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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三日《国学周刊》上载《退园随笔》,记郎葆辰画蟹诗,有这一节话。

“郎观察葆辰善画蟹,官京师时,境遇甚窘,画一蟹值一金,藉以存活。平康诸姊妹鸠金求画,郎大怒,忿然曰,吾画当置幽人精室,岂屑为若辈作耶!盖自重其画,亦自重其品如此。”

(意云,在同一家里,游女也睡着,——胡枝子和月亮。)

芭蕉是日本近代有名的诗人,是俳句这一种小诗的开山祖师,所著散文游记也是文学中的名著,元禄二年(1689)作奥羽地方的旅行,著有纪行文一卷曰“奥之细道”,是他的散文的杰作。其中有一节云,

我把这句诗告诉曾良,他就记了下来。”

我们读上边的文章,觉得两人对于妓女的态度很不相同。郎葆辰是义正词严的一副道学相,傲慢强横,不可向迩,金冬心则很是宽容,把娼女与和尚并举,位在恶俗士夫之上,但是他不过只是借此骂那些绅士,悻悻之色很是明了,毕竟也是儒家的派头,只少些《古文观止》气罢了。

我们可以说这很有佛教的气味,实在芭蕉诗几乎是以禅与道做精髓的,而且他也是僧形,半生过着行脚生活。他的这种态度,比儒家的高明得多了,虽然在现代人看来或者觉得不免还太消极一点,陀思妥也夫斯奇在《罪与罚》里记大学生拉思科耳尼科夫跪在苏菲亚的面前说,“我不是对着你跪,我是跪在人类的一切苦难之前。”这是本于耶教的精神,无论教会与教士怎样地不满人意,这样伟大的精神总是值得佩服的。查理路易菲立(Charles-Louis Philippe)的小说我没有多读,差不多不知道,但据批评家说,他的位置是在大主教与淫书作者之间,他称那私窝子为“可怜的小圣徒”(Pauvre petite sainte),这就很中了我的意,觉得他是个明白人,虽然这个明白是他以一生的苦难去换来的。我们回过来再看郎葆辰,他究竟是小资产阶级,他有别一种道德也正是难怪的了。

《冬心集拾遗》中有杂画题记一卷,有两则颇妙,抄录于下。

“雪中荷花世无有画之者,漫以己意为之。鸬鹚堰上若果如此,亦一奇观也。”

“昨日写雪中荷花,付棕亭家歌者定定。今夕剪烛画水墨荷花以赠邻庵老衲。连朝清课,不落屠沽儿手,幸矣哉。”

“今天经过亲不知,子不知,回犬,返驹等北国唯一的难地,很是困倦,到客店引枕就寝,闻前面隔着一间的屋子里有青年女人的声音,似乎有两个人,年老男子的话声也夹杂在里面。听他们的谈话知道是越后国新地方的妓女。她往伊势去进香,由男仆送到这个关门,明天打发男子回去,正在写信叫他带回,琐碎地嘱咐他转达的话。听她说是渔夫的女儿,却零落了成为妓女,漂泊在海滨,与来客结无定之缘,日日受此业报,实属不幸。听着也就睡了,次晨出发时她对我们说,因不识路途非常困难,觉得胆怯,可否准她远远地跟着前去,请得借法衣之力,垂赐慈悲,结佛果之缘,说着落下泪来。我们答说,事属可悯,唯我辈随处逗留,不如请跟别的进香者更为便利,神明垂佑必可无虑,随即出发,心中一时觉得很是可哀。

Yujo mo netari,

Hitotsu ie ni

Hagi to tsuki.

芭蕉的纪行文真是译不好,那一首俳句尤其是没法可想,只好抄录原文,加上大意的译语。这诗并不见得怎么好,他用萩(胡枝子)与月来做对比,似太平凡,但在他的风雅的句子里放进“游女”去,颇有意思,显出他不能忘情的神情。中国诗很多讲到妓女的,但这种神情似乎极是少见。七月六日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