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以为是消闲,照镜是有其一点点的艺术的。堂皇的学校走廊上,一面可怜相的大镜,两旁有教条般的训语——整齐,清洁,洗面洗心等等的话,青年们走过去,在玻璃的反映中掠一个影子。为的是尽教条的义务,那不过等于兵士的立正,扫垃圾人手中的长帚,照例来一下。他虽然正对着自己的影子,如匆匆走路,把别人的身影踏在脚底下一样。

最能懂得照镜的艺术的或许都是女子们?并不只在青年时她们会留心怎么从镜光的反映中看清了自己的颦、笑、泪光与鬓影,衣衫一角的斜摺,面部上表情的真伪。女子与镜,直到现在还似乎是难离的伴侣。(我并不是说男子与镜没关系,不过是比较言之。)自然,从男系社会的构成以来,遗传与习惯的积累,环境的迫成,使他不得不利用照镜的“艺术。”撇开是、非,只就这一点“术”上讲,女子们是懂得如何表现自己的外形的。

因为过于懂得,从外表上看,颇易变成“为艺术的艺术吧”(但骨于里却不是如此)?

反之,不甚了了于照镜“艺术”的男子,就假作是“泥做”吧,可自来多有点坚实的人生的艺术气。(自然,这句话也有他的限度。)

照镜艺术的极处,是顾影自怜,是放不下自己的在虚空中的幻象,与对外界的企求,……因之就容易“飘飘然”。

世间的事物,精细与浑然难得合在一起。

您说:玲珑剔透的鬼工神斧与略具体势的现代粗糙的木刻像,是哪个更近于“艺术”呢?

自然,从某一方来讲,我们不能武断说女子善于照镜便不是真“艺术”的表现。

(这只是以旧日妇女们照镜借喻,新妇女们请勿勃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