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如:

读来信,甚慰,希望格外珍摄。短短几天,要受跋涉之累,回家去很不值得。能够读读书当然很好,你应该读读书的。

做人是那样乏力的事,像我每天回来,就是要读书,也缺少了精神兴致,心里又是这样那样乱得很,难得有安静的一天。纵是生活比止水还寂寞,感到的只是莫名的疲倦,更恐惧着日子将永不会变样。常常心里的热望使我和你写信,然而每回写时是一个悲哀,我总是希望能告诉你一些新的言语,然而笔下只有空虚。烦杂的思绪,即使勉强表现出来,也是难堪的丑恶。

好片子不常有,然而往往容易错过,一张《吉诃德先生》不看很可惜,还有如Song of songs,《梵音情侣》等,也是极富诗趣的名构。虽则一些极伟大热闹的歌舞片宫闱片,我并不以不曾看为憾事。

天又下雨了。

商务里有一批Modern Library,Every Man's Library廉价发卖,因为身边不多钱,只拣了一本Swinburne诗选,一本Silas Marner。读书也不容易,像我们简直没福气读新出的书籍。Silas Marner照理是应该早已读过了的,况且George Eliot也算是我十分欢喜的人,可是我偏偏不曾读她的这一本代表作。两天工夫读完之后,有点失望,觉得并不像Mill on the Floss写得好,故事比较简单一些也是一个理由,总之很比不上狄更司。Mill on the Floss可真是好,我读时曾流泪,里面的女主角即是著者自己的影子,是一个好强好胜,想像丰富,感情热烈,玻璃样晶莹而脆薄易碎,带着不羁的野性的女孩子,她的恋人则属于很passive的性格,有病态美的苍白少年,带有多量女性的柔弱,逗人怜悯的那种人。故事很长很复杂很错综,而且读了长久也已模糊了,但这情形想起来很动人。在维多利亚三大家中,Eliot最长于性格描写,Dickens描写主角,总不及描写配角的出色,后者的好处是温情和谐趣的融和,以天真的眼睛叙述世故,把一切人都Cartoon化起来,但却不是冷酷的讽刺。文章也许是Thackerey写得好。但小说在英国,无论如何赶不上法国同俄国,像Flaubert 、Turgenev一类的天才,英国毕竟没有。

今天他们去看《姐妹花》,回来十分称赞。我是已经看过了,那是张通俗的伦理片,略带一些社会意义的,演出的技巧很好,对白也清晰得可喜,获得太太小姐甚至于先生们的眼泪,大概不是偶然。在新光里已映了快四十天,哄动的力量,前比联华的《人生》还瞠乎其后。联华的片子,一般的说,在我们眼中虽还有些浅薄,然而已经有不大通俗的地方,《人生》如此,前次看的一张《都会的清晨》也是如此。天一的陈玉梅,我还不曾敢领教过,一般人说她很坏,我只知道她是个难看的女人。

之江图书馆里英文书也是陈旧的多,可以看见近代文艺潮流的简直少得很。我还是喜欢读几本近代戏剧的选集,觉得读戏剧比读小说有趣得多。其实你也该用点功,想法子多看一点外国的东西。这是个人享受上的问题,不一定是为着自己将来的成就。我有一个成见,觉得女孩子特别怕看书,先生指定的东西也许翻得比男孩子格外起劲,但总不肯自己找书读。说是用功也全是被动的。

虔诚的祝福!我永不愿忘记你。

朱 廿三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