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生主义这个问题,如果要从学理上详细来讲,就是讲十天或二十天也讲不完全。况且这种学理,现在还是没有定论的。所以单就学理来讲,不但是虚耗很多时间,恐怕讲演理论,越讲越难明白。所以我今天先把学理暂且放下不说,专拿办法来讲。

民生主义的办法,国民党在党纲里头老早是确定了。国民党对于民生主义定了两个办法:第一个是平均地权,第二个是节制资本。只要照这两个办法,便可以解决中国的民生问题。至于世界各国,因为情形各不相同,资本发达的程度也是各不相同,所以解决民生问题的办法,各国也是不能相同。我们中国学者近来从欧美得到了这种学问,许多人以为解决中国民生问题,也要仿效欧美的办法。殊不知欧美社会党解决社会问题的办法,至今还是纷纷其说,莫衷一是。

照马克思派的办法,主张解决社会问题要平民和生产家即农工专制,用革命手段来解决一切政治经济问题,这种是激烈派。还有一派社会党主张和平办法,用政治运动和妥协的手段去解决。这两派在欧美常常大冲突,各行其是。用革命手段来解决政治经济问题的办法,俄国革命时候已经采用过了。不过俄国革命六年以来,我们所看见的,是他们用革命手段,只解决政治问题。用革命手段解决政治问题,在俄国可算是完全成功。但是说到用革命手段来解决经济问题,在俄国还不能说是成功。俄国近日改变一种新经济政策,还是在试验之中。由此便知纯用革命手段不能完全解决经济问题。因为这个原因,欧美许多学者便不赞成俄国专用革命的手段去解决经济问题的方法,主张要用政治运动去解决这种问题。行政治运动去解决政治经济问题,不是一日可以做得到的,所以这派人都主张缓进。这派主张缓进的人,就是妥协家同和平派。他<们>所想得的方法,以为英美资本发达的国家,不能用马克思那种方法立时来解决社会问题,要用和平的方法才可以完全解决。这种方法就是前一次已经讲过了的四种方法:第一是社会与工业之改良;第二运输与交通事业收归公有;第三直接征税,就是收所得税;第四为分配之社会化,就是合作社。这四种方法,都是和马克思的办法不同;要主张行这种方法来改良经济问题,就是反对马克思用革命手段来解决经济问题。欧美各国已经陆续实行这四种方法,不过还没有完全达到所期望的目的。但是大家都以为用这四种方法,社会问题便可以解决,所以英美便有许多社会党很赞成这四种方法。这四种方法都是和平手段,所以他们便很反对马克思革命手段。俄国当初革命的时候,本来想要解决社会问题,政治问题还在其次。但是革命的结果,政治问题得了解决,社会问题不能解决,和所希望的恰恰是相反。由于这种事实,反对马克思的一派便说:“俄国行马克思办法,经过这次试验,已经是办不通,归于失败。”至于马克思的党徒便答复说:“俄国行革命手段来解决社会问题,不是失败,是由于俄国的工商业还没有发达到英美那种程度,俄国的经济组织还没有成熟,所以不能行马克思的方法。如果在工商业极发达、经济组织很成熟的国家,一定可以行马克思的办法。所以马克思的方法若是在英美那种国家去实行,一定是能够成功的,社会问题一定是可以根本解决的。”照这两派学说比较起来,用马克思的方法,所谓是“快刀斩乱麻”的手段;反对马克思的方法,是和平手段。我们要解决社会问题,究竟是用快刀斩乱麻的手段好呀,还是用和平手段、象上面所讲的四种政策好呢?这两派的办法,都是社会党所主张的,是和资本家相反对的。

现在欧美的工商业进步到很快,资本发达到极高,资本家专制到了极点,一般人民都不能忍受。社会党想为人民解除这种专制的痛苦,去解决社会问题,无论是采用和平的办法或者是激烈的办法,都被资本家反对。到底欧美将来解决社会问题是采用什么方法,现在还是看不出,还是料不到。不过主张和平办法的人,受了资本家很多的反对、种种的激烈〔刺激〕,以为用和平手段来改良社会,于人类极有利益,于资本家毫无损害,尚且不能实行,便有许多人渐渐变更素来的主张,去赞成激烈的办法,也一定要用革命手段来解决社会问题。照马克思的党徒说:“如果英国工人真能够觉悟,团结一致,实行马克思的办法来解决社会问题,在英国是一定可以成功的。美国的资本发达和英国相同,假若美国工人能行马克思主义,也可以达到目的。”但是现在英美各国的资本家专制到万分,总是设法反对解决社会问题的进行,保守他们自己的权利。现在资本家保守权利的情形,好像从前专制皇帝要保守他们的皇位一样。专制皇帝因为要保守他们的皇位,恐怕反对党来摇动,便用很专制的威权、极残忍的手段来打消他们的反对党;现在资本家要保守自己的私利,也是用种种专制的方法来反对社会党,横行无道。欧美社会党将来为势所迫,或者都要采用马克思的办法来解决经济问题,也是未可定的。

共产这种制度,在原人时代已经是实行了。究竟到什么时代才打破呢?依我的观察,是在金钱发生之后。大家有了金钱,便可以自由买卖,不必以货易货,由交易变成买卖,到那个时候共产制度便渐渐消灭了。由于有了金钱,可以自由买卖,便逐渐生出大商家。当时工业还没有发达,商人便是资本家。后来工业发达,靠机器来生产,有机器的人便成为资本家。所以从前的资本家是有金钱,现在的资本家是有机器。由此可见,古代以货易货、所谓“日中为市”、“交易而退,各得其所”的时候,还没有金钱,一切交换都不是买卖制度,彼此有无相通,还是共产时代。后来有了货币,金钱发生,便以金钱易货,便生出买卖制度,当时有金钱的商人便成为资本家。到近世发明了机器,一切货物都靠机器来生产,有机器的人更驾乎有金钱的人之上。所以由于金钱发生,便打破了共产;由于机器发明,便打破了商家。现在资本家有了机器,靠工人来生产,掠夺工人的血汗,生出贫富极相悬殊的两个阶级。这两个阶级常常相冲突,便发生阶级战争。一般悲天悯人的道德家,不忍见工人的痛苦,要想方法来解除这种战争,减少工人的痛苦,是用什么方法呢?就是想把古代的共产制度恢复起来。因为从前人类顶快活的时代,是最初脱离禽兽时代所成的共产社会,当时人类的竞争,只有和天斗,或者是和兽斗。后来工业发达,机器创出,便人与之〔人〕斗。从前人类战胜了天同兽之后,不久有金钱发生,近来又有机器创出,那些极聪明的人把世界物质都垄断起来,图他个人的私利,要一般人都做他的奴隶,于是变成人与人争的极剧烈时代。这种争斗要到什么时候才可以解决?必要再回复到一种新共产时代,才可以解决。所谓人与人争,究竟是争什么呢?就是争面包,争饭碗。到了共产时代,大家都有面包和饭吃,便不至于争,便可以免去人同人争。所以共产主义就是最高的理想来解决社会问题的。我们国民党所提倡的民生主义,不但是最高的理想,并且是社会的原动力,是一切历史活动的重心。民生主义能够实行,社会问题才可以解决;社会问题能够解决,人类才可以享很大的幸福。我今天来分别共产主义和民生主义,可以说共产主义是民生的理想,民生主义是共产的实行;所以两种主义没有什么分别,要分别的还是在方法。

我们国民党在中国所占的地位、所处的时机,要解决民生问题应该用什么方法呢?这个方法,不是一种玄妙理想,不是一种空洞学问,是一种事实。这种事实不是外国所独有的,就是中国也是有的。我们要拿事实做材料,才能够定出方法;如果单拿学理来定方法,这个方法是靠不住的。这个理由,就是因为学理有真的有假的,要经过试验才晓得对与不对。好像科学上发明一种学理,究竟是对与不对,一定要做成事实,能够实行,才可以说是真学理。科学上最初发明的许多学理,一百种之中有九十九种是不能够实行的,能够实行的学理不过是百分之一。如果通通照学理去定办法,一定是不行的。所以我们解决社会问题,一定是要根据事实,不能单凭学理。

在中国的这种事实是什么呢?就是大家所受贫穷的痛苦。中国人大家都是贫,并没有大富的特殊阶级,只有一般普通的贫。中国人所谓“贫富不均”,不过在贫的阶级之中,分出大贫与小贫。其实中国的顶大资本家,和外国资本家比较,不过是一个小贫,其他的穷人都可说是大贫。中国的大资本家在世界上既然是不过一个贫人,可见中国人通通是贫,并没有大富,只有大贫小贫的分别。我们要把这个分别弄到大家平均,都没有大贫,要用什么方法呢?大概社会变化和资本发达的程序,最初是由地主,然后由地主到商人,再由商人才到资本家。地主之产生,是由于封建制度。欧洲现在还没有脱离封建制度。中国自秦以后,封建制度便已经打破了。当封建制度的时候,有地的贵族便是富人,没有地的人便是贫民。中国到今日脱离封建制度虽然有了二千多年,但是因为工商业没有发达,今日的社会情形还是和二千多年以前的社会情形一样。中国到今日,虽然没有大地主,还有小地主。在这种小地主时代,大多数地方还是相安无事,没有人和地主为难。

不过,近来欧美的经济潮流一天一天的侵进来了,各种制度都是在变动,所受的头一个最大的影响,就是土地问题。比方现在广州市的土地在开辟了马路之后,长堤的地价,和二十年以前的地价相差是有多少呢?又像上海黄浦滩的地价,比较八十年以前的地价相差又是有多少呢?大概可说相差一万倍。就是从前的土地大概一块钱可以买一方丈,现在的一方丈便要卖一万块钱,好像上海黄浦滩的土地现在每亩要值几十万,广州长堤的土地现在每亩要值十几万。所以中国土地先受欧美经济的影响,地主便变成了富翁,和欧美的资本家一样了。经济发达、土地受影响的这种变动,不独中国为然,从前各国也有这种事实。不过各国初时不大注意,没有去理会,后来变动越大才去理会,便不容易改动,所谓积重难返了。我们国民党对于中国这种地价的影响,思患预防,所以要想方法来解决。

讲到土地问题,在欧美社会主义的书中,常说得有很多有趣味的故事。像澳洲有一处地方,在没有成立市场以前,地价是很平的。有一次政府要拍卖一块土地,这块土地在当时是很荒芜的,都是作垃圾堆之用,没有别的用处,一般人都不愿意出高价去买。忽然有一个醉汉闯入拍卖场来。当时拍卖官正在叫卖价,众人所还的价,有一百元的,有二百元的,有还到二百五十元的;到了还到二百五十元的时候,便没有人再加高价。拍卖官就问有没有加到三百元的?当时那个醉汉,醉到很糊涂,便一口答应,说我出价三百元。他还价之后,拍卖官便照他的姓名定下那块地皮。地既卖定,众人散去,他也走了。到第二天,拍卖官开出账单,向他要地价的钱。他记不起昨天醉后所做的事情,便不承认那一笔账;后来回忆他醉中所做的事,就大生悔恨。但对于政府既不能赖账,只可费了许多筹划,尽其所有,才凑够三百元来给拍卖官。他得了那块地皮之后,许久也没有能力去理会。相隔十多年,那块地皮的周围都建了高楼大厦,地价都是高到非常。有人向他买那块地皮,还他数百万的价钱,他还不放手。他只是把那块地分租与人,自己总是收地租。更到后来,这块地便涨价到几千万,这个醉汉便成澳洲第一个富家翁。推到这位澳洲几千万元财产的大富翁,还是由三百元的地皮来的。

讲到这种事实,在变成富翁的地主当然是很快乐,但是考究这位富翁原来只用三百元买得那块地皮,后来并没有加工改良,毫没有理会,只是睡觉,便坐享其成,得了几千万元。这几千万元是谁人的呢?依我看来,是大家的。因为社会上大家要用那处地方来做工商事业的中心点,便去把他改良,那块地方的地价才逐渐增加到很高。好像我们现在用上海地方做中国中部工商业的中心点,所以上海的地价比从前要增涨几万倍。又像我们用广州做中国南部工商业的中心点,广州的地价也比从前要增涨几万倍。上海的人口不过一百多万,广州的人口也是一百多万,如果上海的人完全迁出上海,广州的人完全迁出广州,或者另外发生天灾人祸,令上海的人或广州的人都消灭,试问上海、广州的地价还值不值现在这样高的价钱呢?由此可见,土地价值之能够增加的理由,是由于众人的功劳,众人的力量;地主对于地价涨跌的功劳,是没有一点关系的。所以外国学者认地主由地价增高所获的利益,名之为“不劳而获”的利,比较工商业的制造家要劳心劳力,买贱卖贵,费许多打算、许多经营才能够得到的利益,便大不相同。工商业家垄断物质的价值来赚钱,我们已经觉得是不公平;但是工商业家还要劳心劳力,地主只要坐守其成,毫不用心力,便可得很大的利益。但是地价是由什么方法才能够增涨呢?是由于众人改良那块土地,争用那块土地,地价才是增涨。地价一增涨,在那块地方之百货的价钱都随之而涨。所以就可以说,众人在那块地方经营工商业所赚的钱,在间接无形之中都是被地主抢去了。

至于中国社会问题,现在到了什么情形呢?一般研究社会问题和提倡解决社会问题的人,所有的这种思想学说,都是从欧美得来的。所以讲到解决社会问题的办法,除了欧美各国所主张的和平办法和马克思的激烈办法以外,也没有别的新发明。此刻讲社会主义,极时髦的人是赞成马克思的办法。所以一讲到社会问题,多数的青年便赞成共产党,要拿马克思主义在中国来实行。到底赞成马克思主义的那般青年志士,用心是什么样呢?他们的用心是很好的。他们的主张是要从根本上解决,以为政治、社会问题要正本清源,非从根本上解决不可。所以他们便极力组织共产党,在中国来活动。

我们国民党的旧同志,现在对于共产党生出许多误会,以为国民党提倡三民主义是与共产主义不相容的。不知道我们一般同志,在二十年前都是赞成三民主义互相结合。在没有革命以前,大多数人的观念只知道有民族主义,譬如当时参加同盟会的同志,各人的目的都是在排满。在进会的时候,我要他们宣誓,本是赞成三民主义;但是他们本人的心理,许多都是注意在民族主义,要推翻清朝,以为只要推翻满清之后,就是中国人来做皇帝,他们也是欢迎的。就他们宣誓的目的,本是要实行三民主义,同时又赞成中国人来做皇帝,这不是反对民权主义吗?就是极有思想的同志,赞成三民主义,明白三民主义是三个不同的东西,想用革命手段来实行主义,在当时以为只要能够排满,民族主义能够达到目的,民权主义和民生主义便自然跟住做去,没有别样枝节。所以他们对于民权主义和民生主义,在当时都没有过细研究。在那个时候,他们既是不过细研究,所以对于民权主义固然是不明白,对于民生主义更是莫名其妙。革命成功以后,成立民国,采用共和制度,此时大家的思想,对于何以要成立民国,都是不求甚解。就是到现在,真是心说诚服实行民权、赞成共和的同志,还是很少。大家为什么当初又来赞成民国,不去反对共和呢?这个顶大的原因,是由于排满成功以后,各省同志--由革命所发生的新军人,或者满清投降革命党的旧军人,都是各据一方,成了一个军阀,做了一个地方的小皇帝,想用那处地盘做根本,再行扩充。像拿到了广东地盘的军人,便想把广东的地盘去扩充;拿到云南、湖南地盘的军人,便想把云南、湖南的地盘去扩充;拿到了山东、直隶的军人,也想把山东、直隶的地盘去扩充。扩充到极大的时候,羽毛丰满了之后,他们便拿自己的力量来统一中国,才明目张胆来推翻共和。这种由革命所成的军阀,或由满清投降到民国的军阀,在当时都是怀抱这种心事。他们以为自己一时的力量不能统一中国,又不愿意别人来统一中国,大家立心便沉机观变,留以有待。所以这种军阀,在当时既不明白共和,又来赞成民国,实在是想做皇帝;不过拿赞成民国的话来做门面,等待他们地盘扩充到极大之后,时机一到,便来反对民国,解决国家问题。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当初的民国还能够成立。在这十三年之中的民国,便有许多人想来推翻,但是他们的力量都不甚大,所以民国的名义还能够苟延残喘,继续到现在。由此便可见当时同盟会人的心理,对于民权主义便有许多都是模棱两可,对于民生主义更是毫无心得。

现在再来详细剖解。革命成功之后,改大清帝国为中华民国,我们国民党至今还是尊重民国。一般革命同志对于国民党的三民主义,是什么情形呢?民国政治上经过这十三年的变动和十三年的经验,现在各位同志对于民族、民权那两个主义,都是很明白的;但是对于民生主义的心理,好像革命以后革命党有兵权的人对于民权主义一样无所可否,都是不明白的。为什么我敢说我们革命同志对于民生主义还没有明白呢?就是由于这次国民党改组,许多同志因为反对共产党,便居然说共产主义与三民主义不同,在中国只要行三民主义便够了,共产主义是决不能容纳的。然则民生主义到底是什么东西呢?我在前一次讲演有一点发明,是说社会的文明发达、经济组织的改良和道德进步,都是以什么为重心呢?就是以民生为重心。民生就是社会一切活动中的原动力。因为民生不遂,所以社会的文明不能发达,经济组织不能改良,和道德退步,以及发生种种不平的事情。像阶级战争和工人痛苦,那些种种压迫,都是由于民生不遂的问题没有解决。所以社会中的各种变态都是果,民生问题才是因。照这样判断,民生主义究竟是什么东西呢?民生主义就是共产主义,就是社会主义。所以我们对于共产主义,不但不能说是和民生主义相冲突,并且是一个好朋友,主张民生主义的人应该要细心去研究的。

共产主义既是民生主义的好朋友,为什么国民党员要去反对共产党员呢?这个原因,或者是由于共产党员也有不明白共产主义为何物,而尝有反对三民主义之言论,所以激成国民党之反感。但是这种无知妄作的党员,不得归咎于全党及其党中之主义,只可说是他们个人的行为。所以我们决不能够以共产党员个人不好的行为,便拿他们来做标准去反对共产党。既是不能以个人的行为便反对全体主义,那么,我们同志中何以发生这种问题呢?原因就是由于不明白民生主义是什么东西。殊不知民生主义就是共产主义,这种共产主义的制度,就是先才讲过并不是由马克思发明出来的。照生物进化家说,人类是由禽兽进化而来的。先由兽类进化之后,便逐渐成为部落。在那个时候,人类的生活便与兽类的生活不同。人类最先所成的社会,就是一个共产社会。所以原人时代,已经是共产时代。那个原人时代的情形究竟是怎么样,我们可以考察现在非洲和南洋群岛的土人生番毫未有受过文明感化的社会,是什么制度。那些土人生番的社会制度,通通是共产。由于现在那些没有受过文明感化的社会都是共产,可见我们祖先的社会一定也是共产的。

近来欧美经济的潮流侵入中国,最先所受的影响就是土地。许多人把土地当作赌具,做投机事业,俗语说是炒地皮。原来有许多地皮毫不值钱,要到了十年、二十年之后才可以值高价钱的;但是因为有投机的人从中操纵,便把那块地价预先抬高。这种地价的昂贵,更是不平均。

由于土地问题所生的弊病,欧美还没有完善方法来解决。我们要解决这个问题,便要趁现在的时候,如果等到工商业发达以后,更是没有方法可以解决。中国现在受欧美的影响,社会忽生大变动,不但是渐渐成为贫富不齐,就是同是有土地的人也生出不齐。比方甲有一亩地是在上海黄浦滩,乙有一亩地是在上海乡下。乙的土地,如果是自己耕种,或者每年可以得一二十元;如果租与别人,最多不过得五元至十元。但是甲在上海的土地,每亩可租得一万几千元。由此便可见上海的土地可以得几千倍,乡下的土地只能够得一倍。同是有一亩土地,便生出这样大的不平。我们国民党的民生主义,目的就是要把社会上的财源弄到平均。所以民生主义就是社会主义,也就是共产主义,不过办法各有不同。我们的头一个办法,是解决土地问题。

解决土地问题的办法,各国不同,而且各国有很多繁难的地方。现在我们所用的办法是很简单很容易的,这个办法就是平均地权。讲到解决土地问题,平均地权,一般地主自然是害怕;好像讲到社会主义,一般资本家都是害怕,要起来反对一样。所以说到解决土地问题,如果我们的地主是象欧洲那种大地主,已经养成了很大的势力,便很不容易做到。不过中国今日没有那种大地主,一般小地主的权力还不甚大,现在就来解决,还容易做到。如果现在失去了这个机会,将来更是不能解决。讲到了这个问题,地主固然要生一种害怕的心理,但是照我们国民党的办法,现在的地主还是很可以安心的。

这种办法是什么呢?就是政府照地价收税和照地价收买。究竟地价是什么样定法呢?依我的主张,地价应该由地主自己去定。比方广州长堤的地价,有值十万元一亩的,有值一万元一亩的,都是由地主自己报告到政府。至于各国土地的税法,大概都是值百抽一,地价值一百元的抽税一元,值十万元的便抽一千元,这是各国通行的地价税。我们现在所定的办法,也是照这种税率来抽税。地价都是由地主报告到政府,政府照他所报的地价来抽税。许多人以为地价由地主任意报告,他们以多报少,政府岂不是要吃亏么?譬如地主把十万元的地皮,到政府只报告一万元,照十万元的地价,政府应该抽税一千元,照地主所报一万元的地价来抽税,政府只抽得一百元,在抽税机关一方面,自然要吃亏九百元。但是政府如果定了两种条例,一方面照价抽税,一方面又可以照价收买。那么地主把十万元的地皮,只报一万元,他骗了政府九百元的税,自然是占便宜;如果政府照一万元的价钱去收买那块地皮,他便要失去九万元的地,这就是大大的吃亏。所以照我的办法,地主如果以多报少,他一定怕政府要照价收买,吃地价的亏;如果以少报多,他又怕政府要照价抽税,吃重税的亏。在利害两方面互相比较,他一定不情愿多报,也不情愿少报,要定一个折中的价值,把实在的市价报告到政府。地主既是报折中的市价,那么政府和地主自然是两不吃亏。

地价定了之后,我们更有一种法律的规定。这种规定是什么呢?就是从定价那年以后,那块地皮的价格再行涨高,各国都是要另外加税,但是我们的办法,就要以后所加之价完全归为公有。因为地价涨高,是由于社会改良和工商业进步。中国的工商业几千年都没有大进步,所以土地价值常常经过许多年代都没有大改变。如果一有进步,一经改良,像现在的新都市一样,日日有变动,那种地价便要增加几千倍,或者是几万倍了。推到这种进步和改良的功劳,还是由众人的力量经营而来的;所以由这种改良和进步之后所涨高的地价,应该归之大众,不应该归之私人所有。比方有一个地主,现在报一块地价是一万元,到几十年之后那块地价涨到一百万元,这个所涨高的九十九万元,照我们的办法都收归众人公有,以酬众人改良那块地皮周围的社会和发达那块地皮周围的工商业之功劳。这种把以后涨高的地价收归众人公有的办法,才是国民党所主张的平均地权,才是民生主义。这种民生主义就是共产主义。所以国民党员既是赞成了三民主义,便不应该反对共产主义。因为三民主义之中的民生主义,大目的就是要众人能够共产。不过我们所主张的共产,是共将来,不是共现在。这种将来的共产,是很公道的办法,以前有了产业的人决不至吃亏;和欧美所谓收归国有,把人民已有了的产业都抢去政府里头,是大不相同。地主真是明白了我们平均地权办法的道理,便不至害怕。因为照我们的办法,把现在所定的地价还是归地主私有。土地问题能够解决,民生问题便可以解决一半了。

文明城市实行地价税,一般贫民可以减少负担,并有种种利益。像现在的广州市,如果是照地价收税,政府每年便有一宗很大的收入。政府有了大宗的收入,行政经费便有着落,便可以整理地方。一切杂税固然是可以豁免,就是人民所用的自来水和电灯费用,都可由政府来负担,不必由人民自己去负担。其他马路的修理费和警察的给养费,政府也可向地税项下拨用,不必另外向人民来抽警捐和修路费。但是广州现在涨高的地价,都是归地主私人所有,不是归公家所有。政府没有大宗收入,所以一切费用便不能不向一般普通人民来抽种种杂捐。一般普通人民负担的杂捐太重,总是要纳税,所以便很穷,所以中国的穷人便很多。这种穷人负担太重的原故,就是由于政府抽税不公道,地权不平均,土地问题没有解决。如果地价税完全实行,土地问题可以解决,一般贫民便没有这种痛苦。

外国的地价虽然是涨得很高,地主的收入固然是很多,但是他们科学进步、机器发达,有机器的资本家便有极大的生产,这种资本家所有极大生产的收入,比较地主的收入更要多得厉害。中国现在最大收入的资本家,只是地主,并无拥有机器的大资本家。所以我们此时来平均地权,节制资本,解决土地问题,便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讲到照价抽税和照价收买,就有一重要事件要分别清楚,就是地价是单指素地来讲,不算人工之改良及地面之建筑。比方有一块地价值是一万元,而地面的楼宇是一百万元,那么照价抽税,照值百抽一来算,只能抽一百元。如果照价收买,就要在给一万元地价之外,还要补回楼字之价一百万元了。其他之地,若有种树、筑堤、开渠各种人工之改良者,亦要照此类推。

我们在中国要解决民生问题,想一劳永逸,单靠节制资本的办法是不足的。现在外国所行的所得税,就是节制资本之一法。但是他们的民生问题究竟解决了没有呢?中国不能和外国比,单行节制资本是不足的。因为外国富,中国贫,外国生产过剩,中国生产不足。所以中国不单是节制私人资本,还是要发达国家资本。我们的国家现在四分五裂,要发达资本,究竟是从那一条路走?现在似乎看不出、料不到,不过这种四分五裂是暂时的局面,将来一定是要统一的。统一之后,要解决民生问题,一定要发达资本,振兴实业。振兴实业的方法很多:第一是交通事业,像铁路、运河都要兴大规模的建筑;第二是矿产,中国矿产极其丰富,货藏于地,实在可惜,一定是要开辟的;第三是工业,中国的工业非要赶快振兴不可。中国工人虽多,但是没有机器,不能和外国竞争。全国所用的货物,都是靠外国制造输运而来,所以利权总是外溢。我们要挽回这种利权,便要赶快用国家的力量来振兴工业,用机器来生产,令全国的工人都有工作。到全国的工人都有工做,都能够用机器生产,那便是一种很大的新财源。如果不用国家的力量来经营,任由中国私人或者外国商人来经营,将来的结果也不过是私人的资本发达,也要生出大富阶级的不平均。所以我们讲到民生主义,虽然是很崇拜马克思的学问,但是不能用马克思的办法到中国来实行。这个理由很容易明白,就是俄国实行马克思的办法,革命以后行到今日,对于经济问题还是要改用新经济政策。俄国之所以要改用新经济政策,就是由于他们的社会经济程度还比不上英国、美国那样的发达,还是不够实行马克思的办法。俄国的社会经济程度尚且比不上英国、美国,我们中国的社会经济程度怎么能够比得上呢?又怎么能够行马克思的办法呢?所以照马克思的党徒,用马克思的办法来解决中国的社会问题,是不可能的。

我记得三十多年前,我在广州做学生的时候,西关的富家子弟一到冬天便穿起皮衣。广州冬天的天气本来不大冷,可以用不着皮衣的,但是那些富家子弟每年到冬天总是要穿皮衣,表示他们的豪富。在天气初冷的时候,便穿小毛;稍为再冷,便穿大毛;在深冬的时候,无论是什么天气,他们都是穿大毛。有一天,他们都是穿了大毛皮衣,到一个会场,天气忽然变暖,他们便说道:“现在这样的天气,如果不翻北风,便会坏人民了。”照这样说法,以“不翻北风,便会坏人民”,在他们的心理以为社会上大家都是有皮衣穿,所以不翻北风,大家便要受热,是于大家卫生有害的。其实社会上那里个个人有皮衣穿呢?广州人民在冬天,有的穿棉衣,有的是穿夹衣,甚至于有许多人只是穿单衣,那里还怕“不翻北风”呢!现在一般青年学者信仰马克思主义,一讲到社会主义,便主张用马克思的办法来解决中国社会经济问题,这就是无异“不翻北风就坏人民”一样的口调。不知中国今是患贫,不是患不均。在不均的社会,当然可用马克思的办法,提倡阶级战争去打平他;但在中国实业尚未发达的时候,马克思的阶级战争、无产专制便用不着。所以我们今日师马克思之意则可,用马克思之法则不可。我们主张解决民生问题的方法,不是先提出一种毫不合时用的剧烈办法,再等到实业发达以求适用;是要用一种思患预防的办法来阻止私人的大资本,防备将来社会贫富不均的大毛病。这种办法才是正当解决今日中国社会问题的方法,不是先穿起大毛皮衣,再来希望翻北风的方法。

我先才讲过,中国今日单是节制资本,仍恐不足以解决民生问题,必要加以制造国家资本,才可解决之。何谓制造国家资本呢?就是发展国家实业是也。其计划已详于《建国方略》第二卷之《物质建设》,又名曰《实业计划》,此书已言制造国家资本之大要。前言商业时代之资本为金钱,工业时代之资本为机器,故当由国家经营,设备种种之生产机器为国家所有。好像欧战时候各国所行的战时政策,把大实业和工厂都收归国有一样,不过他们试行这种政策不久便停止罢了。中国本来没有大资本家,如果由国家管理资本,发达资本,所得的利益归人民大家所有,照这样的办法,和资本家不相冲突,是很容易做得到的。

照美国发达资本的门径,第一是铁路,第二是工业,第三是矿产。要发达这三种大实业,照我们中国现在的资本、学问和经验都是做不来的,便不能不靠外国已成的资本。我们要拿外国已成的资本,来造成中国将来的共产世界,能够这样做去,才是事半功倍。如果要等待我们自己有了资本之后才去发展实业,那便是很迂缓了。中国现在没有机器,交通上不过是六七千英里的铁路,要能够敷用,应该要十倍现在的长度,至少要有六七万英里才能敷用。所以,不能不借助外资来发展交通运输事业,又不能不借用外国有学问经验的人材来经营这些实业。至于说到矿产,我们尚未开辟。中国的人民比美国多,土地比美国大,美国每年产煤有六万万吨、钢铁有九千万吨,中国每年所产的煤铁不及美国千分之一。所以要赶快开采矿产,也应该借用外资。其他建造轮船、发展航业和建设种种工业的大规模工厂,都是非借助外国资本不可。如果交通、矿产和工业的三种大实业都是很发达,这三种收入每年都是很大的。假若是由国家经营,所得的利益归大家共享,那么全国人民便得享资本的利,不致受资本的害,像外国现在的情形一样。外国因为大资本是归私人所有,便受资本的害,大多数人民都是很痛苦,所以发生阶级战争来解除这种痛苦。

我们要解决中国的社会问题,和外国是有相同的目标。这个目标,就是要全国人民都可以得安乐,都不致受财产分配不均的痛苦。要不受这种痛苦的意思,就是要共产。所以我们不能说共产主义与民生主义不同。我们三民主义的意思,就是民有、民治、民享。这个民有、民治、民享的意思,就是国家是人民所共有,政治是人民所共管,利益是人民所共享。照这样的说法,人民对于国家不只是共产,一切事权都是要共的。这才是真正的民生主义,就是孔子所希望之大同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