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崇每要客燕集,常令美人行酒。客饮酒不尽者,使黄门交斩美人。王丞相与大将军尝共诣崇。丞相素不能饮,辄自勉强,至于沈醉。每至大将军,固不饮,以观其变。已斩三人,颜色如故,尚不肯饮。丞相让之,大将军曰:「自杀伊家人,何预卿事!」〔一〕王隐晋书曰:「石崇为荆州刺史,劫夺杀人,以致巨富。」王丞相德音记曰:「丞相素为诸父所重,王君夫问王敦:『闻君从弟佳人,又解音律,欲一作妓,可与共来。』遂往。吹笛人有小忘,君夫闻,使黄门阶下打杀之,颜色不变。丞相还,曰:『恐此君处世,当有如此事。』」两说不同,故详录。〔二〕

【笺疏】

〔一〕李慈铭云:「案晋书王敦传,以此为王恺事,非石崇。疑皆传闻过实之辞。崇、恺虽暴,不至是也。」

〔二〕程炎震云:「晋书九十八敦传,兼取行酒及吹笛两事,但云王恺,不云石崇。又不言已杀三人,较可信。」

石崇厕,常有十余婢侍列,皆丽服藻饰。〔一〕置甲煎粉、沈香汁之属,无不毕备。又与新衣箸令出,客多羞不能如厕。王大将军往,脱故衣,箸新衣,神色傲然。群婢相谓曰:「此客必能作贼。」语林曰:「刘寔诣石崇,如厕,见有绛纱帐大床,茵蓐甚丽,两婢持锦香囊。寔遽反走,即谓崇曰:『向误入卿室内。』崇曰:『是厕耳。』」

【笺疏】

〔一〕李详云:「详案:汉书外戚卫皇后子夫传:『帝起更衣,子夫侍尚衣。』更衣即厕所,有美人列侍,帝戚平阳主家始有之。石崇仿之,所以为侈。」

武帝尝降王武子家,武子供馔,并用琉璃器。婢子百余人,皆绫罗??,〔一〕以手擎饮食。烝?肥美,异于常味。帝怪而问之,答曰:「以人乳饮?。」帝甚不平,食未毕,便去。王、石所未知作。?,一作襬。

【笺疏】

〔一〕程炎震云:「济尚常山公主,故帝幸其家。」又云:「玉篇:『?,力货切,女人上衣也。襬,彼皮切,关东人呼裙也。』两字皆得通,未知孰是。御览四百七十二引,??作葱褶。」

王君夫以?糒澳釜,〔一〕石季伦用蜡烛作炊。君夫作紫丝布步障碧绫裹四十里,石崇作锦步障五十里以敌之。石以椒为泥,王以赤石脂泥壁。〔二〕晋诸公赞曰:「王恺字君夫,东海人,王肃子也。虽无检行,而少以才力见名,有在公之称。既自以外戚,晋氏政宽,又性至豪。旧制,鸩不得过江,为其羽栎酒中,必杀人。恺为翊军时,〔三〕得鸩于石崇而养之,其大如鹅,喙长尺余,纯食蛇虺。司隶奏按恺、崇,〔四〕诏悉原之,即烧于都街。〔五〕恺肆其意色,无所忌惮。为后军将军,〔六〕卒,谥曰丑。」

【笺疏】

〔一〕程炎震云:「晋书三十三崇传无糒字。音义出?澳二字。糒是干饭,疑衍此字。晋书音义:『?,与之反。』考玉篇、广韵皆无?字。而广韵饴字正切与之。盖?、饴同字。又广韵『燠,乌到切。』燠釜,以水添釜,则字当从火。」

〔二〕元河南志卷一云:「毓德坊有斗富台。今洛人相传云:石崇王恺筑会之所。而韦述记不着,疑妄。」

〔三〕程炎震云:「武纪太康元年六月,初置翊军校尉官。」

〔四〕程炎震云:「崇、恺传并云:司隶傅祗。案祗为司隶,在元康元年。」

〔五〕李详云:「详案:晋书九十三王恺传:『石崇与恺将为鸩毒之事。司隶校尉傅祗劾之。』案司隶所劾,因恺、崇豢养毒鸟,留之害人,故焚于都街。如晋书言,似二人谋为悖逆之事,殊为误会。左传庄公三十二年正义引晋诸公赞曰:『旧制:鸩不得渡江,有重法。石崇为南中郎将得鸩,以与王恺养之。大如鹅,喙长尺余,纯食蛇虺。司隶傅祗于恺家得此鸟。奏之,宣示百官,烧于都街。』」

〔六〕程炎震云:「晋书崇传云:『崇得鸩鸟雏,以与后军将军王恺。』恺传亦云『转后将军』。」

石崇为客作豆粥,咄嗟便办。〔一〕恒冬天得韭蓱□〔二〕。又牛形状气力不胜王恺牛,而与恺出游,极晚发,争入洛城,崇牛数十步后,迅若飞禽,恺牛绝走不能及。每以此三事为搤腕。〔三〕乃密货崇帐下都督及御车人,问所以。都督曰:「豆至难煮,唯豫作熟末,客至,作白粥以投之。韭蓱□是捣韭根,杂以麦苗尔。」复问驭人牛所以驶。驭人云:「牛本不迟,由将车人不及制之尔。〔四〕急时听偏辕,则驶矣。」恺悉从之,遂争长。石崇后闻,皆杀告者。晋诸公赞曰:「崇性好侠,与王恺竞相夸衒也。」

【笺疏】

〔一〕叶梦得石林诗话上曰:「刘贡父以司空图诗中『咄喏』二字辨晋书所载『石崇豆粥,咄嗟而办』为误,以喏为嗟,非也。孙楚诗自有『三命皆有极,咄嗟不可保』之语。咄嗟,皆声也。自晋以前,未见有言咄。殷浩所谓『咄咄逼人』,盖拒物之声。嗟乃叹声。咄嗟犹言呼吸。疑是晋人一时语,故孙楚亦云云尔。」王楙野客丛书二十三云:「窃谓此语,自古而然,非特晋也。前汉书『项羽意乌猝嗟』,李奇注:『猝嗟,犹咄嗟也。』后汉何休注公羊曰:『噫咄嗟也。』又战国策有叱咄、叱嗟等语。益知此语自古而然。咄咄逼人乃殷仲堪语,石林谓殷浩语,误也。殷浩语乃咄咄书空。」桂馥札朴五云:「左思咏史诗:『俛仰生荣华,咄嗟复枯凋。』此言苏秦、李斯,忽而荣华,忽而枯凋也。馥谓咄嗟便办,犹言一呼即至也。豆粥难成,惟崇家立具,称其疾也。」嘉锡案:咄嗟,本叱咤之声,王楙所言,是其本义。至左思、孙楚及世说所谓咄嗟,皆言其疾速,乃后起之义。自是魏、晋时人语。叶石林引证虽有误,其以咄嗟为呼吸,固不误也。

〔二〕程炎震云:「□字误,当作□。晋书作虀,是俗字。玉篇尚无虀字,广韵始有之。齐民要术八引崔实曰:『八月取韭菁,作捣虀。』故冬天为难得。文选卷四张平子南都赋:『浮蚁若蓱。』善注曰:『如蓱之多者。』韭蓱盖亦如此。」

〔三〕晋书石崇传「每」上有「恺」字。

〔四〕晋书石崇传此句作「良由驭者逐之不及而反制之」。

王君夫有牛,名「八百里驳」,〔一〕常莹其蹄角。王武子语君夫:「我射不如卿,今指赌卿牛,以千万对之。」君夫既恃手快,且谓骏物无有杀理,便相然可。令武子先射。武子一起便破的,却据胡床,叱左右:「速探牛心来!」须臾,炙至,一脔便去。相牛经曰:「牛经出宁戚,传百里奚。汉世河西薛公得其书,以相牛,千百不失。本以负重致远,未服辎軿,故文不传。至魏世,高堂生又传以与晋宣帝,其后王恺得其书焉。」臣按其相经云:「阴虹属颈,千里。」〔二〕注曰:「阴虹者,双筋白尾骨属颈,宁戚所饭者也。」恺之牛,其亦有阴虹也。宁戚经曰:「棰头欲得高,百体欲得紧,大疏肋难龄齝,〔三〕龙头突目好跳。又角欲得细,身欲促,形欲得如卷。」

【校文】

注「白尾」「白」,沈本作「自」。

注「其亦」景宋本及沈本无「其」字。

注「龄齝」景宋本及沈本无「龄」字;「齝」,沈本作「龆」。

【笺疏】

〔一〕演繁露一曰:「王济之『八百里驳』。驳,亦牛也。言其色驳而行速,日可八百里也。」嘉锡案:此王恺之牛,演繁露误作王济。

〔二〕程炎震云:「齐民要术六引相牛经,千里上有行字。」

〔三〕齐民要术引此句作「大疏肋难饲」。

王君夫尝责一人无服余衵,因直内箸曲合重闺里,不听人将出。遂饥经日,迷不知何处去。后因缘相为垂死,乃得出。

石崇与王恺争豪,并穷绮丽,以饰舆服。续文章志曰:「崇资产累巨万金,宅室舆马,僭拟王者。庖膳必穷水陆之珍。后房百数,皆曳纨?,珥金翠,而丝竹之蓺,尽一世之选。筑榭开沼,殚极人巧。与贵戚羊琇、王恺之徒竞相高以侈靡,而崇为居最之首,琇等每愧羡,以为不及也。」〔一〕武帝,恺之甥也,每助恺。尝以一珊瑚树,高二尺许赐恺。枝柯扶疏,世罕其比。恺以示崇。崇视讫,以铁如意击之,应手而碎。恺既惋惜,又以为疾己之宝,声色甚厉。崇曰:「不足恨,今还卿。」乃命左右悉取珊瑚树,有三尺四尺,条干绝世,光彩溢目者六七枚,如恺许比甚众。恺惘然自失。〔二〕南州异物志曰:「珊瑚生大秦国,有洲在涨海中,距其国七八百里,名珊瑚树洲。底有盘石,水深二十余丈,珊瑚生于石上。初生白,软弱似菌。国人乘大船,载铁网,先没在水下,一年便生网目中,其色尚黄,枝柯交错,高三四尺,大者围尺余。三年色赤,便以铁钞发其根,系铁网于船,绞车举网还裁凿,恣意所作。若过时不凿,便枯索虫蛊。其大者输之王府,细者卖之。」广志曰:「珊瑚大者,可为车轴。」

【笺疏】

〔一〕宋书五行志曰:「晋兴,何曾薄太官御膳,自取私食。子劭又过之。而王恺又过劭。王恺、羊琇之畴,盛致声色,穷珍极丽。至元康中,夸恣成俗,转相高尚。石崇之侈,遂兼王、何而俪人主矣。崇既诛死,天下寻亦沦丧。僭侈之咎也。」晋书五行志同。

〔二〕嘉锡案:此出语林,见御览七百三。

王武子被责,移第北邙下。晋诸公赞曰:「济与从兄恬不平,济为河南尹,未拜,行过王宫,吏不时下道,济于车前鞭之,有司奏免官。论者以济为不长者。寻转太仆,而王恬已见委任,济遂斥外。」于时人多地贵,济好马射,买地作埒,编钱?地竟埒。时人号曰「金沟」。沟一作埒。

【校文】

注「兄恬」「王恬」「恬」,沈本俱作「佑」。

注「沟一作埒」景宋本无此四字。

石崇每与王敦入学戏,见颜、原象家语曰:「颜回字子渊,鲁人。少孔子二十九岁,而发白,三十二岁蚤死。」原宪已见。而叹曰:「若与同升孔堂,去人何必有间!」王曰:「不知余人云何?子贡去卿差近。」史记曰:「端木赐字子贡,卫人。尝相鲁,家累千金,终于齐。」石正色云:「士当令身名俱泰,何至以瓮牖语人!」原宪以瓮为巨牖。〔一〕

【笺疏】

〔一〕程炎震云:「『原宪瓮牖』,见韩诗外传、新序节士篇及庄子让王篇。此注不备引,恐非孝标之旧矣。」

彭城王有快牛,至爱惜之。朱凤晋书曰:「彭城穆王权,字子舆,宣帝弟馗子。太始元年封。」〔一〕王太尉与射,赌得之。彭城王曰:「君欲自乘则不论;若欲噉者,当以二十肥者代之。既不废噉,又存所爱。」王遂杀噉。

【笺疏】

〔一〕程炎震云:「权子植,孙释,并为彭城王。权薨于咸宁元年,衍才二十岁。此彭城王,未必定是权。」

王右军少时,在周侯末坐,割牛心噉之。于此改观。〔一〕俗以牛心为贵,故羲之先餐之。

【校文】

注「餐」景宋本作「食」。

【笺疏】

〔一〕程炎震云:「晋书八十羲之传云:『年十三,尝谒周顗。时重牛心炙。坐客未噉,顗先割啖羲之。于是始知名。』右军十三岁,是建兴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