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真氏學案 (黃宗羲原本  黃百家篡輯  全祖望修定)

  西山真氏學案表

  真德秀      (子)志道

  (詹氏門人。)   王埜       王應麟(別為《深寧學案》。)

  (屏山、晦翁再   馬光祖

  傳。)       金文剛

  孔元龍

  呂良才   

  呂敬伯

  江塤

  劉炎

  陳均

  周天駿

  徐元杰

  劉克莊(別見《艾軒學案》。)

  王邁

  程掌(別見《鶴山學案》。)

  熊慶冑

  徐幾       王應麟(別為《深寧學案》。)

  湯千

  湯巾

  湯中(並為《存齋晦靜息庵學案》。)

  劉漢弼      (弟)漢傳(別見《九峰學案》。)

  (忠愍同調。)   陳策

  王天與  (子)振

  (西山續傳) 

  魏了翁(別為《鶴山學案》。)

  李燔

  張洽

  李方子(並為《滄洲諸儒學案》。)

  (並西山講友。)

  西山真氏學案序錄

  祖望謹案:西山之望,直繼晦翁,然晚節何其委蛇也!東發于朱學最尊信,而不滿于西山,《理度兩朝政要》言之詳矣。《宋史》亦有微辭。述《西山真氏學案》。(梓材案:是卷本稱《西山學案》,謝山《序錄》定本益以真氏,所以別于西山蔡氏也。)

  ◆詹氏門人(劉、朱再傳。)

  文忠真西山先生德秀

  真德秀,字景元,後更希元,建之浦城人。慶元五年進士,繼中博學宏辭科。累官起居舍人,兼太常少卿,出為江東轉運副使,歷知泉州、隆興、潭州。理宗即位,召為中書舍人,擢禮部侍郎,史彌遠憚之,落職。紹定五年,起知泉州、福州,召為戶部尚書,時去國已十年矣。改翰林學士,尋得疾,拜參知政事而卒,端平二年也,年五十八,諡文忠,學者稱西山先生。立朝不滿十年,奏疏亡慮數十萬言,直聲震朝廷。四方文士誦其文,想見其風釆。及遊宦所至,惠政深洽,由是中外交頌。都城人時驚傳傾動,奔擁出關曰:「真直院至矣!」果至,則又填塞聚觀不置。時相益以此忌之,輒擯不用,而名愈彰。自韓侂冑立偽學之名以錮善類。凡近時大儒之書,皆顯禁絕之。先生晚出,獨立慨然以斯文自任,講習而服行之。黨禁既開,而正學遂明于天下後世,多其力也。《宋史?詹體仁傳》言:「郡人真德秀早從其遊,嘗問居官民之法,體仁曰:『盡心、平心而已,盡心則無愧,平心則無偏。』」先生能守而行之。所著有《西山甲乙稿》、《對越甲乙集》、﹙經筵講義》等書。(雲濠案:先生著述尚有《四書集編》二十六卷,又《文章正宗》二十卷,《續集》二十卷,俱內府藏本。)

  百家謹案:從來西山、鶴山並稱,如鳥之雙翼,車之雙輪,不獨舉也。鶴山之誌西山,亦以司馬文正、范忠文之生同志、死同傳相比,後世亦無敢優劣之者。然百家嘗聞先遺獻之言曰:「兩家學術雖同出于考亭,而鶴山識力橫絕,真所謂卓犖觀群書者;西山則依門傍戶,不敢自出一頭地,蓋墨守之而已。」

  西山答問

  問收其放心,養其德性

  德性,謂得之于天者,仁義禮智信是也。收放心,養德性,雖曰二事,其實一事,蓋德性在人,本皆全備,緣放縱其心,不知操存,自致賊害其性,若能收其放心,即是養其德性,非有二事也。

  問端莊靜一乃存養工夫

  端莊,主容貌而言;靜一,主心而言,蓋表裏交正之義。合而言之,則敬而已矣。

  問學問思辨乃窮理工夫

  程子曰:「涵養須用敬,進學在致知。」蓋窮理以此心為主,必須以敬自持,使心有主宰,無私意邪念之紛擾,然後有以為窮理之基。本心既有所主宰矣,又須事事物物各窮其理,然後能致盡心之功。欲窮理而不知持敬以養心,則思慮紛紜,精神昏亂,于義理必無所得。知以養心矣,而不知窮理,則此心雖清明虛靜,又只是箇空蕩蕩底物事,而無許多義理以為之主,其于應事接物,必不能皆當,釋氏禪學,正是如此。故必以敬涵養,而又博學、審問、慎思、明辨以致其知,則于清明虛靜之中,而眾理悉備,其靜則湛然寂然,而有未發之中,其動則泛應曲當,而為中節之和,天下義理,學者工夫,無以加于此者。自伊川發出,而文公又從而闡明之。《中庸》「尊德性道問學」章與《大學》此章皆同此意也。

  問零零碎碎湊合,將來不知不覺自然省悟

  正如曾子平日學問,皆是逐一用功,如三省,如問禮,逐些逐小做將去,積累之久,一旦通悟,夫子遂以吾道一以貫告之,至此方知從前所為,百行萬善,只是一理。方其積累之時,件件著力,到此如炊之已熟,釀之已就,更不須著分毫之力。

  問大學只說格物,不說窮理

  器者,有形之物也;道者,無形之理也。明道先生曰:「道即器,器即道,兩者未嘗相離。」蓋凡天下之物,有形有象者,皆器也,其理便在其中。大而天地,亦形而下者,乾、坤乃形而上者。日月星辰、風雨霜露亦形而下者,其理即形而上者。以身言之,身之形體,皆形而下者,曰性曰心之理,乃形而上者。至于一物一器,莫不皆然。且如燈燭者,器也,其所以能照物,形而上之理也。且如卓,器也,而其用,理也。天下未嘗有無理之器,無器之理。即器以求之,而理在其中,如即天地則有健順之理,即形體則有性情之理,精粗本末,初不相離。若舍器而求理,未有不蹈于空虛之見,非吾儒之實學也。所以《大學》教人以格物致知,蓋即物而理在焉,庶幾學者有著實用力之地,不致馳心于虛無之境也。

  問致知一段是夢覺關,誠意一段是善惡關

  言格物致知,必窮得盡,知得至,則如夢之覺,若窮理未盡,見善未明,則如夢之未覺,故曰夢覺關。好善必實然好之,如飢之必食,渴之必飲;惡惡必實然惡之,如水之不可入,火之不可蹈,如此方能盡人之道,以充人之形。若名為好善,而好之不出于實,名為惡惡,而惡之不出于實,則是為欺而已。欺心一萌,無往而非惡矣,亦何以異于禽獸哉!故曰善惡關。《大學》雖有八條,緊要全在兩節,若知已至,意已誠,則大本已立,其他以序而進,有用力之地矣。若知不至,意不誠,既無其本,無往而可矣。故朱子以二關喻之,言如行軍然,必須過此二重關隘,方可進兵故也。

  問主忠信章

  《論語》止言主忠信,不言誠,至子思、孟子然後言誠,蓋誠指全體而言,忠信指用功處而言。忠是盡于中者,信是形于外者,有忠方有信,不信則非所以為忠,二者表裏體用之謂,如形之與影也。心無不盡之謂忠,言與行無不實之謂信,盡得忠與信,即是誠,故孔子雖不言誠,但欲人于忠信上著力,忠信無不盡,則誠在其中矣。孔子教人,大抵只就行處說,行到盡處,自知誠之本源。子思、孟子,則併本源發出以示人,其義一也。

  問非鬼而祭章

  鬼神之理,雖非始學者所易窮,然亦須識其名義。若以神示鬼三字言之,則天之神曰神,地之神曰示,人之神曰鬼。若以鬼神二字言之,則神者氣之伸,鬼者氣之屈。氣之方伸者屬陽,故為神;氣之屈者屬陰,故為鬼。神者,伸也;鬼者,歸也。且以人之身論之,生則曰人,死則曰鬼,此生死之大分也。然自其生而言之,則自幼而壯,此氣之伸也;自壯而老,自老而死,此又伸而屈也。自其死而言之,則魂游魄降,寂然無形,此氣之屈也。及子孫享祀,以誠感之,則又能來格,此又屈而伸也。姑舉人鬼一端如此。至若造化之鬼神,則山澤水火雷風是也。日與電皆火也,月與雨皆水也,此數者合而言之,又只是陰陽二氣而已。陰陽二氣,流行于天地之間,萬物賴之以生,賴之以成,此即所謂鬼神也。今人只塑像畫像為鬼神,及以幽暗不可見者為鬼神,殊不知山峙川流,日照雨潤,雷動風散,乃分明有跡之鬼神。伊川曰:「鬼神者,造化之。」又曰:「鬼神,天地之功用。」橫渠曰:「鬼神,二氣之良能。」凡此皆指陰陽而言。天地之氣,即人身之氣,人身之氣,即天地之氣。《易?繫辭》曰:「精氣為物,游魂為變。」人之生也,精與氣合而已。精者,血之類,是滋養一身者,故屬陰;氣是能知覺運動者,故屬陽。二者合而為人,精即魄也。目之所以明,耳之所以聰者,即精之所為也,此之謂魄。氣充乎體,凡人心之能思慮,有知識,身之能舉動,與夫勇決敢為者,即氣之所為也,此之謂魂。人之少壯也,血氣強,血氣強,故魂魄盛,此所謂伸。及其老也,血氣既耗,魂魄亦衰,此所謂屈也。既死,則魂升于天以從陽,魄降于地以從陰,所謂各從其類也。魂魄合則生,離則死,故先王制祭祀之禮,使為人子孫者,盡誠致敬,以蕭之屬,求之于陽,灌鬯之屬,求之于陰,求之既至,則魂魄雖離而可以復合,故《禮記》曰:「合鬼與神,教之至也。」神指魂而言,鬼指魄而言,此所謂屈而伸也。

  問仁字

  凡天下至微之物,皆有箇心,發生皆從此出,緣是稟受之初,皆得天地發生之心以為心,故其心無不能發生者。一物有一心,自心中發出生意,又成無限物,且如蓮實之中,有所謂ㄠ荷者,便儼然如一根之荷,他物亦莫不如是,故上蔡先生論仁,以桃仁、杏仁比之,謂其中有生意,才種便生故也。惟人受中以生,全具天地之理,故其為心又最靈于物,故其所蘊生意纔發出,便近而親親,推而仁民,又推而愛物,無所不可,以至于覆冒四海,惠利百世,亦自此而推之耳。此仁心之大,所以與天地同量也。然一為利欲所汩,則私意橫生,遂流而為殘忍,為刻薄,則生意消亡,頑如鐵石,便與禽獸相去不遠,豈不可畏也哉!今為學之要,須要常存此心,平居省察,覺得胸中盎然有慈祥惻怛之意,無忮忍刻害之私,此即所謂本心,即所謂仁也,便當存之養之,使之不失,則萬善皆從此而生。

  問敬字

  伊川先生言:「主一之謂敬。」又恐人未曉一字之義,又曰:「無適之謂一。」適,往也,主于此事,則不移于他事,是之謂無適也。主者,存主之義。伊川又云:「主一之謂敬,一者之謂誠。」主則有意,在學者用功,須當主于一。主者,念念守此而不離之意也。及其涵養既熟,此心湛然,自然無二無雜,則不待主而自一矣。不待主而自一,即所謂誠也。敬,是人事之本,學者用功之要,至于誠,則達乎天道矣,此又誠敬之分也。所謂主一者,敬時要一,動時亦要一,平居暇日,未有作為,此心亦要主于一,應事接物,有所作為,此心亦要主于一,此是靜時敬,動時靜。靜時能敬,則無思慮紛紜之患;動時能敬,則無舉措煩擾之患,如此則本心常存而不失。為學之要,莫先于此,當更以胡致堂一段參觀。

  問顏樂

  《集註》所引程子三說,其一曰不以貧窶改其樂,二曰蓋其自有樂,三曰所樂何事,不說出顏子之樂是如何樂,其末卻令學者于博文約禮上用功。博文約禮亦有何樂,程、朱二先生似若有所隱而不以告人者。其實無所隱而告人之深也。又程氏《遺書》有人謂顏子所樂者道,程先生以為非。由今觀之,言豈不有理,先生非之何也﹖蓋道只是當然之理而已,非有一物可以玩弄而娛悅也。若云所樂者道,則吾身與道各為一物,未到渾融無間之地,豈足以語聖賢之樂哉!顏子工夫,乃是從博文約禮上用力。博文者,言于天下之理,無不窮究,而用功之廣也。約禮者,言以禮檢束其身,而用功之要也。博文者,格物致知之事也。約禮者,克己復禮之事也。內外精粗,二者並進,則此身此心皆與理為一,從容游泳于天理之中,雖簞瓢陋巷不知其為貧,萬鍾九鼎不知其為富,此乃顏子之樂也。程、朱二先生恐人只想像顏子之樂,而不知實用其功,雖日談顏子之樂,何益于我,故程子全然不露,只使人自思而得之,朱文公又恐人無下手處,特說出博文約禮四字,令學者從此用力,真積既久,自然有得,至于欲罷不能之地,則顏子之樂,可以庶幾矣。二先生之拳拳于學者,可謂甚至,不可不深玩其旨也。

  問語上語下

  此章南軒先生之說至為精密,所當玩味。所謂聖人之道,精粗雖無二致者,蓋道德性命者,理之精也,事親事長、灑掃應對之屬,事之粗也,然道德性命只在事親事長之中,苟能盡其事親事長之道,則道德性命不外乎此矣。但中人以下之資質,若驟然告之以道德性命,彼將何所從入﹖想像臆度,反所以害道,不若且從分明易知處告之,如事親事長、灑掃應對之屬,皆人所易知也,如此則可以循序而用力,不期而至于高遠之地。此聖門教人之要法也。

  問不由戶章

  舊說謂人之不能不由道,如出之不能不由戶。朱文公非之,以為世人之行不由道者多矣,若如舊說,則凡人所行,不問是非善惡,皆可以為道矣。且如事親事長,人人所同也,然必事親孝,事長弟,然後謂之道,不然,則非道矣。此章蓋歎世人但知出由戶,而不知行必由道,欲人知行不可以不由道也。

  又《中庸》道不可須臾離章,龜山先生謂:「寒而衣,飢而食,出而作,入而息,耳目之視聽,手足之舉履,無非道也。此百姓所以日用而不知。伊尹耕有莘之野,而樂堯、舜之道。所謂堯、舜之道,即樂于有莘之野是已。」朱文公辨之曰:「衣食作息、視聽舉履皆物也,其所以如此之義理準則乃道也。若便指物為道,不惟昧于形而上、下之別,而墜于釋氏作用是性之失,且使學者誤為道無不在,雖猖狂妄行,亦無適與而不為道矣。其害可勝言哉!」蓋龜山先生以物即是道,而文公以為物之則方是道,正出不由戶章意同。

  又告子曰:「生之謂性。」蓋言人之能知覺運動者即性也。孟子不然之。朱文公發其義曰:「能知覺運動者只是氣,知覺運動之理方是性。告子誤認氣為性。」又引龜山舉釋氏語云:「神通併妙用,運水與搬柴,以比徐行後長,不知徐行後長方謂之弟,疾行先長則為不弟。若謂運水搬柴便是妙用,則徐行疾行皆是弟矣。」此亦與前章意同,大抵皆謂,人于日用事物間處處當理,然後為道,不可以日用事物便為道。朱文公此說最有益于學者,當參而味之。」

  問太極中庸之羲

  下問太極、中庸二條,自顧淺陋,何足以辱。姑即平日所讀朱文公先生之書,及嘗見所窺者,略陳一二。所謂無極而太極者,豈太極之上別有所謂無極哉,特不過謂無形無象而至理存焉耳。蓋極者,至極之理也,窮天下之物,可尊可貴,孰有加于此者!故曰太極也。世之人以北辰為天極,屋脊為屋極,此皆有形而可見者。周子恐人亦以太極為一物,故以無極二字加于其上,猶言本無一物,只有此理也。自陰陽而下,則麗乎形氣矣。陰陽未動之先,只是此理,豈有物之可名邪!即吾一心而觀之,方喜怒哀樂之未發也,渾然一性而已,無形無象之中,萬理畢具,豈非所謂極無而太極乎﹖以是而言,則思過半矣,喜怒哀樂之未發,即寂然不動之時,思慮一萌,則已動矣,故程子以思為已發,此至論也。來諭謂思是已發,則致知格物亦是已發,此則未然。蓋格物致知,自屬窮理工夫,大凡講論義理,最忌交雜,今方論喜怒哀樂之發、未發,而以格物致知雜之,則愈渾雜而不明矣。來諭又恐懸空無致力處,此亦未然。蓋未發之時,則當戒慎恐懼;其將發之時,則當慎其獨,逐時逐節,皆有用功之地。惟其未發也,戒懼而不敢忘;將發也,慎獨而不敢肆,則其發自然中節矣。聖賢之學所以無弊者,正緣句句著實,未嘗說懸空道理。且如《中庸》始言天命之性,終言無聲無臭,宜若高妙矣。然曰戒慎,曰恐懼,曰篤恭,則皆示人以用力之方,蓋必戒懼慎獨而後能全天性之善,必篤恭而後能造無聲無臭之境,未嘗使人馳于窈冥而不踐其實也。《太極圖說》亦然,首言無極太極,次言陰陽五行,亦可謂高且遠矣。要其歸宿,只在中正仁義而主靜之一語,其于《中庸》戒懼慎獨之云,若合符節。總而言之,惟敬之一字可以該也。蓋戒懼慎獨者,敬也;主靜,亦敬也。學者儻能居敬以立其本,而又窮理以致其知,則學問之道無餘蘊矣。大率此理自文公盡發其祕,已洞然無疑。所慮學者欲自立一等新奇之論,而于文公之言反致疑焉,不知此老先生是用幾年之功,沈潛反覆,參貫融液,然後發出以示人。今讀其書,未能究竟底蘊,已先疑其說之未盡,所以愈惑亂而無所明也。故區區常勸朋友間且將文公《四書》朝夕涵泳既深,達其旨矣,然後以次及于《太極》、《西銘解》、《近思錄》諸書,如此作數年工夫,則夫義理之精微不患其無所見矣。又必合所知所行為一致,講貫乎此,則必踐履乎此,而不墮于空談無實之病,庶乎其可矣。此平生拙論如此,故因垂問及之,更望詳加鐫曉,以補其昏愚之所不逮,幸甚。

  大學衍義自序

  臣始讀《大學》之書,見其自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至于治國平天下,其本末有序,其先後有倫,蓋嘗撫卷三歎曰:「為人君者,不可以不知《大學》;為人臣者,不可以不知《大學》。為人君而不知《大學》,無以清出治之源;為人臣而不知《大學》,無以盡正君之法。」既又考觀在昔帝王之治,未有不本之身而達之天下者,然後知此書所陳,實百聖傳心之要典,而非孔氏之私言也。三代而下,此學失傳,其書雖存,概以傳記目之而已,求治者既莫之或考,言治者亦不以望其君。獨唐韓愈、李翱嘗舉其說,見于《原道》、《復性》之篇,而立朝論議曾弗之及,蓋自秦、漢以後,尊信此書者,惟愈及翱,而亦未知其為聖學之淵源,治道之根柢也,況其他乎!臣嘗妄謂:「《大學》一書,君天下者之律令格例也,本之則必治,違之則必亂。」近世大儒朱熹,嘗為《章句》、《或問》以析其義。寧皇之初,入侍經帷,又嘗以此書進講。願治之君,儻取其書玩而繹之,則凡帝王為治之序,為學之本,洞然于胸次矣。臣不佞,竊思所以羽翼是書者,故剟取經文二百有五字,載于是編,而先之以《堯典》、《謨》、《伊訓》與《思齊》之詩、《家人》之卦者,見前聖之規不異乎此也,繼之以子思、孟子、荀況、董仲舒、揚雄、周敦頤之說者,見後賢之議論,不能外乎此也。(以上論帝王為治之序。)堯、舜、禹、湯、文、武之學,純乎此者也;商高宗、周成王之學,庶幾乎此者也;漢、唐賢君之所謂學,已不能無悖乎此矣;而漢孝元以下數君之學,或以技藝,或以文辭,則甚繆乎此者也。(以上論帝王為學之本。)上下數千載間,治亂存亡皆由是出,臣故斷然以為君天下之律令格例也。雖然,人君之學,必知其要,然後有以為用力之地。蓋明道術,辨人材,審治體,察民情者,人君格物致知之要也;(明道術之目有四:曰天性人心之善,曰天理人倫之正,曰吾道異端之分,曰王道霸術之異。辨人材之目亦有四:曰聖賢觀人之法,曰帝王知人之事,曰奸雄竊國之術,曰憸邪罔上之情。審治體之目有二:曰德刑先後之分,曰義利重輕之別。察民情之目亦有二:曰生靈向背之由,曰田里休戚之實。)崇敬畏,戒逸欲者,誠意正心之要也;(崇敬畏之目有六:曰修己之敬,曰事天之敬,曰臨民之敬,曰治事之敬,曰操存省察之功,曰規儆箴誡之助。戒逸欲之目有五:曰沈湎之戒,曰荒淫之戒,曰盤遊之戒,曰奢侈之戒。而先之以總論者,所以兼戒四者之失也。)謹言行,正威儀者,修身之要也;(一事無其目。)重妃匹,嚴內治,定國本,教戚屬者,齊家之要也。(重妃匹之目有四:曰謹選立之道,曰賴規儆之益,曰明嫡媵之辨,曰懲廢奪之失。嚴內治之目有四:曰宮闈內外之分,曰宮闈預政之戒,曰內臣忠謹之福,曰內臣預政之禍,定國本之目有四:曰建立之計宜早,曰論教之法宜豫,曰嫡庶之分宜辨,曰廢奪之失宜鑒。教戚屬之目有二:曰外家謙謹之福,曰外家驕溢之禍。)四者之道得,則治國平天下在其中矣。每條之中,首以聖賢之明訓,參以前古之事蹟,得失之鑑,炳焉可觀。昔時入侍邇英,蓋嘗有志乎是。比年以來,屏居無事,迺得繙閱經傳,彙而輯之。畎畝微忠,朝思暮繹,所得惟此,祕之巾衍,以俟時而獻焉。其書之指,皆本《大學》,前列二者之綱,後分四者之目,所以推衍《大學》之義也,故題之曰《大學衍義》云。

  附錄

  張荃翁《貴耳集》曰:「西山入朝,都下歌曰:『若要百物賤,須是真直院。及至換得來,攬做一鑊』」(補。)

  又曰:「南省士子,為文曰誤,南省之多士,真西山之餓夫。」(補。)

  (梓材謹案:此二條,謝山《學案劄記》有之,蓋即黃文潔所云「州兵皆鬨,知貢舉以喧罵出院」者也。

  王深寧《困學紀聞》曰:「真文忠公曰:『恃焉而弗修,賊天者也。安焉而弗求,樂天者也。此聖狂所以異。』」(補。)

  又曰:「善推其所為,此心之充拓也。求其放心,此心之收斂也。致堂曰:『心無理不該。亡而不能推,則視之不見,聽之不聞,痒疾痛之不知;存而善推,則潛天地,撫四海,致千歲之日至,知百世之損益。』此言充拓之功也。西山曰:『心一而已。由義理而發,無以害之,可使與天地參;由形氣而發,無以檢之,至于違禽獸不遠。』此言收斂之功也。不闔則無闢,不涵養則不能推廣。」(補。)

  (梓材謹案:此二條,從《深寧學案》謝山所節錄移入。深寧,蓋私淑西山者也,故錄其精語如是。)

  黃文潔《兩朝政要》曰:「理宗時,天下所素望其為相者,真德秀文行聲獨重。嘉定、寶、紹間,僉謂用則即日可太平。端平親政,趨召至朝,正當世道安危升降之機,略無一語及之,乃阿時相鄭清之,飾其輕舉敗事,謂為和、扁代庸醫受責;又以清之開邊建議,御閱卒以府庫不足犒賞,事不可行,致前至諸軍,質貸備衣裝,無以償,故鬨,延及州兵皆鬨,自是軍政不復立。知貢舉事,復以喧罵出院。除參政,未及拜,以疾終。(補。)

  謝山《題真西山集》曰:「乾、淳諸老之後,百口交推,以為正學大宗者,莫如西山。近臨川李侍郎穆堂譏其『沈溺于二氏之學,梵語青辭,連軸接幅,垂老津津不倦,此豈有聞于聖人之道者』!愚嘗詳考其本末,而歎西山之過負重名,尚不止于此。兩宋諸儒門庭徑路,半出入于佛、老,然其立身行己則固有不媿于古人者,龜山、上蔡而後,橫浦、玉山皆是也西山自得罪史彌遠以出,晚節頗多慚德。其學術之醇疵,姑弗論可矣。。文潔篤行醇儒,固非輕詆人者,況其生平依歸,左西江而右建安,而論是時之有宰相器者,獨推袁蒙齋,而深惜西山之無實,則是非之公心也,其事又耳目所親接,則非傳聞失實也。《宋史》西山本傳即出文潔之手,其後元人重修,雖諱其隳軍知舉之短,而于呵護鄭清之一節,亦多微辭。然則端平之出,得非前此偶著風節,本無定力,老將知而耄及之邪﹖吾于是而致歎于保歲寒之難也。西山以博學宏辭起家,故辭命為最著,然其兩制文字,凡遇嘉定以後宰執,多有伊、傅、周、召之譽,殆亦可以已而不已者與﹖或又言倪文節公糾彌遠昆命元龜之制,彌遠私人所據以自辯者,亦得之西山,雖西山未必以此求用于當時,然亦要可以已者耳。慈湖初見西山,因以其命訊日者,戒其須忘富貴利達之心。(梓材案:《西山集》《題慈湖行述》云:「嘉定初元,先生以祕書郎召,某備數館職,始獲從之遊。」似西山嘗為慈湖門人。然其辭為墓銘云:「銘于體為最重,述其道當最詳,非門人高弟不可。」則又自外于及門矣。)由今觀之,西山未能終身踐此言也,然則其不能攘斥佛、老,固其宜耳。

  ◆西山講友

  文靖魏鶴山先生了翁(別為(《鶴山學案》。)

  文定李宏齋先生燔

  直閣張主一先生洽

  通判李果齋先生方子(並為(《滄洲諸儒學案》。)

  ◆西山家學(劉、朱三傳。)

  監稅真先生志道

  真志道,字仁夫,西山之子也。嘗請益于袁蒙齋甫,蒙齋請以小字字先生曰實之而因為之說以贈之。(參《袁蒙齋集》。)

  (雲濠謹案:先生嘗監南劍州在城稅務。見劉後村所狀《西山行實》與鶴山所作神道碑。)

  ◆西山門人

  簽樞王潛齋先生埜

  王埜,字子文,金華人。嘉定十二年進士,仕為潭屬,真西山一見奇之,延致幕下,遂執弟子禮。西山授以辭學,先生曰:「所為學于先生者,義理之奧也。」西山益奇之。累官樞密院編修官兼檢討。淳祐初,為兩浙轉運判官,又以訪察使出視江防。寶祐二年,拜端明殿學士、簽書樞密院事。與宰相不合,罷。提舉洞霄宮卒,贈特進。

  (雲濠案:先生為朱、呂弟子介之子,謝山《劄記》所云:「真西山門人王潛齋,官端明。」蓋即先生。西山為作《潛齋記》。)

  莊敏馬先生光祖

  馬光祖,字華父,東陽人。寶慶二年進士,主新喻簿。見真西山講學,悅之,遂執弟子禮從焉。積陞右曹郎官,歷知處州、建康、臨安。咸淳三年,拜參知政事。五年,進知樞密院事。以光祿大夫致仕,卒,諡莊敏。

  龍圖金先生文剛

  金文剛,字子潛,休寧人。用遺恩補將仕郎,調潭州司戶。時真西山帥潭,得先生,喜其端厚,由是受知,遂為真氏門人。歷知奉新縣通判、興國軍監左藏及封樁庫,出知臨江軍、常德府,遷太府丞、浙江提舉、將作監,進直龍圖閣卒。先生莊重修潔,燕居如肅賓,官尤嚴明,求民利病為兢兢,老而制行尤篤。寶祐間,真、魏得罪去國,門人或更名他師,先生獨音問不絕,舉步出言,一以西山為準。

  文介孔先生元龍

  孔元龍,字季凱,衢州人,先聖五十世孫也。尚志篤學,從西山遊。主餘干簿,後為柯山精舍山長。以宣教郎致仕。年至九十,手不釋卷。贈太子少師。所著有《柯山講義》、《論語集說》、《魯樵斐■》、《奏議叢壁》等書。

  (雲濠謹案:《闕里志》稱先生卒之日,門弟子三百哭之,私諡曰文介。)

  縣尉呂先生良才

  呂良才,字賢甫。從西山遊。舉淳祐進士,任潭州善化尉,改京秩,辭歸。

  呂先生敬伯

  呂敬伯,從學于西山。西山稱其有求道之志,因示以入道之要。佩服仁、誠、敬三字,終身不忘。

  (梓材謹案:先生名中,初字仲甫。敬伯,西山所為改字也。)

  知軍江先生塤

  江塤,字叔文,崇安人。嘉定元年進士,尉古田縣,歷武岡軍司法參軍、提點刑獄、檢法官,知永平,通判靖州,知南平軍而卒。先生從西山遊最久,貌肅而氣和,孜孜然惟講學是崇。

  劉先生炎

  劉炎,字子宣,括蒼人。西山序其《邇言》曰:「予讀劉子《邇言》,屢廢而歎。有問者曰:『劉子之言,常言也,子何歎之數乎﹖』予曰:『子以予為玩其文辭也邪﹖若惟文辭之玩而已,則劉子固常言也。夫孰知其有功于學者邪﹖』」

  (梓材謹案:《學案》劉氏名炎者二,其一字潛夫,邵武人,晦翁門人。見《滄洲諸儒學案》。)

  承旨陳公齊先生均

  陳均,字子公,一字公齊,平陽人,(雲濠案:一作永嘉人。)資政殿學士昉兄子。受學于西山。官江東提刑,改廣東。猺寇犯邊,漕臣方攝帥邀功,囚平民數十,先生曰:「治兵帥職,治刑吾職。」審覈而縱之。被中傷去。起為江西提刑,兼知贛州,以慈祥介潔著。咸淳初,除檢正。賈似道在西湖,欲以堂印自隨,先生爭之曰:「堂印無出城之理。」復坐免。尋以樞密都承旨、祕閣修撰致仕。(修。)

  周敬齊先生天駿

  周天駿,字子美,永豐人也。從西山遊,稱其質性渾厚,若在璞之玉。其學以持敬為主,西山字之曰敬齋。

  忠愍徐先生元杰

  徐元杰,字仁伯,上饒人。陳文蔚講書鉛山,為朱子門人,先生往師之。後師事西山。紹定五年,進士及第。官至工部侍郎。淳祐四年,史嵩之丁父憂,詔起復。先生適輪對,言:「大臣讀聖賢書,畏天命,畏人言。士論所以凜凜者,實以陛下為四海綱常之主,大臣尤當身任道揆,扶翼綱常者也。自聞起復之命,凡有父母之心者莫不失聲。興言及此,非可使聞于鄰國者也。」疏出,朝野傳誦。帝亦察其孤忠,起復之命遂寢。明年,以暴疾卒。或以為嵩之毒之,太學生相繼訟冤,臺諫交疏論奏。詔付臨安府逮醫者及常所給使鞫治。獄迄無成,諡忠愍。

  文定劉後村先生克莊(別見《艾軒學案》。)

  朝請王臞軒先生邁

  王邁,字實之,仙遊人,號臞軒。從西山遊。嘉定丁丑進士甲科。端平中,為祕書省正字,史嵩之將復相,極言嵩之姦憸刻薄,不可用。輪對,論:「君不可欺天,臣不可欺君,厚權臣而薄同氣,此欺天之大者。」理宗為動容。出通判漳州。禋祀雷雨,應詔上言:「蘗致疾,妖冶伐性,道路憂疑,綱淪法斁,此天與寧考之所以怒也。陛下方冊免三公,乃遙相崔與之,恐與之不至,政柄必他有所屬。」於是言官李大同、蔣峴希意論之,補外。徙知邵武軍。亢旱,應詔驛奏七事,以撤龍翔宮、立濟王後為先。終朝請郎,贈司農少卿。(補。)

  教授程先生掌(別見《鶴山學案》。)

  熊竹谷先生慶冑

  熊慶冑,字竹谷,建陽人。少受業于蔡節齋,後遊西山之門,兼師劉垕。所著有《三禮通議》。(補。)

  通判徐進齋先生幾

  徐幾,字子與,號進齋,崇安人。通經,尤精于《易》。自朱、真後,理學之傳,先生稱得其妙。景定間,臣僚交薦,與何北山基同以布衣召,詔補迪功郎,添差建寧府教授,兼建安書院山長。有經義行世。(補。)

  (梓材謹案:謝山修補稿又為先生一傳云:「建安人,節齋蔡氏弟子也。崇政殿說書,通判建寧府。著有《易輯》。」是先生兼受真、蔡之學者。又案:謝山作《同谷三先生書院記》引或說云:「深寧之學,得之王氏埜、徐氏鳳,王、徐得之西山真氏。」攷《清容居士集》《陳教授墓志》云:「方宋文治時,立博學宏辭科。至呂成公、真文忠公闡正,學彌貴重。真傳諸徐鳳,徐鳳傳諸尚書王公應麟。」是或說所本。然祕書少監徐鳳以嘉定十七年卒,深寧以前一年生,無師傳之理,豈謂先生邪﹖

  通直湯存齋先生千

  郡守湯晦靜先生巾

  侍郎湯息庵先生中(並為《存齋晦靜息庵學案》。)

  ◆忠愍同調

  忠公劉先生漢弼

  劉漢弼,字正甫,上虞人。成嘉定九年進士,累官侍御史。首論濮斗南、葉賁為時相史嵩之腹心,且言嵩之久擅國柄,願聽其終喪,亟選賢臣,早定相位。至論:「馬光祖奪情,總賦淮南,乃嵩之預為引例之地,乞勒令追服,以補名教。」已感疾,遂卒,諡曰忠。先生之歿也,太學生蔡德潤等上書訟冤,程公許著先生墓誌,與徐元杰並稱,其旨微矣。史稱先生學明義利,律身嚴正,故不容于小人傾軋之世,至以微疾暴亡,是則可哀也已。弟子知名者曰陳策。(參史傳。)

  ◆王徐門人(劉、朱四傳。)

  尚書王厚齋先生應麟(別為《深寧學案》。)

  ◆劉氏家學

  司農劉先生漢傳(別見《九峰學案》。)

  ◆劉氏門人

  帥幕陳南墅先生策

  陳策,字次賈,上虞人也。受業于劉忠公漢弼。累官帥幕。欲以經世自任而不遂。晚年自號南墅。陳本堂銘其墓。(補。)

  ◆西山續傳

  教授王梅浦先生天與(附子振。)

  王天與,字立大,別號梅浦,吉安人。初習舉子業,諸生從遊者甚眾。後乃研精覃思,著《尚書纂傳》四十六卷,先引漢、唐二孔氏之說,次收諸家傳註,而一以晦庵朱子、西山真氏為歸,雖其說之散在文集語錄者,靡不會萃于中,反復考證十五年而後成。其心似薄蔡氏而不攻其非,間亦釆摭其說。成宗大德三年,憲使臧夢解上書于朝,詔授臨江路儒學教授。武宗至大中,其子振板行之。(從黃氏補本錄入。)

  《尚書纂傳》自序

  晦庵先生于《易》于《詩》皆有訓傳,獨於《書》,晚年屬之蔡氏九峰,《二典》、《禹謨》,親所訂定。其貢舉私議,則曰諸經皆以註疏為本,《書》則兼取劉、王、蘇、程、楊、晁、葉、吳、薛、呂;其與門人答問,則如林、如史、如曾、如李、如陳各取其長。西山先生《讀書記纂》三十餘篇、《大學衍義》講數十餘條。愚竊歎曰:「古今傳《書》者之是非,至晦庵而遂定。晦庵折衷傳《書》者之是非,至西山而愈明。學者不于二先生據,將焉據﹖」積日累月而編始就。乙亥冬,求是正于集齋彭先生,增廣校定凡若干條。

  (梓材謹案:《梅浦傳》及《尚書纂傳序》,並黃氏補本增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