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0年春初,蒋先生和阎、冯的关系已濒于决裂,双方都在积极备战。

自我第四集团军在武汉解体后,蒋先生及其所控制的“中央”气焰很盛,拟乘势一举消灭阎、冯,以实现其党政军“清一色”的理想。事态发展至1930年2、3月间,冯、阎二人不得已,乃采取联合反蒋的军事部署。3月初,阎锡山在太原电邀各主要人物赴并(即太原)共议国是。我们派了叶琪、胡宗铎、麦焕章等代表前往参加。

汪系中央委员陈公博等,及“西山派”元老邹鲁、谢持等也亲往太原晤阎。他们都是蒋氏召开的“第三次全国代表大会”所排斥的人。事实上,出席“三全大会”的代表泰半由蒋氏所控制的中央党部所指定,绝不能代表全党。该次大会中,汪兆铭竟被开除党籍,其他同志更不消说。所以在太原会议中,众人遂拟乘机重整国民党,以免党权被蒋先生等少数人所把持。

最初,当张发奎自荆沙南下时,蛰居法国的汪兆铭便有电报给我,希望捐弃前嫌,共为改革本党而奋斗,并着张发奎军改易番号,归我节制。太原会议后,我们电报往返更多,我也劝他早日北上,领导党务活动。

3月中旬,各派反蒋人士遂在北平酝酿发起“扩大会议”,并组织新的党中央与政府,军事上也实行改组。3月15日,鹿钟麟等五十七位将领通电全国,一致推举阎锡山为全国海陆空军总司令,冯玉祥、张学良和我为副司令。经数度电报往返之后,冯玉祥和我遂于4月1日分别于所在地联衔通电就职。于是原在广西的第三、第八两路军也改编为“中华民国陆军第一方面军”。其编制略如下表:

第一方面军总司令 李宗仁

副总司令 黄绍竑

总参谋长 白崇禧 参谋长 陈翰誉

第一路指挥官 张发奎

第四军

 第四十三师

第二路指挥官 白崇禧(兼)

第七军

 第四十五师

第三路指挥官 黄绍竑(兼)

第八军

 教导第一、第二师

迟至5月中旬,北平“扩大会议”尚未开幕,而蒋、冯、阎的大战已全面爆发,津浦、陇海两线皆有激战。而广西境内的战事至此却成胶着状态。粤军虽莫奈我何,然以我区区数万之众,想把入侵的粤军逐出省外,亦复不易。在此情况之下,白、张二人和我乃筹商打破僵局的办法。我们三人一致同意放弃广西根据地,挥军入湘,北上攻占武汉,与冯、阎友军会师中原。黄绍竑当时在右江剿匪,我们将会议决定电告他,他也不反对。计划既定,我们乃于5月中电告华北友军,同时将全军秘密北移。5月22日我梁瀚嵩师先放弃浔州,许宗武师接着放弃贵县、横县。全军集中桂东,分三路入湘。第一路取道柳州、桂林,出全州,直向永州、衡阳前进。第二路出平乐,经永明、道州,亦向永州、衡阳集中。第三路则布置于迁江一带,掩护各军集中,俟各军入湘,才随后跟进。广西后方则酌留保安团队,维持治安。

大军北进,所至如入无人之境,湘军何键等部都望风披靡。5月27日湘军唐生明(唐生智之弟)率部向我输诚。我军旋即占领衡阳,继续北进,于6月3日占领长沙。敌军朱绍良、夏斗寅、钱大钧等部仓促退入湖北。何键部则遁入湘西。6月8日,我第一、二两路军乃占领岳州,前锋已入湖北境内。我本人也进驻岳州,指挥北进军事。黄绍竑的后续部队和辎重等则正向衡阳跟进。预计15日可以攻占武汉,与友军冯、阎等部会师。

孰知6月10日我后方交通重心的衡阳突为粤军蒋光鼐所占,我军顿被腰斩,首尾不能相顾。因我军5月底放弃广西根据地全师北进时,粤军陈济棠、陈铭枢等误以为我军绕道北江入粤,乃仓率全师自西江流域东撤,向北江增防。会我军北上向长沙推进,陈铭枢部乃随我军之后,乘虚占领衡阳。

我军既被中分为二,当前的决策只有二途可循。第一,不顾一切,以破釜沉舟的决心直取武汉;第二,回师会攻衡阳,克复衡阳后再继续北进。最后,我们决定采取第二项,回师攻衡阳。因我军辎重给养都滞留于湘桂边界,无给养则我军便势难久持。

6月18日,我军全线自长沙南撤,围攻蒋光鼐于衡阳。不意是年湖南大旱,赤地数百里,购粮无处。我军给养中断,军心涣散,加以缺乏重武器,屯兵于坚壁之下,无能为力。衡阳久攻不下,而敌人援军云集。6月底,敌我复在湘南展开激战。我方官兵至此已疲惫不堪,我虽亲赴前线督战,终以全军缺粮,无法维持。不得已,再向广西撤退,情形狼狈不堪。官兵对战事都十分消极,情况的艰窘,实我军作战以来所未曾遇过的。值此极端困窘之时,适阎锡山接济我四十万元,才得渡过难关。

阎氏送我四十万元也是一段有趣的故事。当1930年8月上旬“扩大会议”正在北平进行时,余妻郭德洁适闲住于香港。她的一位好友——舒之锐女士忽自北平来信,约她往故都一游。德洁以我在军中,一人住在香港也感觉无聊,遂答应舒女士之请,往北平观光。此行原是私人游历性质,事前我且不知其事。孰知此时正当北平冠盖云集,“扩大会议”最高潮时期,内子忽然北来,汪、阎诸公不知其详,都误以为我专派内子为私人特别代表前来与会。因此,当她在天津登岸时,军政各界代表到码头欢迎的不下数百人。抵北平时,欢迎的场面更为热烈,党中元老如邹鲁、谢持、张知本,及陈璧君、陈公博等,纷来拜访恳谈。内子因事先无此心理上的准备,最初颇觉尴尬,幸而她尚有应变捷才,乃索性假戏真做,与各方代表酬酢一番。

后来因张学良袒蒋,率兵入关,北平局面紧张,“扩大会议”决定移往太原,内子遂也乘机往太原拜访阎氏。此时冯、阎的败征已见,岌岌不可终日,“扩大会议”事实上已经解体。阎氏感我率军入湘遥为呼应的往事,乃自库存中拨款四十万给我。阎的本意,以大势已去,失败已成定局,故特地分给我个人一笔巨款,以作日后生活费用。孰知此款转到之日,正是我军粮饷两缺之时,骤得巨款,颇足稍纾燃眉之急。

此次我们第二、三、四三个集团军联合倒蒋失败的关键,在于张学良被利诱入关。先是,当蒋、冯、阎三军在中原剑拔弩张之时,三方面都派人向张学良游说。阎、冯方面仅给予张氏以“全国海陆空军副总司令”的虚衔,劝其袖手旁观,而蒋先生方面,据说除了“海陆空军副总司令”的头衔外,还有河北、山西等省地盘,及现金六百万元的实际利益。张接受了,遂率兵入关勤王。

蒋和阎、冯本来势均力敌,张学良入关,自然举足轻重。东北军既占领平津,阎、冯两军斗志顿失,遂一败涂地。“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蒋先生之所以能独霸天下,张学良实居首功。孰知因此便伏下“九一八”沈阳事变的祸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