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星期日本报正张载有万福曾一文,题如右所括引。万君读了吴晗君之本年度清华入学试验历史答案的统计,因而致慨于国内中学生的国史知识之劣下;更因而致憾于一般史学专家,“每喜高深,耻言平易,如训练学生之方法。改良课本之编辑,悉之诿之学力较浅、素养未深之中等人才”。我们对于万君的意向深表同情,并且感谢他把这个重要的问题很痛快地重新提出。

我们觉得,学生们国史智识之低,良好的国史课本之缺乏要负很重大的责任。光拿中学来说罢,要使全国的中学都得到理想的历史教师,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无论教育进步到什么程度;但创造一部近于理想的历史课本,供全国的中学采用却比较的容易。而且有了引人入胜的课本,即使没有很好的教师,大部分学生也容易得益。但若没有好的课本,便是很好的中小学教师也要感觉巧妇在无米作炊时所感觉的困难。

故此,我们认为改良历史课本乃改良历史教育的先决问题。

但是,改良历史课本的责任却不能完全放在历史学专家的肩上。万君似乎以为改良课本的工作(我们所谓改良,并不是就原在的加以修改;我们所需要的简直是重起炉灶的创作),对于历史学家,是比专深的探讨为容易,而他们之未曾从事于此,是耻易希难、避轻就重。依我们看来,却适得其反。大多数历史学家之不从事课本的编撰者是不能也,非不为也。

很明显的,这种工作不仅需要历史智识,并且需要通俗(就其是对于青年的通俗)的文章技巧。而这两种造诣的结合,从来是不多见的。同样明显的,这种工作不仅需要局部的专精,而且需要全部之广涉而深入,需要特殊的别裁和组织的能力。譬如,编撰国史课本的先决问题:什么是人人应知的国史常识?这其间所涉及的标准,就只有具上说那种资格的国史家才配去规定。浅人所谓常识只是自划的偏蔽。而具有那种资格的史家也是历来少见的。想到这些情形,便可知理想的国史课本之迟迟未出现,并非由于史家有意躲懒了。

良好的国史课本的编撰是大家公认的急需,而目前似乎没有一个史家敢自信能独立担任此事而愉快。

于此,我们被迫到一个史学上的旧问题:毕竟理想的国史课本应由一手独修,抑由众力合作?这两方面的利弊昔人论说已详。现在事实恐怕要迫得我们出于合作的一途。那么,我们不可不想一个法子,以尽其利而去其弊。我们以为纲目的选择,资料的搜集和文字的商酌,不可不集合众力,但最初的草稿和最后的定稿却不可不由一人负责。

设想一个以友谊和共同兴趣为基础的小团体,内中包涵国史各方面的专家,和一两位有历史兴趣的散文作家,而其中有一些史家比较喜欢作广阔的、鸟瞰的反省,和文章技术上的试验。大家愿意合力做成一部良好的国史教本,却没有一人愿意争居其功。大家推定一人为总纂。首先大家讨论出这部课本所应当包括的项目,拟成一个大纲。这个大纲不妨先发表,征求这个团体以外的史家的意见,然后由总纂作最后的去取。第二步因这小团体的分子各就所专的范围,从大纲中认定自己担任的项目,去广集资料,纂成长编。自然,在分纂的历程中,大家要时常交换意见。长编全部告成后,也可以刊出。总纂根据长编和对它的批评,乃开始作这课本的初稿。由初稿以至定稿,自然要经过大家的讨论和总纂的裁定。千万要记着,这个团体是友谊的,而不是仅以兴趣结合的。

这个办法也许近于理想。然舍此,我们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有志的人们何妨试试看?

以上仅谈到方法上一点根本的意见,因读万君的大作而引起的。此外,尚有一些连带的问题,我们愿意以后加以讨论,而先提出来供大家考虑的。

(1)现在初中、高中和大学里都有国史的课程,并且有人提议在小学里也添设国史的课程。这四个阶段,如何分配连络?这个不是等闲的问题,以我们所知,从来未曾被人严重考虑过。

(2)课本只占教材的一部分。在历史教育中,图象(包括地图、绘画、模型和遗物)与文字至少有同等重要。课本和图象怎样分配连络?怎样使图象的应用与课本的应用同样地普遍?

(3)怎样使政府尊重专家的开明意见?这似乎与本题无关,其实所关甚大。课本的编纂,是学者的事,但它能否通行,权却在政府。以我们所知,好几年前有一位很适宜于编历史课本的人,编了一部至少在当时比较算是高明的历史课本,但因为其中有些意见和一位未曾读过多少历史,也不大肯运用神经系统的达官不合,那部书便在出版界中忽然绝迹了,而且替它出版的书店也几乎受累。这样的情形是很足以使有志于编纂历史课本的人灰心的。

(署名“素痴”,原载《大公报·史地周刊》第2期,1934年9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