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言谈中,态度上,人与自然的接触,及事物的联系上,……过于狭隘的情调虽有其单纯精当的好处,却难免有“局促”之感。(用狭隘二字形容情调殊不妥贴,如换作“淡薄”,“疏宕”,“松散”等字皆难包括此意)。“细琢细磨”自是造成精美艺术品的基本功夫,但过于求细了,造成的物品是玲珑有余,朴厚不足,往往失却了浑然,伟大,深重的特质。容易像一朵娇丽的花惹人怜念,一杯香醇的酒使人陶醉,却不给人以活跃的广大的感动。一朵花,不是拈起来由微笑着的体会中能悟彻佛法吗?一杯酒,不是在微醺的状态中能认识人生吗?这另是一回事,一般人自办不到,他们大都须从整个的形象上,从具体的接引上去寻求直接的了解。

中国的旧文学中曲折,委婉,细腻的狭隘情调的表现,与作者对这样表现费上功夫,精神的“细琢细磨”,真是不胜枚举。一瓣落花可写若干字的长调;一片榆钱可以有几首律诗,在诗词的体裁中,随时打开一位作者的集子,便能指出例证。从极微极细的地方着想;从无可著录的方面索凑资料,巧呢,自然有的,有的还真工。“挖空”的文字本领,(不是有所谓“挖空才子”的未名吗?)与西洋文艺作品比较起来,他们也许觉得可以自傲?(旧文艺作品中有许多简直与八股文一字题或截塔题的文章是一例,那非硬做,强扯,会“挖空”不可。)也因长,把所谓文艺的要务——思想与对人生的观感,都拴在一个狭隘的笼子里。“临风对月,宠柳娇花,惜别伤逝,听水观雪,”纵然受为文词是如何的婉转,细腻;如何的巧譬,善喻,伪相“细琢,细磨,”除却那一点点狭隘的情调给人以轻柔模糊的微感之外,更有什么力量可以找得到?(自然有例外。)

文字艺术的如何应用,与作者的思想有不可抹煞的关连。所谓“铁板钢琶”的声调,与儿女喃喃的情话是万不能调谐的。艺术作品的外形正表达着作者内心的刚柔;厚重与轻淡;激切与沉静。“诚不可掩”,只要他不是一个居心骗骗读者的作家。

自然,我们不是看轻琢磨的工夫,不过不要因过分琢磨徒炫外表罢了。

一切事中庸既难办到,也少意味,但从事于文艺的作者,怎样能防止把自己的情调全拴在狭隘的笼中,而又不粗犷不空疏,不见力竭声嘶东掩西凑的状态与痕迹,粗中有细;“细琢细磨”里却不乏浑厚伟大的感动。

这不是一个值得想想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