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溪暇筆,二卷,未著撰人姓氏。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明紀錄彙編本、明歷代小史本皆作姚福撰。按福字世昌,自號守素道人,江寧人。事跡詳明詩紀事己籤卷十八。)

青溪暇筆上

太祖高皇帝以至正十五年乙未取集慶及太平、寧國。趙雙刀陷池州時, (「趙雙刀陷池州時」,原脫「趙」字,據明紀錄彙編本、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下稱朱氏本)補。) 余忠宣公守安慶,使判官莫倫赤市鹽浙東,還泊龍灣時,方以兵邀之,莫倫赤自稱安慶使者。太祖聞之曰:「余公,元名臣,使當道皆若之,天下豈有亂哉!」命諸軍勿得侵掠,以禮宴勞之,遣還。且曰:「告余公善自為守。」又曰:「老趙在池州,素無仁心,恐汝去不能免也,吾以書與汝,至則以示其左右。」莫倫赤至池州,果為所扼,以書示之。趙省書曰:「但免汝一死耳,鹽貨不可得也。」悉為所掠,而莫倫赤遂得生還。福按:余公之守安慶也,趙雙刀、陳友諒引羣盗四面而攻之,太祖與之接壤,未嘗加以一鏃,雖曰兵不攻堅,然神謀妙筭,皆由天縱, (「皆由天縱」,「由」字原作「曰」,據明紀錄彙編本、明歷代小史本改。) 非一時英雄所能知也。其時友諒已僣大號,據有全楚,隱然一國。而太祖初提一旅之師,渡江而東,若又悉力疲眾以攻堅城,不惟頓兵挫銳,然自撤屏翰, (「然自撤屏翰」,「撤」字原作「撒」,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改。) 身受強敵,則亦安能從容俯仰,得以礪兵秣馬,以觀四方之釁,而出萬全之計哉!此其遠略為何如也。以是而論,余公雖為元守,實為我用,豈非天佑國家,故使之然乎!其後,友諒雖下安慶,然友諒之兵力,亦自是漸衰,而勃興之朝,蓋已莫之能禦矣,故陳氏不旋踵而滅也。臨川朱彥昌有弔余公詩一聯云:「十年血戰身無暖,一旦唇亡齒亦寒。」下句蓋指友諒而云耳。 (「下句蓋指友諒而云耳」,原脫「下句」二字,據明紀錄彙編本、明朱氏國朝典故本補。) 於此見受天命者,其所云為固自異也。

洪武間,翰林應奉唐肅,有應制賦海東青一絕云:「雪翮能追萬里風,坐令狐兔草間空。詞臣不敢忘規諫,卻憶當時魏鄭公。」自註云:是日上御奉天門外西鷹房,觀海東青。翰林學士宋濂因諫曰:「禽荒古所戒。」上曰:「朕聊玩之耳,不甚好也。」濂曰:﹂亦當防微杜漸。」上遂起。嗚呼!我太祖聖明天縱, (「我太祖聖明天縱」,原脫「我」字,據明紀錄彙編本、明朱氏國朝典故本補。) 固非唐太宗所能肖,然宋公之直,誠不在鄭公之下。而肅之詩,亦可謂善於規諷也。此雖一事,可以見當時君臣相得之際,如此其盛也。

太常博士顧錄,字謹中,善詩歌,有過鄱陽湖詩,其一聯云:「放歌今日容豪客,破敵當年想至尊。」聞入禁中,太祖命盡進其作。一日,近臣入便殿,見上所常御之處,有錄詩數帙,蓋深喜之也。

四明桂彥良,洪武初為太子正字。太祖一日問好善嫉惡之要,對曰:「惟仁者能好人,能惡人,人君當以至公無私為好惡。」上喜曰:「聖人之言,允以切。」又曰:「朕每心火炎上,喜怒不常,何也?」曰:「損以懲忿窒慾。」又郊祀祝文有「予」、「我」字,上怒,將罪主者。彥良進曰:「湯祀天,曰予小子履武祭天,曰我將我享。儒生泥古不通,煩上譴呵。」眾遂得釋。

李叔通名泰,鹿邑人,洪武末,為詹事府通事舍人。云太祖恒誦唐人李山甫上元懷古詩,吟哦不絕,且大書置屏間。其詩曰:「南朝天子愛風流,盡守江山不到頭。總為戰争收拾得,卻因歌舞破除休。堯將道德終無敵,秦把金湯可自由。試問繁華何處在,雨花煙草石城秋。」 (「雨花煙草石城秋」,「花」字原作「苔」,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紀錄彙編本改。) 嗚呼!安不忘危,天下寧有不致太平者哉!此後王所當法也。

元滅,其臣擁兵不降者,惟擴廓帖木兒,即王保保也。太祖嘗獲其家屬,厚恩以招徠之,終不至。一日,大會諸將,問曰:「今我朝孰為好男子?」或對曰:「常遇春領兵不過十萬,所向克捷,此好男子也。」上曰: (「上曰」,原作「土曰」,據明紀錄彙編本、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改。) 「未若王保保,斯所謂好男子也。」聖訓蓋欲倡勇敢,使諸將思自憤耳。其後民間凡遇有微勞自矜者,則誚之曰:「嘗西邊拿得王保保來邪」,至今遂成諺語。薛志道云:「擴廓帖木兒,乃曰王保保者,自以家世封王,故以王為姓。」今旗手衛王指揮,乃其族孫也。

洪武初,欲於南京獅子山頂作閱江樓。樓未造,太祖先令儒臣作記,即日文成,上覽之曰:「乏人矣!昔唐太宗繁工役,好戰鬪,宮人徐充容猶上疏曰:『地廣非久安之道,人勞乃易亂之源。東戍遼海,西役崑丘, (「西役崑丘」,「丘」字原作「山」,據明紀錄彙編本、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改。) 誠不可也。』今所答皆順其欲,則唐婦人過今儒者。」又曰:「昔與君同遊者皆和而不同,今與我遊者皆同而不和。」樓竟不作,乃試作記者耳。

洪武初,中書左丞王溥,微時與母避兵貴溪山中,旋失其母所在。入國朝已十五年,思母不置。忽夢母告以所在,命卜者筮之,曰:「非岩非穴,厥得朽骨。」因躬率士卒入山求之,哀號三日夜。有居人能言母避兵時,病不能行,即自投井中身死。乃被荊榛覽井,忽有鼠自井中躍入溥懷中,旋復入井。乃濬井索之, (「乃濬井索之」,「濬」字原作「繞」,據明紀錄彙編本、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改。) 遂得母骨葬焉。嗚呼!謂孝誠而能感天者,觀此可以見矣。

太祖一日問劉基曰:「我朝文章,何人為首?」基對當以宋濂為第一。又問其次,乃曰:「則臣不敢多讓。」

本朝所謂神仙者,有二人。其一曰周顛仙,江右人,風狂如顛者。每見官長,則跪曰「告太平」。元末,太祖起兵,迎於軍門,曰「告太平」。將征陳氏,問於顛人。顛仰視久之,曰:「上面無他的。」隨軍所言皆驗。天下將定,遂不復見,上自為碑以旌之。其一曰張剌闒,名三丰,寶雞人。嘗死殮矣,數日復生,言人未來事,無不驗。長身古貌,鬚髯如戟,行及奔馬。太宗嘗命數十人乘傳天下訪求之,不獲。常居秦、蜀間,為人治疾,吹呵撫摩,應手而去。人有得其遺物,至今寶之。福謂神仙非無,然皆天縱,觀二人可見矣。

洪武五年,嘉瓜並蒂產於句容張觀之圃。 (「嘉瓜並蔕產於句容張觀之圃」,「蔕」字原作「帶」,據明紀錄彙編本、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改。) 羣臣上進,太祖自作贊,不以祥瑞自居。羣臣亦多為贊,以詠其美。未幾,張氏兄弟坐事,駢斬於市,子姪充軍者數人。然則瑞乎妖乎,識者當知之。然今張氏族頗大,天下稱為「嘉瓜張氏」。有名諫者,仕至順天府尹,終太僕卿。

前代藏書之富,無逾本朝。永樂辛丑,北京大內新成,敕翰林院,凡南內文淵閣所貯古今一切書籍,自有一部至有百部,各取一部送至北京,餘悉封識,收貯如故。時修撰陳循如數取進,得一百櫃,督舟十艘載以赴京。至正統己巳,南內火災,文淵閣向所藏之書,悉為灰燼,此豈非書之厄會也歟!

岐陽王最好學,其子景隆,亦喜儒者,故門下多奇士。唐之淳之後有周昉,詞翰亦多可稱。福聞其家有張三丰所留簑笠,暇日過訪而求觀焉,其曾孫蕚出以示福。其簑垂鬚已禿,但餘繩千結,披之及膝。笠已亡箬,觸蔑胎耳。蕚且曰:「張以先祖愛客之故,勉留數旬,臨別告先祖曰:『公家不出千日,當有橫禍,絕粒,予感公相待之厚,故留此二物,急難時可披簑頂笠,遶園而呼我也。』去二載而大獄興,遂全家幽於本府,不給以糧。糧垂絕,乃依所言呼之。俄,前後圃中及隙地內,皆生穀米,不逾月而熟。因食穀,乃得不死。穀甫盡,而朝廷始議給米,其後呼之不生矣。」異哉!

劉時用為福言,伊王在國,荒於政,其母舅葛某暨其屬數輩,奏王無道。太宗命御史察得其實,召王入朝,訓而戒之,且厚遣還國。 (「且厚遣還國」,「且」字原作「耳」,據明紀錄彙編本、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改。) 王廷辭,請罪葛某,上不答。及退朝,謂近臣曰:「伊王誠風漢也,勸朝廷罪其母舅。昔漢文帝罪薄昭,雖當,後世猶有貶議,況無罪乎!今王回國,必加罪於彼矣。」遂急差人,及王未至,取奏王者數家還朝。王回,索之無得,乃已。蓋時用先祖其一也。 (「蓋時用先祖其一也」,原脫「用」字,據明紀錄彙編本、明朱氏國朝典故本補。) 嗚呼,全君臣骨肉之道,我太宗真英主哉!

永樂初,嘗遣使往天竺,迎真僧來京,號大寶法王,居靈谷寺,頗著靈異,謂之神通。教人念唵嘛呢叭■〈口彌〉吽,於是信者晝夜念之。時翰林侍讀李繼鼎笑之曰:「彼既有神通,當通中國語,何為待譯者而後知呼?且其所謂唵嘛呢叭■〈口彌〉吽云者,乃云俺把你哄也,人不之悟耳。」福按宋史,元昊擅西夏,自稱「兀卒」,宋人亦有「兀卒」近「吾祖」之說。以是而論,繼鼎之言,不為過也。

聞之長老云,太宗以北兵渡淮時,無一??韋之楫。有人於囊中取乾猪脬十餘,內氣其中,環繫腰間,泅水而南,徑奪舟以濟北軍。猪脬蓋預備之者也。遠遊之人,不可不知。

京口王一之為福言,姑蘇一人,出商在外,其妻畜雞數隻,以待其歸,凡數年而返。一日,殺而食之殆盡,抵夜死矣。隣家疑某有外奸,首之官,婦人不任拷掠,遂自誣服。太守姚公堂上任,閱其事而疑之,乃以情問婦人,以食雞對。守亟令覓老雞數十,令當死囚遍食之,果殺二人,獄遂白。蓋雞食蜈蚣百蟲,久而蓄毒。故養生家,夏不食雞,當庖者宜慎之。

英廟復辟,首以石亨等言,徵撫州處士吳與弼至闕下,授官,屢奏以病,乞還歸。過南京,士夫候之者,多不見,間得見者問之曰:「先生何為不致君而還?」則搖手曰:「我欲保性命,我欲保性命而已。」即卻客而起。未幾,亨等被誅,凡與交通者悉被重譴。與弼似有先見之明歟。然其鄉里,多不滿其為人,其亦古之介者邪!

成化壬辰三月,鷹揚衛巡捕官捉一僧人,領一男子,可十七八,腹中能語。人問之,腹中應答,可怪。及觀醫書治奇疾方,有人腹中有物作聲,隨人言語,謂之應聲虫,當服雷丸,自愈,則知乃疾也,非怪也。

丁大用都閫征嶺南還,訪予,因言領軍入賊境,掠得寇稻以給軍食。京軍以刀盔為杵臼,邊鄙老校笑其拙,教於高阜擇凈地,坎之,如臼然。剪茅火鍛之,令堅實,乃置稻其中,伐木為杵以舂,甚便也。外出不可不知。又言,一日進兵,與賊遇,度日晡營遠,欲退,而賊勁,退則潰矣。范參將乃以我軍列為二重,戒前行拒敵勿動,後行退半箭許而劄。劄既定,前行亦退出其後半箭許而劄。凡劄定,必作氣齊力以拒敵。如此迭數次,則已退十餘里矣。古所謂且戰且卻,即此類也。

成化十三年,暹羅國遣使臣坤祿羣謝提柰英必、美亞二人來貢方物。內美亞,乃汀州人士謝文彬,非本國人也。至南京,其姪謝瓚乃識認之,為織造異樣花色段疋,及貿易番貨。事發,自稱昔年因販鹽,為大風飄入本國,遂仕本國,官至岳坤,猶華言學士之類。

福嘗謂外國使臣多非本國土夷,皆中國士人為之。蓋外國去中國既遠,無從稽考,中國又憚恐失遠人之心,故厚償其價,而欵待其人, (「而欵待其人」,「欵」字原作「疑」,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改。) 皆厚往薄來之意焉。知彼國差來之人,即我本朝無耻之士,使窺中國四方之虛實, (「使窺中國四方之虛實」,原作「使窺四方中國之虛實」,據明紀錄彙編本、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改。) 軍馬之盛衰,北虜之強弱,下至經商細務,莫不周知以去。故今外國稍有馮陵之意,皆此輩為之也。

成化間,有一富商寓在京齊化門一寺中。寺僧見其挾有重貲,因乞施焉,商頷之而未發也。僧自度其寺荒寂,乃約眾徒,先殺其二僕,即以帛縊商死,埋寺後坑中,以二僕尸壓其上,實之以土,全利其所有。越二日,有貴官因遊賞過寺,寺犬嘷鳴不已, (「寺犬嘷鳴不已」,「犬」字原作「大」,據明紀錄彙編本、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改。) 使人逐之,去而復來。官疑之,命人隨犬所至。犬至坎所,伏地悲嘷。官使人伐視之,尸見矣,起尸,而下有呻S吟Y之聲,乃商人復甦也。以湯灌之,少頃能言。遂聞於朝,盡捕其僧而寘於法。是歲,例該度僧,因是而止。嗚呼,僧不犬者也哉! (「僧不犬若也哉」,「犬」字原作「人」,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改。)

近日一番僧自西域來,貌若四十餘,通中國語,自言六十歲矣。不御飲食,日啗棗菓數枚而已。所坐一龕,僅容其身,如欲入定,則命人鎖其龕門,加紙密糊封之。或經月餘,謦欬之聲亦絕,人以為化去,潛聽之,但聞搯念珠歷歷。 (「但聞搯念珠歷歷」,原脫一「歷」字,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紀錄彙編本補。) 濟川楊景方,嘗館於其家。有叩其術者,則勸人少思少睡少食耳。一切布施,皆不受,曰:「吾無用也。」予親見之雨花臺南回回寺中。此與希夷一睡數月何異?可現異人無世無之。

宋神宗朝,判國子監常秩等, (「判國子監常秩等」,「常」字原作「嘗」,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改。) 乞追謚孔子為帝號。判太常寺李靖臣議曰:「昔子路欲使門人為臣,孔子之所不與,今無其位而帝之,非聖人之本意。」福按:靖臣之議非矣。苟如其言,則王號亦所不安,只宜用當時生爵耳,亦何以表後世帝王之崇重師道哉!夫孔子有帝王之功,於千萬世之下受其罔極之恩者也,雖追贈帝號,亦豈過哉!

康節先天易,慈溪黃氏深疑之,且引朱子答王子合書云:「康節說伏羲八卦,近於附會。」福竊以為不然。蓋先天圖,法象皆自然,不假人為,且有說卦為據,非鑿空譔出也。但黃氏所疑者,先天二字不見於經,康節已前未之聞耳。然易道廣大,無不包括,雖四聖已自不同。故後世言易者,亦各有所宗也。周子云「無極而太極」,謂無形而有理。象山陸氏以為易有太極而無極。此無極二字出老子,不當襲用,故朱子與之力辨。然欲明理,豈可以他人嘗用之言,遂避而不用哉?又如體用二字,亦出佛典,宋儒已前未之聞也。程子作易傳序,乃曰「體用一源,顯微無間」,後儒論理學,遂不能舍此二字,不聞因異端嘗用而避之也。孔子曰:「不以人廢言」,有以夫。溫公平生不喜孟子,以為偽書,出於東漢,因作疑孟論。而其子康乃曰:「孟子為書最醇正,陳王道尤所宜觀。」至疾甚革,猶為孟子解二卷。福按,司馬氏父子同在館閣,而其好尚之不同乃如此。雖父子之至親,而不敢苟同,其亦異乎阿其所好者矣!

春秋書「趙盾弒其君」,三傳以為趙穿,因盾不討賊,故書盾弒。歐陽公作論非三子,以為真盾弒,蓋弒君之賊,豈皆手戡,必有為之黨者,此則盾主謀而穿弒之也。三子之說,亦未可廢,如今律家殺人則坐主謀,亦春秋之法耳。

俗語云:「三年兩赦,善人喑啞。」言赦之不可數也,數則奸宄幸而善人病也。後漢王符著潛夫論,其述赦篇略曰:「今日賊良民之甚者,莫大於數赦,赦數則惡人昌,而善人傷矣。夫謹飾之人,身不蹈非。又有為吏正直,不避疆禦,而奸猾之黨,橫加誣言者,皆赦之不久故也。善人君子能自明者,萬無一二。令惡人高會而誇咤,老盗服贜而過門, (「老盗服贜而過門」,「門」字原作「問」,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潛夫論卷四述赦篇改。) 孝子見仇而不得討,遭盗者睹物而不敢取。夫養??狠莠者傷禾稼,惠奸宄者賊良民。」福按:符之言固云善矣,然知其一,而不知其二也。夫先王之時,雖不三歲一赦,而書曰「眚災肆赦,宥過無大」。在周,則三赦三宥,是赦宥所從來遠矣。後世於民,富而後教,既不如先王之備,則責以遷善遠罪,恐亦未可如先王之詳。苟不赦焉,安知囹圄縲絏之中,果皆不善之人邪?此俗間一語,害事不淺,故特表而出之,以俟知道者共詳焉。

胡深,字仲淵,縉雲人,洪武初歿於王事。 (「洪武初歿於王事」,「歿」字原作「殘」,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元末,見天下亂,嘗慨然謂其友曰:「軍旅錢糧,皆民出也,而今日之民,其困已甚。誠使重徭橫斂,悉不復以病民?止令民有田者,畜米十石,出一人為兵,而就食之,以一郡計之,米二十萬石,當得精壯二萬人,軍無遠戍之勞,官無養軍之費,而二十萬之糧固在也。行之數年,可使所在兵強而財富也。」

福按:此古者藏兵於農之意,故記之,與智者議焉。

胡深,字仲淵,縉雲人,洪武初歿於王事。 (「洪武初歿於王事」,「歿」字原作「殘」,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元末,見天下亂,嘗慨然謂其友曰:「軍旅錢糧,皆民出也,而今日之民,其困已甚。誠使重徭橫斂,悉不復以病民?止令民有田者,畜米十石,出一人為兵,而就食之,以一郡計之,米二十萬石,當得精壯二萬人,軍無遠戍之勞,官無養軍之費,而二十萬之糧固在也。行之數年,可使所在兵強而財富也。」

福按:此古者藏兵於農之意,故記之,與智者議焉。

宋太祖初受禪,欲都關中。晉王曰:「在德不在險。」太祖曰:「晉王言雖善,然吾欲都關中者,欲省冗兵耳。」其意蓋曰省漕運也。及不得已還汴,歎曰:「不及百年,民力疲矣。」其後漕運不省,而反有歲幣之費。 (「而反有歲幣之費」,「反」字原作「返」,據明紀錄彙編本、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改。) 我朝國初,亦欲要都關中,嘗命懿文太子往相其地,不果。創業已倚建康為本根興王之地矣,且東南,元時不甚遭兵,頗富於他方,而漕運尤便。洪武初年,元之遺孽既已遠遁,又久安之勢,遷之為難,故改集慶路為應天府以都之,及洪武末,如乃兒不花、本雅失里,屢為邊患,故太宗既正位後,遂以潛邸為北京,以比前代兩都故事,其實懲胡虜歷代之患,為子孫萬世之計也。既建北京,不免屯重兵以守之,居重兵則不免漕運之費矣。建都之難,有如此夫!

北溪陳先生性理字義,謂人無後者,不可以異姓續,引屠兒操刀事為證。金華鄭謐註郭璞葬書深非之,謂人取乎人以為後,猶勝無後者。其意以為,厥初生民,本同一氣,此言蓋有民吾同胞之意焉。

陳襄上神宗論人君在知道得賢疏,其中有云:漢興,有楊雄者,可為法度之臣矣,而無可致之君。唐太宗有為之主也。而房、杜之徒,不足以言禮樂。福按:房、杜固非禮樂之臣,然相業善於他人者亦已多矣,而楊雄豈可以當法度之臣歟!襄蓋徒為之所衒耳,未能稽其實也。

井之九三,小象傳曰:「求王明。」荊公解云:「君子之於君,以不求求之;其於民,以不取取之。」

福按:此言可以占荊公心術出處之槩矣。公在翰林,每拜官,必再三辭,自入政府,遂不復辭。凡諫不聽,輒乞罷以要君。此用退而為進, (「此用退而為進」,「此」字原作「使」,據有朱氏國朝典故本改。) 以不求求之之意也。是二者,老聃、孫武權謀取予之術,豈易之道哉!王伯厚以為文義精妙,諸儒所不及,不之察矣。且邦有道,貧且賤焉,耻也。明王在上,己安得而不求之哉?況經文自有求字,何必為此矯揉之說也。

李令伯陳情表中云:「臣少事偽朝。」此句非矣。令伯嘗師譙周,而大義不明,有自來矣。福嘗戲云,譙周先為劉璋奉書乞降,又為劉禪奉書乞降。五代時,李昊先為王衍草降表,又為孟昶草降表,或署其門曰「世修降表李家」。若周,亦可謂「世事降書譙家」也。

王安石上神宗書有曰:「本朝累聖相繼,仰畏天,俯畏人,此其所以獲天助也。」其言可謂善矣,而其後乃有「天命不足畏,人言不足惜」之說,以一人之言,而始終相渝如此,可怪哉。

鄧禹初謁光武,曰:「為今之計,莫若延攬英雄,務悅民心。」福按:此二句文義,自黃石公三畧中來。光武取天下以柔道,皆本於是書,故史臣贊之,以審黃石存苞桑。易曰:「納約自牗。」蓋禹當時已見光武之存心矣。東漢之興,不亦宜乎!

禹貢:「雍田上上,揚田下下。」秦少游曰:「今之沃壤,莫若吳、越、閩、蜀,古揚,梁州也,皆在下等之中。」

福按:禹貢以土地厚薄言。若之關陝內外,山之東西,春種秋穫,民高臥以待其成。吳、越則男女少長,無日不在田間,況搬運糞壤,有如資財,是以人力勝地力耳。使天下之人皆然,夫何不可。是在勸農者振之。

張子房始終為韓報仇,千古無人識得,惟程子始云:「既藉楚以滅秦,復用漢以滅楚。」其出處詭譎,亦無人識得,惟邵子始云:「始知今日赤松子,便是當年黃石公。」福按:此等事如曹操分香賣履,皆是英雄用心欲欺千古,而不知千古之下,乃有豪傑又洞矚其心也。

龐蘊夫婦破家從禪,至賣漉葛以自給,男女不婚姻,争相為死。黃東發譏之曰:「此皆全家病風耳。」福謂今之病風,若蘊者多矣。 (「若蘊者多矣」,「若」字下原有一「以」字,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刪。) 安得神醫者一起之,故特表東發之言,以省夫世之愚者。

左傳隱公十年,鄭莊公以王命討宋,得郜、防,而以歸於魯。左氏謂:「鄭莊公於是乎可謂正矣。」以王命討不庭,不貪其土,以勞王爵,正之體也。福謂未足為正。以王命討不庭,所得人民土地,王當悉以賞有功可也,魯雖與有力焉,奈何擅與之乎?無王結黨,而謂之正,不知其為何說也。

黃山谷云:「男女婚嫁,渠儂墮地,自有衣食分劑,所謂誕置之隘巷,牛羊腓字之,其不應凍饑巨壑者,天不能殺也。今慼眉終日者,正為百草憂春雨耳。」讀翁此言,使人胸次如操冰雪,當書之座右,與同志者共之。天道鬼神,皆惡盈滿,佛書云「此世界是名闕欠世界」,亦是言天地間萬事萬物,自然不能周備。自古聖人,如堯、舜極矣,而子又不肖。至於舜,起側微,遭父母頑嚚,則已不及堯遠。大凡享盛成之君,必不能壽考,稍長年者,必創業之君,五福全者,幾何人哉!所以君子履盛滿而思戒,常加貶損,則受益多矣。

屈到嗜芰,有疾,召宗老曰:「祭我必以芰。」及祥,將薦芰,其子建命去芰。柳子厚曰:「屈子以禮之未忍,絕其父將死之言,安得為道。」東坡則曰:「屈建,楚卿之賢者,是必有大不忍者而奪其情也,蓋恐國人議其將死之言,不在於民,而口腹是憂,其為陋甚矣。」福則曰:「言已出諸口,聞諸人,播於諸侯,傳於後世,薦不薦,何損益於是哉!殆恐事因屈建去芰,而后世乃始陋其父耳。」學者多言太史公先黃、老而後六經,言雖有所自,蓋亦不究其實,而輕和之者也。且太史公之書,今之史記是也,既先黃、老,何為列老子與申、韓同傳?既後六經,何為進孔子而列諸侯世家?蓋太史公為學,博而不精則有,以為信道不篤可也, (「以為信道不篤可也」,原脫「為」字,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補。) 以為後六經則非矣。叔孫通曰:「儒者難以進取,可與守成。」福讀此言,然後知通為俗儒。夫進取之與守成,焉有二道哉!縞素發喪。此禮之大者,漢得天下由此道也,非儒生之論而何。 (「非儒生之論而何」,「何」字原作「可」,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改。) 通反笑魯兩生為鄙儒。嗚呼,亦不自知其鄙矣。史稱晉釐侯儉而不中禮,由是唐之變風始作。福謂古今喪亂,未有不由奢以致之者。孔子曰:「禮與其奢也,寧儉。」又曰:「奢則不遜, (「奢則不遜」,原脫「不」字,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補。) 儉則固。與其不遜也, (「與其不遜也」,原脫「其」字,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補。) 寧固。」釐侯雖過於儉,非所當譏也。

東萊云:「田子方、子擊二人,驕則一般。」福謂子擊終能遜謝,過子方遠矣。

漢書太尉周勃入北軍下令一事,先儒議論各不同。程伊川、胡致堂、吳養心作一項說,劉屏山、王伯厚作一項說。今備錄以俟君子而請質焉。伊川曰:「周勃入北軍,問曰為劉氏左袒,為呂氏右袒。既知為劉氏,又何必問?若不知而問,設或右袒,當如之何?己為將乃問士卒,豈不謬哉!」致堂曰:「太尉此問,非也。有如軍中皆右袒,或參半焉,則如之何?故先賢謂是時直當慰以大義,率而用之耳。太尉已得北軍,士卒固惟舊將之聽,非惟不當問,且不必問也。」養心曰:「勃令軍中左右袒,設使右袒,其可已乎?伊川以為此屬盡為身謀,非真為國家也。」屏山曰:「周勃入北軍,令曰為呂氏右袒,為劉氏左袒。或曰使眾皆右袒,勃當如何哉?是未察其情也。方漢氏謀誅呂氏,祿主北軍,勃欲入北軍不得,乃令紀通持節,矯納勃北軍,復令說祿曰:『急歸將印辭去,不然禍且起。』祿遂解印,以兵授勃。當是時,軍眾豈不知勃為劉氏而來哉!勃已執兵柄,下令以激怒眾心,故云爾,豈有奪呂祿之兵,而復為呂氏哉!高祖曰:『安劉氏者必勃也。』其有以知之矣。」伯厚曰:「為呂氏右袒,為劉氏左袒,按儀禮鄉社疏云:凡事,無問吉凶,皆袒左。是以士喪禮及大射禮,皆袒左,惟有受刑袒右。故覲禮乃云右肉袒,註云刑宜施於右也。以此考之,周勃誅呂氏之計已定,為呂氏者有刑,故以右袒全之,非以覘人心之從違也。」福謂周勃之問,與王孫賈誅淖齒令市人袒右之令略同,無他義也。獨伯厚之言,實為死中求活。按公羊傳,楚莊王伐鄭,鄭伯肉袒,左執芽旌,右執鸞刀,以逆莊王,莊王退舍七里。何休註云:「 (「何休註云」,「休」字原作「述」,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改。) 芽旌、鸞刀,祭祀宗廟所用也。執宗廟噐者,示以宗廟血食自歸也。」以是觀之,肉袒示受刑,自是戰國、先秦之常法。漢去古未遠,法令固在,伯厚之言,其有所本歟。禮記所謂獻民俘者,操右袂,亦此意也。

溫公迂書士則篇有云:「天使汝愚,而汝強知之。若是者必得天刑。」福謂此言可疑。苟如是,則氣質之患者,不可求變化矣。

【李景屏點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