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四库全书

宋名臣奏议卷一百十

宋 赵汝愚 编

财赋门

新法二

上神宗乞罢制置三司条例司

吕公着

臣窃以三代圣王之政至於久则不能无弊在审所救云尔国家享天下逾百年凡当世举可以修旧起废兴利除害者固非一日至於近日改更宗室法度省罢银台奏白减外亲奏荐处置疲癃官吏之类中外之论孰曰不然惟是制置三司条例一司本出权宜名分不正终不能厌塞舆论盖以措置更张当责成於二府修举职业宜倚办於有司若政出多门固非国体宰相不任其责则坐观成败尤非制世御下之术兼臣昨来已曾论列所有制置条例一司伏乞罢归中书其间事目有可付之有司者即付之有司【熙寜二年十月上时为御史中丞初陈升之 既拜相遂言制置三司条例司难以签书欲令孙觉吕惠卿领局而升之与王安石提举安石曰臣熟思此事但可如故无可改者曩时陛下使辅臣领此局升之今虽为宰相亦辅臣也则领之何为不可升之曰臣待罪宰相无所不统所领职事岂可称司若制置百司条例则可今但制置三司一官条例则不可安石曰今中书支百钱以上物及转补三司吏人皆奏得旨乃施行至於制置三司条例何故乃以为不可上曰乃者陈升之在密院今俱在中书倂归中书如何安石曰令分为一司则事易商议早见事功若归中书则待四人无异议然後草具文字文字成须遍历四人看详然後出至於白事之人亦须待四人皆许则事积而难集陛下既使升之与臣执政必不疑升之与臣专事而为奸况制置司所奏请事皆关中书审覆然後施行自不须倂入乞降指挥今取索三司条例看详具合制置事件闻奏则制置条例乃人主职业制置条例者所谓制度也礼记曰非天子不制度臣不知制置条例使宰相领之有何不可且升之自以为宰相当称提举臣有何故乃随例如此名若令臣与孙觉吕惠卿为一等又非体也升之又欲令苏颂及孙觉吕惠卿领局改为看详或改为详定安石曰此皆无义理不当改争於上前日高不决乃皆退他日又对升之固以为不可置司上曰并归户房何如安石曰并归户房固当然今中书事已猥积迟留更合制置司事即恐倂制置事皆淹滞若事了却见在差役常平水利事乃并归户房未晚上以为然】

上神宗乞罢制置三司条例司

吕公着

臣近具劄子言乞罢制置条例司归中书至今未蒙施行臣闻孔子曰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今来制置一司上既不关政府下又不委有司是以从初置局人心莫不疑眩及见乎行事物论日益腾沸盖朝廷大事无不出於二府惟是今来制置条例实系国家安危生民休戚而宰相不得与闻若宰相以为可自宜与之共论以为不可亦不当坐观成败但事书敕尾而已至於仓场库务琐细利害又恐不必执政大臣然後能集臣又闻圣人之政贵乎显仁藏用管仲霸者之佐耳及其为令犹曰法成而邻国不知今朝廷处置实未能有利及民然而先置一司使天下疑惑愁怨至今不定恐非策之得者也乞检会臣前奏施行【熙宁二年十月上】

上神宗乞罢制置三司条例司

陈 襄

臣窃以天下之道常存乎公议公议废斯道或几乎熄矣夫人皆有是非可否之心盖出於理义之性虽圣人无以异也方其是非可否之时苟其心不至乎有所好恶则其言未始不公虽匹夫匹妇之愚犹有可取而况士君子者乎彼君民者凡施一政立一事方且自谓吾思虑之甚精议论之甚熟闻其言而莫之省也且以为流俗之论亦不思之甚矣故天下之公议常起於好恶未发之前而失於是非相胜之後君人者不可不察乎此也已以为是而天下以为非已以为非而天下以为是焉未可知也必待天下之人皆以为非然後舍焉是衆人舍之也故其取於人也无贵贱戚疏贤愚惟恐其谋之者不多论之者不博道之所存议之所从也古者天子听政使公卿至於列士献诗瞽献典史献书师箴瞍赋蒙诵百工谏庶人传语近臣尽规戚亲补察瞽史教诲耆艾修之而後王斟酌焉是以事行而不悖厉王暴虐使人监谤召公用是谏之而不听遂至流亡之患宣王既立用方召以为辅相修文武成康之遗风而雅道复行故其政善者诗人美之若云汉崧高之类是也其不善者诗人亦或箴焉庭燎是也或规焉沔水是也或诲焉鹤鸣是也或刺焉祈父白驹之类是也故天下诸侯复宗周而王室中兴焉夫言之於人君其取舍兴亡如此之明效也伏自陛下享国以来咨嗟求治惟恐一言之不获一事之未闻亲降诏书询求阙政每遇便殿延访羣臣之言至于日昃仍命百寮转对得以封事上闻求之前王未有若陛下兼收广听如此之勤也然而兴事改作惟圣其难王安石近置条例一司失於过听事不由於宰府谋不及於士民耆艾不与闻台谏不得议所建议惟门生属吏而已天下虽有是非之论一切不听事行之日中外莫不悱然非之谓不可行此由责任太专而不取人言之过也易之蛊曰先甲三日後甲三日终则有始天行也者言有事之时人君欲创制申令必先审虑於始当图成其终犹天道之行四时以成变化奈何独以一二臣之臆见而议天下之法哉陛下虽欲从之其如天下何昔者子产相郑郑人有游乡校以论执政者然明请毁乡校子产止之曰夫人朝夕退而游焉以议执政之善否其所善者吾则行之其所恶者吾则改之是吾师也若之何毁之孔子闻之曰人谓子产不仁吾不信也韩愈为之颂曰诚率是道相天下君旁通交畅施及无垠盖惜其不遇也又曰四海所以不治有君无臣谁其嗣之我思古人盖伤今不复有斯人也伏望陛下复雅道以行宣王之政责近臣以子产之用心无任一人之私言无废天下之公论举一事必稽于衆施一政必顺于民罢去诛求之法以安人心牵复放斥之臣以开言路使百工羣吏咸得以职事持议箴补主阙则可以无偏系过举之患矣易曰同人于野亨利涉大川言所同者远无所系吝则其道光亨可济大事矣伏惟陛下留神听纳则天下之福也【熙宁二年十一月上时为侍御史知杂事】

上神宗论新法      苏 轼

臣近者不度愚贱辄上封章言买灯事自知渎犯天威罪在不赦席藁私室以待斧钺之诛而侧听逾旬威命不至问之府司则买灯之事寻已停罢乃知陛下不惟赦之又且听之惊喜过望以至感泣何者改过不吝从善如流此尧舜禹汤之所勉强而力行秦汉以来之所絶无而仅有顾此买灯毫髪之失岂能上累日月之明而陛下飜然改命曾不移刻则所谓智出天下而听於至愚威加四海而屈於匹夫臣今知陛下可与为尧舜可与为汤武可与富民而措刑可与强兵而伏戎虏矣有君如此其忍负之惟当披露腹心捐弃肝脑尽力所至不知其他乃者臣知天下之事有大於买灯者矣而独区区以此为先者盖未信而谏圣人不与交浅言深君子所戒是以试论其小者而其大者固将有待而後言今陛下果赦而不诛则是既已许之矣许而不言臣则有罪是以愿终言之臣之所欲言者三愿陛下结人心厚风俗存纪纲而已人莫不有所恃人臣恃陛下之命故能役使小民恃陛下之法故能胜服强暴至於人主所恃者谁欤书曰予临兆民凛乎若朽索之驭六马言天下莫危於人主也聚则为君民散则为仇讐聚散之间不容毫髪故天下归往谓之王人各有心谓之独夫由此观之人主之所恃者人心而已人心之於人主也如木之有根如灯之有膏如鱼之有水如农夫之有田如商贾之有财木无根则槁灯无膏则灭鱼无水则死农无田则饥商贾无财则贫人主失人心则亡此理之必然不可逭之灾也其为可畏从古以然苟非乐祸好亡狂易丧志则孰敢肆其胷臆轻犯人心昔子产焚载书以弭衆言赂伯石以安巨室以为衆怒难犯专欲难成而孔子曰信而後劳其民未信则以为厉已也唯商鞅变法不顾人言虽能骤致富强亦以召怨天下使其民知利而不知义见刑而不见德虽得天下旋踵而失也至於其身亦卒不免负罪出走而诸侯不纳车裂以徇而秦人莫哀君臣之间岂愿如此宋襄公虽行仁义失衆而亡田常虽不义得衆而强是以君子未论行事之是非先观衆心之向背谢安之用诸桓未必是而衆之所乐则国以乂安庾亮之召苏峻未必非而势有不可则反为危辱自古及今未有和易得衆而不安刚果自用而不危者也今陛下亦知人心之不悦矣中外之人无贤不肖皆言祖宗以来治财用者不过三司使副判官今经百年未尝阙事今者无故又创一司号曰制置三司条例使六七少年日夜讲求於内使者四十余辈分行营干於外造端宏大民实惊疑创法新奇吏皆惶惑贤者则求其说而不可得未免於忧小人则以其意度朝廷遂以为谤谓陛下以万乘之主而言利谓执政以天子之宰而治财商贾不行物价腾踊近自淮甸远及川蜀喧传万口论说百端或言京师正店议置监官夔路深山当行酒禁拘收僧尼常住减刻兵吏廪禄如此等类不可胜言而甚者至以为欲复肉刑斯言一出民且狼顾陛下与二三大臣亦闻其语矣然而莫之顾者徒曰我无其事又无其意何恤於人言夫人言虽未必皆然而疑似则有以致谤人必贪利也而後人疑其盗人必好色也而後人疑其淫何者未置此司则无其谤岂去岁之人皆忠厚今岁之人皆虚浮孔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又曰必也正名乎今陛下操其器而讳其事有其名而辞其意虽家置一喙以自解市列千金以召人人必不信谤亦不止夫制置三司条例求利之名也六七少年与使者四十余辈求利之器也驱鹰犬而赴林薮语人曰我非猎也不如放鹰犬而兽自驯操网罟而入江湖语人曰我非渔也不如捐网罟而人自信故臣以为消谗慝以召和气复人心而安国本则莫若罢制置三司条例司夫陛下之所以创此司者不过以兴利除害也使罢之而利不兴害不除则勿罢罢之而天下悦人心安兴利除害无所不可则何苦而不罢陛下欲去积弊而立法必使宰相熟议而後行事若不由中书则是乱世之法圣君贤相夫岂其然必欲立法不免由中书熟议不免使宰相此司之设无乃冗长而无名智者所图贵於无迹汉之文景纪无可书之事唐之房杜传无可载之功而天下之言治者与文景言贤者与房杜盖事已立而迹不见功已成而人不知故曰善用兵者无赫赫之功岂惟用兵事莫不然今所图者万分未获其一也而迹之布於天下已若泥中之鬬兽亦可谓拙谋矣陛下欲富国择三司官属与漕运使副而陛下与二三大臣孜孜讲求磨以岁月则积弊自去而人不知但恐立志不坚中道而废孟轲有言其进锐者其退速若有始有卒自可徐徐十年之後何事不立孔子曰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使孔子而非圣人则此言亦不可用书曰谋及卿士至于庶人翕然大同乃底元吉若逆多而从少则静吉而作凶今自宰相大臣既已辞免不为则外之议论断亦可知宰相人臣也且不欲以此自污而陛下独安受其名而不辞非臣愚之所识也君臣宵旰几一年矣而富国之效茫如捕风徒闻内帑出数百万缗祠部度五千余人耳以此为术其谁不能且遣使纵横本非令典汉武遣绣衣直指桓帝遣八使皆以守宰狼籍盗贼公行出於无术行此下策宋文帝元嘉之政比於文景当时责成郡县未尝遣使至孝武以为郡县迟缓始命台使督之以至萧齐此弊不革故景陵王子良上疏极言其事以为此等朝辞禁门情态即异暮宿州县威福便行驱迫邮传折辱守宰公私劳扰民不聊生唐开元中宇文融奏置劝农判官使裴寛等二十九员并摄御史分行天下招携户口检责漏田时张说杨瑒皇甫璟杨相如皆以为不便而相继罢黜虽得户八十余万皆州县希旨以主为客以少为多及使百官集议都省而公卿以下惧融威势不敢异辞陛下试取其传读之观其所行为是为否近者均税寛恤冠盖相望朝廷亦旋觉其非而天下至今以为谤曾未数岁是非较然臣恐後之视今犹今之视昔且其所遣尤不适宜事少而员多人轻而权重夫人轻而权重则人多不服或致侮慢以兴争事少而员多则无以为功必须生事以塞责陛下虽严赐约束不许邀功然人臣事君之常情不从其令而从其意今朝廷之意好动而恶静好同而恶异指趣所在谁敢不从臣恐陛下赤子自此无宁岁矣至於所行之事行路皆知其难何者汴水浊流自生民以来不以种稻秦人之歌曰泾水一石其泥数?且溉且粪长我禾黍何尝言长我粳稻耶今欲陂而清之万顷之稻必用千顷之陂一岁一淤三岁而满矣陛下遂信其说即使相视地形万一官吏苟且顺从真谓陛下有意兴作上縻帑廪下夺农时堤防一开水失故道虽食议者之肉何补於民天下久平民物滋息四方遗利盖略尽矣今欲凿空访寻水利所谓即鹿无虞岂惟徒劳必大烦扰凡所擘画不问何人小则随事酬劳大则量材録用若官私格沮并行黜降不以赦原若才力不办兴修便许申奏替换赏可谓重罚可谓轻然并终不言诸人妄有申陈或官私悞兴功役当得何罪如此则妄庸轻剽浮浪奸人自此争言水利矣成功则有赏败事则无诛官司虽知其踈岂可便行抑退所在追集老少相视可否吏卒所过鸡犬一空若非灼然难行必须且爲兴役何则格沮之罪重而悞兴之过轻人多爱身势必如此且古陂废堰多爲侧近冒耕岁月既深已同永业苟欲兴复必尽追收人心或揺甚非善政又有好讼之党多怨之人妄言某处可作陂渠规坏所怨田产或指人旧业以为官陂冒佃之讼必倍今日臣不知朝廷本无一事何苦而行此哉自古役人必用乡户犹食之必用五谷衣之必用丝麻济川之必用舟楫行地之必用牛马虽其间或有以他物充代然终非天下所可常行今者徒闻江浙之间数郡雇役而欲措之天下是犹见燕晋之枣栗岷蜀之蹲鸱而欲以废五谷岂不难哉又欲官卖所在坊场以充衙前雇直虽有长役更无酬劳长役所得既微自此必渐衰散则州郡事体憔悴可知士大夫捐亲戚弃坟墓以从官於四方者宣力之余亦欲取乐此人之至情也若雕弊大甚厨传萧然则似危邦之陋风恐非太平之盛观陛下试虑及此必不肯爲且今法令莫严於御军军法莫严於逃窜禁军三犯厢军五犯大率处死然逃军常半天下不知雇人为役与厢军何异若有逃者何以罪之其势必轻於逃军则其逃必甚於今日为其官长不亦难乎近者虽使乡户颇得雇人然至於所雇逃亡乡户犹任其责今遂欲於两税之外别立一科谓之庸钱以备官雇则雇人之责官所自任矣自唐杨炎废租庸调以为两税取大历十四年应干赋歛之数以定两税之额则是租调与庸两税既兼之矣今两税如旧复欲取庸圣人立法必虑後世岂可於两税之外生出科名万一後世不幸有多欲之君辅之以聚歛之臣庸钱不除差役仍旧使天下怨毒推所从来则必有任其咎者矣又欲使坊郭第等之民与乡户均役品官形势之家与齐民并事其说曰周礼田不耕者出屋粟宅不毛者有里布而汉世宰相之子不免戍边此其所以藉口也古者官养民今者民养官给之以田而不耕劝之以农而不力於是有里布屋粟夫家之征而民无以爲生去为商贾事势当尔何名役之且一岁之役不过三日三日之雇其直三百今世三大户之役自公卿以降毋得免者其费岂特三百而已大抵事若可行不必皆有故事若民所不悦俗所不安纵有经典明文无补於怨若行此二者必怨无疑女户单丁盖天民之穷者也古之王者首务恤此而今陛下首欲役之此等苟非户将絶而未亡则是家有丁而尚幼若假之数岁则必成丁而就役老死而没官富有四海忍不加恤孟子曰始作俑者其无後乎春秋书作邱甲用田赋皆重其始为民患也青苗钱自昔有禁今陛下始立成法每岁常行虽云不许抑配而数世之後暴君污吏陛下能保之欤异日天下恨之国史记之曰青苗钱自陛下始岂不惜哉且东南买绢本用见钱陕西粮草不许折兑朝廷既有着令职司又每举行然而买绢未尝不折盐粮草未尝不折钞乃知青苗不许抑配之说亦是空文只如治平之初拣刺义勇当时诏旨慰谕明言永不戍边着在简书有如盟约于今几日议论已揺或以代还东军或欲抵换弓手约束难恃岂不明哉纵使此令决行果不抑配计其间愿请之户必皆孤贫不济之人若自有赢余何至与官交涉此等鞭挞已急则继之逃亡逃亡之余则均之邻保势有必至理有固然且夫常平之为法也可谓至矣所守者约而所及者广借使万家之邑止有千斛而谷贵之际千斛在市物价自平一市之价既平一邦之民自足无操瓢乞匄之弊无里正催驱之劳今若变为青苗家贷一斛则千户之外孰救其饥且常平官钱常患其少若尽数收籴则无借贷若留充借贷则所籴几何乃知常平青苗其势不能两立坏彼成此所丧愈多亏官害民虽悔何逮臣切计陛下欲考其实必先问人人知陛下方欲力行必谓此法有利无害以臣愚昧恐未可凭何以明之臣在陕西见刺义勇提举诸县臣常亲行愁怨之民哭声振野当时奉使还者皆言民尽乐为希合取容自古如此不然则山东之盗二世何缘不觉南诏之败明皇何缘不知今虽未至於斯亦望陛下审听而已昔汉武之世财力匮竭用贾人桑弘羊之说买贱卖贵谓之均输于时商贾不行盗贼滋炽几至於乱孝昭既立学者争排其说霍光顺民所欲从而予之天下归心遂以无事不意今者此论复兴立法之初其说尚浅徒言徙贵就贱用近易远然而广置官属多出缗钱豪商大贾皆疑而不敢动以为虽不明言贩卖然既已许之变易变易既行而不与商贾争利未之闻也夫商贾之事曲折难行其买也先期而与钱其卖也後期而取直多方相济委曲相通倍称之息由此而得今官买是物必先设官置吏簿书廪禄爲费已厚非良不售非贿不行是以官买之价比民必贵及其卖也弊复如前商贾之利何缘而得朝廷不知虑此乃捐五百万缗以予之此钱一出恐不可复收纵使其间薄有所获而征商之额所损必多今有人为其主牧牛羊不告其主而以一牛易五羊一牛之失则隐而不言五羊之获则指为劳绩陛下以为坏常平而言青苗之功亏商税而取均输之利何以异此陛下天机洞照圣略如神此事至明岂有不晓必谓已行之事不欲中变恐天下以为执德不一用人不终是以迟留岁月庶几万一臣窃以爲过矣古之英主无出汉高郦生谋挠楚权欲复六国高祖曰善趣刻印及闻留侯之言吐哺而骂曰趣销印称善未几继之以骂刻印销印有同儿戏何尝累高祖之知人适足明圣人之无我陛下以为可而行之知其不可而罢之至圣至明无以加此议者必谓民可与乐成难与虑始故陛下坚执不顾期於必行此乃战国贪功之人行险侥幸之说陛下若信而用之则是徇高论而逆至情持空名而邀实祸未及乐成而怨已起矣臣之所愿结人心者此之谓也士之进言者为不少矣亦尝有以国家之所以存亡历数之所以长短告陛下者乎国家之所以存亡者在道德之浅深不在乎强与弱历数之所以长短者在风俗之薄厚而不在乎富与贫道德诚深风俗诚厚虽贫且弱不害於存而长道德诚浅风俗诚薄虽强且富不救於短而亡人主知此则知所轻重矣是以古之贤君不以弱而亡道德不以贫而伤风俗而智者观人之国亦以此而察之齐至强也周公知其後有篡弑之臣卫至弱也季子知其後亡吴破楚入郢而陈大夫逢滑知楚之必复晋武既平吴何曾知其将乱隋文既平陈房乔知其不久元帝斩郅支朝呼韩功多於武宣矣偷安而王氏之衅生宣宗收燕赵复河湟力强於宪武矣销兵而龎勋之乱起故臣愿陛下务崇道德而厚风俗不愿陛下急於有功而贪富强使陛下富如隋强如秦西取灵武北收燕蓟谓之有功可也而国之长短则不在此夫国之长短如人之寿夭人之寿夭在元气国之长短在风俗世有尫羸而寿考亦有盛壮而暴亡若元气犹存则尫羸而无害及其已耗则盛壮而愈危是以善养生者谨起居节饮食道引关节吐故纳新不得已而用药则择其品之上性之良可以久服而无害则五脏和平而寿命长不善养生者薄谨节之功迟吐纳之效厌上药而用下品伐真气而助强阳根本已空僵仆无日天下之势与此无殊故臣愿陛下爱惜风俗如护元气古之圣人非不知深刻之法可以齐衆勇悍之夫可以集事忠厚近於迂阔老成初若迟钝然终不肯以彼易此者知其所得小而所丧大也曹参贤相也曰谨无扰狱市黄霸循吏也曰治道去泰甚或讥谢安以清谈废事安笑曰秦用法吏二世而亡刘晏为度支专用果锐少年务在急速集事好利之党相师成风德宗初即位擢崔佑甫为相佑甫以道德寛大推广上意故建中之政其声翕然天下想望庶几贞观及卢杞为相讽上以刑名整齐天下驯致浇薄以及播迁我仁祖之驭天下也持法至寛用人有叙专务掩覆过失未尝轻改旧章然考其成功则曰未至以言乎用兵则十出而九败以言乎府库则仅足而无余徒以德泽在人风俗尚义是以升遐之日天下如丧考妣社稷长远终必赖之则仁祖可谓知本矣今议者不察徒见其末年吏多因循事不振举乃欲矫之以苛察齐之以智能招来新进勇锐之人以图一切速成之效未享其利浇风已成且天时不齐人谁无过国君含垢至察无徒若陛下多方包容则人材取次可用必欲广置耳目务求瑕疵则人不自安各图苟免恐非朝廷之福亦岂陛下所愿哉汉文欲拜虎圈啬夫释之以为利口伤俗今若以口舌捷给而取士以应对迟钝而退人以虚诞无实为能文以矫激不仕为有德则先王之泽遂将散微自古用人必须历试诸艰有卓异之器必有已试之功一则使其更变而知难事不轻作一则待其功高而望重人自无辞昔先主以黄忠为後军将军而诸葛亮忧其不可以为忠之名望素非关张之伦若班爵遽同则必不悦其後关侯果以为言以黄忠豪勇之资以先主君臣之契尚须虑此况其他乎世尝谓汉文不用贾生以为深恨臣尝推究其旨窃谓不然贾生固天下之奇才所言亦一时之良策然请为属国欲以系单于则是处士之大言少年之锐气昔高祖以三十万衆困於平城当时将相羣臣岂无贾生之比三表五饵人知其踈而欲以困中行说尤不可信矣兵凶器也而易之正如赵括之轻秦李信之易楚若文帝亟用其说则天下殆将不安使贾生尝历艰难亦必自悔其说用之晚岁其术必精不幸丧亡非意所及不然文帝岂弃材之主绦灌岂蔽贤之士至於鼂错尤号刻薄文帝之世止於太子家令而景帝既立以为御史大夫申屠贤相发愤而死纷更政令天下骚然及至七国发难而错之术亦穷矣文景优劣於斯可见大抵名器爵禄人所奔趍必使积劳而後迁以明持久而难得则人各安其分不敢躁求今若多开骤进之门使有意外之得公卿侍从跬步可图其得者既不肯以侥幸自名则其不得者必皆以沈沦为叹使天下常调举生妄心耻不若人何所不至欲望风俗之厚岂可得哉选人之改京官常须十年以上荐更险阻计析毫厘其间一事聱牙常至终身沦弃今乃以一人之荐举而与之犹恐未称章服随至使积劳久次而得者何以厌服哉夫常调之人非守则令员多阙少久已患之不可复开多门以待巧者若巧者侵夺已甚则拙者迫隘无聊利害相形不得不察故近岁朴拙之人愈少巧进之士益多惟陛下重之惜之哀之救之如近日三司献言使天下郡选一人催驱三司文字许之先次指射以酬其劳则数年之後审官吏部又有三百余人得先占阙常调待次不其愈难此外管当发运均输按行农田水利以振监司之体各怀进用之心转对者望以称旨而骤迁奏课者求为优等而速化相胜以力相高以言而名实乱矣惟陛下以简易为法以清净为心使奸无所缘而民德归厚臣之所愿厚风俗者此之谓也古者建国使内外相制轻重相权如周如唐则外重而内轻如秦如魏则外轻而内重内重之未必有奸臣指鹿之患外重之弊必有大国问鼎之忧圣人方盛而虑衰常先立法以救弊我国家租赋籍於计省重兵聚於京师以古揆今则似内重祖宗所以深计而预图固非小臣所能臆度而周知然观其委任台谏之一端则是圣人过防之至计历观秦汉以及五代谏争而死盖数百人自建隆以来未尝罪一言者纵有薄责旋即超升许以风闻而无官长风采所系不问尊卑言及乘舆则天子改容事关廊庙则宰相待罪故仁宗之世议者讥宰相但奉行台谏风旨而已圣人深意流俗岂知台谏固未必皆贤所言亦未必皆是然须养其锐气而借之重权者岂徒然哉将以折奸臣之萌而救内重之弊也夫奸臣之始以台谏折之而有余及其既成以干戈取之而不足今法令严密朝廷清明所谓奸臣万无此理然而养猫以去鼠不可以无鼠而养不捕之猫蓄狗以防奸不可以无奸而蓄不吠之狗陛下得不上念祖宗设此官之意下为子孙立万世之防朝廷纪纲孰大於此臣自幼小所记及闻长老之谈皆谓台谏所言常随天下公议公议所与台谏亦与之公议所击台谏亦击之及至英宗之初始建称亲之议本非人主大过亦无礼典明文徒以衆心未安公议不允当时台谏以死争之今者物论沸腾怨讟交至公议所在亦可知矣而相顾不发中外失望夫弹劾积威之後虽庸人亦可奋扬风采消委之余虽豪杰有所不能振起臣恐自兹以往习惯成风尽为执政私人以致人主孤立纪纲一废何事不生孔子曰鄙夫可与事君也欤其未得之也患得之既得之患失之苟患失之无所不至矣臣始读此书疑其太过以为鄙夫之患失不过备位而苟容及观李斯忧蒙恬之夺其权则立二世以亡秦卢杞忧怀光之数其恶则误德宗以再乱其心本生於患失而其祸乃至於丧邦孔子之言良不为过是以知为国者平居必有亡躯犯顔之士则临难庶几有徇义守死之臣若平居尚不能一言则临难何以责其死节人臣苟皆如此天下亦曰殆哉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和如和羮同如济水孙宝有言周公大圣召公大贤犹不相悦着於经典晋之王导可谓元臣每与客言举坐称善而王述不悦以为人非尧舜安得每事尽善导亦歛衽谢之若使言无不同意无不合更唱迭和何者非贤万一有小人居其间则人主何缘得知觉臣之所愿存纪纲者此之谓也臣非敢历诋新政苟为异论如近日裁减皇族恩例刋定任子条式修葺器械閲习鼓旗皆陛下神算之至明乾刚之必断物议既允臣敢有词至於所献之三言则非臣之私见中外所病其谁不知昔禹戒舜曰无若丹朱傲惟慢游是好舜岂有是哉周公戒成王曰毋若商王受之迷乱酗於酒德成王岂有是哉周昌以汉高为桀纣刘毅以晋武为桓灵当时人君曾莫之罪书之史册以为美谈使臣所献三言皆朝廷未尝有此则天下之幸臣与有焉若万一似之则陛下安可不察然而臣之为计可谓愚矣以蝼蚁之命试雷霆之威积其狂愚岂可数赦大则身首异处破坏家门小则削籍投荒流离道路虽然陛下必不为此何哉臣天赋至愚笃於自信向者与议学校贡举首违大臣本意已期窜逐敢意自全而陛下独然其言曲赐召对从容久之至谓臣曰方今政令得失安在虽朕过失指陈可也臣即对曰陛下生知之性天纵文武不患不明不患不勤不患不断但患求治太速进人太锐听言太广又俾具述所以然之状陛下颔之曰卿所献三言朕当思之臣之狂愚非独今日陛下容之久矣岂其容之於始而不赦之於终恃此而言所以不惧臣之所惧者讥刺既衆怨仇实多必将诋臣以深文中臣以危法使陛下虽欲赦臣而不得岂不殆哉死亡不辞但恐天下以臣为戒无复言者是以思之经月夜以继昼表成复毁至于再三感陛下听其一言怀不能已卒进其说惟陛下怜其愚忠而卒赦之【熙宁二年十二月上时为直史馆权开封府推官】

上神宗论青苗      李 常

臣伏见陛下焦劳旰食忧恤黎元求所以富安休养之道而献议之臣措置失当设法遣使布满天下始称补助耕歛终言利息分数致百姓疑惧骚然不宁不复信朝廷有爱民之心直谓巧为掊克而已陛下虽欲推不忍之至诚百姓何由而知之臣闻作法於凉其弊犹贪今作法於贪复何善之有臣深察物情博访民俗皆谓虽一切取民之愿尚不免悞其易於得财侈於妄费不计後日输官之难临时迫蹙况今官吏务为功效百端罔民其尤甚者使善良避请纳之费虚认贯百以输二分之息臣考之三代下至近古未闻欲求平治辅养元元而为法如此之弊者今百姓之室空匮已甚苛朘巧削日入於困穷困穷之至为盗而已矣陛下御天下之日未久德泽之所以浸渍生民未深而辅佐之臣作为此法使毒流海内小大惊扇疾视其上不蚤沮止恐非社稷之福此臣所以早夜忧惧惓惓不已累冒鈇钺之诛上干天听愿一切寝罢以安舆情至今未蒙指挥伏望圣慈悉降臣前後论青苗钱劄子付有司施行【熙宁二年十一月上时为右正言】

上神宗论青苗【系第二状】    李 常

臣谨按前汉书食货志言王莽每有所兴造必依古传经文国师公刘歆言周有泉府之官收不雠与欲得即易所谓理财正辞禁民为非者也莽乃下诏曰夫周礼有贷賖乐语有五均传记各有斡焉今开賖贷张五均设诸斡者所以齐衆庶抑并兼也遂於长安及五都立五均官更名长安东西市令及洛阳邯郸临淄宛成都市长皆为五均司市称师东市称京西市称畿洛阳称中余四都各用东西南北为称皆置交易丞五人钱府丞一人工商能采金银铜连锡登龟取贝者皆自占司市钱府顺时气而取之又以周官税民凡田不耕为不殖出三夫之税城郭中宅不植艺者为不毛出三夫之布民浮游无事出夫布一匹其不能出布者冗作县官衣食之诸取衆物鸟兽鱼鼈百虫於山林水泽及畜牧者嫔妇桑蚕织紝纺绩补缝工匠医巫卜祝及它方技商贩贾人坐肆列里区谒舍皆各自占所为於其所之县官除其本计其利十一分之而以其一为贡敢不自占自占不以实者尽没入所采取而作县官一岁诸司市常以四时中月实定所掌为物上中下之贾各自用为其市平毋拘它所衆民卖买五谷布帛紬绵之物周於民用而不雠者均官有以考检厥实用其本贾取之毋令折钱万物昂贵过平一钱则以平贾卖与民其贾低贱减平者听民自相与市以防贵瘐者民欲祭祀丧纪而无用者钱府以所入工商之贡但賖之祭祀毋过旬日丧纪毋过三月民或乏絶欲贷以治产业者均受之除其费计所得受息毋过岁什一吏用苛暴立威旁缘犯禁侵刻小民富者不得自保贫者无以自存起为盗贼及莽未诛而天下户口减半矣伏观班固述王莽事其详如此其所施置盖皆略本先王而其初为说非不美也及乎缪戾至使百姓无聊揺手触禁富者不得自保贫者无以自存而起为盗贼卒以败亡者何也志於利故也夫苟志於利虽纯法三王其法则犹不可行况徒用其言以欺世耶孔子曰放於利而行多怨此明验也今青苗法与王莽事无以异寖违爱民之初意一切以利为言而不顾此臣所以知不复可行而愿罢也臣愚实惧陛下未尽省览班固所载之始末谨缮写其略不惮上烦天听伏望圣慈万几之暇特赐反覆观览而深鉴之其青苗法伏乞早降诏旨寝罢天下幸甚易曰不远复无祗悔元吉此之谓也【熙宁二年十二月上】

宋名臣奏议卷一百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