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苟受分割,十八行省中可以为亡后之图者,莫如湖南、广东两省矣。湖南之士可用,广东之商可用,湖南之长在强而悍,广东之长在富而通。余广东人也,先言广东。

守旧之徒谈及洋人则嫉之如仇,与洋人交涉则畏之如虎。此实顽固党之公例也。广东为泰西入中国之孔道,濠镜一区,自明代已为互市之地。自香港隶属于英,白人之足迹益繁,故广东言西学最早,其民习与西人游,故不恶之,亦不畏之。故中国各部之中,其具国民之性质,有独立不羁气象者,惟广东人为最。

中国内地之人,爱国之心甚弱。其故皆由大一统已久,无列国生存竞争之比较,而为之上者又复从而蒙压之,故愚民之见,以为己国之外更无他国。如是则既不知有国矣,何由能生其爱哉?故中国人乏爱国心者,非其性恶也,愚害之也。广东人旅居外国者最多,皆习见他邦国势之强,政治之美,相形见绌,义愤自生。故中国数年以来,朝割一省,夕割一郡,内地之民视若无睹,而旅居外国之商民,莫不扼腕裂眦,痛心疾首,引国耻如己耻者,殆不乏人。然则欲验中国人之果有爱国之心与否,当于广东人验之也。

中国人工作之勤,工价之廉,而善于经商,久为西人所侧目,他日黄种之能与白种抗衡者殆恃此也。然于中国人之中,具此美质者,亦惟广东人为最。又其人言语与他省不同,凡经商于外国者,乡谊甚笃,联合之力甚大。

前者中国曾两次派遣学生留学美国,后虽半途撒归,而学生自备资斧,或佣工于人,持其工资以充学费,终能卒业者,尚不乏人。其人皆广东产为多,因中国弃而不用,今率皆沦落异国,其实此中不无可用之才也。

湖南以守旧闻于天下,然中国首讲西学者,为魏源氏、郭嵩焘氏、曾纪泽氏,皆湖南人,故湖南实维新之区也。发逆之役,湘军成大功,故嚣张之气渐生,而仇视洋人之风以起。虽然,他省无真守旧之人,亦无真维新之人,湖南则真守旧之人固多,而真维新之人亦不少。此所以异于他省也。

湖南向称守旧,故凡洋人往游历者动见杀害,而全省电信、轮船皆不能设行。自甲午之役以后,湖南学政以新学课士,于是风气渐开,而谭嗣同辈倡大义于下,全省沾被,议论一变。及陈宝箴为湖南巡抚,其子陈三立佐之,黄遵宪为湖南按察使,江标任满,徐仁铸继之为学政,聘梁启超为湖南时务学堂总教习,与本省绅士谭嗣同、熊希龄等相应和,专以提倡实学,唤起士论,完成地方自治政体为主义。今将去年十二月梁启超上陈宝箴一书《论湖南应办之事》者录于下,览者可以见湖南办事之情形焉。

今之策中国者必曰“兴民权”,斯固然矣。然民权非可以旦夕而成也。权者生于智者也,有一分之智,即有一分之权,有六七分之智,即有六七分之权,有十分之智,即有十分之权。是故国即亡矣,苟国人之智与灭我之国之人相等,则彼虽灭吾国,而不能灭吾权。阿尔兰之见并于英人是也。今英伦之人应享利益,阿尔兰人无不均沾也。即吾民之智不能与灭我之国之人相等,但使其智日进者则权亦日进。印度是也。印度初属于英,印人只能为第六七等事业,其第五等以上事业,皆英人为之(凡官事私事莫不皆然。如一衙署则五等以上官皆英人,一公司则总办帮办及高等司事皆英人也)。近则第二等以下事业,皆印人所为矣。其智全塞者,则其权全亡。非洲之黑人,墨洲之红人,南洋之棕人是也。此数种者只见其为奴隶为牛为马,日澌月削,数十年后,种类灭绝于天壤耳,更无可以自立之时矣。夫使印度当未亡之时,而其民智慧即能如今日,则其早为第二等人也久矣;使其有加于今日,则其为第一等人也亦已久矣。是故权之与智相倚者也。昔之欲抑民权,必以塞民智为第一义。今日欲伸民权,必以广民智为第一义。湖南官绅有见于民智之为重也,于是有时务学堂之设。意至美矣,然于广之之道则犹未尽也。学堂学生只有百二十人,即使一人有一人之用,其为成也亦仅矣。而况此辈中西兼习,其教之也,当厚植其根柢,养蓄其大器,非五年以后,不欲其出而与闻天下事也。然则此五年中,虽竭尽心力以教之,而风气仍不能出乎一学堂之外,昭昭然矣。故学生当分为二等,其一以成就远大,各有专长,各有根柢为主,此百二十人是也。其一则成就不必其远大,但使于政学之本原略有所闻,中外之情形无所暗蔽,可以广风气,消阻力,如斯而已。由前之说,则欲其精,由后之说,则欲其广。大局之患,已如燎眉,不欲湖南之自保则已耳。苟其欲之,则必使六十余州县之风气,同时并开,民智同时并启,人才同时并成。如万军齐力,万马齐鸣,三年之间,议论悉变,庶几有济,而必非一省会之间,数十百人之力,可以支持,有断然矣。则必如何然后能如此?就其上者言之,一曰朝廷大变科举,二曰州县遍设学堂。斯二者行,顷刻全变,而非今日之所能言矣。有官绅之力所可及,而其成效之速,可与此二事相去不远者。一曰全省书院,官课、师课改课时务也。以岳麓求贤之改章,及孝廉堂之为学会,士林学无间然,然则改课亦当无违言必矣。官课、师课全改,耳目一新,加以学政所至,提倡新学,两管齐下,则其力量亚于变科举者无几矣。二曰学堂广设外课,各州县咸调人来学也。州县遍设学堂,无论款项难筹,即教习亦无从觅聘,教习不得人,讲授不如法,劳而少功,虽有若无耳。以余所见,此间各处书院诸生,讲习经年,而成就通达者寥寥无几。大约为开风气起见,先须广其识见,破其愚谬,但与之反覆讲明政法所以然之理。国以何而强,以何而弱?民以何而智,以何而愚?令其恍然于中国种种旧习之必不可以立国,然后授以东西史志各书,使知维新之有功;授以内外公法各书,使明公理之足贵,更折衷于古经古子之精华,略览夫格致各学之流别。大约读书不过十种,为时不过数月,而其见地固已甚莹矣,乃从而摩激其势力,鼓厉其忠愤,使以保国保种保教为己任,以大局之糜烂,为身之耻疚。持此法以教之,间日必有讲论,用禅门一棒一喝之意;读书必有札记,仿安定经义治事之规。半年以后,所教人才,可以拔十得五。此间如学堂,学生鼓箧不过月余耳,又加以每日之功,学西文居十之六。然其见识议论则已殊有足观者,然则外课成就之速更可冀矣。大抵欲厚其根柢学专门之业,则以年稚为宜,欲广风气观大略速其成就,则以年稍长为善。盖苟在二十以上,于中国诸学曾略有所窥者,则其脑筋已渐开,与言政治之理皆能听受,然后易于有得,故外课生总以不限年为当。前者出示在此间招考,仅考两次,已迫岁暮,来者百余人,可取者亦三十人。然设此课之意,全在广风气,其所重者在外府州县,故必由学政按临所至,择其高才年在三十以下者,每县自三人至五人咨送来学,其风始广。然各府辽远,寒士负笈之资固自不易。愚意以为莫如合各州县为具川资,咨送到省,每岁三五人之费,为数无几,虽瘠苦之县,亦不至较此区区。到省以后,须谋一大厦使群萃而讲习,若学堂有余力则普给膏火,否则但给奖赏而已(如不给膏火,则须问其愿来与否,乃可咨送)。此项学生速则半年,迟则一年,即可遣散,另招新班。择其学成者授以凭记,可以为各县小学堂教习,一年之后,风气稍成,即可以饬下各州县,每县务改一书院为学堂,三年之间,而谓湘人犹有嫉新学如仇、与新学为难者其亦希矣。二曰遣学生游学外国。时务学堂内课诸生,既授之以经史大义,厚其中学之根柢,养成其爱国之热心,则当遣往外国学政治、法律、财政、行政学、兵法诸专门,先选其俊秀者以五十人为额,为第一班;第二年续有高才,则续选五十人为第二班,凡设四班,合为二百人,以四年分遣之,每留学者以四年为率。及其归也,以之治湖南一省之事,人才固恢然有余,即为全国之用,亦可庶几矣。若虑经费难筹,则先游学日本。日本虽小国,而三十年来智学之进,骎骎焉追及欧洲,我但先学日本,亦已足为吾目前之用矣。

欲兴民权,宜先兴绅权;欲兴绅权,宜以学会为之起点。此诚中国未尝有之事,而实千古不可易之理也。夫以数千里外渺不相属之人,而代人理其饮食讼狱之事,虽不世出之才,其所能及者几何矣。故三代以上,悉用乡官,两汉郡守,得以本郡人为之,而功曹掾吏,皆不得用它郡人。此古法之最善者,今之西人莫不如是。唐宋以来,防弊日密,于是悉操权于有司,而民之视地方公事,如秦越之人视肥瘠矣。今欲更新百度,必自通上下之情始,欲通上下之情,则必当复古意,采西法,重乡权矣。然亦有二虑焉,一曰虑其不能任事,二曰虑其藉此舞文也。欲救前弊,则宜开绅智;欲救后弊,则宜定权限。定权限者何?西人议事与行事分而为二:议事之人有定章之权,而无办理之权;行事之人有办理之权,而无定章之权。将办一事,则议员集而议其可否,既可乃议其章程,章程草定,付有司行之,有司不能擅易也。若行之而有窒碍者,则以告于议员议而改之。西人之法度,所以无时不改。每改一次,则其法益密,而其于民益便。盖以议事者为民间所举之人也。是故有一弊之当革,无不知也,有一利之当兴,无不闻也。其或有一县一乡之公益,而财力不能举者,则议员可以筹款而办之,估计其需费之多少而醵之于民焉。及其办成也,则将其支用款项列出清单,与众人共见,未有不愿者也。譬之一街之中,不能无击柝之人,于是一街之户宅集议,各出资若干而雇一人为之;一乡之中,欲筑一桥修一路,于是一乡之户宅集议,或按田亩,或按人丁,各出资若干而动工为之,未有不愿者也。推而大之而一县而一省而一国,莫不如是,西人即以此道治一国者也(吾中国非不知此法,但仅以之治一乡治一街,未能推广耳)。故每月应筹款项,皆待命于下议院,下议院则筹之于民,虽取之极重,而民无以为厉己者。盖合民财以办民事,而为民所信也。民亦知此事之有益于己,非独力所能办,故无不乐输以待上之为我成之也(如一街四十户,每户月输一百,即得四千。可以用一击柝之人,以为己保护财产。若非得一人总任其事,则虽每户月自出二百,仍不能用一人)。故有乡绅为议事,则无事不可办,无款不可筹,而其权则不过议此事之当办与否,及其办法而已。及其办之也,仍责成于有司,如是则安所容其舞文也。至于讼狱等事,则更一委之于官,乡绅只能为和解,或为陪审人员,而不能断其谳,然则又何舞文之有乎。西人举国而行之,不闻有弊,则亦由权限之画定而已。开绅智者何?民间素不知地方公事为何物,一切条理皆未明悉,而骤然授之使其自办,是犹乳哺之儿而授之以杯筯,使自饮食,其殆必矣。故必先使其民之秀者日习于公事,然后举而措之裕如也。今中国之绅士使以办公事,有时不如官之为愈也。何也?凡用绅士者,以其于民间情形熟悉,可以通上下之气而已。今其无学无智,既与官等,而情伪尚不如官之周知,然则用之何为也。故欲用绅士,必先教绅士。教之惟何?惟一归之于学会而已。先由学会绅董各举所知品行端方,才识开敏之绅士,每州县各数人,咸集省中入南学会,会中广集书籍图器,定有讲期,定有功课,长官时时临莅以鼓厉之,多延通人为之会长。发明中国危亡之故,西方强盛之由,考政治之本原,讲办事之条理,或得有电报,奉有部文,非极秘密者,则交与会中俾学习议事。一切新政将举办者,悉交会中议其可办与否,决议其办法,次议其筹款之法,次议其用人之法。日日读书,日日治事,一年之后,会中人可任为议员者过半矣。此等会友亦一年后除酌留为总会议员外,即可分别遣散,归为各州县分会之议员,复另选新班在总会学习。绅智既开,权限亦定,人人既知危亡之故,人人各思自保之道,合全省人之聪明才力,而处心积虑,千方百计,以求办一省之事,除一省之害,捍一省之难,未有不能济者也。

绅权固当务之急矣,然他日办一切事,舍官莫属也。即今日欲开民智,开绅智,而假手于官力者,尚不知凡几也。故开官智又为万事之起点。官贫则不能望之以爱民,官愚则不能望之以治事。闻黄按察思所以养候补官,优其薪水之法,此必当速办者也。既养之则教之,彼官之不能治事,无怪其然也。彼胸中曾未有地球之形状,曾未有欧洲列国之国名,不知学堂工艺商政为何事,不知修道养兵为何政,而国家又不以此考成,大吏又不以此课最,然则彼亦何必知之,何必学之。举一省之事而委之此辈,未尝学问、无所知识之人之手,而欲其事之有成,是犹然薪以止沸,却行而求前也。而无如不办事则已,苟办事则其势不能不委之此辈之手,又不可以其不能办而不办也。然则将如之何?曰教之而已矣。教官视教士难,彼其年齿已老,视茫发苍,习气极深,宦情熏灼,使之执卷伏案,视学究之训顽童,难殆甚焉。然教官又视教士易,彼其望长官如天帝,觊缺差若九鼎,宫中细腰,四方饿死,但使接见之时,稍为抑扬;差委之间,微示宗旨,虽强之以不情之举,犹将赴汤蹈火以就之,而况于导之以学乎?故课吏堂不可不速立,而必须抚部为之校长,司道为之副校长。其堂即设在密迩抚署之地,每日或间一二日,必便衣到堂,稽察功课,随时教诲。最善者莫如删堂属之礼,以师弟相待,堂中陈设书籍,张挂地图,各官所读之书皆有一定,大约各国约章,各国史志,及政学、公法、农、工、商、兵、矿政之书,在所必读。多备报章,以资讲求,各设札记,一如学堂之例。延聘通人为教习,评阅功课,校长及副校长随意谈论,随意阅札记,或阅地图而与论其地之事,或任读一书而与论其书之美恶,听其议论其书之美恶,听其议论而可以得其为人矣。而彼各官者恐功课不及格而获谴,恐见问不能答而失意,莫不争自濯磨,勉强学问矣。教之既熟,必有议论明达,神气坚定者出矣。或因好学而特予优差,或因能任事而委之繁缺,数月之后,家弦诵而人披吟矣。闻曾文正每日必有一小时与幕府纵谈,若有事应商,则集幕府僚属使之各出意见,互相辩论。文正则不发一言,归而采之,既可于此事集思广益,复可见其人之议论见地。骆文忠则每集司道于一圆桌,令以笔墨各陈所见。岑襄勤、丁雨生之办事如训蒙馆然,聚十数幕友于一堂,陈十数几桌,定时刻治事,随到随办,案无留牍。此诚治事之良法也。今日之中国,亦颇苦于礼矣,终日之晷刻,消磨于衣冠应酬迎送之间者,不知凡几,交受其劳,而于事一无所补。日日议变法,此之不变,安得有余日以任应办之事乎?是宜每日定有时刻,在课吏堂办事,一切皆用便衣,凡来回事者立谈片刻,不迎不送,除新到省衣冠一见外,其余衙门例期悉予停免,有事咸按时刻在堂中相见,则形骸加适,而治事加多。斯实两得之道也。至实缺各官,关系尤重,既未能尽取而课之,亦必限以功课,指明某书令其取读,必设札记,读书治事二者并见。须将其读书所有心得,及本县人情物产风俗咸著之札记中,必须亲笔,查有代笔者严责(难者必以为实缺官身任繁剧,安能有此休暇?不知古人仕优则学,天下断无终年不读书而可以治事之理。每日苟定出时刻,以一两点钟读书,未必即无暇晷也)。频颁手谕,谆谆教诲,如张江陵与疆臣各书,胡文忠示属员各谕,或以严厉行之,或以肫诚出之,未有不能教诲者也。吏治之怠散久矣,参劾则无人可用,亦不可胜劾,其无咎无誉,卧而治之,无大恶可指者,亦常十居六七焉。夫立木偶于庭,并水不饮,其廉可谓至矣,然而不能为吏者。吏者,治事者也,吏不治事,即当屏黜,岂待扰民哉!虽然,治事者必识与才兼,然后可云也。若并不知有此事,不知此事之当办,则曷从治之?未尝讲此事之办法,则曷从治之。西国治一事则有一事之学堂,既学成而后授以事矣,然其每日办事之暇,未尝有一日废书者(不读书则看报,贵至君主贱至皮匠,莫不皆然)。今国人士自其鼓箧之始,则已学非所用,用非所学。及一入宦途,则无不与书卷长别。《传》曰:“子有美锦,不使人学制焉。一官一邑,身之所庇也,而使学制焉。又况于终其身而不学者乎。”中国一切糜烂,皆起于此,而在位者杳焉不自觉。今日兴一新法,明日兴一新法,而于行法之有人与否,漠然而不之计,此真可为痛哭流涕者也。以上三端,一曰开民智,二曰开绅智,三曰开官智。窃以为此三者乃一切之根本,三者毕举,则于全省之事若握裘挈领焉矣。至于新政之条理,则多有湖南所已办者,如矿务轮船学堂练兵之类;或克日开办者,如学会、巡捕、报馆之类;或将办而尚有阻力者,如铁路之类;或已办而尚须变通扩充者,如钞票制造公司之类。今不必述。而窃以为尚有极要者二事:一曰开马路,通全省之血脉。则全省之风气可以通,全省之商货可以出。二曰设劝工博览场。取各府州县天产人工之货聚而比较之,工艺精者优加奖厉。长沙古称贫国,而五代马氏即恃工商以立邦,今欲易贫而富,则非广厉工商末由也。今全省无论已办将办未办各事,除绅士协办外,苟经官手,则几无事不责成于一二人。其事至繁,其势至散,一人之精神,有万不能给之势,然舍此则又无可倚畀。鄙意以为宜设一新政局(各省有洋务局之称,其名最不雅驯,不可用),一切新政皆总于其中,而使一司道大员为总办,令其自举帮办以下之人,事归一线,有条不紊,或稍易为力也。

此书即为湖南办事之起点,后此湖南一切事,皆依此书次第行之。而南学会尤为全省新政之命脉,虽名为学会,实兼地方议会之规模,先由巡抚派选本地绅士十人为总会长,继由此十人各举所知,展转汲引以为会员。每州每县皆必有会员三人至十人之数,选各州县好义爱国之人为之。会中每七日一演说,巡抚、学政率官吏临会,黄遵宪、谭嗣同、梁启超及学长□□□等,轮日演说中外大势、政治原理、行政学等,欲以激发保教爱国之热心,养成地方自治之气力。将以半年之后,选会员之高等,留为省会之全员,其次者则散归各州县为一州一县之分会员。盖当时正德人侵夺胶州之时,列国分割中国之论大起,故湖南志士人人作亡后之图,思保湖南之独立。而独立之举,非可空言,必其人民习于政术,能有自治之实际然后可。故先为此会以讲习之,以为他日之基。且将因此而推诸于南部各省,则他日虽遇分割,而南支那犹可以不亡,此会之所以名为南学也。当时所办各事,南学会实隐寓众议院之规模,课吏堂实隐寓贵族院之规模,新政局实隐寓中央政府之规模。巡抚陈宝箴,按察使黄遵宪皆务分权于绅士,如慈母之煦覆其赤子焉。各国民政之起,大率由民与官争权,民出死力以争之,官出死力以压之。若湖南之事势,则全与此相反,陈、黄两公本自有无限之权,而务欲让之于民,民不自知其当有权,而官乃费尽心力以导之,此其盛德殆并世所希矣。今将黄遵宪在南学会演说之语,及谭嗣同在《湘报》中所撰之论说,照录于下,可以见当时之苦心矣。

黄遵宪南学会第一次讲义:

诸君诸君,何以谓之人?人飞不如禽,走不如兽,而世界以人为贵,则以禽兽不能群,而人能合人之力以为力,以制伏禽兽也。故人必能群而后能为人。何以谓之国?分之为一省一郡,又分之为一邑一乡,而世界之国,只以数十计,则以郡邑不足以集事,必合众郡邑以为国,故国以合而后能为国。

自周以前,国不一国,要之可名为封建之世,世爵世禄世官,即至愚不道。如所谓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骄淫昏昧,至于不辨菽麦,亦腼然肆于民上,而举国受治焉。此宜其倾覆矣。而或传祀六百,传年八百,其士大夫之举国同休戚者无论矣。而农以耕稼世其官,工执艺事以谏其上。一商人耳,亦与国盟约,强邻出师,犒以乘韦而伐其谋。大国之卿,求一玉琼而吝弗与,其上下亲爱,相维相系乃如此。此其故何也?盖国有大政,必谋及卿士,谋及庶人,而国人曰贤,国人曰杀,一刑一赏,亦与众共之也。故封建之世,其传国极私,而政体乃极公也。

自秦以后,国不一国,要之可名为郡县之世。郡县之世,设官以治民,虑其不学也,先之以学校;虑其不才也,继之以科举;虑其不能也,于是有选法;虑其不法与不肖也,于是有处分之法,有大计之法。求官以治民,亦可谓至周至密至纤至悉矣。然而彼入坐堂皇,出则呵道者,吾民之疾病祸难困苦颠连,问其所以,瞠目不能答也。即官之昏明贤否,勤惰清浊,询之于民,民亦不能知也。沟而分之,界而判之,曰此官事,此民事。积日既久,官与民无一相信,浸假而相怨、相谤、相疑、相诽,遂使离心离德、壅蔽否塞,泛泛然若不系之舟,听民之自生、自杀、自教、自养。官若不相与者,而不贤者复舞文以弄法,乘权以肆虐,以民为鱼肉,以己为刀砧。至于晚明有“破家县令”之称。民反以官为扰,而乐于无官。此其故何也?官之权独揽,官之势独尊也。凡上下相交之政,如所谓亭长、三老、啬夫、里老、粮长,近于乡官者,皆无有也。举一府一县数十万人之命,委之于二三官长之手。曰是则是,曰非则非,而此二三官长者,又委之幕友、书吏、家丁、差役之手而卧治焉,而画诺坐啸焉,国乌得而治?故郡县之世,其设官甚公,而政体则甚私也。

诸君诸君,诸君多有读二十四史者,名相、良将、能吏、功臣,可谓繁夥矣。惟读至《循吏传》,则不过半卷耳,数十篇耳,二三十人耳,无地无官,无时无官。汉、唐、宋、明,每朝数百年,所谓循吏者只有此数。岂人性殊哉?抑人才不古若欤?尝考其故。一则不相习也。本地之人不得为本地之官,自汉既有三互之法,如今之回避。至明而有南北互选之法,赴任之官,动数千里,土风不谙,山川不习,一切俗禁,茫然昧然。余尝见一广东粮道,询其惯否,彼谓饮食衣服均不相同,嗜欲不通,言语不达,出都以后,天地异色,妻奴僮仆日夕怨叹,惟愿北归。以如此之人,而求其治民,能乎不能?此不相习之弊。一则不久任之弊也。今制以三年为一任,道府以下不离本省,是朝廷固知不久任之弊矣。然而州县各官,员多缺少,朝令附郭,夕治边地,或升或迁,或调或降,或调剂,或署理,或代理,或兼摄,甫知其利,甫知其弊,尚有所作为,而舍此而他去矣。而贤长官量其时之无几,力之所不能,亦遂敛手退缩而不敢动,又况筑台者一篑而九仞,移山者由子而逮孙。凡大政事大兴革,非一朝一夕之所能为,虑其半途而废也,中道而止也,前功之尽弃也。则亦惟置之度外,弃之不顾耳。明之循吏,昔推况钟,其治苏州凡十九年,闻辕门鼓乐嫁女,乃曰:“吾来此时,此女甫乳哺耳。”惟久于其任,乃以循吏称。今安得有十九年之知府耶?诸君试思之,不相习与宴会时之生客何异,不久任与逆旅中之过客何异,然而皆尊之为官矣。

嗟夫嗟夫,余粤人也。粤为边地,谚有之曰:“天高帝远。”皆不知朝廷,只知有官长耳,亦不知官为谁何名字,但见入坐堂皇,出则呵道者,则骇而避之。举吾等之身家性命、田园庐墓,尽交给于其手而受治焉。譬之家有家长,子孙数十人,家长能食我、衣我、妻室我、田宅我,为子弟者将一切惰废,万事不治,尽仰给于家长耶?抑将进德修业,以自有成立耶?诸君诸君!此不烦言而决,不如子弟之自期成立明矣。委之于家长犹且不可,乃举吾之身家性命、田园庐墓,委之于宴会之生客,逆旅之过客,而名之为官者,则乌乎其可哉!然则如之何而后可?所求于诸君者,自治其身,自治其乡而已矣。某利当兴,某弊当革,学校当变,水利当筹,商务当兴,农事当修,工业当劝,捕盗当讲求,以闹教滋祸者为家难,以会匪结盟者为己忧,先事而经画,临事而绸缪。此皆诸君之事。《孟子》有言:“匹夫匹妇,不被其泽,若己推而纳之沟中。”况吾同乡共井之人,而不思援手耶?范文正做秀才时,便以天下为己任,况一乡一邑之事,而可诿其责耶。顾亭林言风教之事,匹夫与有责焉。曾文正公论才亦以风俗为士夫之责。愿与诸君子共勉之而已。

诸君诸君,能任此事,则官民上下同心同德,以联合之力,收群谋之益,生于其乡,无不相习,不久任之患,得封建世家之利,而去郡县专政之弊,由一府一县推之一省,由一省推之天下,可以追共和之郅治,臻大同之盛轨。余之言略尽于此,而尚有极切要之语为诸君告者。余今日讲义,誉之者曰开民智,毁之者曰侵官权,欲断其得失,一言以蔽之曰:公与私而已。诸君能以公理求公益,则余此言不为无功,若以私心求私利,彼擅权恃势之官,必且以余为口实,责余为罪魁。乞诸君共鉴之,愿诸君共勉之而已,诸君诸君,听者听者。

谭嗣同记官绅集议保卫局事:

今夫舍其官权,略其势位,弃其钳轭民、刀俎民之文若法,下与士民勤勤然谋国是,共治理,以全生而远害。初若不知己之为官,而官之可以钳辄刀俎民也者,世必曰天下乌有此不智之官矣!然而舍其官权,略其势位,决弃其钳轭民、刀俎民之文若法,下与士民勤勤然谋国是,共治理,以全生而远害。初若,不知己之为官,而官之可以钳轭刀俎民也者,而士与民方窃窃焉疑之议之远避之,曰奈何不钳轭我而刀俎我也,则宁得曰此天下之智士之智民乎?善乎唐才常之论保卫局也,曰:“泰西日本之有警察部也,长官主之,与凡议院章程不同,平心而论,此事本官权可了,而中丞陈公廉访黄公必处处公之绅民者,盖恐后来官长视为具文,遂参以绅权,立吾湘永远不拔之基,此尤大公无我至诚至信之心,可以质鬼神,开金石,格豚鱼。夫欲兴绅权,遂忘其为削己之官权,为人而遗己,宁非世俗所谓愚者乎?而廉访黄公与观察况公桂馨黄公炳离,则犹恐绅之弗受其权也。而集诸绅士于保甲局,反覆引喻,终日不倦。且任之曰,某为董事,某为董事。听者感动兴起,皆思有以自效,摅虑发谋,各陈其臆,盖罔不动中机宜矣。”顾嗣同尤有大忧奇惧腐心泣血不忍言,而又不忍不言者,遂扬言曰:保卫局之善,唐氏言之详矣,吾不赞言,言其大者。事之大有如国之存亡乎?则胡不见台湾乎?一旦割弃,所谓官者皆相率内渡矣。又不见山东乎?虽巡抚总兵之尊,且褫职去位矣。故世变至无常,而官者至不可恃者也。官以遵奉朝旨为忠,以违抗朝旨为罪,不幸复有台湾、山东之事,官惟有褫被而去耳。岂能为我民而少迟回斯须哉?斯时也,则任外人之戎马蹴踏我,任外人之兵刃脔割我,谁为我父母而护翼我,谁为我长上而扞卫我,虽呼天抢地于京观血海之中,宛转哀号,悔向者之不早自为谋,而一听之官之非计,岂有及哉?岂有及哉!然则乘此崦嵫之短景,预防眉睫之急焰,官又假我以有可为之权,我不速出而自任而谁任矣?夫当速出而自任,宁止保卫一局,而保卫局特一切政事之起点,而治地方之大权也。自州县官不事事,于是有保甲局之设,其治地方之权,反重于州县官。今之所谓保卫,即昔之所谓保甲。特官权绅权之异焉耳,夫治地方之大权,官之所以为官者此而已。今不自惜若此,岂真官之不智哉?亦诚自料不能终护翼我扞卫我,又不忍人之蹴踏我脔割我,而出此万不得已之策,以使我合群通力,萃离散,去壅蔽,先清内治,保固元气,庶几由此而自生抵力,以全其身家,此其用意之深而苦,亦至可感矣。且闻之公法家,凡民间所办之事,即他人入室,例不得夺其权,是则历常变而不败者,又舍是末由也。议既终,吾请濡笔记之,且正告吾绅吾士吾民曰:吾愿睹吾属之智何如矣。

盖当时湖南新政办有端绪者,在教育、警察、裁判三事,此保卫局即效警察署之规模也。黄遵宪以为警察一署,为凡百新政之根柢,若根柢不立,则无奉行之人,而新政皆成空言。故首注意于是,先在长沙试办。初办之时,旧党谤议,愚民惊疑,及开办数月,商民咸便之。此次政变以后,百举皆废,惟保卫局因绅民维持,得以不废,此亦兴民权之利益也。黄遵宪为按察使,职司刑狱,故锐意整顿裁判监狱之事,删淫刑之陋俗,定作工之罚规,民甚感之。

中国向来守旧之徒,自尊自大,鄙夷泰西为夷狄者无论矣。即有一二号称通达时务之人,如李鸿章张之洞之流,亦谓西法之当讲者,仅在兵而已,仅在外交而已,曾无一人以蓄养民力,整顿内治为要务者。此所谓不务本而欲齐其末,故虽日日言新法,而曾不见新法之效也。而彼辈病根之所在,由于不以民为重,其一切法制,皆务压制其民,故不肯注意于内治。盖因欲兴内治,不能不稍伸民权也。观于湖南之事,乃知陈宝箴、黄遵宪等之见识远过李鸿章、张之洞万万矣。

自时务学堂、南学会等既开后,湖南民智骤开,士气大昌,各县、州、府私立学校纷纷并起,小学会尤盛,人人皆能言政治之公理,以爱国相砥砺,以救亡为己任,其英俊沉毅之才,遍地皆是。其人皆在二三十岁之间,无科第,无官阶,声名未显著者,而其数不可算计。自此以往,虽守护者日事遏抑,然而“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湖南之士之志不可夺矣。虽全国瓜分,而湖南亡后之图,亦已有端绪矣。今并将启超所撰《南学会序》附载于下,阅者可以知立此会之宗旨焉。

岁十月,启超以湘中大夫君子之督责,辞不获命,乃讲学于长沙。既至,而湘之大夫君子适有南学会之设,不以启超为不文也,而使为之序。序曰:

呜呼!今之策时变者,则曰八股不废,学校不兴,商政不修,农工不饬,民愚矣,未有能国者也。蒙则谓八股即废,学校即兴,商政即修,农工即饬,而上下之弗矩絜,学派之弗沟通,人心之无势力,虽智其民而不能国其国也。敢问国?曰:有君焉者,有官焉者,有士焉者,有农焉者,有工焉者,有商焉者,有兵焉者。万其目,一其视;万其耳,一其听;万其手,万其足,一其心;万其心,一其力;万其力,一其事。其位望之差别也万,其执业之差别也万,而其知此事也一,而其志此事也一,而其治此事也一。心相构,力相摩,点相切,线相交,是之谓万其途,一其归,是之谓国。有国于此,君与君不相接,官与官不相接,官与士不相接,士与士不相接,士与农与工与商与兵不相接,农与农、工与工、商与商、兵与兵不相接,如是乃至士与君不相接,农工商兵与官不相接。之国者何国矣?曰使其国千人也,则为国者千,使其国万人也,则为国者万。呜呼,不得谓有国焉矣。今夫躯万也,心万也,力万也,位望万也,执业万也,虽欲一之,孰从而一之?吾乃远稽之三代,乃博观于泰西,彼其有国也必有会,君于是焉会,官于是焉会,士于是焉会,民于是焉会,旦旦而讲之,昔昔而摩厉之。虽天下之大,万物之多,而惟强吾国之知,故夫能齐万而为一者,舍学会其曷从与于斯。昔普之覆于法也,普不国也,时乃有良民会,卒报大仇也。法之覆于普也,法不国也,时乃有纪念会,不数年而法之强若畴昔也。意大利之轭于教皇也,希腊之轭于突厥也,意与希不国也,时乃有保国会,保种会,卒克自立,光复旧物也。日本之劫盟于三国也,日不国也,时乃有萨摩、长门诸藩侯激励其藩士,畜养其豪杰,汗且喘走国中,以倡大义,一啸百吟,一伸百问疾,时乃有尊攘革政改进自由诸会党,继轨并作,遂有明治之政也。今夫以地之小如日本,民之寡如日本;幕府秉政以来,士之偷、民之靡、国之贫、兵之弱如日本;君相争权,内外交讧,时务之危蹙如日本。当彼之时,其去亡也不容发,而卒有今日,则岂非会之为功,有以苏已死之国,而完瓦裂之区者乎?嗟夫!吾中国四万万人为四万万国之日,盖已久矣。甲午、乙未之间,敌氛压境,沿海江十数省,风声鹤唳,草木兵甲,举国自上达下,抱头护颈,呼妻唤子,苍黄涕泣,戢戢待絷刲,犹可言也。曾不数月,和议既定,偿币犹未纳,戍卒犹未撤,则已以歌以舞,以遨以嬉,如享太牢,如登春台。其官焉者依然惟差缺之肥瘠是问,其士焉者依然惟八股、八韵、大卷、白折之工窳是讲。即有一二号称知学之英,忧时之彦,而汉宋有争,儒墨有争,彝夏有争,新旧学有争,君民权有争。乃至兴一利源,则官与商争,绅与民又争;举一新政,则政府与行省争,此省与彼省又争;议一创举,则意见歧而争,意见不歧而亦争。究之阴血周作,张脉偾兴,旋动旋止,只视为痛痒无关之事,而其心之热力,久冰消雪释于亡何有之乡,而于国之耻,君父之难,身家之危,其忘之也抑已久矣。曾不知中国股份之票,已骈阗于西肆;瓜分中国之图,已高张于议院。持此以语于下,天下人士犹瞠目莫之信,果未两载,而德人又见告矣。今山东胶湾之据,闽海船岛之割,予取予携,拱手以献,不待言矣。而其欲犹未餍,其祸犹未息。试问德人今日必索山东全省改隶德版,我何以拒之?试问俄人今日以一旅兵收东三省、直隶、山、陕,我何以拒之?试问法人今日以一介使索云、贵、两广,我何以拒之?试问英人今日以一纸书取楚、蜀、吴、越,我何以拒之?然则所恃以延一线之息,偷一日之活者,恃敌之不来而已。敌无日不可以来,国无日不可以亡,数年以后,乡井不知谁氏之藩,眷属不知谁氏之奴,血肉不知谁氏之俎,魂魄不知谁氏之鬼。及今犹不思洗常革故,同心竭虑,摩荡热力,震撼精神,致心皈命,破釜沉船,以图自保于万一,而犹禽视鸟息,行尸走肉,毛举细故,瞻前顾后,相妒相轧,相距相离。譬犹蒸水将沸于釜,而鯈鱼犹作莲叶之戏,燎薪已及于栋,而燕雀犹争稻粱之谋。不亦哀乎?今夫西人不欲分裂中国,斯亦已矣,苟其欲之,如以千钧之弩溃痈,何求不得,何愿不成?然又必迟回审顾,累岁而不发者,则岂不以彼之所重者在商务,一旦事起,沦胥糜烂,而于彼固非有所大利,故苟可已则无宁己也。而无如中国终不自振,终不自保,则其所谓沦胥糜烂者,终不能免,而彼之商务,无论迟速,而必有受牵之一日。故熟思审处,万无得已,而势殆必出于瓜分云尔。然则吾苟确然示之以可以自振、可以自保之机,则其谋可立戢,而其祸可立弭,昭昭然矣。此所以中东之役以后,而泰西诸国犹徘徊莫肯先动,以待我中国之有此一日。乃至三年一无所闻,而德人之事,乃复见也。夫所谓可以自振、可以自保之机者何也?即吾向者所谓齐万而为一,而心相构而力相摩而点相切而线相交,盖非是而一利不能兴,一弊不能革,一事不能办。虽曰呼号痛哭,奔走骇汗,而其无救于危亡一也。吾闻日本幕府之末叶,诸侯拥土者数十,而惟萨、长、土、肥四藩者,其士气横溢,热血奋发,风气已成,浸假遍于四岛。今以中国之大,积弊之久,欲一旦联而合之,吾知其难矣,其能如日本之已事,先自数省者起,此数省者其风气成,其规模立,然后浸淫披靡,以及于他省。苟万夫一心,万死一生以图之,以力戴王室,保全圣教,噫!或者其犹可为也。湖南天下之中,而人才之渊薮也。其学者有畏斋、船山之遗风,其任侠尚气,与日本萨摩、长门藩士相仿佛;其乡先辈若魏默深、郭筠仙、曾劼刚诸先生为中土言西学者所自出焉。两岁以来,官与绅一气,士与民一心,百废俱举,异于他日,其可以强天下而保中国者莫湘人若也,今诸君子既发大愿,先合南部诸省而讲之。庶几官与官接,官与士接,士与士接,士与民接,省与省接,为中国热力之起点,而上下从兹其矩絜,学派从兹其沟通,而数千年之古国,或尚可以自立于天地也。则启超日日执鞭以从诸君子之后所忻慕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