之。上以为朋比,贬之。
纲 以齐抗同平章事。
纲 冬十月,赦吴少诚,复其官爵。
纲 癸未,十九年,春三月,以杜佑同平章事。
纲 自正月不雨至于秋七月。
纲 齐抗罢。
纲 冬十月,崔损卒。
纲 十二月,以高郢、郑珣瑜同平章事。
纲 贬韩愈为阳山令。
目 京兆尹李实务征求以给进奉,言于上曰:“今岁虽旱而禾苗甚美。”由是租税皆不免,人穷至坏屋卖瓦木、麦苗以输官。监察御史韩愈言:“京畿百姓穷困,今年税物征未得者,请俟来年。”遂坐贬。
纲 甲申,二十年,秋九月,太子有疾。
目 初,翰林待诏王伾善书,王叔文善棋,俱出入东宫,娱侍太子。叔文诡谲多诈,自言读书知治道,太子尝与诸侍读论及宫市事,曰:“寡人方欲极言之。”众皆称赞,独叔文无言。既退,太子自留叔文谓曰:“向者君独无言,岂有意邪!”叔文曰:“太子职当视膳问安,不宜言外事。陛下在位久,如疑太子收人心,何以自解!”太子泣曰:“非先生,寡人无以知此。”遂大爱幸,与伾相依附。因言:“某可为相,某可为将,幸异日用之。”密结翰林学士韦执谊及朝士有名而求速进者陆淳、吕温、李景俭、韩晔、韩泰、陈谏、柳宗元、刘禹锡等,定为死友。而凌准、程异等又因其党以进,日与游处,踪迹诡秘,莫有知其端者。
顺宗皇帝
纲 乙酉,二十一年,春正月,帝崩,太子即位。
目 正月朔,诸王亲戚入贺,太子独以疾不能来,上涕泣悲欢,由是得疾。帝崩,仓猝召翰林学士郑、卫次公等草遗诏。宦官或曰:“禁中议所立尚未定。”次公遽言曰:“太子虽有疾,地居冢嫡,中外属心。必不得已,犹应立广陵王;不然,必大乱。”等从而和之,议始定。太子知人心忧疑,力疾出九仙门,召见诸军使,京师粗安。明日,即位。时顺宗以风疾失音,宦官李忠言、昭容牛氏侍左右;百官奏事,自帷中可其奏。王伾召叔文,坐翰林中使决事。伾入言于忠言,称诏行下,外初无知者。
纲 以韦执谊同平章事。
目 王叔文专国政,首引执谊为相,己用事于中,与相唱和。
纲 以王伾为左散骑常侍,王叔文为翰林学士。
目 伾寝陋、吴语,上所亵狎;而叔文自许,微知文义,好言事,上以故稍敬之。以伾为散骑常侍,仍待诏翰林;叔文为学士。每事先下翰林,使叔文可否,然后宣于中书,韦执谊承而行之。韩泰、柳宗元、刘禹锡等采听谋议,汲汲如狂,互相推奖,然自得,以为伊、周、管、葛复出也,荣辱进退,生于造次,惟其所欲,不拘程序。其门昼夜车马如市。
纲 大赦,罢进奉、宫市、五坊小儿。
目 先是,盐铁月进羡余经入益少,五坊小儿张捕鸟雀于闾里者,皆为暴横以取人钱物,至有张罗网于门,或张井上,近之,辄曰:“汝惊供奉鸟雀!”即痛殴之,出钱物求谢,乃去。上在东宫知其弊,故即位首禁之。
纲 以王伾为翰林学士。
纲 追陆贽、阳城赴京师,未至,卒。
目 德宗之末,十年无赦,群臣以微谴逐者不复叙用,至是始得量移。追陆贽、阳城赴京师。二人皆未闻追诏而卒。
贽之秉政也,贬李吉甫为明州长史,及贽贬,吉甫徙刺忠州。贽门人以为忧,而吉甫忻然以宰相礼事之。贽遂与深交。吉甫,栖筠之子也。西川节度使韦皋屡表请以贽自代,不从。
纲 以杜佑为度友等使。王叔文为副使。
目 先是叔文与其党谋,得国赋在手,则可以结诸用事人,取军士心,以固其权,又惧人心不服,藉杜佑雅有会计之名,位重而务自全,易可制,故先令佑主其名,而自除为副以专之。叔文不以簿书为意,日夜与其党屏人窃语,人莫测其所为。
纲 立广陵王纯为皇太子。
目 初,上疾久不愈,中外危惧,思早立太子,而王叔文之党欲专大权,恶闻之。宦官俱文珍、刘光琦、薛盈珍等疾叔文等,乃启上召学士郑等入草制。时牛昭容辈以广陵王淳英睿,恶之;不复请,书纸为“立嫡以长”字呈上;上颔之。乃立淳为太子,更名纯。百官睹太子仪表,大喜,相贺,有感泣者,而叔文独有忧色。
先是杜黄裳为裴延龄所恶,留滞台,十年不迁,及其婿韦执谊为相,始迁太常卿。黄裳劝执谊帅群臣请太子监国,执谊惊曰:“丈人甫得一官,奈何启口议禁中事!”黄裳勃然曰:“黄裳受恩三朝,岂得以一官相买乎!”拂衣起出。至是执谊恐太子不悦,故以陆质为侍读,使潜伺太子意,且解之。太子怒曰:“陛下令先生为寡人讲经义耳,何为预他事!”质惧而出。质即淳也,避太子名改之。
纲 贾耽、郑珣瑜病,不视事。
纲 夏六月,韦皋表请太子监国。
目 韦皋上表曰:“陛下哀毁成疾,请权令太子亲监庶政,俟皇躬痊愈,复归春宫。”又上太子笺曰:“圣上亮阴不言,委政臣下,而所付非人。王叔文、王伾、李忠言之徒,辄当重任,堕紊纪纲。树置心腹,恐危家邦,愿殿下即日奏闻,斥逐群小,使政出人主,则四方获安。”俄而荆南裴均、河东严绶笺表继至,意与皋同,中外皆倚以为援,而邪党震惧。
纲 秋七月,太子监国。以杜黄裳、袁滋同平章事,郑珣瑜、高郢罢。
纲 八月,帝传位于太子,自号太上皇。贬王伾为开州司马,叔文为渝州司户。
目 伾寻病死,明年赐叔文死。
纲 太子即位。
目 宪宗初即位,升平公主献女口。上曰:“上皇不受献,朕何敢违!”遂却之。荆南献毛龟,上曰:“朕所宝惟贤。嘉禾、神芝,皆虚美耳,所以春秋不书祥瑞。自今勿复以闻。珍禽奇兽,亦毋得献。”
纲 南康忠武王韦皋卒。
纲 以袁滋为西川节度使。
目 西川节度副使刘辟自为留后,表求节钺,朝廷不许。以滋为节度使,征辟为给事中。
纲 朗州江涨。
目 流万余家。
纲 以郑余庆同平章事。
纲 始令史官撰日历。
目 从监修国史韦执谊之请也。
纲 贬韩泰、韩晔、柳宗元、刘禹锡为诸州刺史。
纲 冬十月,贾耽卒。
纲 葬崇陵。
纲 贬韦执谊为崖州司户。
纲 贬袁滋为吉州刺史。
目 刘辟不受征,阻兵自守;滋畏其强,不敢进。上怒,贬之。
纲 以武元衡为御史中丞。
纲 再贬韩泰等及陈谏、凌准、程异为诸州司马。
纲 十二月,以刘辟为西川节度副使,韦丹为东川节度使。
目 上以初即位,力未能讨刘辟,故因而授之。谏议大夫韦丹上疏曰:“今释辟不诛,明朝廷可以指臂而使者,惟两京耳。此外谁不为叛!”上善其言。以丹镇东川。
纲 以郑同平章事。
宪宗皇帝
纲 丙戌,宪宗皇帝元和元年,春正月,太上皇崩。
纲 刘辟反,命神策行营节度使高崇文将兵讨之。
目 辟既得旌节,志益骄,求兼领三川,上不许。辟遂发兵围梓州,推官林蕴力谏辟,辟怒,将斩之,阴戒行刑者使不杀,但数砺刃于其颈,欲使屈服而赦之。蕴叱之曰:“竖子,当斩即斩,我颈岂汝砥石邪!”辟曰:“忠烈士也!”乃黜之。
上欲讨辟而重于用兵,公卿议者亦以为蜀险固难取,杜黄裳独曰:“辟狂戆书生,取之如拾芥耳!臣知神策军使高崇文勇略可用,愿陛下专以军事委之,勿置监军,辟必可擒。”上从之。翰林学士李吉甫亦劝上讨蜀,上由是器之。乃削辟官爵,诏崇文与兵马使李元奕、山南西道严砺讨之。
时崇文屯长武城,练卒五千,常如寇至,受诏即行,器械糗粮一无所阙。军士有食于逆旅,折人匙筯者,崇文斩以徇,刘辟陷梓州,执东川节度使李康。崇文引兵趣梓州,辟归康以求自雪,崇文以康败军失守,斩之。
初,上与杜黄裳论及藩镇,黄裳曰:“德宗自经忧患,服为姑息,不生除节帅;有物故者,遣中使察军情所与则授之,未尝出朝廷之意。陛下必欲振举纲纪,宜稍以法度裁制藩镇,然后天下可得而理也。”上深以为然,于是始用兵讨蜀,以至威行两河,皆黄裳启之也。
上尝与宰相论“自古帝王,或勤劳庶政,或垂拱无为,何为而可?”黄裳对曰:“王者上承天地宗庙,下抚百姓四夷,夙夜忧勤,固不可自暇逸。然上下有分,纪纲有叙;苟慎选贤才而委任之,有功则赏,有罪则刑,则谁不尽力!明主劳于求人而逸于任人,此虞舜所以无为而治者也。至于簿书狱市烦细之事,各有司存,非人主所宜亲也。昔秦始皇以衡石程书,魏明帝自按行尚书事,隋文帝卫士传餐,皆无补当时,取讥后世,所务非其道也。夫人主患不推诚,人臣患不竭忠。苟上疑其下,下欺其上,将以求理,不亦难乎!”上深然之。
纲 夏四月,以高崇文为东川节度副使。
目 韦丹至汉中,表言:“高崇文客军远斗,无所资,若与梓州,缀其士心,必能有功。”故有是命。
纲 策试制举之士。
纲 以李巽为度支、盐铁、转运使。
目 杜佑请解盐铁,举巽自代。自刘晏之后,居职者莫能继之。巽掌使一年,征课所入,类晏之多,明年过之,又一年加一百八十万缗。
纲 以元稹、独孤郁、萧俛为拾遗。
目 稹上疏曰:“自古人主即位之初,必有敢言之士,苟受而赏之,则君子乐行其道,竞为忠谠;小人亦贪得其利,不为回邪。如是,则上下之志通,幽远之情达,欲无理得乎!苟拒而罪之,则君子括囊以保身,小人迎合以窃位;十步之事,皆可欺也,欲无乱得乎!昔太宗初即位,孙伏伽以小事谏,太宗厚赏之。故当时言事者惟患不深切,未尝以触忌讳为忧也。陛下践祚,今已周岁,未闻有受伏伽之赏者。臣等备位谏列,犹且弥年不得召见,而况疏远之臣乎!”因条奏请次对百官,复正牙奏事,禁非时贡献等十事。又劝上以伾、文为戒,早择修正之士,辅导诸子。上颇嘉纳其言,时召见之。
纲 郑余庆罢。
纲 尊太上皇后为皇太后。
纲 六月,高崇文破鹿头关,连战皆捷。
纲 秋七月,葬丰陵。
纲 八月,平卢节度使李师古卒。
目 师古薨,判官高沐、李公度奉师古异母弟师道以为帅,奉表京师。杜黄裳请乘其未服而分之;上以刘辟未平,以师道为留后。
纲 九月,高崇文克成都,擒刘辟,送京师,斩之。
目 高崇文又败刘辟之众于鹿头关。河东将阿跌光颜将兵会崇文于行营,愆期一日,惧诛,欲深入自赎,军于鹿头之西,断其粮道,于是绵江、鹿头诸将皆以城降。崇文遂长驱直指成都,克之。辟奔吐蕃,崇文使高霞寓追擒之。遂入成都,屯于通衢,市肆不惊,秋毫无犯。槛辟送京师,斩其大将邢泚,余无所问。命军府事,一遵韦南康故事,从容指,一境皆平。
辟有二妾,皆殊色,监军请献之,崇文曰:“天子命我讨平凶竖,当以抚百姓为先,遽献妇人以求媚,岂天子之意邪!崇文义不为此。”乃以配将吏之无妻者。
杜黄裳建议征蜀,指授方略,皆悬合事宜。及蜀平,宰相入贺,上目黄裳曰:“卿之功也!”
辟至长安,并族党悉诛之。
纲 征少室山人李渤为左拾遗。
目 渤辞疾不至,然朝政有得失,辄附奏陈论。
纲 冬十月,以高崇文为西川节度使,柳晟为山南西道节度使。
纲 十一月,以吐突承璀为左神策中尉。
纲 回鹘入贡。
目 始以摩尼偕来,置寺处之。
纲 丁亥,二年,春正月,杜黄裳罢为河中节度使。
目 黄裳有经济大略而不修小节,故不得久在相位。
纲 以武元衡、李吉甫同平章事。
目 吉甫谓中书舍人裴垍曰:“吉甫流落江、淮,逾十五年,一旦蒙恩至此,思所以报德,惟在进贤,而朝廷后进,罕所接识,君有精鉴,愿悉为我言之。”垍取笔疏三十余人;数月之间,选用略尽。当时翕然称吉甫为得人。
纲 夏四月,李锜反,制削官爵属籍,发诸道兵讨之。
目 夏、蜀既平,藩镇惕息。镇海节度使李锜不自安,求入朝,上许之。锜实无行意,屡迁行期;称疾,请至岁暮。武元衡曰:“锜求朝得朝,求止得止,将何以令四海!”上以为然,下诏征之。锜计穷,遂谋反。杀留后王澹、大将赵琦,使人杀所部五州刺史。制削锜官爵属籍。遣淮南节度使王锷统诸道兵以讨之。
纲 以武元衡为西川节度使,高崇文为邠宁节度使。
目 高崇文在蜀期年,谓监军曰:“西川乃宰相回翔之地,崇文岂敢自安!”屡上表称“蜀中安逸,无所陈力,愿效死边陲”,故有是命。
纲 镇海兵马使张子良执李锜,送京师,斩之。
目 有司籍其家财输京师。翰林学士裴垍、李绛言:“锜割剥六州以富其家,今以输上京,恐远近失望。愿以赐浙西百姓,代今年租赋。”上嘉叹,从之。
纲 以白居易为翰林学士。
目 居易作乐府百余篇,规讽时事,流闻禁中;上悦之,故有是命。
纲 李吉甫上元和国计簿。
纲 戊子,三年,夏四月,策试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举人。
目 牛僧孺、皇甫湜、李宗闵皆指陈时政之失,无所避;考官杨于陵、韦贯之署为上第,上亦嘉之。李吉甫恶其言直,泣诉于上,且言:“湜,翰林学士王涯之甥也,涯与裴垍覆策而不自言。”上不得已,罢垍,贬贯之巴州刺史,涯虢州司马,于陵岭南节度使。僧孺等久之不调,各从辟于藩府。
纲 以裴均为右仆射,卢坦为庶子。
目 均素附宦官。尝入朝,逾位而立;御史中丞卢坦揖而退之,均不从。坦曰:“昔姚南仲为仆射,位在此。”均曰:“南仲何人?”坦曰:“是守正不交权幸者。”坦寻改右庶子。
纲 秋七月,以卢坦为宣歙观察使。
目 坦到官,值岁饥,谷价日增。或请抑之,坦曰:“宣歙谷少,仰食四方;若价贱,则商船不来,益困矣。”既而米斗二百,商旅辐辏,民赖以生。
纲 以裴垍同平章事。
目 上虽以李吉甫故罢垍学士,然宠信弥厚,故未几复擢为相。尝谓之曰:“以太宗、玄宗犹借辅佐以成其理,况如朕不及先圣万倍者乎!”垍亦竭诚辅佐。上尝问垍:“为理之要何先?”对曰:“先正其心。”
垍器局峻整,人不敢干以私。尝有故人自远诣之,垍厚遇之。其人乘间求京兆判司,垍曰:“公才不称此官。垍不敢以私害公。”先朝执政,多恶谏官言时政得失,垍独赏之。
纲 己丑,四年,春正月,南方旱饥,遣使宣慰赈恤。
目 宣慰使郑敬等将行,上戒之曰:“朕宫中用帛一匹,皆籍其数,惟赒救百姓,则不计费,卿等宜识此意。”
纲 郑罢,以李藩同平章事。
目 藩给事中制敕有不可者,即于黄纸后批之。吏请更连素纸,藩曰:“如此,乃状也,何名批敕!”裴垍荐藩有宰相器。上以循默,罢之,擢藩为相。藩知无不言,上甚重之。
纲 三月,成德节度使王士真卒。
目 子承宗自为留后。河北三镇,相承各置副大使,以嫡长为之,父没则代领军务。
纲 闰月,立邓王宁为皇太子。
纲 夏四月,起复卢从史为金吾大将军。
目 上欲乘王士真死,除人代之;不从则兴师讨之,以革河北诸镇世袭之弊。李绛曰:“武俊父子相承,四十余年,今承宗又已总军务,一旦易之,恐未即奉诏。又河北诸镇事体正同,必不自安,阴相党助。且今江、淮大水,公私困竭,军旅之事,恐未可轻议也。”中尉吐突承璀自请将兵讨之。时昭义节度使卢从史父丧,朝廷久未起复;从史惧,因承璀进说,请以本军讨承宗。诏起复金吾大将军。
纲 秋七月,贬杨凭为临贺尉。
目 中丞李夷简弹京兆尹杨凭贪污僭侈,贬临贺尉。凭亲友无敢送者,栎阳尉徐晦独至蓝田与别。权德舆谓之曰:“君送杨临贺,诚为厚矣,无乃为累乎!”对曰:“晦自布衣蒙杨公知奖,今日远谪,岂得不与之别!借如明公他日为谗人所逐,晦敢自同路人乎!”德舆嗟叹,称之于朝。后数日,李夷简奏为监察御史,谓之曰:“君不负杨临贺,肯负国乎!”
纲 九月,王承宗表献德、棣二州,诏以承宗为成德节度使。德州刺史薛昌朝为保信节度使,领德、棣二州。承宗袭昌朝,执之以归。
纲 冬十月,削夺王承宗官爵,发兵讨之。以吐突承璀为招讨、处置等使。
纲 十一月,彰义节度使吴少诚卒。
目 初,吴少诚宠其大将吴少阳,名以从弟,出入如至亲。少诚病,少阳杀其子自摄副使、知军事。少诚死,少阳遂自为留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