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纪 附王莽

孺子婴

纲 丙寅,孺子婴居摄元年,春三月,立宣帝玄孙婴为皇太子,号曰“孺子”。

纲 夏四月,安众侯刘崇起兵讨莽,不克,死之。

目 安众侯刘崇与相张绍谋曰:“莽必危刘氏,天下非之,莫敢先举,此乃宗室之耻也。吾帅宗族为先,海内必和。”从者百余人,遂进攻宛,不得入而败。

纲 五月,太皇太后诏莽朝见称“假皇帝”。

纲 冬十月朔,日食。

纲 丁卯,二年,秋九月,东郡太守翟义起兵讨莽,立刘信为天子,三辅豪杰起兵应之。莽遣兵拒击,义战不克,死之,信亡走。

目 东郡太守翟义与姊子陈丰谋,举兵西诛不当摄者,立宗室严乡侯刘信为天子。义自号大司马、柱天大将军,移檄郡国,众十余万。莽闻之,惶惧不能食,乃拜孙建等为将军,击义。三辅豪杰赵朋、霍鸿等闻义兵起,自称将军,众至十余万。莽复拜王级为将军,击朋等。日抱孺子祷郊庙,会群臣而称曰:“昔周公摄政而管、蔡挟禄父以畔。今翟义亦挟刘信而作乱。自古大圣犹惧此,况臣莽之斗筲!”群臣皆曰:“不遭此变,不章圣德。”莽依周书作大诰,谕天下以当反位孺子之意。诸将东至陈留,与翟义会战,义败死;竟不得信。

纲 戊辰,初始元年,春,地震。

纲 三辅兵皆破灭。

目 王级等击赵朋、霍鸿,皆殄灭,诸县悉平。莽乃置酒白虎殿,自谓威德日盛,大获天人之助,遂谋即真之事矣。

纲 冬十一月,太皇太后诏莽号令、奏事毋言摄。

纲 十二月,哀章作铜匮以献莽。莽自称新皇帝,更号太皇太后为新室文母太皇太后。

目 梓潼哀章,学问长安,素无行,作铜匮为两简,日昏时,持至高庙,仆射以闻。莽至高庙,拜受金匮神禅,还坐未央宫前殿,即真天子位,建有天下之号曰新。以十二月朔为始建国元年正月之朔。莽请玺,太后不肯授。莽使王舜谕指,太后怒骂之曰:“而属父子宗族,蒙汉家力,富贵累世,既无以报,受人孤寄,乘便利时夺取其国,不复顾恩义。人如此者,狗猪不食其余,天下岂有而兄弟邪!且若自以金匮符命为新皇帝,变更正朔,亦当自更作玺,传之万世,何用此亡国不祥玺为!我汉家老寡妇,旦暮且死,欲以此玺俱葬,终不可得!”因涕泣。舜言:“莽必欲得玺,太后宁能终不与邪!”太后闻舜语切,恐莽欲胁之,乃出玺投之地曰:“我老已死,如而兄弟今族灭也!”于是张永献符命,言太皇太后当为新室文母太皇太后,莽从之。

纲 己巳,春正月,莽废孺子为定安公,孝平皇后为定安太后。

纲 夏四月,徐乡侯刘快起兵讨莽,不克,死之。

纲 莽禁不得买卖田及奴婢。

目 莽更名天下田曰“王田”,奴婢曰“私属”,皆不得买卖。其男口不盈八,而田过一井者,分余田予九族乡里。敢有非井田圣制,无法惑众者,投诸四裔,以御魑魅。

纲 冬,雷,桐华,大雨雹。

纲 庚午,春二月,莽废汉诸侯王为民。

纲 冬十二月,雷。

纲 莽改匈奴单于为“降奴服于”,遣其将军孙建等击之。

目 莽恃府库之富,欲立威匈奴,乃遣孙建等率十二将分道并出。

纲 辛未,匈奴诸部分道入塞,杀守尉,略吏民,州郡兵起。

目 单于怒曰:“先单于受汉宣帝恩,不可负也。今天子非宣帝子孙,何以得立!”遣兵入云中塞,大杀吏民。历告左右部诸边王入塞,杀太守都尉,略吏民畜产,不可胜数。是时诸将在边,以大众未集,未敢出击。严尤谏曰:“臣闻匈奴为害,所从来久矣,未闻上世有必征之者也。后世三家周、秦、汉征之,然皆未有得上策者也。周得中策,汉得下策,秦无策焉。周宣王时狁内侵,至于泾阳;命将征之,尽境而还。其视狁之侵,譬犹蟁虻,驱之而已,故天下称明,是为中策。汉武帝选将练兵,深入远戍,兵连祸结,二十余年,中国罢敝,匈奴亦创艾,而天下称武,是为下策。秦始皇筑长城之固,延袤万里,转输之行,起于负海,疆境既完,中国内竭,以丧社稷,是为无策。今天下比年饥馑,西北边尤甚,大用民力,功不可必立,臣伏忧之。”莽不听,转兵谷如故。吏民屯边者,所在放纵,而内郡愁于征发,民弃城郭,始流亡为盗贼。北边自宣帝以来,数世不见烟火之警,人民炽盛,牛马满野;及莽扰乱匈奴,与之构难,边民死亡系获,数年之间,北边虚空,野有暴骨矣。

纲 莽太师王舜死。

纲 莽迎龚胜为太子师友祭酒;胜不食而卒。

目 莽遣使者奉玺书、印绶迎龚胜,即拜为太子师友祭酒。胜称病笃,使者以印绶就加胜身,胜辄推不受,谓两子及门人高晖曰:“吾受汉家厚恩,无以报;今年老矣,旦暮入地,谊岂以一身事二姓,下见故主哉!”语毕,遂不复饮食,积十四日死。

是时清名之士,又有琅邪纪逡、齐薛方、沛唐林、唐尊,皆以明经饬行显名。逡、两唐皆仕莽。莽以安车迎方,方因使者辞谢曰:“尧、舜在上,下有巢、由。今明主方隆唐、虞之德,小臣欲守箕山之节。”莽说其言,不强致。隃麋郭钦为南郡太守,杜陵蒋诩为兖州刺史,亦以廉直为名。莽居摄,钦、诩皆以病免官,归乡里,卧不出户,卒于家。沛国陈咸,以律令为尚书,见何武、鲍宣死,叹曰:“易说‘见几而作,不俟终日’。吾可以逝矣!”即乞骸骨去职。莽篡位,召咸为掌寇大夫,咸谢病不肯应。三子参、丰、钦皆在位,咸悉令解官归乡里,闭门不出入,犹用汉家祖腊。人问其故,咸曰:“我先人岂知王氏腊乎!”悉收敛其家律令、书文,壁藏之。又齐栗融,北海禽庆、苏章,山阳曹竟,皆儒生,去官,不仕于莽。

纲 壬申,春,令民得卖田。

目 莽性躁扰,不能无为,每有所兴造,动欲慕古,不度时宜,制度又不定;吏缘为奸,天下謷謷,陷刑者众。莽知民愁怨,乃令民食王田者,皆得卖之。

纲 癸酉,春二月,太皇太后王氏崩。

目 莽既改号太后为新室文母,绝之于汉,乃隳坏孝元庙,更为太后起庙,独置孝元庙故殿,以为文母篹食堂,名曰长寿宫;置酒,请太后。既至,见庙废彻涂地,惊泣曰:“此汉家宗庙,皆有神灵,与何治而坏之!且使鬼神无知,又何用庙为!如令有知,我乃人之妃妾,岂宜辱帝之堂以陈馈食哉!”私谓左右曰:“此人慢神多矣,能久得佑乎!”饮酒不乐而罢。莽更汉家黑貂着黄貂;又改汉正朔、伏腊日。太后令其官属黑貂;至汉家正腊日,独与其左右相对饮食。至是崩,年八十四。葬渭陵。

纲 十一月,彗星出。

纲 甲戌,春三月晦,日食。

纲 夏四月,陨霜杀草木。

纲 六月,黄雾四塞。

纲 乙亥,春,民讹言黄龙死。

纲 丁丑,秋,临淮、琅邪及荆州绿林兵起。

目 莽法令烦苛,民摇手触禁,不得耕桑,于是并起为盗贼。临淮瓜田仪等,依阻会稽长洲;琅邪吕母聚党数千人,杀海曲长,入海中为盗,其众浸多,至万数;荆州饥馑,更相侵夺,新市人王匡、王凤推为渠帅,众数百人,诸亡命者马武、王常、成丹等皆往从之,藏于绿林山中,数月间至七八千人。

纲 戊寅,春,莽大夫扬雄死。

目 成帝之世,雄以奏赋为郎,给事黄门,与莽及刘秀并列;哀帝之初,又与董贤同官。莽、贤为三公,权倾人主,所荐莫不拔擢,而雄三世不徙官。及莽篡位,雄以耆老久次,转为大夫。恬于势利,好古乐道,欲以文章成名于后世,乃作太玄、法言。用心于内,不求于外,人皆忽之,唯刘秀及范逡敬焉,而桓谭以为绝伦,巨鹿侯芭师事焉。刘棻尝从雄学作奇字,及棻坐事诛,辞连及雄。时雄较书天禄阁上,使者来欲收之;雄恐不能自免,乃从阁上自投下,几死。莽闻之,以雄不知情,诏勿问。然雄所作法言卒章,盛称莽功德可比伊尹、周公,后又作剧秦美新之文,以颂莽,君子病焉。

纲 琅邪樊崇、东海刁子都等,兵皆起。

目 琅邪樊崇起兵于莒,众百余人。群盗以崇猛勇,皆附之,一岁间至万余人。又有东海刁子都,亦起兵钞击徐、兖。莽遣使者发兵击之,不能克。

纲 莽孙宗自杀。

纲 庚辰,秋九月,大雨六十余日。

纲 巨鹿男子马适求等谋诛莽,不克,死。

纲 辛巳,春正月,莽妻死,太子临谋杀莽,事觉,自杀。

纲 秋,关东大饥,蝗。

纲 南郡秦丰兵起。

目 丰聚众万人,平原女子迟昭平亦聚数千人。

纲 壬午,春二月,关东人相食。

纲 夏四月,樊崇兵自号赤眉,莽遣其太师王匡、将军廉丹击之。

目 初,樊崇等众既浸盛,乃相与为约:“杀人者死,伤人者偿创。”莽遣太师王匡、更始将军廉丹讨之。崇等恐其众与莽兵乱,乃皆朱眉以相识别,由是号曰赤眉。匡、丹合将锐士十余万人,所过放纵,东方为之语曰:“宁逢赤眉,不逢太师!太师尚可,更始杀我!”卒如田况之言。

纲 蝗飞蔽天。

纲 秋七月,荆州平林兵起。

目 新市王匡等进攻随,平林人陈牧、廖湛复聚众千余人,号“平林兵”以应之。

纲 赤眉破廉丹,诛之。

纲 汉宗室刘及弟秀起兵舂陵,兴复帝室,新市、平林兵皆附之。

目 初,长沙定王发生舂陵节侯买,买生戴侯熊渠,熊渠生考侯仁。仁以南方卑湿,徙封南阳之白水乡,与宗族往家焉。仁子敞嗣,莽时国除。节侯少子外为郁林太守,外生巨鹿都尉回,回生南顿令钦。钦娶湖阳樊重女,生三男:、仲、秀。性刚毅慷慨,有大节。秀隆准日角,性勤稼穑;常非笑之,比于高祖兄仲。秀尝过穰人蔡少公,少公颇学图谶,言“刘秀当为天子”。或曰:“是国师公刘秀乎?”秀戏曰:“何由知非仆邪!”坐者皆大笑。宛人李守好星历、谶记,尝谓其子通曰:“刘氏当兴,李氏为辅。”及新市、平林兵起,南阳骚动,通从弟轶谓通曰:“今四方扰乱,汉当复兴。南阳宗室,独刘伯升兄弟泛爱容众,可与谋大事。”通笑曰:“吾意也!”会秀卖谷于宛,通遣轶往迎秀,与相约结,定谋,归舂陵举兵。会召诸豪杰计议,分遣亲客于诸县起兵,自发舂陵子弟。子弟恐惧,皆亡匿;及见秀绛衣大冠,皆惊曰:“谨厚者亦复为之!”乃稍自安。凡得子弟七八千人,部署宾客,自称“柱天都部”。秀时年二十八。使族人招说新市、平林兵,杀湖阳尉,进拔棘阳,李轶、邓晨皆将宾客来会。

纲 冬十一月,汉兵与莽守将甄阜、梁丘赐战,不利,遂与下江合兵,袭取其辎重。

目 刘欲进攻宛,与甄阜、梁丘赐战败,复收兵保棘阳。阜、赐乘胜留辎重于蓝乡,引精兵十万南临沘水,会下江兵五千余人至宜秋。与秀见王常,说以合从之利,常等即引军与汉军及新市、平林合,于是诸郡齐心同力,锐气益壮。十二月晦,潜师夜起袭取蓝乡,尽获其辎重。

淮阳王

纲 癸未,春二月,新市、平林诸将共立更始将军刘玄为皇帝,大赦,改元。

目 舂陵戴侯曾孙玄,在平林兵中,号“更始将军”。时汉兵已十余万,诸将议以兵无统一,欲立刘氏以从人望。南阳豪杰欲立刘,而新市、平林将帅惮威名,贪玄懦弱,先定策立之,然后召示其议。以为“宜且称王以号令;破莽,降赤眉,然后举尊号”。张卬不从。二月朔,设坛场于淯水上,玄即皇帝位,南面朝群臣;羞愧流汗,举手不能言。置公卿,拜为大司徒。

纲 三月,刘秀徇昆阳、定陵、郾,皆下之。

纲 莽遣其司徒王寻、司空王邑,大发兵,会严尤、陈茂,夏五月,围昆阳。

目 莽遣王寻、王邑发兵平定山东;征诸明兵法六十三家以备军吏,以长人巨无霸为垒尉,又驱诸猛兽虎、豹、犀、象之属以助威武。兵四十二万,号百万。五月,出颍川,与严尤、陈茂合。刘秀使王凤、王常守昆阳,夜与李轶等出城南门,于外收兵。时莽兵到城下者且十万,秀等几不得出。寻、邑纵兵围昆阳。

纲 莽棘阳长岑彭以宛城降汉,玄入都之。

目 岑彭守宛城,汉兵攻之数月,城中人相食,乃降。更始入都之。诸将欲杀彭,刘曰:“彭执心坚守,是其节也。今举大事,当表义士。”更始乃封彭为归德侯。

纲 六月,刘秀大破莽兵于昆阳下,诛王寻。

目 刘秀至郾、安陵,悉发诸营兵。六月朔,秀自将步骑千余为前锋,去大军四五里而陈,寻、邑亦遣兵数千合战。秀奔之,斩首数十级。诸将喜曰:“刘将军平生见小敌怯,今见大敌勇,甚可怪也!”秀复进,寻、邑兵却,诸部共乘之,斩首数百、千级。连胜,遂前,诸将胆气益壮,无不一当百。寻、邑陈乱,汉兵乘锐崩之,遂杀寻。城中亦鼓噪而出,中外合势,震呼动天地,莽兵大溃。会大雷、风,屋瓦皆飞,雨下如注,滍川盛溢,虎、豹皆股战,士卒溺死以万数,水为不流。邑、尤、茂轻骑逃去,尽获其军实辎重,关中震恐。于是海内豪杰翕然响应,皆杀其牧、守,自称将军,用汉年号,以待诏命。

纲 刘秀徇颍川,冯异以五县降。

目 刘秀复徇颍川,屯兵巾车乡,郡掾冯异监五县,为汉兵所获。异曰:“异有老母在父城,愿归据五城,以效功报德。”秀许之。异归谓父城长苗萌曰:“诸将多暴横,独刘将军,所到不虏略,观其言语、举止,非庸人也。”遂与萌率五县以降。

纲 玄杀大司徒,以刘秀为破虏大将军。

目 新市、平林诸将以刘兄弟威名益盛,阴劝更始除之。部将刘稷闻更始立,怒曰:“本起兵图大事者,伯升兄弟也。今更始何为者邪!”更始收稷,将诛之;固争,李轶、朱鲔因劝更始并执杀之。秀自父城驰诣宛谢。司徒官属迎吊秀,秀不与交私语,惟深引过而已,未尝自伐昆阳之功;又不敢为服丧,饮食言笑如平常。更始以是自惭,乃拜秀为破虏大将军,封武信侯。

纲 秋,莽将军王涉、国师刘秀自杀。

目 道士西门君惠谓涉曰:“谶文刘氏当复兴,国师公姓名是也。”涉遂与秀及大司马董忠等谋劫莽降汉。谋泄,皆自杀。莽以军师外破,大臣内叛,左右无所信,忧懑不能食,但饮酒,啖鳆鱼;读军书倦,因凭几寐,不复就枕矣。

纲 成纪隗嚣起兵应汉。

目 成纪人隗崔、隗义同起兵以应汉。崔兄子嚣素有名,好经书,共推为上将军,移檄郡国,勒兵十万,徇陇西、武都皆下之。

纲 公孙述起兵成都。

目 茂陵公孙述起兵成都,自称辅汉将军,兼益州牧。

纲 遣上公王匡攻洛阳,大将军申屠建攻武关。析人邓晔起兵,开关迎建。九月,入长安。孝平皇后自焚崩;众共诛莽,传首诣宛。

目 更始遣王匡攻洛阳,申屠建、李松攻武关,三辅震动。析人邓晔、于匡起兵应汉。晔开武关迎汉兵,以弘农掾王宪为校尉,所过迎降。诸县大姓各起兵称汉将,率众随宪。李松、邓晔引军至华阴,而长安旁兵四会城下。九月朔,兵入;明日城中少年烧作室门,火及掖庭,黄皇室主曰:“何面目以见汉家!”自投火中而死。莽避火宣室,火辄随之。莽旋席随斗柄而坐,曰:“天生德于予,汉兵其如予何!”又明日,群臣扶莽之渐台,欲阻池水,时,众兵上台,斩莽首,分莽身,节解脔分之。申屠建以王宪得玺绶不上,收斩之。传莽首诣宛,县于市;百姓共提击之,或切食其舌。

纲 王匡拔洛阳,诛莽守将王匡、哀章。

纲 冬十月,玄北都洛。

目 更始将都洛阳,以刘秀行司隶校尉,使前修宫。秀乃置僚属,作文移,从事司察,一如旧章。时三辅吏士东迎更始,见诸将过皆冠帻而服妇人衣,莫不笑之;及见司隶僚属,皆欢喜不自胜,老吏或垂涕,曰:“不图今日复见汉官威仪!”由是识者皆属心焉。更始遂北都洛。

纲 以彭宠为渔阳太守。

纲 以刘秀行大司马事,遣徇河北。

纲 大司马秀至河北,除莽苛政,复汉官名。

目 大司马秀至河北,所过郡县,考察官吏,黜陟能否,平遣囚徒,除王莽苛政,复汉官名;吏民喜悦,争持牛、酒迎劳,秀皆不受。

南阳邓禹杖策追秀,及于邺。秀曰:“我得专封拜,生远来,宁欲仕乎?”禹曰:“不愿也。但愿明公威德加于四海,禹得效其尺寸,垂功名于竹帛耳!”秀笑,因留宿;禹进说曰:“今山东未安,赤眉、青犊之属动以万数。更始既是常才,而不自听断,诸将皆庸人屈起,志在财币,争用威力,朝夕自快而已,非有忠良明智,深虑远图,欲尊主安民者也。明公素有盛德大功,为天下所向服,军政齐肃,赏罚明信。为今之计,莫如延揽英雄,务悦民心,立高祖之业,救万民之命,以公而虑,天下不足定也!”秀大悦,因令禹常宿止于中,与定计议;每任使诸将,多访于禹,皆当其才。

秀自死,每独居辄不御酒肉,枕席有涕泣处,主簿冯异独叩头宽譬;因进说曰:“更始政乱,百姓无依;人久饥渴,易为充饱。宜分遣官属,循行郡县,宣布惠泽。”秀纳之。骑都尉耿纯谒秀,退,见官属将兵法度不与他将同,遂自结纳。

纲 十二月,王郎称帝于邯郸。

目 王莽时长安中有自称成帝子子舆者,莽杀之。邯郸卜者王郎缘是许称真子舆,刘林等信之,与赵国大豪李育等入邯郸,立郎为天子;州郡响应。

纲 甲申,二年,春正月,大司马秀北徇蓟。

纲 二月,玄迁都长安。

目 申屠建等迎更始迁都长安,居长乐宫。升前殿,郎吏以次列庭中;更始羞怍,俯首刮席,不敢视。诸将后至者,更始问:“虏掠得几何?”左右皆宫省久吏,惊愕相视。

纲 以李松为丞相,赵萌为右大司马。

目 更始纳萌女为夫人,故委政于萌,日夜饮燕后庭,以至群小、膳夫皆滥授官爵。长安为之语曰:“灶下养,中郎将。烂羊胃,骑都尉。烂羊头,关内侯。”由是关中离心,四海怨叛。

纲 大司马秀以耿弇为长史。

目 耿况遣其子弇诣长安,弇时年二十一,至宋子,会王郎起,从吏曰:“子舆,成帝正统;舍此不归,远行安之!”弇按剑曰:“子舆弊贼,卒为降虏耳!我至长安,陈渔阳、上谷兵马,归发突骑以辚乌合之众,如摧枯折腐耳!公等不识去就,族灭不久也!”

弇闻大司马秀在卢奴,乃驰北上谒;秀留署长史,与俱北至蓟。秀将南归,弇曰:“今兵从南方来,不可南行。渔阳太守彭宠,公邑人,上谷太守即弇父也,发此两郡,控弦万骑,邯郸不足虑也!”秀官属皆曰:“死尚南首,奈何北行入囊中!”秀指弇曰:“是我北道主人也。”

纲 蓟城反,应王郎;大司马秀走信都、和戎,发兵击邯郸。

目 蓟中反,应王郎,城内扰乱;于是秀趣驾出城,晨夜南驰,至芜蒌亭。时天寒,冯异上豆粥。至下曲阳,传闻王郎兵在后。至滹沱河,候吏还白“河水流澌,无船,不可济”。秀使王霸往视之。霸恐惊众,还即诡曰:“冰坚可渡。”遂前至河,河水亦合,乃渡,未毕数骑而冰解。至南宫,遇大风雨,入道傍空舍,冯异抱薪,邓禹爇火,秀对灶燎衣,冯异复进麦饭。至下博城西,惶惑不知所之。有白衣老人指曰:“努力!信都为长安城守,去此八十里。”秀即驰赴之。时郡国皆已降王郎,独信都太守任光、和戎太守邳肜不肯。光自恐不全,闻秀至,大喜,肜亦来会。议者多欲西还,肜曰:“王郎假名乌合,无有根本之固。明公奋二郡之兵以讨之,何患不克!今释此而归,岂徒空失河北,必更惊动三辅,堕损威重,非计之得者也。若明公无复征伐之意,则虽信都之兵犹难会也。何者?明公既西,则邯郸势成,民不肯捐父母,背成主,而千里送公,其离散亡逃可必也!”秀乃止。秀拜光、肜大将军,将兵以从。众稍合,至万人。移檄边郡,共击邯郸,郡县还复响应。

纲 延岑据汉中,汉中王嘉击降之。

纲 大司马秀以贾复、祭遵为将军。

目 汉中王嘉荐校尉贾复及陈俊于大司马秀,秀以复为将军,俊为掾。秀舍中儿犯法,军市令祭遵格杀之,秀怒,命收遵。主簿陈副谏曰:“明公常欲众军整齐,今遵奉法不避,是教令所行也。”乃以为刺奸将军,谓诸将曰:“当备祭遵!吾舍中儿犯法尚杀之,必不私诸卿也。”

纲 大司马秀拔广阿。

目 大司马秀引兵东北拔广阿。披舆地图,指示邓禹曰:“天下郡国如是,今始乃得其一。子前言以吾虑天下不足定,何也?”禹曰:“方今海内殽乱,人思明君,犹赤子之慕慈母。古之兴者在德厚薄,不以大小也。”

纲 耿弇以上谷、渔阳兵行定郡县,会大司马秀于广阿,秀以其将寇恂、吴汉等为将军。夏四月,进拔邯郸,斩王郎。

目 蓟中之乱,耿弇与大司马秀相失,北走昌平,说其父况击邯郸。寇恂曰:“大司马伯升母弟,尊贤下士,可归。恂请东约渔阳,齐心合众,邯郸不足图也。”况遣恂约彭宠,宠吏吴汉、盖延、王梁亦方劝宠从秀,会恂至,乃发步骑三千人,以汉、延、梁将之。恂还,与长史景丹及弇将兵与渔阳军合,所过击斩王郎大将以下三万级,会大司马秀于广阿。秀以丹等皆为偏将军,加况、宠大将军。四月,进军邯郸,连战破之。五月,拔邯郸。郎走,追斩之。收郎文书,得吏民与郎交关谤毁者数千章;秀不省,会诸将烧之,曰:“令反侧子自安!”秀部将吏卒,皆言愿属大树将军。大树将军者,冯异也,为人谦退不伐,敕吏士非交战受敌,常行诸营之后。每所止舍,诸将并坐论功,异常独屏树下,故军中号曰“大树将军”。

纲 玄立大司马秀为萧王。

目 更始遣使立秀为萧王,令罢兵。耿弇曰:“王郎虽破,天下兵革乃始耳。今使者从西方来,欲罢兵,不可听也。铜马、赤眉之属数十辈,辈数十百万人,所向无前,圣公不能办也,败必不久。百姓患苦王莽,复思刘氏,闻汉兵起,莫不欢喜,如去虎口,得归慈母。今更始为天子,而诸侯擅命于山东,贵戚纵横于都内,元元叩心,更思莽朝,是以知其必败也。公功名已著,以义征伐,天下可传檄而定也。天下至重,公可自取,毋令他姓得之!”王乃辞以河北未平,不就征,始贰于更始矣。

纲 秋,萧王击铜马诸贼,悉收其众。南徇河内,降之。

目 是时,诸贼合数百万人,所在寇掠。萧王击铜马于鄡,吴汉将突骑来会,王以朱浮为幽州牧,治蓟。铜马夜遁,王追击,大破之。受降未尽,而高湖、重连来与其余众合;王复与战,悉破降之。诸将未能信,贼降者亦不自安。王知其意,敕令降者各归营勒兵,自乘轻骑按行部陈。降者更相语曰:“萧王推赤心置人腹中,安得不投死乎!”悉以分配诸将,众遂数十万。赤眉别帅与青犊、上江、大彤、铁胫、五幡十余万众在射犬,王击破之。南徇河内,太守韩歆降。

纲 公孙述自称蜀王。

纲 冬,赤眉西攻长安。

纲 萧王遣将军邓禹将兵入关,寇恂守河内,冯异拒洛阳,自引兵徇燕、赵。

目 萧王将北徇燕、赵,度赤眉必破长安,乃拜邓禹为前将军,中分麾下精兵二万人,遣西入关。时朱鲔、李轶守洛阳,鲍永、田邑在并州。 王以河内险要富实,欲择守者而难其人,问于邓禹。禹曰:“寇恂文武备足,有牧民御众之才,非此子莫可使也!”乃拜恂河内太守,谓曰:“昔高祖留萧何守关中,吾今委公以河内;当给足军粮,率厉士马,防遏他兵,勿令北渡。”拜冯异为孟津将军,统兵河上,以拒洛阳。王乃引兵而北。恂调糇粮,治器械以供军,未尝乏绝。

纲 梁王永据国起兵。

东汉纪

世祖光武皇帝

纲 乙酉,世祖光武皇帝建武元年,夏四月,公孙述称成帝。

纲 萧王击尤来、大枪、五幡,败之。

纲 萧王遣将追尤来等,又大破之。

目 王引军还蓟,复遣吴汉等追尤来等,破散略尽。贾复伤疮甚,王大惊曰:“我所以不令贾复别将者,为其轻敌也。果然,失吾名将!闻其妇有孕,生女邪,我子娶之;生男邪,我女嫁之;不令其忧妻子也。”复病寻愈。

纲 六月,萧王即皇帝位,改元,大赦。

目 王还至中山,诸将请上尊号;不听。到南平棘,复固请之;不许。耿纯进曰:“天下士大夫,捐亲戚,弃土壤,从大王于矢石之间者,其计固欲攀龙鳞,附凤翼,以成其志耳。今大王留时逆众,不正号位,纯恐士大夫望绝计穷,则有去归之思,无为久自苦也。大众一散,难可复合。”王深感曰:“吾将思之。”行至鄗,召冯异问四方动静。异曰:“更始必败,宗庙之忧在于大王,宜从众议。”会儒生强华自关中奉赤伏符来诣王,曰:“刘秀发兵备不道,四夷云集龙斗野,四七之际火为主。”群臣因复奏请,乃即位于鄗南。

纲 赤眉以刘盆子称帝。

目 赤眉进至华阴,以西向帝城,而无称号,名为群贼,不可以久;议立宗室,挟义诛伐。乃立刘盆子为上将军,诸将皆称臣拜。盆子时年十五,被发徒跣,敝衣赭汗,见众拜,恐畏欲啼。

纲 秋七月,以邓禹为大司徒,王梁为大司空,吴汉为大司马,伏湛为尚书令。

目 帝使使持节拜禹为大司徒,封酂侯,禹时年二十四。又按赤伏符,以梁为大司空。又欲以谶文用孙咸行大司马,众不悦,乃以吴汉为大司马。初,更始以湛为平原太守,时天下起兵,湛独晏然,抚循百姓,一境赖以全。征为尚书,使典定旧制。又以禹西征,拜湛为司直,行司徒事。

纲 九月,赤眉入长安。

目 更始单骑走,将相皆降。

纲 封更始为淮阳王。

目 诏:“敢贼害者,罪同大逆。”

纲 以卓茂为太傅,封褒德侯。

目 宛人卓茂,宽全恭爱,恬淡乐道,雅实不为华貌,行己在于清浊之间,自束发至白首,与人未尝有争竞,乡党故旧,虽行能与茂不同,而皆爱慕欣欣焉。哀、平间为密令,视民如子,举善而教,口无恶言,吏民亲爱,不忍欺之。民尝有言部亭长受其米肉遗者,茂曰:“亭长为从汝求乎,为汝有事嘱之而受乎,将平居自以恩意遗之乎?”民曰:“往遗之耳。”茂曰:“遗之而受,何故言邪?”民曰:“窃闻贤明之君,使民不畏吏,吏不取民。今我畏吏,是以遗之;吏既卒受,故来言耳。”茂曰:“汝为敝民矣!凡人所以群居不乱,异于禽兽者,以有仁爱礼义,知相敬事也。汝独不欲修之,宁能高飞远走,不在人间邪!吏顾不当乘威力强请求耳,亭长素善吏,岁时遗之,礼也。”民曰:“苟如此,律何故禁之?”茂笑曰:“律设大法,礼顺人情。今我以礼教汝,汝必无怨恶;以律治汝,汝何所措其手足乎!一门之内,小者可论,大者可杀也;且归念之。”初,茂到县,有所废置,吏民笑之,邻城闻者皆蚩其不能。河南郡为置守令;茂不为嫌,治事自若。数年,教化大行,道不拾遗。迁京部丞,密人老少皆涕泣随送。及王莽居摄,以病免归。上即位,先访求茂,茂时年七十余,诏曰:“夫名冠天下,当受天下重赏。今以茂为太傅,封褒德侯。”

纲 朱鲔以洛阳降;冬十月,帝入都之。

目 诸将围洛阳数月,朱鲔坚守不下。帝以岑彭尝为鲔校尉,令往说之。鲔曰:“大司徒被害时,鲔与其谋,又谏更始无遣萧王北伐,自知罪深,不敢降!”彭还言之,帝曰:“举大事者,不忌小怨。鲔今若降,官爵可保,况诛罚乎!河水在此,吾不食言!”彭复往告,鲔即降;拜平狄将军,封扶沟侯。侍御史杜诗,安集洛阳。将军萧广纵兵暴横,诗敕晓不改,遂格杀广。上召见,赐棨戟,擢任之。十月,车驾入洛阳,幸南宫,遂定都焉。

纲 淮阳王降于赤眉。

纲 邓禹引军屯栒邑。

目 刘盆子居长乐宫。兵士暴掠,百姓不知所归,闻邓禹乘胜独克,而师行有纪,皆望风相携负以迎军,降者日以千数,众号百万。禹所止,辄停车持节以劳来之,父老、童稚,垂髫、戴白,满其车下,莫不感悦,于是名震关西。诸将豪杰皆劝禹径攻长安。禹曰:“不然。今吾众虽多,能战者少,前无可仰之积,后无转馈之资;赤眉新拔长安,财谷充实,锋锐未可当也。吾且休兵北道,就粮养士,以观其敝,乃可图也。”禹于是引军北至栒邑,所到,诸营堡郡邑皆开门归附。

纲 十一月,梁王永称帝。

纲 十二月,赤眉杀淮阳王。

纲 隗嚣据天水,自称西州上将军。

目 隗嚣归天水,复聚其众,自称西州上将军。三辅士大夫避乱者多归之,嚣倾身引接,为布衣交;以范逡为师友,郑兴为祭酒,申屠刚、杜林为治书,马援等为将军,班彪之属为宾客,名震西州。马援少时,以家贫,欲就边郡田牧。兄况曰:“汝大才,当晚成;良工不示人以朴,且从所好。”遂之北地田牧。常谓宾客曰:“丈夫为志,穷当益坚,老当益壮。”后有畜数千头,谷数万斛,既而叹曰:“凡殖财产,贵能赈施也,否则守钱虏耳!”乃尽散于亲旧。闻隗嚣好士,往从之。嚣甚敬重,与决筹策。

纲 窦融据河西,自称五郡大将军。

目 窦融累世仕宦河西,知其土俗。更始时,私谓兄弟曰:“天下安危未可知;河西殷富,带河为固,张掖属国精兵万骑,一旦缓急,杜绝河津,足以自守,此遗种处也!”乃囚赵萌求往,更始以为张掖属国都尉。融既到,抚结雄杰,怀辑羌虏,得其欢心。与太守都尉梁统等五人尤厚善。及更始败,乃推融行河西五郡大将军事,以梁统为武威太守,史苞为张掖太守,竺曾为酒泉太守,辛肜为敦煌太守,唯库钧为金城太守如故,而融亦仍居属国,领都尉职,置从事,监察五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