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中华公论社催写《当前文艺之路》的来函,提笔书此,真觉到“感不绝于予心!”。

文艺不过是社会活动的一方面。与政治、教育……虽实质不同,但被社会生活客观的决定,脱离不开时间空间的关系,正是一个样。以为文艺独能超越时代,像夏夜暗空中的流星般自由飞行,忽隐忽现,那只是浮浅的幻想。其实,某种社会形态和当时的经济组织,自然符合,文艺与广义的意识形态之上层结构的典范形式,也自然地适应着那样的社会形态这绝非架空的议论,如果综合地研究艺术史、文化史、心理学与比较文学史等,成例具在,如同别种社会活动在某个时代有某种类型,它适应时代的需求,并且反映出时代的精神,无间东西,绝不会越过这样的范围。

艺术的起源绝非只用美的冲动、游戏的冲动笼统的说法可以包括的,除此外,生产的活动力的剩余,韵律感与形式感的游戏的劳动,慰安感情的技术的装饰,都是艺术发生的因素。文字的发现略迟,但由简单画形的示意,有节奏的声音的发越,为的慰安,为的挥发,为的把情感的强烈欲求表露出来,诗歌音乐的原始事同一例。但历史的昭示,从文艺的起源到现在的文艺的趋向,十分明确的证明它在社会活动的一方面中,一例追随着,更高明点,可以说是引导着时代向前迈进。其间纵有极端个人主义的产品,从表面上看似是逸出所举的定例,不过文化进步,关系错杂,地方、气候、遗传、阶层的陶冶、教育的歧异等等,都分摊一部分的责任。所以他的作品在狭义上说,容或与时代精神背驰,但在广义上看去,所以异者都有同者在。(在此不及详述。)

“当前!”我们的“当前!”不必追叙十几个年头以前的社会动态,也不必缕举许多事实。“当前!”请看今日之中国!……容得我们强作乐观?容得我们自夸伟大?容得我们粉饰升平?

当前!既然政治、教育……都不能不认清“非常时代”的血光闪闪的四个大字,文艺不像仙人口中的一道白气,不像掩耳可以盗来的铃铛,说句不客气的话,在时代中它哪能“独外生成”!又哪能只藉个人主义的幻身术以求“羽化”!

康健、硬朗、悲壮、沉着,是我们在这个“非常时代”中应分锻炼好的我们的精神。政治、教育,皆应如此,文艺——要怎样讨论表现的技巧,怎样传达作者的心意,那些枝节问题,在这样限以字数的短文中无从谈起。但在这个时代中,我们既“逢此百罹”,便应分具有打过它们的预备,便应分拿好手中的武器。文艺不是游手好闲者手中的油核桃,自然,须分负社会活动的“当前”的任务!

为什么我们只会讲笑话,谈无聊的恋爱?为什么我们只会把回忆涂成惆怅的彩色,把怪想当做一件欺人的魔衣?为什么我们憎恶时代感的作品?为什么我们要在诗歌、音乐、绘画、戏剧中“清格独标”,不想食人间烟火?

悲叹、凄凉、神秘、隐逸,我们的文艺遗产中多得是,他们有时间,有精细的练习,比后人做得也许更为美妙!当前!——至少在“当前”,我们来不及去“重拾牙慧”,多仿古人。

“当前”炮火的巨响明光,生活的艰困流离,到处是经济力的剥削,到处是血迹的斑斓,急转直下,都奔流在我们的眼前,我们的脚下!文艺作家,如果说他们是人类中的敏感者,为什么不把康健、硬朗、悲壮、沉着的精神打叠起来,为什么不好好的用这份利器为社会活动尽一番力量!

一个生于现代中国的文艺家,他应分有这样的感受,不用他人指明路标方才能辨出方向吧?

文艺不过是整个的社会活动中一个与他种活动联结的链环,如果不把它认为是游戏的消遣品,它应反映着时代的精神(形式的与内容的),是绝无庸疑惑而且十分明确的。

精神的提示,力的表现,当着这样艰苦悲壮的大时代中,要证明我们的民族是否衰老,是否能战胜一切,从文艺中的表现已经把消息透露出来了!

文艺是教育的一部分。

文艺对于人类的思想和感情,以至社会生活都有密切的关系。

我们若不能把这两条原则攻倒,那末,我们具有良心的文艺家,生当现代的中国,(再来一句)他便应分从理想上,从情感上,想想他的任务——看明他的道路。