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四库全书

宋文选卷二十六

张文潜文

秦论

贾生论秦曰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世以为确论余独以为不然夫攻守殊而事相关异设施而同利害其守之安危视其攻之善恶其报应如表影声响之不差也譬如人之殖产也耕我之田尽力以事之藏收千石封之仓廪而实之贾百金之货於隣国而赢千金焉隣里不我怨有司不我罪如是乃安坐享其富而贻之子孙则宴乐而无後患今有人侵人之田夺人之产又杀人于道而夺之金如是乃欲封之仓廪藏之廏库而守之以君子长者之事怨仇百作而彼攘之矣故如是而取之必如是而失之安有以盗贼所以取之而能以君子之道守之欤秦明法力征以经营天下且数世矣至於始皇之时六国大抵皆消沮始灭韩後灭齐大率十年间耳灭人之国虏人之君其毒至惨也夫此六国诸侯者其上世皆有功于民又皆据国数百年其本根深而结於人心者固一旦芟夷荡覆之其势必不帖然而遂已如塞大水伐大木其渐渍之末流播散之余种将且复张而暴兴不待其寂寥气尽则不止秦虽欲反其所取之道守之而其机已成其势必复矣故秦之事不可为也呜呼秦灭六国不十余年而六国并立秦以不祀其效岂不然欤故贾生之论戏论也乐毅贤将一战胜齐下城七十齐不能支曾未三年七十城者翻然为齐乃无一城为毅守者以是得之以是失之岂不然哉毅贤尚然况於暴秦乎

文帝论

昔者绦侯既平吕氏亲握国玺授之孝文当是时刘氏之後惟大臣所立文帝为诸王特以其贤而取之其初未可以必得也绦侯以天下与所不可必得之人恩德至厚也文帝之报绦侯者宜如何哉虽分国以王之天下未以为过也然内难既定君臣之分既明爵赏禄赐所以慰答昔日之功者未闻有卓然过於当时何其不旋踵而逐去之速也予尝观汉之大臣多祸少全武帝以来不啻如杀囚隶独文帝时公卿被诛者无几人然则文帝之待大臣亦有恩矣当是时大臣之有恩者宜无有过绦侯然匹夫一言罪辜未明廷尉折简以召之如取孤囚侵辱困苦仅免於死文帝非昏蔽无知之君何独於勃少恩若是哉盖尝深思其故而得其说夫高祖之将有大功者至文帝时几尽矣非以逆诛则以疑死彼皆心有所恃矜其功能日邀其上不得所欲则狼顾而起绦侯吹箫之羁民也用兵十余年习见天下之势喜事而尚武其骁雄之习岂能帖然无毫厘於心哉以英雄之资挟立君之威临视其上无异於保姆之提婴孩如是而不骄者伊尹周公之所难也骄则纵纵则乱因以生文帝岂无爱勃之心哉视前日之诛死族灭者皆恃功邀君骄蹇放纵之所致而绦侯之迹异於韩彭者无几耳吾亦畏其有所恃而骄骄而不已则乱乱而不诛则废法从而诛之则伤恩甚矣呜呼理至於是曾不如抑远困辱使之慊然内顾而无所恃鉏去其骄慢之心全其生保其家使其子孙长有国土之为愈也然则文帝之恩亦深矣且能尊霍光者莫如孝宣委天下之政与之而不敢专光死又上其子兄弟聨兵女充後宫赏赐宠锡不以数计天下翕然以谓孝宣无负於霍氏矣然光死未几妻子为戮以天下与人而身死之後弱子单孙之祭曾不得享天下之人闻之谁不为霍光痛心者呜呼使宣帝既正君臣之分则遂览天下之政光既死视子孙之贤愚而授之官与之财而收其权取其尤无良者而屏远之霍氏虽欲为乱不可得也然则霍光无後者非宣帝谁为之乎天下之事要其终而後知君子之用心绦侯无祸於身则知文帝之所以裁之者乃所以深报之也霍光无後於汉则知宣帝之所以宠之者乃所以深害之也语曰婴儿常病伤於饱也贵臣常祸伤於宠也然则文宣之报功其得失可考矣

景帝论

景帝称窦婴沾沾自喜多易不足以任宰相持重乃相卫绾夫自喜多易不足以持重是也而求持重者必如卫绾则已甚矣古之知人者不观其形而察其情得其妙而遗其似夫天下之善恶其似者固未必是而其真者或不可以形求也绾车戏之贱士也其椎鲁庸钝偶似夫敦厚长者之形耳夫敦厚之士其用之也必有蒙其利者矣岂谓其无是非可否如偶人者哉苟以是为长者而用之则世之可以持重者多矣夫恶马之奔踶也求其无奔踶可矣得偶马而爱之可乎景帝之相绾也是爱偶马之类也帝之恶周亚夫也曰此鞅鞅非少主之臣也卒杀之夫天下之情其未见夫利害之际者举不可知而要之易刦以势者易动以利不轻许人之私者不轻行其私亚夫之不纳文帝於细柳与夫不肯侯王信可谓不可以势刼而无私意矣仗节死义与夫见利而心不动非轻势而灭私者莫能可以相少主共危难者意非亚夫不可而帝乃反之是徒以其刚劲不苟其形若难制而嫚上者故杀之而不疑呜呼景帝者求人於形似而失之者也盖昔者高祖求传如意者而不可得得一周昌能强项面折而高祖遂以赵委之夫昌之不能脱如意於死其势盖有所廹而所以任昌者固相危弱之道也嗟夫周昌以此见取而亚夫乃用是不免则景帝之与高祖其观人亦异矣

魏晋论

呜呼魏晋之乱亡其可悲也国中之人皆恐畏服从大盗招之而无不应举国以与人而犹恐其不受也其所循致而至此者何也盖其国轻久矣夫国重者存国轻者亡何谓重其人可以御侮旁观者有所忌则重矣鲜鱣王鲔之在江湖非不大也然渔者徒手取之鱠之俎上而无难曾不如蛇虺之据穴国之轻亦犹是矣人主非不尊公卿大臣非不畏百司庶府非不具然皆庸怯和易说之如发蒙举之如挈虚朝之虑不至夕今日之智不及明日夫如是国虽存大盗拱手举之矣是谓国轻凡人臣之能为国重者非有服天下之名节则必有过天下之才智成汤既没太甲失道伊尹放之可谓乱矣而诸侯不争商卒以安者伊尹之节天下之所不敢议也晏子之在齐叔向之在晋宫之奇之在虞诸侯不敢侮焉此以名节为重也齐桓公兵车徜徉天下而诸侯不敢议其後管仲之智未易与敌也郭子仪在南吐蕃罢兵李德裕草檄而泽潞至灭此以才智为重也夫天下之人其好争未尝一日忘也非有大愧耻於其心而不忍为则必有大恐惧於其身而不敢为夫名节者所以愧耻天下之不义而才畧者所以恐惧天下之好乱舍是二者虽圣贤无他道矣魏之亡也司马师弑其君如屠犬马而大臣震悸莫敢太息王祥郑冲举国而与之夫是类人者亦知是为不义也而不敢不听者彼惟素无以动其国人而又取诸胸中而无有也晋之臣才者先叛王敦桓温才过一时卒皆不臣刘裕才过数人者而遂取之何则中国之人莫之与敌故也夫挟好乱之资而顾其国莫与敌则取之之心生矣故为国之患莫大乎不崇名节而消天下之精鋭彼晋之公卿朝夕从事者非毁名节则尚无心方此时虽有志之士亦且去之矣此蔡谟之所以不为司徒而曰吾恐後世之失也天下之事有名实不可以不辨也轻名节者曰吾恶天下之矫激也黜才能者曰吾尚德也夫矫激者安能真为名节也利至则变矣世盖有利至不回害至不避而可以矫激抑之哉夫如是而未免乎矫激则庸庸者而後可矣且东汉之乱而曹操之雄至死不敢取惟畏天下之清议故也党锢虽弊犹能存国古之所谓德者非无才之云也才不足以言矣传曰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夫言与勇才之类也而仁与德者必能兼之则世有无勇之仁不能言之德乎子产惠人也谓之衆人之母可谓德胜矣然其抗晋楚何其勇且辨也夫以无所用之质而冒之以仁义之容文之以礼乐之言治国而不能静民临难而不能却敌而谓之有德此固天下英雄之所侮也呜呼为国者宜察此矣

晋论

天下有大分君臣是也夫以天下之衆而事一人考其势较其力则多寡异矣然天下之人不间於贤不肖俯首听从莫敢或较一有不顺则有起而诛之者矣非独君臣之分为然也自是而下之至於一乡一邑之际苟有尊卑大小之分者莫不皆然夫天下之分惟其出於父子兄弟之际者皆其天属宜无足怪下至於一乡一邑而上至於君臣是果设为尊卑而不敢犯何为而然也盖尝求之以为天下之分起於天下之理夫理者本於天地而莫知其所从始者也惟其理设而不可易是故分立而不可犯夫生民之初未有君臣以相临官师以相治也纷纷籍籍以力相胜於是民始大病之而後有能服其党者焉夫能服一乡则一乡尊之能服天下则天下尊之是故君臣之分遂立而不可变夫民之於君乃其自立以自治也夫惟其仰之以自治是故顺命就教俛首听从而无足怪自是而推之至於一乡一邑亦犹是也余尝悲夫晋之事也自三代以来其国之多故者莫如晋外有夷狄之强内有大臣之变泯絶荒乱有不忍观者然後裂为东晋而晋亦微矣犹相与携持至十余世力尽势窘凌迟百端而刘裕乃得之自刘元海以来天下分为十六国若苻坚石勒之徒皆有过人之才辟地数千里据有甲兵士民之衆又有忠智效死之臣其所建立亦有足观者彼皆不过一再传而遂亡方其兴也宜若可以久安至其一败遂灭不振盖尝观苻坚之败於寿春此其力犹足以善其後然提其余衆困窘而无所归盖常思之至於君臣之分而後近得其说夫晋之有天下积久而天下之所服也夫惟人安於所服故天下遂守其君臣之分而不敢犯人人惟恐其失之是以播迁流徙甚弱而难灭忠臣义士出力以救其败若苻石之徒虽其甚强有力然天下之情不爱其人而恶其乱不幸不能制而後使得崛强於须臾幸其败也则起而共亡之矣或以谓君臣之分其始出於相制苟为君臣焉斯有分矣晋与夷狄何择也夫天下之情固有所习也习而安者衆之所归也婴儿爱其乳之者邻人之母乳之则不爱也均为乳也而爱恶存焉习与不习故也然则晋之初天下固习乎魏也而晋之不亡何也夫晋之不亡是幸而不至於败而遂成其业者也十六国之颠沛是败於分之不正者也夫好博者不皆贫也然谓博可为而不贫则不可其所言者固天下之理也

唐论上

昔者天下之事常患於不得已而为之夫事至於不得已而为者非其心之所乐而势有所廹故也勉强而为之既立而不可变则将拱手而待患是故古之圣人其深谋远见所以忧虑天下之故者莫不备具先为之防曲为之备使天下不幸有不测之变而吾常从容制之而不乱无卤莽苟且之计以为後世之患呜呼此先王之治後世之所以不可及欤切常譬之世之浅人有居於河濒而幸水之不至也则安然而不为之备一旦水至则旁徨四顾莫知所为於是毁室徙薪而塞之而後免於没溺之患然是人也能解目前之患而退有失所之忧既已失于其初而後将复之则薪与室者既已习于水而不可动夫彼其初岂不爱室与薪哉势有所廹故也天下之势亦何异於此圣人者惟先见其害而预为之备而已盖岂有他术哉是亦筑堤以忧溺贮水以救焚者之智也昔者节度之制起於景云开元之间然其所治者不过於边方控制之邦而已天宝之乱安史横行於中原而莫之禁天子之兵弱而不能制则其势不得不倚节度之兵而节度既已有功则虽欲变之而不可大抵至德之後天下之兵无虑数百万皆属於节度之府是以天下之兵仰食於度支赏罚於天子而权归於将军天子养之於上而将军实收其欢心故驱之以不义之名寘之于可畏之地则俛首尽力而不敢辞及天下既平前日之乱已去而节度之患固已不胜其深矣呜呼天下之情不可使尚有所安也使安於义耶则吾固无求乎其他使其不义而安之则吾将欲改而不可得彼天下之兵其势既已如此则人人有当然之心虽欲改之其道无由盖肃宗之时大盗既平而天子之威不足以大屈天下则其所不能变节度之弊宜无足怪然以宪宗之英明鉏荡剗革而卒亦不能一之呜呼劳之所习不亦甚固哉盖常以谓唐之末年其君非有可亡之实若夫文武宣之三君其才可与有为而一时之臣又非皆不可用而其纪纲法度不须臾而坏盖其大势已去虽有絶巧无所施之矣故唐之患不起於僖昭之间而起於天宝之际节度之强不起於河北之继袭而起於节度之有功呜呼使天宝之际不为苟且急廹之制则僖昭之患何自而起而使吾初不倚节度之功则河北之区区虽欲传袭其可得哉

唐论中

天宝承平兵不知战大盗突起四海震动御之无策君播国残哥舒翰之败固无足道者明皇欲下诏亲征而奸臣嬖妾沮挠其事意当是时天子临戎其有济乎愚常论之天宝盗起虽上有睿德聪明杜塞抑当时朝廷无人矣故为是猖狂不审之谋夫天子临戎其利有二天下莫能当而明皇皆不得行之幸而不行使果行之其狼狈有甚于此者何谓二利一者压之以尊名重势故人虽强不忍习犯顺之危而起侮上之怒二者天子所统必天下之重兵选卒天下莫能抗也明皇之时天下之势其重在西北而京师轻也久矣大狱屡兴缙绅切齿用兵无度百姓怨苦内淫泆荒乱失度尊名之不竞也甚矣禄山教战久矣其将卒皆蕃戎劲卒非复唐人也彼惟恐犯顺之不深犯上之不快则明皇之于尊名重势所不得行之一也天下劲兵皆在西北蕃臣握之府兵既坏天子侍卫长征彍骑而已有急而募不过得长安市人子而以之抗燕代之劲骑此驱羊战狼则明皇于重兵选卒所不得行之二也亲征不可则无策乎曰知兵者必能逆知敌人所恃与所恶使之行所恶而违所恃如是者百战不殆禄山之利速战也所恃范阳也十年教其民千里而用之其锋不可当虽太公穰苴必姑避之故战必乘其锋而用之彼惟恐战之不速而敌人之不我拒也然禄山之势虽强渡河而南则羁客也故心不固而易揺其恃范阳如虎豹之有山林急则必投之以自藏方禄山之南也厚集潼关之师深沟高垒勿与之战委河南而与之是时李光弼郭子仪皆在河北遣一将捣范阳之虚往必得志彼进则不得入关退则已失范阳独守空虚之东都不过半年其势溃矣此至计也其後禄山既死庆绪北走而史思明已有范阳庆绪卒困死河朔以此知禄山失范阳则必与于河朔诸帅也其後史思明?东都李光弼率师于河阳而思明不能西以此知厚集潼关之师不战以老之而禄山无能为也禄山倾国远鬭委其所恃而不顾困已犯天下之至危而唐之君臣不知出此是唐为无人也夫

唐论下

昔者先王之兵爱其君而後死其将以谓凡吾所以致力才顾以卫其将者无他焉以谓吾兵之胜负者非吾将之利害而所系者吾之君耳是故功成事立而其君安然享之而无虞其不善用者则不善其兵死其将而忘其君方此之时三军之士惟其将之为听故不患将之不足以立其功而患乎功成而上不享其利夫惟欲兵之爱其君而死其将则莫若兵出於府而将出于卫使将之於兵得以用而不得以有之方其有事也厉兵秣马以问有罪将军之恩惠虽足以取信於下而士卒之顾其将非我终身之所仰则虽爱而不私夫惟爱而不私是故驱之以义则有功而不可使为不义之行彼死其将而忘其君者是节度之兵也方是时天子能使其将而不能用其兵可使征可使战而不能得其私天子常敛士卒之怨而将军者实尸养士之恩呜呼是岂非天下之大患欤盖自天宝以来藩镇之祸迭起而不可制而河北三镇天下指为僭乱不臣之邦弃之而不问以为是诚不可得而为也呜呼盍亦深思其术哉夫以汉之时尚七国连衡以叛其上而诸侯擅地天子曾无以制之此其为患岂特唐之方镇也哉其後主父偃为之一言使得自封其子弟而汉之君臣无一镞之费而坐享太山之安彼唐之节镇何以异此欤彼桀黠而不顾肆傲以慢上者是诚何恃而敢为尔哉盖其股肱肘臂有为之出死力以为之者使其孑然而自为则吾一将之敌耳故李愬之平蔡一得李佑则吴元济束手而无能为矣然一节度之所领不下数郡之地而我何不遣一介之乘假赏功之令拔其臣属之尤才者使帅其属城而为之使如是而【阙】离之使其兵分地析则昔之豪黠而难制者不过一二年提一空城而守之虽欲不臣其可得哉或曰彼臣属将佐安能畔其素所爱耶名为裂地而谋相通则安在其为利哉是大不然夫人惟贫也而後肯役於富惟贱也而後肯役於贵故两富不能相使两贵不能相下彼其臣属将佐之爱其帅者岂有它哉惟其有功能赏之有才能用之是故恃之以自固使其位有节度之势则将反顾其上而疾之何则势均位等则必有相疑之心呜呼使彼诚相轧而生疑则吾之计行矣或曰我一日尽斥其臣佐则彼安肯晏然而遣之耶使彼遏吾命而不行则无乃益召天下之乱乎是又大不然也夫使彼受命而遣之耶则吾国何求使彼遏吾命而不行则反于内而祸及之何者使人有可以得富贵之门而有蔽于其前则必羣击而竞排之彼一日於行伍之间而有一节度之权我则顾其私而止之夫如是而能安者世之所未尝有也昔者乌重胤为沧景节度凡属城之刺史各还於朝廷使得自隶其州兵尝曰使二千石各有镇兵虽有安史无如之何而河北之所以能拒命正以能夺刺史县令之权耳当是时惟重胤之镇独秉命受代然则分其地而离其兵者真弱节度之术也

明皇论

人主当务好要而不当务无为夫无为之为言妙矣此羲农尧舜得道者之事也而庸君昏主闻其说而乐之深居奥处蒙塞耳目是非过前而不察奸臣愚弄而不悟视人之利害国之存亡若越人问秦人之疾病者曰我无为也耽乐饮酒便嬖女色晏朝旦罢游荡无度亦曰无为也是故莫若好要吾不治事付人以事而观其成吾不吝权分人以权而观其趣事成而利则可成而害则必治其故而赏罚行焉分吾之权而志于公则任之盗吾之权而行其私则弃之而用舍分焉此之谓要知好要则进乎无为矣唐明皇用李林甫十余年尽失贤人之助太宗之法度废革略尽贞观之风俗变坏无遗林甫朝夕所从事者非聚敛奢侈以荡移人主之心意则罗织刑狱以破灭人之家族也闺门之内干戈碪钺未常絶而间为神仙鬼神之说以动其心而明皇恬不为虑漫不知察利器去手而不觉一败涂地没世不复凡此者其殆好无为之说也後之人主可不戒哉

代宗论

余尝论代宗唐之庸主也而承安史坏乱之後肃宗草剏事出一切人情震揺易以生变此非常才所能定而代宗承之又尝一为吐蕃所惊跳奔於陕然国遂以定不及其身者何哉余考代宗行事有类英主者二焉诚率是道而充之其身安而国定盖无足怪何也能容大功之臣背之而不疑犯之而不怒而外无姑息之迹一也仆固怀恩李光弼二人之功着矣怀恩之恃功犯上自陛以下谁能忍之而代宗不与之较故优容包纳卒待其自毙岂不曰与之较力则彼骁勇也与之较理则彼戎狄也其乘气而凶悖盖将亡也是其料怀恩於目中矣李光弼身兼将相功无与二而幸陕之後坚坐不应此其意非持两端则高卧以观变也代宗恩礼终始不衰岂不曰以光弼之功而伤之天下其谓我何彼之不赴吾急吾不问则已问之则必讨彼非束手受死者而吾谁使敌之哉代宗之待二臣如是天下不谓之姑息者理当尔也德宗之於怀光则姑息之迹不可胜揜矣人有当其意则用之衆怒不与则必杀之其用其杀莫或能间之者焉始用元载委已听之载恶已甚诛之而不疑宠鱼朝恩几危郭子仪然其横也则杀之程元振之宠固矣柳伉一言而逐之易如反掌卒弃不用元载之狱问目皆从中出则是平日载虽擅权於外而代宗居中无不知也去三大毒如杀犬羊中外不惊上下厌服观此则昏且孱者不能为也是二者英主之所难代宗有焉所以能保国而安身也哉

德宗论

德宗愤藩镇之强僭有鞭挞海内之志竭其帑藏空其禁卫以从事於伐叛然师出无功兵连祸结大盗窃发身播国残灭亡之祸间不容发自是之後乱不得息至於宪宗用一裴度决策出师始而既平山东河北强藩大镇弭耳听命终宪宗之世海内畧定二帝于用兵伐叛则同而功烈何其相万也管子有言攻坚则瑕者坚攻瑕则坚者瑕德宗始使马燧李抱真讨田悦魏镇自承嗣以来兵强国富屹然大镇非可易攻者也二将之力弊於田悦而王武俊朱滔相煽而起自魏至燕数千里间莽为战场而四方诸侯始轻京师淮西虽积叛然数郡之地也暴取其财虐用其民为日久矣危亡之机立见而元济昏童崛强其间此特不欲取耳取之可以必得岂与河朔诸镇比哉宪宗乘其机察其时一举而灭之而李师道王承宗之徒或诛或臣而四方靡然效顺矣此无他德宗先攻其坚敌未亡而已之气先索力先弊矣已索之气既弊之力人所易备此朱泚怀光所以陆梁而不忌也宪宗先攻其易碎其巢穴戮其鲸鲵兵虽未出而气已震於天下师道承宗所以消阻而不能伉也有扛鼎之力者使之负石而起终日则必蹶立谈之间而磔婴儿则贲育在旁必且心悸此攻坚攻瑕之论也

五代论

春秋之世季梁在随宫之奇在虞皆明安危晓利害强国惮之而不敢易余切怪五代之君虽起武夫悍卒未尝学问不足以得士而一时将相谋臣当其败亡之际皆足蹈坎井头抵株木安受祸患而无策事成则相与苟且富贵事败则拱手受戮岂纷乱之极而人才亦从而不振欤而余深考之而得四人焉皆智士也或用或不用也则系时君之昏明安重诲在明宗时常恨不为国家去潞王时潞王盖一罢镇节度也而重诲独知祸之原在此其後卒覆国者潞王也清泰帝时石敬塘在太原欲叛有【阙】时廷臣有吕琦者言于朝曰敬塘必结契丹为援可先以重币结契丹以分敬塘之援卒之立晋者契丹使明宗与清泰信其言而先为之所可以纾祸也必矣契丹大举入晋志吞华夏而其母舒噜乃独非之曰譬如吾国以一汉人为主可乎耶律德光果不能安於南狼狈客死於路敬塘甚费而于契丹初无大利也德光丧归其母不哭曰待中国人马如故然後葬汝呜呼若此戎媪亦智矣李谷韩熙载少以功名相期熙载将仕江南与谷别熙载曰江南如用我当长驱以定中原谷曰中原见用取江南如探囊中物耳已而谷相周世宗遂臣江南兵不劳而国不费信乎其如探囊也何者自古秦灭楚晋灭吴隋灭陈长江复山不能为果天下有定势非智力可强诸葛亮且不能用蜀取魏江南岂有长驱定中原之理乎谷於审天下之势亦明矣此四人者三见忽而一用故惟李谷独有功呜呼天下何尝无士哉独不知之耳

庄宗论

古之善战者不患於敌强而不我若而所大忌者与之为敌而两无以相制也夫两无以相制则势足以相扰而不可以有成惟其旷日持久两惫而不振如是而后有起而收之者虽然非有优游久远之心谁能安坐而待之而至其两惫而不振也吾亦安能必其变之所在则是吾与敌人常战于不可知之间夫岂不殆哉是故古之善战者必有以审天下之势而为之计取之于可必之计而待之以可成之功夫如是而後能自立今夫天下之勇夫其才足以相胜其力足以相困奋臂角力以战且死其势终日而不能解至其能者则不与之致争於手足之间而独徘徊待伺一发而捣其虚中其要害之地而使之虽有手足之技不能以与吾较夫如是者胜敌之道也故力弱于敌则谋之力倍于敌则乘之力敌势均则捣其虚袭其所忌而不可战盖昔者唐人以河东之地南向以争天下百战而无功以朱温之强亲冒矢石与唐人从事于河上不能有河北尺寸之地其力之不足以相制亦明矣譬如两人终日而搏也代胜代负久而不决胜者欲罢而负者留之负者欲退而胜者激之盖终朱温李克用之世更胜迭负而卒不得其志至于庄宗力战不顾欲决成败而不可得方其盘桓于杨刘德胜之间盖尝蹙而不胜矣其後郭崇韬为之决入汴之策而後天下归于唐夫梁人之有汴是犹人之有腹心也使吾之力虽不足以逼之耶一日而溃其腹心则彼手足虽全而不为用此捣其虚袭其所忌之道也故庄宗之取天下其要在此而或者犹归罪于段凝之区区何异夫披心抉腹而责手足之不救也昔者庄宗与刘鄩战于莘刘鄩趋黄泽乘虚而袭太原中道而败乃不能进夫刘鄩之袭太原是庄宗趣汴之策也彼鄩以谓人得粮十斛而後可以有功彼诚见天下之势非朝夕之所能成其决策不顾以趋太原所以捣唐之腹心也欤夫庄宗能知其势而为之防故唐不亡而梁人惟不能蔽其所忌故庄宗得志夫古之善战者观天下之势而後战从之者此之谓也

宋文选卷二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