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上次和诸位谈过香港新闻检查的情形。我们主张言论自由的人们根本反对新闻检查的制度,所以对于香港的新闻检查当然也说不上有什么好感。但是平心而论,中国人在香港办报,尤其是在当前的阶段,所受到的检查制度的桎梏,比在中国各处却是比较地好些。这并不是说香港的检查比别处宽大些,却是因为他们所忌的特点不同,而这些特点在我们却没有很大的妨碍。例如他们对于攻击英国的言论是最忌的,有妨碍英帝国尊严的新闻是最忌的;这在我们正要全国集中力量对付我们民族最大敌人的阶段,我们对于其他各国原不愿多所树敌,不但不愿多所树敌,而且要尽量增加他们对中国的好感;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对于英国,只须他们没有帮助我们民族最大敌人的行为,原来就无意和他们为难的。又例如他们最怕煽动阶级斗争,所以凡是关于这类的文字和消息,也是他们所最忌的;这在我们正在极力提倡全国不分阶层团结御侮的时候,我们的救国主张是从整个民族的解放做出发点,并非从什么阶级做出发点,他们的那种顾忌也并不致妨碍我们的任务。又例如他们最怕有人扰乱香港的治安,以致动摇他们在香港的统治;这在我们集中力量对付我们民族最大敌人的时候,也用不着就和香港的统治者为难,所以也不致妨碍我们。

此外,在那个地方,我们却得到一个有利的特点,那就是他们对于日本的畏惧心理,并不像其他地方的诚惶诚恐,摇尾乞怜得不像人样!我们对于抗敌救国的主张和敌人侵略我们的消息,都还可以登得出来。这个特点实给与不愿做奴隶的中国人办报的一种很大的便利。香港是英国的殖民地,做中国人的人要在这个地方才有这样的权利,说来当然是可为痛哭流涕的。有人说香港是殖民地,中国是半殖民地,谁料得到在这一点上,半殖民地还比不上殖民地!

最后还有一个特点,有些人也视为莫大的便利,在《生活日报》却无意利用它,因为在事实上没有利用它的必要。这个特点是这样:假使中国有甲派和乙派做对头,甲派要打倒乙派(或乙派要打倒甲派),那甲派在香港办的报可尽量丑诋乙派,攻击乙派,打倒乙派。可是《生活日报》是无党无派的报纸,它无意拥护那一派,打倒那一派,它只主张全国各党各派在国难这样严重的时候,应该大家抛开旧仇宿怨,一致团结起来救国;它所要赤诚拥护的是中华民族,它所要打倒的是做着全国公敌的汉奸。

还有一句公道话我应该说的,香港检查处的职员都是中国人,他们多少还有些民族意识,凡是关于抗敌救国的言论和消息,他们都还肯尽可能地通过。关于民族敌人侵略我们国家和蹂躏我们同胞的事实,他们也都还肯尽可能地放松。

广东在陈济棠氏当权的时代,对于新闻检查也是很苛的,广东的报纸对于广东的政闻是不敢依事实报道的,结果是在广东的人民不信任本地报纸的报道;要知道广东的真实消息,要在香港的报纸上去看。这当然是很不幸的现象,但是在压迫言论界的当局并不肯想到这一点;在压迫下的言论界失却一般人民的信任心,反而增加民众对于当局的怀疑。那时广东人要知道真确的“粤闻”,不信广东报而信香港报,便表示当时广东当局的信用破产!不能在内政和外交的事实上取得人民的信任,却想用压迫言论界的手段来获得人民的信任,这是合于一句老话,叫做“南辕而北辙”,埋头苦干着天地间至愚极蠢的事情!

香港这个地点实在不宜于以全中国为对象的报纸。这方面的理由,我在后面要谈到;不过讲到该处的检查束缚,——当然仍是不合理的束缚——确比中国各处好些,这只要看了上面的解释,便明白了。有些朋友不明白这里面的情形,以为离开半殖民地,跑到殖民地去办报,是很可怪的,因为他们觉得殖民地的言论不自由当然要比半殖民还要厉害。其实也不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