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纪

孝献皇帝

纲 庚辰,五年,春正月,操杀车骑将军董承,遂击备,破之。备奔冀州。

目 董承谋泄,操杀承等,皆夷三族。操欲自讨刘备,诸将皆曰:“与公争天下者,袁绍也。今绍方来而弃之东,绍乘公后,若何?”操曰:“刘备,人杰也,今不击,必为后患。”郭嘉曰:“绍性迟而多疑,来必不速。备新起,众心未附,急击之,必败。”操师遂东。田丰说袁绍曰:“曹、刘连兵,未可卒解。公举军而袭其后,可一往而定。”绍辞以子疾,丰举杖击地曰:“嗟乎,遭难遇之时,而以婴儿病失其会,惜哉,事去矣!”

操击刘备,破之,获其妻子;进拔下邳,禽关羽。备奔冀州,归袁绍,绍去邺二百里迎之;驻月余,亡卒稍归之。

纲 二月,曹操还官渡。袁绍进军黎阳。夏四月,绍遣兵攻白马,操击破之,斩其将颜良、文丑。

目 操还官渡,绍乃议攻许;二月,进军黎阳。绍遣颜良攻白马。操引军兼行趣白马,良来逆战。关羽望见良麾盖,策马刺良于万众之中,斩其首而还,绍军莫能当者。遂解白马之围,徙其民而西。绍渡河追之,沮授临济叹曰:“上盈其志,下务其功,悠悠黄河,吾其济乎!”遂以疾辞。绍不许而意恨之。绍军至延津南,操陈辎重饵敌,率将纵击,大破之,斩绍骑将文丑。丑、良皆绍名将,再战禽之,绍军夺气。

初,操壮关羽之为人,而察其无留意,使张辽以其情问之。羽叹曰:“吾极知曹公待我厚;然吾受刘将军恩,誓以共死,不可背之。要当立效以报曹公乃去耳。”辽以报操,操义之。及杀良,操知其必去,重加赏赐。羽尽封其所赐,拜书告辞,而奔刘备于袁军。左右欲追之,操曰:“彼各为其主,勿追也。”

纲 孙策卒,弟权代领其众。

目 策欲乘虚袭许,部署未发;会先所杀吴郡太守许贡奴客,因其出猎,伏篁竹中射之,中颊;创甚,召张昭等谓曰:“中国方乱,以吴、越之众,三江之固,足以观成败,公等善相吾弟!”呼权,佩以印绶,谓曰:“决机于两陈之间,与天下争衡,卿不如我;举贤任能,各尽其心以保江东,我不如卿。”遂卒,时年二十六。权悲号,未视事,昭曰:“孝廉!此宁哭时邪!”乃易权服,使出巡军。张昭、周瑜等谓权可与共成大业,遂委心而服事焉。

纲 秋九月,袁绍攻曹操于官渡。冬十月,操袭破其辎重,绍军大溃。

目 袁绍军阳武,曹操坚壁持之。绍运谷车数千乘至官渡,操击烧之;十月,绍复遣军运谷,使淳于琼等将兵送之,操击破之,斩琼等,尽燔其粮谷。于是绍军惊扰,大溃。绍与八百骑渡河。操追之不及,尽收其辎重、图书、珍宝。绍走,至黎阳北岸,入其将蒋义渠营。众闻绍在,稍复归之。

或谓田丰曰:“君必见重矣。”丰曰:“公貌宽而内忌,不亮吾忠,若胜而喜,犹能赦之;今战败而恚,吾不望生。”绍谓逄纪曰:“田别驾前谏止吾,吾亦惭之。”纪曰:“丰闻将军之退,拊手大笑,喜其言之中也。”绍于是谓僚属曰:“吾不用田丰言,果为所笑。”遂杀之。

绍为人宽雅,有局度,喜怒不形于色,而性矜愎自高,短于从善,故至于败。

纲 以孙权为讨虏将军。

目 曹操闻孙策死,欲因丧伐之。张纮谏曰:“乘人之丧,既非古义,若其不克,成雠弃好,不如因而厚之。”操即表权为讨虏将军,领会稽太守。操欲令纮辅权内附,乃以纮为会稽都尉。鲁肃将北还,周瑜止之,因荐于权。权即见肃,与语,悦之。宾退,独引肃合榻对饮,问计。肃曰:“汉室不可复兴,曹操不可卒除,为将军计,唯有保守江东,以观天下之衅耳。若因北方多务,剿除黄祖,进伐刘表,竟长江所极,据而有之,此王业也。”

纲 辛巳,六年,秋九月,操击刘备于汝南,备奔荆州。

目 操击备于汝南,备奔刘表。表闻备至,自出郊迎,以上宾礼待之,益其兵,使屯新野。备在荆州数年,尝于表坐起至厕,慨然流涕。表怪,问备,备曰:“平常身不离鞍,髀肉皆消。今不复骑,髀里肉生。日月如流,老将至矣,而功业不建,是以悲耳。”

纲 壬午,七年,春正月,曹操复进军官渡。夏五月,袁绍卒。幼子尚袭行州事,长子谭出屯黎阳。操攻,败之。

目 袁绍惭愤,发病呕血,薨。初,绍有三子,谭、熙、尚。绍后妻刘氏爱尚,绍欲以为后,乃以谭继兄后,出为青州刺史。逄纪、审配素为谭所疾,辛评、郭图皆附于谭,而与配、纪有隙。及绍薨,众以谭长,欲立之。配等恐谭立而评等为害,遂矫绍遗命,奉尚为嗣。谭至,不得立,自称“车骑将军”,屯黎阳。尚少与之兵,而使纪随之。谭求益兵,配等不与。谭怒,杀纪。曹操攻谭,尚自将助之,与操相拒,谭、尚数败。

纲 曹操责孙权任子,权不受命。

目 曹操下书责孙权任子,权引周瑜诣吴夫人前定议,瑜曰:“将军承父、兄馀资,兼六郡之众,兵精粮多,将士用命,铸山煮海,境内富饶,有何逼迫而欲送质?质一入,不得不与曹氏相首尾;与相首尾,则命召不得不往;如此见制于人,极不过一侯印,仆从十余人,车数乘,马数匹,岂与南面称孤同哉!”吴夫人曰:“公瑾议是也。公瑾与伯符同年,小一月耳,我视之如子,汝其兄事之。”遂不送质。

纲 癸未,八年,春二月,曹操攻黎阳,谭、尚败走。夏四月,操追至邺而还。谭攻尚,不克。

目 曹操攻黎阳,谭、尚败,走还邺。操追至邺,留贾信守黎阳而还。谭谓尚曰:“今曹军退,人怀归志,及其未济,出兵掩之,可令大溃,此策不可失也。”尚疑之。谭大怒,攻尚。谭败,引兵还南皮。谭别驾王修,自青州来救,谭欲更还攻尚,修曰:“兄弟者,左右手也。今与人斗而断其右手,曰‘我必胜’,其可乎?”谭不从。

纲 秋八月,操击刘表。尚围谭于平原,冬十月,操还救,却之。

目 操击刘表军于西平。袁尚攻袁谭,大破之,谭奔平原。尚围之急,谭遣辛评弟毗诣曹操请救。毗至西平,操群下多以为刘表方强,宜先平之,荀攸曰:“天下方有事,而刘表坐保江、汉之间,其无四方之志可知矣。袁氏据四州之地,带甲数十万;使二子和睦,则天下之难未息也。今及其乱而取之,天下定矣。”操从之。十月,至黎阳,尚闻操渡河,乃释平原还邺。操引军退。

纲 甲申,九年,春二月,袁尚复攻谭。夏四月,曹操攻邺。秋七月,尚还战,败走幽州。操遂入邺,自领冀州牧。

纲 冬十二月,曹操攻平原,拔之。袁谭走保南皮。

纲 乙酉,十年,春正月,曹操攻南皮,克之,斩袁谭。

目 王修谐操,乞收葬谭尸,许之,辟为司空掾。

官渡之战,袁绍使陈琳为檄书,数操罪恶,连及家世,极其丑诋。及是,琳归操,操曰:“卿昔为本初移书,但可罪状孤身,何乃上及父祖邪!”琳谢罪,操释之,使与阮瑀俱管记室。

纲 幽州将吏逐刺史袁熙,遣使降操。熙、尚俱奔乌桓。

目 袁熙为其将焦触、张南所攻,与尚俱奔辽西乌桓。触自号幽州刺史,驱率守令,背袁向曹,令曰:“敢违者斩!”别驾韩珩曰:“吾受袁公父子厚恩,今其破亡,智不能救,勇不能死,于义阙矣;若乃北面曹氏,所不能为也。”一座失色。触曰:“夫举大事,当立大义,事之济否,不待一人,可卒珩志,以厉事君。”乃舍之。

纲 冬十月,以荀悦为侍中。

目 时,政在曹氏,悦志在献替,而谋无所用,故作申鉴五篇,奏之。其大略曰:“为政之术,先屏四患,乃崇五政。伪乱俗,私坏法,放越轨,奢败制,是谓四患。兴农桑以养其生,审好恶以正其俗,宣文教以章其化,立武备以秉其威,明赏罚以统其法,是谓五政。四患既蠲,五政又立,行之以诚,守之以固,而海内平矣。”悦,爽之兄子也。

纲 丁亥,十二年,夏,操击乌桓。秋八月,破之,斩蹋顿。袁熙、袁尚奔辽东,公孙康斩之。

纲 冬十月,刘备见诸葛亮于隆中。

目 初,琅邪诸葛亮寓居襄阳隆中,每自比管仲、乐毅;时人莫之许也,惟颍川徐庶、崔州平然之。刘备访士于襄阳司马徽。徽曰:“儒生俗士,岂识时务。识时务者在乎俊杰,此间自有伏龙、凤雏。”备问为谁?曰:“诸葛孔明、庞士元也。”徐庶亦谓备曰:“诸葛孔明,卧龙也,将军岂愿见之乎?”备曰:“君与俱来。”庶曰:“此人可就见,不可屈致也,将军宜枉驾顾之。”备由是诣亮,凡三往,乃见。因屏人曰:“汉室倾颓,奸臣窃命,孤不度德量力,欲信大义于天下,而智术浅短,遂用猖獗,至于今日。然志犹未已,君谓计将安出?”亮曰:“今曹操已拥百万之众,挟天子以令诸侯,此诚不可与争锋。孙权据有江东,已历三世,国险而民附,贤能为之用,此可与为援而不可图也。荆州北据汉、沔,利尽南海,东连吴会,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国,而其主不能守,此殆天所以资将军也。益州险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刘璋暗弱,张鲁在北,民殷国富而不知存恤,智能之士思得明君。将军既帝室之胄,信义著于四海,若跨有荆、益,保其岩阻,西和诸戎,南抚夷越,外结孙权,内修政理,天下有变,则命一上将将荆州之军以向宛、洛;将军身率益州之众出于秦川,百姓孰敢不箪食壶浆以迎将军者乎!诚如是,则霸业可成,汉室可兴矣。”备曰:“善!”于是与亮情好日密。关羽、张飞不悦,备解之曰:“孤之有孔明,犹鱼之有水也。愿诸君勿复言。”羽、飞乃止。徽清雅有知人之鉴。同县庞德公素有重名,徽兄事之。亮每至其家,独拜床下,德公初不令止。士元名统,德公从子也,少朴钝,未有识者,唯德公与徽重之。德公尝谓孔明为卧龙,士元为凤雏,德操为冰鉴;故徽与备语而称之。

纲 戊子,十三年,春正月,孙权击江夏太守黄祖,破斩之。

纲 夏六月,罢三公官,曹操自为丞相。

目 操以崔琰为西曹掾,毛玠为东曹掾,司马朗为主簿,弟懿为文学掾。

琰、玠并典选举,其所举用皆清正之士,由是士以廉节自励。操闻之,叹曰:“用人如此,使天下人人自治,吾复何为哉!”

懿少聪达,多大略。琰谓朗曰:“君弟聪亮明尤,刚断英特,非子所及也!”操闻而辟之,懿辞以风痹。操怒,欲收之,懿惧,就职。

纲 秋七月,曹操击刘表。

纲 八月,操杀大中大夫孔融,夷其族。

目 融恃其才望,数戏侮曹操,御史大夫郄虑承操旨,奏融“昔在北海,招合徒众,欲为不轨。又与祢衡更相赞扬。衡谓‘仲尼不死’,融答‘颜回复生’,大逆不道”。操遂收融,并其妻子皆杀之。

初京兆脂习与融善,每戒融刚直太过,必罹世患。及融死,许下莫敢收者。习往抚尸曰:“文举舍我死,吾何用生为!”操收习,欲杀之,既而赦之。

纲 刘表卒。九月,操至新野,表子琮举州降。

目 初,刘表二子,琦、琮。表为琮娶其后妻蔡氏之侄,蔡氏遂爱琮而恶琦。琦不自宁,与诸葛亮谋自安之术,亮不对。后乃与亮升楼,去梯,谓曰:“今日上不至天,下不至地,言出子口,而入吾耳,可以言未?”曰:“君不见申生在内而危,重耳居外而安乎?”琦意感悟,会黄祖死,琦求代其任,表乃以琦为江夏太守。表卒,琮嗣。未几,曹操军至,蒯越等曰:“逆顺有大体,强弱有定势。以人臣而拒人主,逆道也;以新造之楚而御中国,必危也。”琮从之。操至新野,琮举州降,操遂进兵。

纲 刘备奔江陵,操追至当阳,及之。备走夏口。

目 刘备屯樊,琮降而不以告备。久乃觉,则操已在宛矣。备乃大惊,或劝备攻琮,荆州可得。备曰:“刘荆州临亡托我以孤遗,背信自济,死何面目以见刘荆州乎!”将其众去,过襄阳,呼琮;琮惧,不能起。琮左右及荆州人多归备。比到当阳,众十余万人,辎重数千两,日行十余里,别遣关羽乘船会江陵。或谓备宜速行保江陵,备曰:“夫济大事必以人为本,今人归吾,吾何忍弃去!”

目 曹操以江陵有军实,恐刘备据之,乃释辎重,将精兵急追之,及于当阳之长阪。备弃妻子,与诸葛亮、张飞、赵云等数十骑走。徐庶母为操所获,庶辞备,指其心曰:“本欲与将军共图王霸之业者,以此方寸地也。今已失老母,方寸乱矣,无益于事,请从此别。”遂诣操。张飞拒后,据水断桥,瞋目横矛曰:“身是张翼德也,可来共决死!”操兵无敢近者。云抱备子禅,与关羽船会,得济沔,遇刘琦众万余人,与俱到夏口。

纲 操进军江陵。

目 曹操进军江陵,释韩嵩之囚,以和洽、刘廙为掾属,从人望也。刘璋遣别驾张松致敬于操。松为人短小放荡,操已定荆州,走刘备,不存录松。松怨之,归劝璋绝操,与刘备相结,璋从之。

纲 冬十月,曹操东下,孙权遣周瑜、鲁肃等与刘备迎击于赤壁,大破之。操引还。

目 初,鲁肃言于孙权曰:“荆州与国邻接,江山险固,沃野万里,士民殷富,若据而有之,此帝王之资也。肃请得奉命说刘备,使抚刘表众,同心一意,共治曹操;如其克谐,天下可定也。今不速往,恐为操所先。”权即遣肃行。到夏口,闻操已向荆州,晨夜兼道,比至南郡,而刘琮已降,肃遂迎备于当阳长阪。宣权旨,致殷勤之意。且曰:“孙讨虏聪明仁惠,敬贤礼士,兵精粮多,足以立事。今为君计,莫若遣腹心自结于东,以共济世业。”备甚悦。进住樊口。

操将顺江东下。诸葛亮谓备曰:“事急矣,请奉命求救于孙将军。”遂与肃俱诣孙权。见于柴桑,说曰:“海内大乱,将军起兵江东,刘豫州收众汉南,与曹操并争天下。今操芟夷大难,略已平矣,遂破荆州,威震四海。英雄无用武之地,故豫州遁逃至此,愿将军量力而处之!若能以吴、越之众,与中国抗衡,不如早与之绝;若不能,何不按兵束甲,北面而事之!今将军外托服从之名,而内怀犹豫之计,事急而不断,祸至无日矣。”权曰:“苟如君言,刘豫州何不遂事之乎?”亮曰:“田横,齐之壮士耳,犹守义不辱;况刘豫州王室之胄,英才盖世,安能为之下乎!”权勃然曰:“吾不能举全吴之地,受制于人。吾计决矣!非刘豫州莫可以当曹操者;然豫州新败,安能抗此难乎?”亮曰:“豫州军虽败于长阪,今战士还者及关羽水军精甲万人,刘琦合江夏战士亦不下万人。曹操之众,远来疲敝,闻追豫州,轻骑一日一夜行三百余里,此所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者也。故兵法忌之,曰‘必蹶上将军’。且北方之人,不习水战;又荆州之民附操者,逼兵势耳,非心服也。今将军诚能与豫州协规同力,破操军必矣。操军破,必北还;如此,则荆、吴之势强,鼎足之形成矣。成败之机,在于今日!”权大悦。

时操遗权书曰:“近者奉辞伐罪,刘琮束手。今治水军八十万众,方与将军会猎于吴。”权以示群下,莫不失色。张昭等曰:“将军大势可以拒操者,长江也;今操得荆州水军,长江之险已与我共之矣,愚谓大计不如迎之。”鲁肃密言于权曰:“向察众人之议,专欲误将军,不足与图大事。愿早定大计。”

时周瑜受使至番阳,肃劝权召瑜还。瑜至,谓权曰:“操虽托名汉相,实汉贼也。将军割据江东,兵精足用,当横行天下,为国家除残去秽;况操自送死,而可迎之邪!请为将军筹之:今北土未平,马超、韩遂为操后患;而操舍鞍马,杖舟楫,与吴、越争衡;又今盛寒,马无稿草,驱中国士众远涉江、湖之间,不习水土,必生疾病。此数者用兵之患也,而操皆冒行之,将军禽操,宜在今日。瑜请得精兵数万人,进住夏口,保为将军破之!”权曰:“老贼欲废汉自立久矣,徒忌二袁、吕布、刘表与孤耳;今数雄已灭,惟孤尚存。孤与老贼,势不两立!君言当击,甚与孤合,此天以君授孤也。”因拔剑斫前奏案曰:“诸将吏敢有复言当迎操者,与此案同!”因抚瑜背曰:“公瑾,卿言至此,甚合孤心。子布、元表,各顾妻子,深失所望;独卿与子敬与孤同耳,此天以卿二人赞孤也。已选三万人,船粮战具俱办。卿与子敬、程公便在前发,孤当续发人众,多载资粮,为卿后援。”逐以周瑜、程普为左右督,与备并力逆操;以鲁肃为赞军校尉,助画方略。

刘备望见瑜船,乘单舸往见瑜,问“战卒有几”?瑜曰:“三万人。”备曰:“恨少。”瑜曰:“此自足用,豫州但观瑜破之。”进与操遇于赤壁。

时操军已有疾疫。初一交战,操军不利,引次江北。瑜等在南岸,瑜部将黄盖曰:“今寇众我寡,难与持久。操军方连船舰,首尾相接,可烧而走也。”乃取蒙冲斗舰十艘,载燥荻、枯柴,灌油其中,裹以帷幕,上建旌旗,豫备走舸,系于幕尾。先以书遗操,诈云欲降。时东南风急,盖以十舰最著前,中江举帆,馀船以次俱进。操军吏士皆出营立观,指言盖降。去北军二里余,同时发火,火烈风猛,船往如箭,烧尽北船,延及岸上营落。顷之,烟焰张天,人马烧溺死者甚众。瑜等率轻锐继其后,雷鼓大进,北军大溃。操引军走,刘备、周瑜水陆并进,追至南郡。操军死者大半。操乃留曹仁守江陵,乐进守襄阳,引军北还。于是将士形势自倍,瑜乃渡江,屯北岸,与仁相拒。

纲 十二月,刘备徇荆州江南诸郡,降之。

目 刘备表刘琦为荆州刺史,引兵南徇武陵、长沙、桂阳、零陵,皆降。庐江营帅雷绪率部曲数万口归备。备以诸葛亮为军师中郎将,督诸郡赋税以充军实。

纲 己丑,十四年,孙权表刘备领荆州牧。

目 周瑜攻曹仁岁余,所杀伤甚众,仁委城走。权以瑜领南郡太守,屯江陵。会刘琦卒,权以备领荆州牧,周瑜分南岸地以给备。备立营于油口,改名公安。权以妹妻备。妹才捷刚猛,有诸兄风,侍婢百余人,皆执刀侍立,备每入,心常凛凛。

曹操密遣辩士蒋幹,布衣葛巾私行说周瑜。瑜出迎,立谓之曰:“子翼良苦,远涉江、湖,为曹氏作说客邪!”因延幹,与周观营中,行视仓库、军资、器仗讫,还饮宴,因谓幹曰:“丈夫处世,遇知己之主,外托君臣之义,内结骨肉之恩,言行计从,祸福共之,假使苏、张复生,能移其意乎!”幹但笑,终无所言。还白操,称瑜雅量高致,非言辞所能间也。

纲 庚寅,十五年,冬,曹操作铜爵台于邺。

纲 十二月,操让还三县。

目 操下令曰:“孤始于谯东五十里筑精舍,欲秋夏读书,冬春射猎,为二十年规,待天下清乃出仕耳。然不能如意,征为典军校尉,意遂更欲为国家讨贼立功,使题墓道言‘汉故征西将军曹侯之墓’,此其志也。遭值董卓之难,兴举义兵。破降黄巾,又讨击袁术,摧破袁绍,枭其二子;复定刘表,遂平天下。身为宰相,人臣之贵已极,意望已过矣。设使国家无有孤,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或者见孤强盛,妄相忖度,言有不逊之志,每用耿耿,然欲孤便尔委兵归国,实不可也。何者?诚恐离兵为人所祸,既为子孙计,又己败则国家倾危,是以不得慕虚名而处实祸也!然封兼四县,食户三万,何德堪之!今上还阳夏、柘、苦三县,户二万,但食武平万户,且以分损谤议,少减孤之责也!”

纲 孙权南郡守将周瑜卒,权以鲁肃代领其兵。

目 刘表故吏士多归刘备,备以周瑜所给地少,不足以容其众,乃自诣孙权,求都督荆州。瑜上疏曰:“刘备以枭雄之姿,而有关羽、张飞熊虎之将,必非久屈为人用者。恐蛟龙得云雨,终非池中物也!”权不从。备还,乃闻之,叹曰:“天下智谋之士,所见略同。前时孔明谏孤莫行,其意亦虑此也。”瑜诣京见权,曰:“今曹操新败,忧在腹心,未能与将军连兵相事也。乞与奋威俱进,取蜀而并张鲁,因留奋威固守其地,与马超结援,瑜还与将军据襄阳以蹙操,北方可图也。”权许之。周瑜还治行装,道病困,与权笺曰:“今曹操在北,疆埸未静;刘备寄寓,有似养虎;此朝士旰食之秋,至尊垂虑之日也。鲁肃忠烈,临事不苟,可以代瑜。倘所言可采,瑜死不朽矣!”卒于巴丘。权闻之,哀恸曰:“公瑾有王佐之才,今忽短命,孤何赖哉!”为子登娶其女;而以女妻其子循、胤。

初,程普以年长,数陵侮瑜,瑜折节下之,终不与校。普后自敬服,乃告人曰:“与公瑾交,若饮醇醪,不觉自醉。”

权以肃代瑜。肃劝权以荆州借刘备,与共拒曹操,权从之。

初,权谓吕蒙曰:“卿今当涂掌事,不可不学!”蒙辞以军中多务。权曰:“孤岂欲卿治经为博士邪!但当涉猎,见往事耳。卿言多务,孰若孤?孤常读书,自以为大有所益。”蒙乃始就学。及肃过浔阳,与蒙议论,大惊曰:“卿今者才略,非复吴下阿蒙!”蒙曰:“士别三日,即更刮目相待,大兄何见事之晚乎!”肃遂拜蒙母,结友而去。

纲 刘备以庞统为治中从事。

目 刘备以庞统守耒阳令,不治,免。鲁肃遗备书曰:“士元非百里才也,使处治中、别驾之任,始当展其骥足耳!”诸葛亮亦言之。备与统谭,大器之,遂用统为治中,亲待亚亮。

纲 辛卯,十六年,春正月,曹操以其子丕为五宫中郎将,为丞相副。

纲 三月,遣钟繇击张鲁。

纲 马超、韩遂等反。秋,曹操击破之。

目 初,操遣钟繇讨张鲁,而使夏侯渊等出河东,与繇会。关中诸将疑之,马超、韩遂等十部皆反,其众十万,屯据潼关。秋,操自将击破之,遂、超奔凉州。操追至安定而还。诸将问曰:“初,贼守潼关,渭北道缺,不从河东击冯翊而反守潼关,引日而后北渡,何也?”操曰:“若吾入河东,贼必引守诸津,则西河未可渡,吾故盛兵向潼关;使贼悉众南守,而西河之备虚,故吾得取西河;然后引军北渡,贼不能与吾争。连车树栅,为甬道而南,既为不可胜,且以示弱。渡渭为坚垒,虏至不出,所以骄之也;故贼不为营垒而求割地。吾顺言许之,使不为备,因畜士卒之力,一旦击之,所谓疾雷不及掩耳。兵之变化,固非一道也。”乃留夏侯渊屯长安。以张既为京兆尹。招怀流民,兴复县邑。

纲 冬,刘璋遣使迎刘备。备留兵守荆州而西。璋使备击张鲁。

目 扶风法正为刘璋军议校尉,璋不能用,正邑邑不得志。别驾张松与正善,亦自负其才,忖璋不足与有为,因劝璋结刘备,璋曰:“谁可使者?”松乃举正。正辞谢,佯为不得已而行。还,为松说备有雄略,密议奉戴以为州主。会钟繇欲向汉中,璋惧。松因说曰:“曹公兵无敌于天下,若因张鲁之资以取蜀土,谁能御之!刘豫州,使君之宗室而曹公之深雠也,善用兵;若使之讨鲁,鲁必破。鲁破,则益州强,曹公虽来,无能为也!”璋然之,遣正迎备。主簿黄权、从事王累俱谏,璋一无所纳。

正至荆州,阴说备取益州,备疑未决。庞统曰:“荆州荒残,人物殚尽,难以得志。今益州户口百万,土沃财富,诚得以为资,大业可成也!”备曰:“今指与吾水火者,曹操也。操以急,吾以宽;操以暴,吾以仁;操以谲,吾以忠:每与操反,事乃可成耳。今以小利而失信义于天下,奈何?”统曰:“逆取顺守,古人所贵。若事定之后,封以大国,何负于信!今日不取,终为人利耳。”备以为然。乃留诸葛亮、关羽等守荆州,自将步卒数万而西。巴郡太守严颜拊心叹曰:“此所谓‘独坐穷山,放虎自卫’者也。”备至涪,璋率兵三万往会之。增备兵,厚加资给,使击张鲁。备比到葭萌,厚树恩德,以收众心。

纲 壬辰,十七年,春正月,曹操还邺,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

纲 秋七月,孙权徙治建业。

目 初,张纮以秣陵山川形胜,劝孙权以为治所,刘备亦劝权居之。权于是作石头城,徙治秣陵,改号建业。

纲 权作濡须坞。

目 吕蒙闻曹操欲东兵,说孙权夹濡须水口立坞。权从之。

纲 冬十月,曹操击孙权,至濡须,侍中光禄大夫参军事荀彧自杀。

董昭言于操曰:“自古以来,人臣匡世,未有今日之功;有今日之功,未有久处人臣之势者也。今明公耻有惭德,乐保名节;然使人以大事疑己,诚不可不重虑也。”乃与诸将议,以丞相宜进爵国公,九锡备物,以彰殊勋。苟彧以为:“曹公本兴义兵以匡朝宁国,秉忠贞之诚,守退让之实;君子爱人以德,不宜如此。”操由是不悦。及击孙权,表请彧劳军于谯,因辄留彧,以侍中、光禄大夫、持节、参丞相军事。操向濡须,彧以病留寿春,饮药而卒。彧行义修整而有智谋,好推贤进士,故时人皆惜之。

纲 十二月,刘备据涪城。

目 备在葭萌,庞统言于备曰:“今阴选精兵,昼夜兼道,径袭成都,一举便定,此上计也。杨怀、高沛,璋之名将,各仗强兵,据守关头,闻数谏璋,使遣将军还荆州;将军遣与相闻,说荆州有急,欲还救之,二子喜,必来见,因此执之,进取其兵,乃向成都,此中计也。还退白帝,连引荆州,徐还图之,此下计也。若沉吟不去,将至大困,不可久矣。”备然其中计。召怀、沛斩之,勒兵径至关头,并其兵,进据涪城。

纲 癸巳,十八年,春正月,曹操引兵还。

目 操进军濡须口,号四十万,孙权率众七万御之,相守月余。操见其舟船、器仗、军伍整肃,叹曰:“生子当如孙仲谋;如刘景升儿子,豚犬耳!”操撤军还。

纲 夏五月,曹操自立为魏公,加九锡。

纲 刘璋遣将吴懿等拒刘备,败绩,皆降。备进围雒城。

纲 秋七月,魏始建宗庙、社稷。

纲 魏公操纳三女为贵人。

纲 甲午,十九年,春三月,魏公操进位诸侯王上。

纲 夏五月,雨水。

纲 闰月,马超奔刘备。备入成都,自领益州牧,以诸葛亮为军师将军。

目 诸葛亮留关羽守荆州,与张飞、赵云将兵溯流克巴东。破巴郡,获太守严颜,飞呵颜曰:“何以不降?”颜曰:“卿等无状,侵夺我州。我州但有断头将军,无降将军也!”飞壮而释之,引为宾客。分遣云从外水定江阳、犍为,飞定巴西、德阳。

庞统中流矢,卒。雒城溃,备进围成都。亮、飞、云引兵来会。

马超知张鲁不足与计事,亦来请降,备令引军屯城北。时刘璋城中尚有精兵三万人,谷帛支一年,吏民咸欲死战。璋言:“父子在州二十余年,无恩德以加百姓。何心能安!”遂开城出降,备迁璋于公安,尽归其财物。备入成都,自领益州牧,以诸葛亮为军师将军。

初,璋迎备,刘巴谏曰:“备,雄人也,入必为害。”既入,巴复谏曰:“若使备讨张鲁,是放虎于山林也。”璋不听,巴闭门称疾。备攻成都,令军中曰:“有害巴者,诛及三族。”及得巴,甚喜,以为西曹掾。

时,益州郡县皆望风景附,独黄权闭城坚守,须璋稽服,乃降。备以为将军。李严,本璋所授用;吴懿、费观等,璋之婚亲;彭羕,璋所摈弃;备皆处之显任,尽其器能,有志之士,无不竞劝,益州之民,是以大和。军用不足,备以为忧,刘巴请铸直百钱,平诸物价,令吏为官市。备从之。数月之间,府库充实。

法正一之德,睚眦之怨,无不报复。或谓诸葛亮曰:“法正太横,宜稍抑之。”亮曰:“主公之在公安也,北畏曹操,东惮孙权,近则惧孙夫人生变于肘腋。法孝直为之辅翼,令翻然翱翔,不可复制。今奈何禁止孝直,使不得少行其意邪!”

亮治颇尚严峻,人多怨者。法正谓曰:“昔高祖入关,约法三章,秦民知德。愿君缓刑弛禁,以慰此州之望。”亮曰:“君知其一,未知其二。秦以无道,政苛民怨,匹夫大呼,天下土崩;高祖因之,可以弘济。刘璋暗弱,德政不举,威刑不肃,君臣之道,渐以陵替。宠之以位,位极则贱;顺之以恩,恩竭则慢。所以致敝,实由于此。吾今威之以法,法行则知恩;限之以爵,爵加则知荣。荣恩并济,上下有节,为治之要,于斯著矣。”

备以蒋琬为广都长,不治,大怒。亮请曰:“蒋琬社稷之器,非百里之才也。其为政以安民为本,不以修饰为先,愿主公重加察之。”备雅敬亮,乃不加罪。

纲 秋七月,魏公操击孙权。

目 操留少子植守邺。以邢颙为植家丞;颙防闲以礼,无所屈挠,由是不合。庶子刘祯美文辞,植亲爱之。祯曰:“君侯采庶子之春华,忘家丞之秋实,为上招谤,其罪不小,愚实惧焉。”

纲 魏荀攸卒。

目 攸深密有智防,谋谟帷幄,时人及子弟莫知其所言。操尝称:“荀文若之进善,不进不休;荀公达之去恶,不去不止。”又称:“二荀论人,久而益信,吾没世不忘。”

纲 冬十一月,魏公操弒皇后伏氏及皇子二人。

目 初,董承女为贵人,操诛承,求贵人杀之。帝以贵人有妊为请,不得。伏后惧,与父完书,令密图之。至是,事泄,操使郄虑持节策收皇后玺绶,以尚书令华歆为之副,勒兵入宫,收后。后闭户,藏壁中。歆坏户发壁,就牵后出。时帝在外殿,后被发、徒跣、行泣,过诀曰:“不能复相活邪?”帝曰:“我亦不知命在何时!”顾谓虑曰:“郄公,天下宁有是邪!”遂将后下暴室,以幽死;所生二皇子,皆鸩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