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太祖高皇帝实录卷之二十九

洪武元年春正月壬申朔,免百官朝贺。命礼官书四代皇祖考妣神主。

甲戌,上将告祀南郊,戒饬百官执事曰:“人以一心对越上帝,毫发不诚,怠心必乘其机;瞬息不敬,私欲必投其隙。夫动天地、感鬼神,惟诚与敬耳。人莫不以天之高远、鬼神幽隐而有忽心,然天虽高,所监甚迩;鬼神虽幽,所临则显。能知天人之理不二,则吾心之诚敬自不容于少忽矣。今当大祀,百官执事之人,各宜慎之。”

元莱阳守将世家宝籍其军马之数,遣佥院王世龙、都事唐宜等诣大将军徐达纳款。

乙亥,上祀天地于南郊,即皇帝位,定有天下之号曰“大明”,建元“洪武”。上服衮冕,先期告祭,设昊天上帝位于坛之第一成,居东,皇地祗居西,皆南向,各用玉一、币一、犊一、笾豆各十有二、簠簋各二。设大明夜明位于坛之第二成,星辰、社稷、太岁、岳镇、海渎、山川、城隍位于壝内之东西,各用犊一、币一、笾豆各十、簠簋各二。其仪,迎神:燔柴,奠玉帛,进俎三,献饮福,受胙,彻豆;送神,望燎瘗,各行,再拜礼,乐舞如制。祝曰:“惟我中国人民之君,自宋运告终,帝命真人于沙漠入中国为天下主,其君父子及孙百有余年,今运亦终,其天下土地、人民,豪杰分争。惟臣帝赐英贤为臣之辅,遂戡定采石水寨蛮子海牙、方山陆寨陈野先、袁州欧普祥、江州陈友谅、潭州王忠信、新淦邓克明、龙泉彭时中、荆州姜珏、濠州孙德崖、庐州左君弼、安丰刘福通、赣州熊天瑞、永新周安、萍乡易华、平江王世明、沅州李胜、苏州张士诚、庆元方国珍、沂州王宣、益都老保等,偃兵息民于田里。今地幅员二万余里,诸臣下皆曰:‘生民无主,必欲推尊帝号。’臣不敢辞,是用以今年正月四日于钟山之阳,设坛备仪,昭告上帝皇祗,定有天下之号曰‘大明’,建元‘洪武’,简在帝心,尚享。”先是,自壬戌以来,连日雨雪阴冱,至正月朔旦,雪霁,粤三日,省牲,云阴悉歛,日光皎然。暨行礼,天宇廓清,星纬明朗,众皆欣悦。礼成,遂即位于郊坛南,备仪卫法从,丞相率百官北面行礼,呼“万岁”者三。礼毕,上率世子暨诸子奉神主,诣太庙,追尊四代祖考、妣为皇帝、皇后,奉上玉宝、玉册。册曰:“孝玄孙嗣皇帝元璋稽首顿首,上言:尊敬先世,人之至情,祖父有天下,传之于子孙,子孙有天下者,追尊于祖考,此古今之通义也。元璋遇天下兵起,躬擐甲胄,调度师旅,戡定四方,以安人民,土地日广,皆祖宗深仁厚德所致也。诸臣庶推尊元璋为皇帝,先世考妣,未有称号,谨上皇高祖考尊号曰玄皇帝,庙号德祖,皇高祖妣曰玄皇后;皇曾祖考尊号曰恒皇帝,庙号懿祖,皇曾祖妣曰恒皇后;皇祖考尊号曰裕皇帝,庙号熙祖,皇祖妣王氏曰裕皇后;皇考尊号曰淳皇帝,庙号仁祖,皇妣陈氏曰淳皇后。伏惟神明在上,鉴此孝思,每庙牲币、祭器及礼仪、乐舞同郊坛,惟不用玉、不燔柴。”祭讫退,上顾谓李善长曰:“朕荷先世积累之勤,庆及于躬,抚临亿兆,今遵行令典,尊崇先代,斋肃一心,对越神灵,所谓焄蒿凄怆,若或见之?”善长对曰:“陛下诚孝感通达于幽显。”上曰:“奉先思孝,祭神如在,诚敬无间,神灵其依。苟或有间,非奉先思孝之道也。”遂命世子先至社稷坛,立石主,上至,设位于两坛之间,诣各神位,前行礼,其礼,如宗庙仪。毕事,上还御奉天殿,尚宝司、拱卫司、金吾卫陈设如仪,中书省左相国宣国公李善长等率文武百官上表贺曰:“天生圣智,宏开基创业之功;运际亨嘉,仰济世安民之主。万方欣戴,四海更新。恭惟皇帝陛下,禀聦明睿智之资,备圣神文武之德,首出庶物,卓冠群伦,初无尺地一人之阶,而致溥天率土之会。东征西怨,犹大旱之望云霓;外攘内安,措颠连而置衽席。兵威所向,靡坚不摧;德意所加,无远不服。平群雄而僣乱息,扫六合而烟尘清。拯其涂炭之氓,布以宽仁之政。四维张而风俗美,三纲正而伦理明。天命攸归,寔茂膺于历数;人心所属,咸鼓舞于讴歌。冕旒端拱于宸居,华夏统承于正朔。乃继天而立极,爰定鼎而建都。臣等幸际亨嘉,获叨任使,忝居鹓列,上祝鸿图。偃武脩文,开太平于万世;制礼作乐,妙化育于两间。”上受群臣朝贺毕,命左相国宣国公李善长奉册宝,立妃马氏为皇后,立世子标为皇太子。皇后册曰:“天眷我启运兴王,出自衡门,奄有四海,为君、为后,可不慎欤!君以仁政,慎于在位,抚黎庶而统万邦;后以懿德,慎于治内,表六宫而母天下,长久之道也。咨尔马氏,同勤劳于开创之时,由家成国,内助良多。今以金册、金宝,立尔为皇后,其敬乃职,耿光后世。於戏!慎戒之。”皇太子册曰:“国家建储,礼从长嫡,天下之本在焉。朕起自田野,与群雄角逐,戡定祸乱,就功于多难之际。今基业已成,命尔标为皇太子。於戏!尔生王宫,为首嗣,天意所属,兹正位东宫,其敬天惟谨,且抚军监国,尔之职也。六师兆民,宜以仁信恩威,怀服其心,用永固于邦家,尚慎戒之。”以李善长、徐达为左、右丞相,诸功臣进爵、迁秩有差。

丙子,诏告天下曰:“朕惟中国之君,自宋运既终,天命真人起于沙漠,入中国为天下主,传及子孙,百有余年,今运亦终,海内土疆,豪杰分争。朕本淮右庶民,荷上天眷顾祖宗之灵,遂乘逐鹿之秋,致英贤于左右,凡两淮、两浙、江东、江西、湖湘、汉沔、闽广、山东及西南诸部蛮夷,各处寇攘,屡命大将军与诸将校奋扬威武,已皆戡定,民安田里。今文武大臣百司众庶,合辞劝进,尊朕为皇帝,以主黔黎,勉徇舆情。于吴二年正月四日,告祭天地于钟山之阳,即皇帝位于南郊,定有天下之号曰‘大明’,以是年为洪武元年,追尊四代考妣为皇帝、皇后,建大社、大稷于京师,立妃马氏为皇后,长子标为皇太子。布告天下,咸使闻知。”上以元时诏书首语必曰 “上天眷命”,其意谓天之眷佑人君,故能若此,未尽谦卑、奉顺之意,命易为“奉天承运”,庶见人主奉若天命,言、动皆奉天而行,非敢自专也。

诏追封皇族,以皇伯考为寿春王,皇兄为南昌王,为盱眙王,为临淮王,皇从兄为霍丘王,为下蔡王,为安丰王,为蒙城王,皇侄为山阳王,为招信王,皇从侄为宝应王,为六安王,为来安王,为都梁王,为英山王,皇伯妣刘氏为寿春王夫人,皇嫂刘氏为临淮王夫人,皇从嫂翟氏为霍丘王夫人,赵氏为安丰王夫人。告曰:“天相我家,肇兴帝业,仰承先德,以克臻此。已于正月四日祭告天地,即皇帝位于南郊,既追尊四代考妣为帝、后,重念亲亲之道,无间存没,凡我伯考、兄、侄,悉追封为王,伯妣、先嫂皆为王夫人,列祀家庙,著为常典。伏惟英灵,歆此荣祉。”

诏制太庙祭器。上曰:“今之不可为古,犹古之不能为今。礼顺人情,可以义起,所贵斟酌得宜,必有损益。近世泥古,好用古笾豆之属,以祭其先,生既不用,死而用之,似亦无谓。孔子曰:‘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其制宗庙器用服御,皆如事生之仪。”于是造银器,以金涂之,酒壶、盂、盏,每事皆八,朱漆、盘、盌,二百四十,及楎椸、枕簟、箧笥、帏幔、浴室皆具。

上谓侍臣曰:“朕念创业之艰难,日不暇食,夜不安寝。”侍臣对曰:“陛下日览万几,未免有劳圣虑。”上曰:“汝曹不知创业之初,其功实难;守成之后,其事尤难。朕安敢怀宴安而忘艰难哉?”

湖广行省平章杨璟进兵击永州,元右丞邓祖胜求救于守全州平章阿思兰,思兰遣兵来援。璟命左丞周德兴、参政张彬等逆击败之,获其卒九十五人、马二十余疋,遂进兵逼其城,祖胜出兵南门拒战,又败之,获其将王鉴,祖胜收兵入城固守,璟盛兵围之。

元兴化州守将叶万户、俞院判闻福州不守,遂遁去,耆民李子成率众诣福州征南将军汤和请降,和遣指挥俞良辅守。于是莆田等十三县,相继降附,和遂移师进攻延平。是日,上遣使赍敕谕和曰:“军中之事,难于执一,惟当以德服人,必其负固弗顺,然后威以震之。凡推德必先迩者,迩者远之所瞻;示威必先大者,大者小之所凭。迩服则远来,大慑则小惧。”又曰:“若欲人不违己,当使之以信;欲人成功,当任之以专。不信则令不一,不专则权有所分矣。凡此皆汝所短,故特谕尔。”

参政傅友德兵至莱阳,世家宝诣军门降。

丁丑,上御奉天殿,大宴群臣,三品以上者皆升殿,余悉列宴于丹墀。宴罢,因召群臣谕之曰:“朕本布衣,以有天下,实由天命。当群雄初起,所在剽掠,生民惶惶不保朝夕。朕见其所为非道,心常不然,既而与诸将渡江,驻兵太平,深思爱民安天下之道,自是十有余年,收揽英雄,征伐四克,赖诸将辅佐之功,尊居天位。念天下之广、生民之众,万几方殷,朕中夜寝不安枕,忧悬于心。”御史中丞刘基对曰:“往者四方未定,劳烦圣虑。今四海一家,宜少纾其忧。”上曰:“尧、舜圣人,处无为之世,尚犹忧之。矧德匪唐虞,治非雍熙,天下之民,方脱于创残,其得无忧乎?夫处天下者,当以天下为忧;处一国者,当以一国为忧;处一家者,当以一家为忧。且以一身与天下国家言之,一身小也。所行不谨,或致颠蹶;所养不谨,或生疢疾。况天下国家之重,岂可顷刻而忘警畏耶?”

元宁海州守将方德、陈用及文登守将马国宁等俱诣大将军降。

戊寅,自旧内迁新宫。上谕中书省臣曰:“成周之时,治掌于冢宰,教掌于司徒,礼掌于宗伯,政掌于司马,刑掌于司寇,工掌于司空,故天子总六官,六官总百执事,大小相维,各有攸属,是以事简而政不紊,故治;秦用商鞅,变更古制,法如牛毛,暴其民甚,而民不从,故乱。卿等任居宰辅,宜振举大纲,以率百寮,赞朕为治。”

方国珍至京师入见。上谕之曰:“汝献款已久,何为反侧,复劳征伐?”国珍顿首曰:“臣遭时多艰,逃死海上,终期归附圣明,以全首领。不意又劳王师,然此非出臣心,实群小所误,是以至此,惟陛下哀其愚昧,赦其死罪。”上曰:“草昧之时,英雄角逐,人孰不欲有为,亦谁能识帝王之有真者?其为去就,不能无所龃龉,尔之所为,亦何足责?朕推赤心待人,汝其自安,勿用怀疑。”国珍顿首谢,遂赐第居京师。

己卯,上谕群臣曰:“吾观史传,所载历代君臣,或聪明之君乐闻忠谠,而臣下循默奸謟,不尽其诚者有之;或臣下不欺,能抗言直谏,而君上昏愚骄暴,饰非拒谏者有之。臣不谏君,是不能尽臣职;君不受谏,是不能尽君道。臣有不幸,言不见听,而反受其责,是虽得罪于昏君,然有功于社稷、人民也;若君上乐于听谏,而臣下善于进谏,则政事岂有不善,天下岂有不治?乃知明良相逢,古今所难。”

庚辰,上朝群臣罢,从容谓御史中丞刘基、章溢曰:“朕起义淮右,以有天下,战阵之际,横罹锋镝者多,常恻然于怀。今民脱丧乱,犹出膏火之中,非宽恤以惠养之,无以尽生息之道。”基对曰:“自元氏法度纵弛,上下相蒙,遂至于乱。今当维新之治,非振以法令不可。”上曰:“不然。夫经丧乱之民,思治如饥渴之望饮食,创残困苦之余,休养生息,犹恐未苏,若更敺以法令,譬以药疗疾而加以鸩,将欲救之,乃反害之。且为政非空言,要必使民受实惠,若徒事其名而无其实,民亦何所赖焉?”溢顿首曰:“陛下深知民隐,天下苍生之福也。”

初,上欲制宝玺而未得玉,有贾胡浮海适,至闻上即位,以美玉来献,云此阗宝玉也,自其祖父相传云“当为帝王传国之宝”,上喜以示玉工,果良玉,即命制为玺一、圭一。

辛巳,诏以银青荣禄大夫、上柱国、录军国重事、中书左丞相、宣国公李善长兼太子少师,银青荣禄大夫、上柱国、录军国重事、中书右丞相、信国公徐达兼少傅,银青荣禄大夫、上柱国、中书平章、录军国重事、鄂国公常遇春兼少保,银青荣禄大夫、大都督府右都督冯宗异兼右詹事,荣禄大夫、中书平章政事胡廷瑞、廖永忠、李伯昇俱兼同知詹事院事,资善大夫、中书左丞赵庸、右丞王溥兼副詹事,中奉大夫、中书参政杨宪、傅瓛兼詹事丞,荣禄大夫、同知大都督府事康茂才兼左率府使,荣禄大夫、同知大都督府事张兴祖兼右率府使,骠骑上将军、大都督府副使顾时兼同知左率府事,骠骑上将军、大都督府副使孙兴祖兼同知右率府事,镇国上将军、佥大都督府事吴祯兼左率府副使,镇国上将军、佥大都督府事耿炳文兼右率府副使,荣禄大夫、御史大夫邓愈、汤和兼谕德,资善大夫、御史中丞刘基、章溢兼赞善大夫,嘉议大夫、御史台治书侍御史文原吉、范显祖兼宾客。初,御史中丞刘基、学士陶安言于上曰:“适闻中书及都督府议仿元旧制,设中书令,欲奏以太子为之。”上曰:“取法于古,必择其善者而从之。苟惟不善,而一概是从,将欲望治?譬犹求登高冈而却步,渡长江而回楫,岂能达哉?元氏胡人,事不师古,设官不以任贤,惟其类是与名不足以副实,行不足以服众,岂可取法?且吾子年未长,学未充,更事未多,所宜尊礼师传,讲习经传,博通古今,识达机宜。他日军国重务,皆令启闻,何必傚彼作中书令乎?”乃命詹同取东宫官制观之,谓同等曰:“朕今立东宫,官取廷臣勋德老成兼其职,老成旧人,动有典则,若新进之贤者,亦选择参用。夫举贤任才,立国之本;崇德尚齿,尊贤之道。辅导得贤,人各尽职,故连抱之木必以授良匠,万金之璧不以付拙工。”同对曰:“陛下立法垂宪之意,实深远矣。”于是以李善长等皆兼东宫官,乃谕善长等曰:“朕于东宫官属,不别设府僚,而以卿等兼之者,盖军旅未息,朕若有事于外,必留太子监国。若设府僚,卿等在内,事当启闻,太子或有听断不明,而与卿等意见不合,卿等必谓府僚导之,嫌隙将由是而生。朕所以特置宾客、谕德等官,以辅成太子德性,且选名儒为之宾友。昔周公教成王,告以克诘戎兵;召公教康王,告以张皇六师,此居安虑危,不忘武备。盖继世之君,生长富贵,泥于安逸,军旅之事多忽而不务,一有缓急,罔知所措,二公所言,不可忘也。”

以虞城县隶济宁府。

周文贵自全州引兵援永州,左丞周德兴等击之,文贵败走,斩其部将朱院判,获元师漆甲等六人。

壬午,上访得皇后亲族,欲授以官。后曰:“国家官爵,当与贤能之士,妾家亲属,未必有可用之才。且闻前世外戚之家,多骄淫奢纵,不守法度,有致覆败者。陛下加恩妾族,厚其赐予,使得保守足矣。若其果贤,自当用之;若庸下非才而官之,必恃宠致败,非妾之所愿也。”上闻后言,遂止。上谕群臣曰:“忠臣爱君,谠言为国。盖爱君者,有过必谏,谏而不切者,非忠也;为国者,遇事必言,言而不直者,亦非忠也。比来朕每发言,百官但唯诺而已,其间岂无是非得失?而无有直言者,虽有不善,无由以闻,自今宜尽忠谠以匡朕不逮,若但唯唯,非人臣事君之义也。”

征南将军胡廷美、副将军何文辉率师至建宁,元守将同佥达里麻、参政陈子琦集僚佐谋曰:“闻大明军骁勇,自入杉关,诸镇兵皆望风瓦解,其锋不可当。今吾城中军士,亦不下万余,储畜尚富,可以拒守,不可与战。彼攻吾城不克,必将自退,吾因而乘之,或可以得志。”众皆曰:“然。”由是备御甚坚,廷美等进围之,数与挑战,达里麻等固守不出,我师环其四门攻之。

癸未,上谕省府臣曰:“尔诸大臣,既受封爵、进职位,可谓尊显矣,当同心辅国,以享禄位。朕尝思古之君臣,居安不忘,警戒盈满,常惧骄纵,兢兢业业,日慎一日,故能始终相保,不失富贵。大抵开基创业之主,待功臣非不欲始终尽善,如韩信、彭越自不能保全其功,深可惜也。至承平之后,旧臣多有获罪者,究其所以,盖其事主之心日骄,富贵之志日淫,以致于败。古人置欹器于座侧,正以戒其骄盈耳,汝等宜戒慎之。”又谓都督同知康茂才等曰:“汝等今成大功,岂汝一人之能哉?非军士同心效力,曷能致此?切不可挟功骄恣,轻忽下人。若此,则鲜有不败者,朕故吐心拳拳,为尔等言之。古之人主待其臣下,往往以权术驾驭,不以至诚相感,易生猜疑,故久而生变。今吾以直言告汝,常相警戒,非止在于汝身。汝又当以朕意训汝子孙,则可与国同其久长矣。”时皇太子侍侧,上指谓之曰:“太子年幼,未历世故,朕尝以此意诲之,使他日汝子成立,与吾儿共享太平,常如今日,则子子孙孙,无有穷也。”群臣皆拜谢而退。

元兵自广西来援永州,驻东乡桥,倚湘水列七营,军势甚盛。平章杨璟遣镇抚吕琛、指挥袁子明等击败之,获其万户丁武等一千二百三十九人、马一百余疋。宝庆卫百户周迪战死,上闻之,命礼部议褒赠,令有司祭之。

甲申,诏遣周铸等一百六十四人往浙西核实田亩,谓中书省臣曰:“兵革之余,郡县版籍多亡,田赋之制,不能无增损。征歛失中,则百姓咨怨。今欲经理,以清其源,无使过制,以病吾民。夫善政在于餋民,餋民在于宽赋。今遣周铸等往诸府县,核实田亩,定某赋税,此外无令有所妄扰。”复谕铸等曰:“尔经理第以实闻,无踵袭前弊,妄有增损,曲狥私情,以病吾民,否则,国有常宪。”各赐衣帽,遣之。

乙酉,上谓刘基曰:“曩者,群雄角逐,生民涂炭,死亡既多,休餋难复。今国势已定,天下次第而平,思所以生息之道,何如?”基对曰:“生息之道,在于宽仁。”上曰:“不施实惠而概言宽仁,亦无益耳。以朕观之,宽仁必当阜民之财,而息民之力。不节用则民财竭,不省役则民力困。不明教化则民不知礼义,不禁贪暴则民无以遂其生。如是而曰宽仁,是徒有其名而民不被其泽也,故餋民者必务其本,种树者必培其根。”基顿首曰:“陛下尽心如此,民其有不受惠者乎?传曰:‘以仁心,行仁政。’实在今日,天下之幸也。”丙戌,上御文楼,太子侍侧,因问近与儒臣讲说经史何事。对曰:“昨讲《汉书》七国叛汉事。”遂问:“此曲直孰在?”对曰:“曲在七国。”上曰:“此讲官一偏之说。宜言景帝为太子时,常投博局杀吴王世子,以激其怨,及为帝,又听晁错之说,轻意黜削诸侯土地,七国之变,实由于此。若为诸子讲此,则当言藩王必上尊天子,下抚百姓,为国家藩辅,以无挠天下公法。如此,则为太子者,知敦睦九族,隆亲亲之恩;为诸子者,知夹辅王室,以尽君臣之义。”

丁亥,上御东阁,御史中丞章溢、学士陶安等侍,因论前代兴亡之事。上曰:“丧乱之源,由于骄逸。太抵居高位者易骄,处逸乐者易侈。骄则善言不入,而过不闻;侈则善道不立,而行不顾。如此者,未有不亡。今日闻卿等论此,深有儆于予心。古者,今之鉴,岂不信欤?”

置中山卫亲军指挥使司,以周立为指挥使。

置济宁左、右二卫。

壬辰,克建宁。时征南将军胡廷美督兵攻建宁益急,达里麻不能支,夜潜至副将军何文辉营纳款,诘旦,总管翟也先不花亦率众诣文辉降。廷美怒二人不诣己,欲屠其城,文辉止曰:“吾与公同受命至此,为安百姓耳。今城降,欲以私忿杀人,可乎?”廷美遂止,乃整军入城,申严号令,毫发无所犯,执参政陈子琦,送京师,获将士九千七百九十余人、马二百七十三疋、银一万六千三百两、粮九万八千六百四十石,命指挥费子贤领兵守之。廷美即廷瑞,避御字,改今名。

癸巳,上与诸儒臣论学术。翰林学士陶安对曰:“道之不明,邪说害之也。”上曰:“邪说之害道,犹美味之悦口。美色之眩目,人鲜不为所惑,自非有豪杰之见,不能决去之也。战国之时,纵横捭阖之徒,肆其邪说,游说诸侯,当时诸侯急于功利者,多从其说,往往事未就而国随以亡,此诚何益?夫邪说不去,则正道不兴;正道不兴,天下乌得而治?”安曰:“陛下所言,深探其本。”上曰:“仁义,治天下之本也。贾生论秦之亡,不行仁义之过。夫秦袭战国之余弊,又安得知此?”

丙申,大将军徐达复自益都至济南。己亥,命道士周原德往登莱州,谕祭海神。原德未至前数日,并海之民见海涛恬息,闻空中洋洋然若有神语者,皆惊异。及原德至,临祭,烟云交合,异香郁然,灵风清肃,海潮响应。竣事,父老皆欣喜相贺,争至原德所曰:“海涛不息者,十余年矣。今圣人应运,太平有兆。海滨之民何幸,身亲见之。”原德还奏,上悦。

庚子,以邓愈为征戍将军,将襄阳、安陆、景陵等卫兵,征取南阳以北未附州郡。

授翰林学士陶安诰曰:“盖闻国家之立,必有一心之臣尊戴。匡辅用能,张其纪纲,植其表仪,正其名位,善其辞命,基图以大,国家以安,自古皆然。朕初渡江时,江南之士谒于军门者,陶安实先,即以帝王事功,期于始见之际,赞襄兵务,多历竿所,宣号令则军民信,议礼乐则体要成。建陈之论以忠,出纳之命惟允。至于捍城御侮,寇憝成擒,为郡治民,勤劳益著。肆朕君临大宝,念此翊戴旧臣,老当优之,不宜久烦以政,迺者开翰苑以崇文治,立学士以冠儒英,重道尊贤,莫先于尔,是用擢居宥密。俾职论思兹,特授以宠章,用昭国典,尚其勤于献纳,赞我皇猷,综理人文,以臻至治,可翰林学士、嘉议大夫知制诰,兼脩国史。”

立大都督府断事官,秩从五品。立善世院,以僧慧昙领释教事。立玄教院,以道士经善悦为真人,领道教事。

置各处水马站,及递运所急。递铺凡六站,六十里或八十里,专在递送使客、飞报军务、转运军需等物。应用马驴、舡车、人夫,必因地里量宜设置,如冲要处,或设马八十疋、六十疋、三十疋;其余非冲要亦系经行道路,或设马二十疋、十疋、五疋,驴亦如之。马有上、中、下三等,验民田粮出备,大率上马一疋粮一百石,中马八十石,下马六十石,如一户粮数不及百石者,许众户合粮,并为一夫,视使事缓急给上、中、下马,每驿有供帐使者,日给廪米五升,过者三升,设官一人掌之。水驿如使客通行正路,或设舡二十只、十五只、十只,其分行偏路亦设舡七只、五只,舡以绘饰之,每舡水夫十人,于民粮五石之上、十石之下者充之,不足者众户合粮,并为一夫,余如马站之例。递运所置舡,俱饰以红,如六百料者,每舡水夫十三人,五百料者十二人,四百料者十一人,三百料者十人,皆选民粮五石以下者充之。陆递运所,如大车一辆载米十石者夫三人、牛三头、布袋十条、小车一辆,载米三石者夫一人、牛一头、每夫一人出牛一头,选民粮十五石者充之,如不足者,众户合粮,并为一夫。急递铺凡十里设一铺,每铺设铺司一人,铺兵要路十人,僻路或五人或四人,于附近民有丁力田粮一石五斗之上、二石之下者充之,必少壮正身。每铺设十二时日晷,以验时刻,铺门置绰楔一座、常明灯烛一副、簿历二本,铺兵各置夹板一副、铃攀一副、缨枪一把、棍一条、回历一本。递送公文,依古法,一昼夜通一百刻,每三刻行一铺,昼夜行三百里。凡遇公文至,铺随即递送,无分昼夜,鸣铃走递,前铺闻铃,铺司预先出铺交收,随即于封皮格眼内填写时刻,该递铺兵姓名速令铺兵,用袱及夹板裹系持小回历一本,急递至前铺,交收于回历,上附写到铺时刻,毋致迷失停滞。若公文不即递送,因而失误事机,及拆动损坏者,罪如律。各州县于司吏内选充铺长一人,巡视提督,每月官置文簿一本,给各铺附写,所递公文时刻件数,官稽考之,其无印信文字,并不许入递。

征南将军汤和率帅师至延平,元参政文殊海牙等以城降,执元守臣平章陈友定送京师。先是,上遣使招谕友定,友定大会诸将,杀使者,置其血酒瓮中,慷慨饮之,誓众死守。至是,我师隔水而陈,分一军渡水,攻其西门。友定谋于众曰:“彼兵方来,其气勇锐,难与争锋,不如持久以困之,伺间而动,必有可胜。”遂严饬军校巡城,昼夜不少息。诸将请出战,友定不许,数请不已,友定乃疑其部将萧院判、刘守仁有携二心,即收其兵柄,杀萧院判。守仁知事急,来奔,士卒多踰城夜遁,自始围至是,凡十日,适城中军器局失火,炮声乱发。我军疑其内叛,遂并力攻城,友定见势穷蹙,乃与副枢谢英辅、参政文殊海牙诀曰:“大事已去,吾无以报国家,惟有死耳,公等宜自勉。”迺退于省堂,按剑,仰药饮之。达鲁花赤白哈麻具服,北望泣拜,与谢英辅皆自经死,赖正孙等夜开门出降。黎明,我师入城,友定气未绝,遂舁之出水东门外,值大雷雨,复苏,械系送京师。以唐铎知府事。友定子海,闻其父兵败,自将乐来降,遂并执之,遣仁和卫指挥徐兴安抚将乐。友定字安国,福州福清县人,徙汀之清流,世业农,为人沉勇,喜游侠,乡人畏服之。壬辰兵起,所在骚动,汀州府判蔡公安至清流募民兵,为保障,友定以壮士见公安,与语,奇之,令长所集民兵,署为黄土寨巡检。从福建佥都元帅吴按滩不花讨汀延、建邵诸山寨,以功授清流县主簿,寻升县尹。岁己亥,陈友谅遣康泰取邵武,邓克明攻汀州,转略延平、将乐诸处,行省乃授友定汀州路总管以御之,战于黄土,获其将邓益,克明遁去,元拜友定行省参政。岁辛丑,邓克明复取汀州,进攻建宁,不克而还。友定遂复汀州,开分省,守御升左丞。甲辰,又置分省于延平,以友定为平章。于是闽中八郡皆其所守,王师西征,驻军浦城,参军胡深与战锦江而败,友定执而害之。至是被执,及其子送至京师。上诘之曰:“元纲不振,海内土崩,天命更革,岂人力所能为?尔窃据偏方,负固逆命,害吾参军,杀吾使者,陆梁弗服,欲何为哉?”友定对曰:“事败身亡,惟有死耳,尚何言?”遂并其子诛之。

辛丑,置建昌卫、沅州卫。

上谓宰臣曰:“朕每燕居,思天下之事,未尝一日自安,盖治天下犹治丝,一丝不理,则众绪棼乱,故凡遇事,必精思而后行,惟恐不当,致生奸弊,以殃吾民,以此不敢顷刻安逸。至于刑法,尤所关心,然此非一人所能独理,卿等皆须究心,庶几民无冤抑,刑狱清省。汉宣帝言狱者所以禁暴止奸,养育群生,甚淂用法之意,卿等宜体之,毋忽也。”天下来朝,府、州、县官陛辞。上谕之曰:“天下初定,百姓财力俱困。譬犹初飞之鸟,不可拔其羽;新植之木,不可摇其根,要在安餋生息之,惟廉者能约己而利人,贪者必朘人而厚己,况人有才敏者或尼于私,善柔者或昧于欲,此皆不廉害之也,尔等当深戒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