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在威王世先已游齐,(已详《考辨》第九十八。)其后至宋过薛归邹至滕而游梁。惠王卒,襄王新立,孟子见襄王,谓其不似人君,乃遂自梁返齐。则威王已死,正宣之初立也。金履祥四书考异》引《列女传 母仪篇》曰:“孟子道既通,值梁招贤,乃至梁。既而去梁适齐,齐王以为上卿。”魏源《孟子年表考》以为此刘向据《孟子外书》所述,先梁后齐之证。今按:孟子自梁之齐,其证有不在于此者。据《魏策》:“梁惠王死,葬有日,天大雨雪,群臣谏太子。(《吕览 开春论》亦同。)是惠王葬期即在其卒年之冬,故襄王称太子。若以诸侯五月而葬,则惠王死定在秋前。疑孟子之去,盖距惠王死不久,亦在是年至齐也。(魏氏亦据此策,谓:“惠王实卒于冬”,不悟卒葬不同时也。又谓:“孟子见梁襄正章,明为逾年即位始见新君之时。”窃疑孟子在梁,名望甚高,不必逾年始得见新君。《孟子》书所以称襄王者,以全书襄王只此一见。若亦变文称子,则将无以见其为襄王尔。不得以称襄王,即证其为逾年也。)《孟子 尽心上》,记“齐宣王欲短丧,公孙丑曰:为期之丧,犹愈于已。孟子曰:是犹或紾其兄之臂,子谓之姑徐徐云尔,亦教之孝悌而已。”此孟子至齐,威王新死,未及周年之证也。(若宣王已期年除丧,则孟子、公孙丑不复如此问答。又张文虎《舒艺室随笔》卷一,亦谓“短丧即威王之丧”,又言“孟子实两至齐”,惟谓其时犹未见宣王,及梁惠王卒,襄王立,始再适齐云云。则由不知以《纪年》校齐威宣年世,故言不多误。余下说孟子望见齐王之子,正可释张氏未见宣王之疑。

《尽心上》又云:“孟子自范之齐,望见齐王之子,喟然叹曰:居移气,养移体,大哉居乎!夫非尽人之子与?又曰:王子宫室车马衣服多与人同,而王子若彼者,其居使之然也。”赵岐注:“范,齐邑也。王庶子所封食也。孟子之范,见王子,还至齐,谓诸弟子云云。”赵氏此注,乃有二误。孟子自范之齐而见王子,注乃谓孟子之范见王子,而还至齐,明与正文相乖,误一也。(阎若璩四书释地》云:“思《孟子》书法不曰之齐见王子于范,而曰自范之齐,望见王子,下一望字,意者当时最多交质,此以王子出质敌国,路经于范,遂与孟子适相值乎?亦未可定,要之集注于此等处略矣。”又云:“自楚之滕,自宋之滕,与此自范之齐又少不同。盖孟子往齐都,实从范邑起程。未之齐都而于范邑望见齐王之子,乃倒装文法。”据此知阎氏亦悟此注与原文法相乖,而特强为之释也。)详孟子之语,则王子乃嫡子,而注以为庶子。庶子固非甚贵,孟子何以云云,而其后又以鲁君之宋相拟哉?误二也。(《四书大全》辨谓:“齐王之子,与以国而不名,是湣王世子田法章。”此已知齐王之子非庶子,特以不得其时而误说。)盖赵氏先认王子为庶子,因疑庶子当居下邑,遂谓之范见王子矣。今按王子,宣王也。范为自梁至齐所经。魏源云:(见《孟子年表考》第一)“梁襄嗣位之后,值齐宣新政之初,孟子闻其足用为善,故自范之齐。范今曹州范县,为自梁至齐要道。由大梁至临淄千有余里,故孟子曰千里而见王。若由邹至齐,仅数百里也。”(夏炘景《紫堂文集》亦云。)宋翔凤过庭录》亦以范为自梁至齐要道。(魏氏又谓:“孟子自范之齐,处于平陆,储子为相,以币交,即其时事。范距临淄七百余里,平陆今汶上县,距临淄五百余里。”余谓储子告孟子,王使人瞷夫子,亦孟子初见宣王时事也。魏氏又以于崇见宣王退而有去志,谓初见宣王即在崇。狄氏《编年》说同。)且范本晋士会邑,三家分晋,地当属魏。孟子自范之齐,其时范邑属齐与否不可知。又乌得即谓范乃齐王子封邑哉?然则称齐王之子者,时威王新死未葬,宣王初立,故变文称子也。滕文公称世子,此称齐王之子,盖齐大国,滕小国,故记者异其辞。此又孟子至齐在威王卒岁之证也。(魏氏又定孟子至齐为宣王即位之三年,则误。参读《考辨》第九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